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花開半季情暖三生

第4章 寒山訪松

花開半季情暖三生 白落梅 3784 2018-03-18
自古以來,被譽為“歲寒三友”之一的青松,就有著經寒霜而不凋、遇冰雪而不折的凜然氣質。青松雖沒有幽蘭的風流自賞、清芬宜人,沒有水仙的冰肌玉骨、冷艷飄逸,亦無蓮荷的淡愁含露、清雅秀美。然而青松卻能在寒風凜冽之際、萬物皆枯之時,迎霜傲雪,鬱鬱蔥蘢。世人愛松,愛它在皚皚白雪下的巍然挺拔;愛它在炎炎夏日里的濃蔭蒼翠;愛它在蕭瑟秋風裡的淡定從容;愛它在靜穆冬日里的蓬勃生機。 古人愛松,以鬆柏喻己不變的天性,青松是真誠偉岸人格的剪影,牽引著人們景仰的視線。在漫長的人生歷程中,青松耐寒高潔的品質錘煉出壯美的人格理想,在人們的品咂中閃現出共鳴的火花。 南朝齊·范雲 范雲以精巧的語言詠出寒鬆的節操與貞心,“修條”與“密葉”乃青松之形,“勁節”與“貞心”乃青松之神。青松傲雪獨立,流經千年的歲月依然青翠挺拔。那風雪不動的巍然,那穩若磐石的堅毅,實則寄寓了范雲理想的人格。鬆的魅力,於入塵出塵中,猶為令人神往。有時,雪枝怒展,白甲披身,儼然立馬沙場的武將,颯爽英姿;有時,儼然自處,遁跡白雲,卻似形跡飄忽的隱士,不與紅塵同步。

清·陸惠心 陸惠心的松,更多幾分難言的飄逸,猶如雪中獨臥的高士。萬物榮枯皆有定數,盛衰浮沉不可丈量。青松用其堅韌的品質,在冰雪中鍛造著瑰麗卓絕的風景,無須繁華的背景,卻有永恆的真淳。這不就是雪中獨立,與青松相看兩不厭的詩人自己嗎?瘦石、寒梅,一樣清癯而賦靈性。青松卻立影重岩之上,鐵骨丹心,傲雪凌霜,雖無嫣然留笑的花朵,也無輕煙起蕩的纖枝,但穿著青衫的它,就那樣立於雪中,雲為笠,風為蓑,遠去紅塵,高韻淡然。 唐五代·成彥雄 鬆的孤傲悠閒,更是人生的一大至境。相傳秦始皇登泰山避雨於五株松樹下,後來封五樹為“大夫”。大夫松,雖有奇名,卻不為名束,卓爾不群,獨然一枝。如此名價,卻仍閒於蒼茫的山巔,就如同一位成功之士,或處官道,或處利場,雖具名卻不棄孤貞。大夫松,不為虛浮的高名,只是將心靈擱淺在熔金的夕陽里,任由光陰消逝得無影無痕,它依然棲居在山嶺。想世人身處塵寰,為碌碌功名羈絆,心蒙塵埃,隨世流俗,雖飽讀詩文仍難以真正的覺醒。一旦得勢,則為富貴名利拘束,不能持以素往之心。千古人事相同,將悲喜一次次重複地上演。唯有青松高風亮節的情操,可以滌蕩世俗名利的侵擾,在穎悟超脫後尋得半盞閒逸,幾分清涼。

南北朝樂府 松針落地,寒月敲窗。回首處,人生有失意,世事費思量。依稀記得種植還在瞬間,長成卻已有數年。古拙的青松,宛如飽經風霜的老人,獨立於蒼茫的大地,煢煢之影,誰可與同。日日夜夜的長風相對,歲歲年年的霜雪相摧,千載輪迴,不與人說。那千丈的長松,遙掛在斷垣殘壁,醞釀著卓然離俗的淡泊情懷。苦寒中,凝聚著無奈與失落,孤單地留在岩邊,仰望白雲來回,空山夜靜。蕭然在崖邊,是誰還在獨力支撐岑寂的寒冬,那孤獨的背影記載了多少風霜的印跡?在離合悲歡的人生故事裡,是誰以清絕的姿態靜看月圓月缺。回憶一段與青松相關的往事,彷彿還在昨天。 唐·杜荀鶴 千丈老松,因久居山林,霜雪浸染,難免心生寒涼。然而未長成的小松,卻期待早日掀去深草,得以撥雲逐日。試想為人何嘗不是如此,在黑夜期盼黎明,在黎明等待黑夜。剛出土的小松需要頑強地衝出蓬蒿,才能長成凌雲的參天大樹,擁有巍峨挺拔的氣韻。出身寒微的杜荀鶴,雖有曠世才華,豪情壯志,然而仕途坎坷,宦海浮沉,他最終只能在冷峻的現實裡徹底地清醒。滿腔凌雲之志,只有寄之翰墨,譜寫出歲歲年年不朽的詩章。

唐·李白 與杜荀鶴一樣,被杜工部稱做“飛揚跋扈為誰雄”的李白,亦有直上千尺的期待。只是在生滿古苔的角落裡,闌珊醉去。李白就如這南軒的孤松,有著翠綠的生命,堅持仰望蒼穹,離天很近,又離天很遠。他終究沒能若青松般直上數千尺,抵觸寥廓的雲霄;他終究還是醉倒在遷徙的古道,令後人嘆息不已。大唐盛世,圓不了他的濟世情懷;謫仙之筆,填不滿他的追夢之心。 同樣心存追夢的情懷,卻隔著遙遠的時空,隔著不同的日月星辰。詠絮才女謝道韞有林下風之氣韻,她筆下的青松因其品、其性、其姿而為人所賞。 東晉·謝道韞 高山仰止,遙望中,雲漫遠山,有鬆獨立,卻不能近遊,只是在期待中,等待仙人借我仙履,去那松前遊憩。在這裡,青鬆成了一種象徵,一種超越凡俗的信念。謝道韞是一道至美的風景,只是沒有心的呵護,至美的風景也只是一種簡單的存在。縱有詠絮才華,也會湮沒在茫茫的風煙裡。她脈脈的情愫、飄逸的心懷,只能遙寄給亙古長存的青松。

青青山上松,數里不見今更逢。不見君,心相憶。
與謝道韞的青鬆一般,曾遙望,曾相憶,王維詩中的松,卻是數里不見,今卻相逢。對這日思夜想的松樹,畫中之境油然而生,是為了鬆的閒雅與淡然,“亭亭迥出浮雲間”的氣質。松再次成了隱士,成了詩人心中思齊的尺度。富貴榮華如同水中清露,功名利祿亦如一紙空文,若能淡泊世事,與青松為伴,與山水為鄰,摒棄煙塵浮華,才是心靈最真的澄淨。 悠悠過往,百代浮沉有數;渺渺紅塵,滄海幾度桑田。縱然興盛騰飛,橫空出世,也會有低落沉寂之時;縱然衰亡頹敗,山河破碎,也會有風華再起之日。唯有青松,以挺拔的身姿、高潔的品格,雖流經歷史的長河,卻依然淡定從容。傲岸的青松,不知承載了多少文人墨客的婉轉情懷。風雪中那一剪煢煢的背影,不朝天子,不羨王侯,也不解讀世情風霜。

松是雪的骨骼,雪是鬆的靈魂。那寒崖的一株蒼松,是風雪中千百年不變的堅挺,是時光輾轉雕琢不去的凝姿,是一圖虯枝勁節的寫意,是一箋沉默無瑕的詩銘。立雪青松,白雲為伴,不知承載了多少悠悠往事,多少陰晴圓缺。 蒼松沉睡在古人的詩卷中,汲取山露的靈氣,也浸染歲月的滄桑。無數次承受霜雪的枝葉,遒勁中蒼翠依然。雪花凝點,宛如問寒探暖的精靈,在蒼鬆的耳邊,年年歲歲,重複著亙古的詩篇。 陳毅 隨手翻閱詠鬆的詩章,不能不被陳毅筆下的青松所折服。精闢的詩句,訴盡了青松高潔耐寒的品格,也道盡它傲然決絕的風骨。 “青松挺且直”,風雪中的青鬆有一種凜然的浩氣,它沉澱了歲月飛揚的熱情,象徵著陳毅磊落的胸襟,那種雄氣蓬勃的張力,與世抗衡的凌厲,令人刻骨驚心,肅然起敬。

我們無法經歷曾經的煙塵時代,無法觸摸遙遠的先人背影,無法徹底地走進深邃的古典意境,而青松靈性的風骨、清高的氣度,卻可以千秋萬載地在歲月長河裡流淌。 唐·杜甫 彷彿是在昨天,卻真的已歷經千年。唐朝的風煙已然淡去,我至今依然可以想像浣花溪畔的草堂中,杜工部嶙峋瘦影,獨自憑欄吟詠著平平仄仄的詩句。大唐天子不知道,這位叫杜甫的詩人有著憂國憂民的濟世之心,他不願像庭院的青松久居角落,不願庸庸碌碌耗盡詩酒年華。無論是先人還是今人,濟世報國之心都不曾更改。千百年來,世道演繹著一樣的景象。只是今人已難再有如此雅興,將追求寄懷於一株青松。杜甫此番之意,實為自薦才華,試圖結束多年的羈旅生涯。只是誰的低徊會是永遠的低徊,他需要一方天地以酬抱負,就像青松那盈盈弱枝,終將穿透雲霄,抵達人生的高度。

唐·李商隱 同是生長在唐朝的土地,同是汲取唐朝的清露,有鬆根植庭院,期待入世;有鬆孤獨抱雲,不與世群。這位情思婉轉的無題詩人李商隱,幾時放下了“相見時難別亦難”的綿綿情意,和寒松作伴,與高僧相邀。人生聚散,幻化虛形,靈魂在時光的煙火中明明滅滅,唯有幾莖虯枝靜臥山林,不問離別。李商隱失意之時藉青松寄懷,遠離繁囂,等待時機,他相信青松來日必能生成上藥伏龜,得遇世人賞識。 唐·韓溉 韓溉的鬆自有天然奇質,那身披翠色的青松,只有在飛雪的逆境中,方能盡顯其凌寒的姿色。處於那個年代,韓溉此般出世算是有文人清節的氣韻,被視為不事權貴、不從媚俗的謙謙高士。人生若不繫之舟,無論是放逐還是追尋都要漂游,世人不可能只守望一株青松,以它的寧靜超然為處世之道,也不能只停留在一個狹窄的地方,把起點當做終點,有如等待一場生命的輪迴。青松需要歲歲年年霜雪的浸染,才能更加蒼勁蔥鬱,而人生則是需要不停地行走,一路修修剪剪才會更加盡善盡美。

東漢·劉楨 有鬆喻己,有鬆贈人。建安七子之一劉楨筆下的青松,卻是為贈其弟而寫。冰雪中的寒冷是真的寒冷,冰雪中的堅毅是真的堅毅。劉楨願其弟如雪中蒼松,在淒風苦寒的逆境中不露畏難之意,在苦悶悲涼的生活裡不訴消沉之音。 宋·吳芾 依依古道,已覓不見先人飄袂的衣襟,而青松卻依然佇立,收存著來往路人遺落的夢。鬱鬱勁松,在青天下舒展綠色的畫卷,給人間添得幾許清涼。青松之材,為後世百人遮蔭避雨,古人栽松,懷著濟世憫人之心,既取人陰涼,自當以清蔭留人,千秋萬代,來往輪迴,才有了百世長青陰。修善如此,誰還會去嘆怨人情薄涼,誰還會去數落世間疾苦。在漫長的人生旅程中,這樣的善舉會有多少次?這樣的感動又會有多少次?

唐·白居易 人與物齊,古人或尋雅而種梅,慕幽而種竹,練品而種鬆。白居易年過四十,對這數寸之枝,回追過去,探看未來,也只能輕輕一嘆,世事終難長。 “知君死則已,不死會凌雲。”行雲流水不語,光陰荏苒而過,試問塵寰中有幾人可以超脫萬物,視功名若煙雲?誰又會停止匆匆尋覓的腳步,虛度大好的年華? 是誰將寒冷丟失在遠古,今生才得以留存溫暖的記憶。是誰將詩歌淺吟低唱,讓松風在筆墨里徜徉。遙想當年,歷代王朝,稱雄爭霸,喧囂一時,都付與蒼煙夕照,從容的依舊是大自然的真實永恆!這株松,不會為了虛妄的理想,而禁錮純淨的心靈;不會為了滄桑的諾言,而錯過淡泊的今生。它甘願臥隱山林,高蹈世外,清風簾幕,明月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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