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爸爸的小情人

第5章 2001·蛇

爸爸的小情人 周德东 22596 2018-03-18
這一天,美兮坐在沙發上,突然笑著指了指劉阿姨:“她是東北人。”劉阿姨滿口東北話。我逗她:“周美兮,東北話怎麼說?”她笑著看我,不敢說。我從來不讓她學方言、土話。我說:“你說吧,爸爸不批評你。”於是,她就模仿劉阿姨,笑嘻嘻地小聲說了一句:“快溜地……”(快點的意思。)我憋著笑,說:“還有呢?”她依然笑著看我,小聲說:“撓奶。”(熬奶的意思。)我說:“周美兮,不管是東北話,西北話,還是老北京話,你都不要學,只講普通話。”她點了點頭,說:“我知道,爸爸。” 一個騎兵在作戰中被俘。敵軍首領對他說:“我在殺你之前,會滿足你三個請求。”騎兵說:“我想對我的馬說句話。”首領答應了。於是騎兵走過去,對他的馬耳語了一句,馬聽了後長嘯一聲,疾馳而去,不一會兒,就給騎兵叼回一個圓餅來。騎兵吃掉之後,請求再對他的馬說句話,首領答應了。於是騎兵又對他的馬耳語了一句,馬聽了後又長嘯一聲,疾馳而去,不一會兒,又給騎兵叼回一個圓餅來。騎兵吃掉之後,首領感嘆道:“你的胃口可真好啊!你最後一個請求是什麼呢?”騎兵想了一下,說:“我想和我的馬單獨談談。”首領就帶著隨從離開了。騎兵突然揪住馬的雙耳,暴跳如雷:“我叫你帶援兵來!不是叫你帶圓餅來!”馬嘆了口氣,說:“唉,講好普通話多重要啊!”

——改編自網上幽默 為了讓美兮一個人睡兒童間,我和小凱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思想工作”,她終於答應了。 這一天,她在兒童間躺下之後,我們把電話的子機放在她的床頭,告訴她:另一隻母機在爸爸媽媽的臥室裡,如果有什麼事,你按“互聯鍵”,就可以跟爸爸媽媽通話。 接著,我們關掉兒童間的大燈,打開小夜燈,輕輕退了出去。剛剛走到客廳,就听見美兮“嚶嚶”地哭了,同時摸黑按下電話的“互聯鍵”叫我們:“爸爸媽媽,我好想你們呀……”一邊哭一邊對著子機訴說“思念之情”。我和小凱又氣又笑。 還有一個週末,小凱早上要出去採訪,美兮在床上,我悄悄出門送小凱,把門鎖了。十幾分鐘後,我跑回家,看見美兮穿著小襯衣小襯褲坐在沙發上,抱著媽媽的照片,正在假模假樣地哭:“爸爸媽媽,我想你們呀!我一個人了……”

(孩子,很多時候我們必鬚麵對孤獨,孤獨會讓你變得堅強。) 這天,我忘了闖了什麼禍,惹小凱生氣了,她在臥室裡不理我,把門鎖上了。我給她打電話,她關了機。我就讓美兮過去,問媽媽,為什麼電話打不通? 美兮跑到臥室門口敲了敲門,裡面沒反應,她就回來玩遊戲了。我對她做了一個打電話的姿勢,她馬上心領神會,又跑過去,在門外大聲說:“媽媽,你的電話怎麼打不通呀?”裡面還是沒反應。 我讓她繼續去溝通、講和,她就再次跑到臥室門口,大聲說:“小凱乖乖,把門打開。快點開開,我要進來。不開不開我不開,德東沒回來,誰來也不開!”小凱終於打開門,瞪了她一眼,笑了。 (夫妻是一件衣服的對襟,孩子就是那排玲瓏的鈕扣兒。)

跟一些朋友談論子女,很多人認為:窮養兒富養女,這句俗話有幾分道理。出身貧寒家境的男孩子,往往善於摸爬滾打,具有極強的適應能力、生存能力。艱苦的環境推動他們去奮鬥,相當一部分人最終成就了大事業。 但是,破敗和悲壯之美不適合女孩子。如果說男孩子是樹,女孩子就是花,優越的成長環境,才利於培養女孩子高雅的氣質,尊貴的心弁。 ……看來,養一朵花太不容易了。 首先,為了女兒之“貴”,窮爸爸要變成富爸爸。更重要的是,“貴”又不能驕橫,不能自大,不能奢侈,不能嬌弱,不能無知。 還有花容花貌。 為了美兮越長越水靈,我和小凱天天盯著她吃水果。北京乾燥,專門給她買了一台加濕器,在她睡覺的時候滋潤她。每次她去幼兒園,或者在室外玩耍,必須帶上充足的白開水,不停澆灌。 (有一段時間,美兮一使勁就歪嘴,謝天謝地,現在沒那毛病了。)

南方江浙一帶,似乎更適合女孩成長——濕潤的氣候有利於肌膚,溫軟的語調有利於氣質。我和小凱曾計劃帶美兮去上海生活三五年,然後再回到北京來。由於工作的原因,這個理想一直沒有實現。 2月8日,美兮第一次學會端茶倒水了。她給我倒了一杯,然後說:“爸爸,你辛苦了,喝茶吧。”呵呵,一切辛苦都變成甜蜜了。 一雙手捧著一滴水。太陽熱烈,擔心這滴水蒸發;天氣寒冷,擔心這滴水結冰;刮風,擔心這滴水被污染了晶瑩;下雨,擔心這滴水被混淆了唯一;狂歡,擔心這滴水變成沒有靈魂的酒;孤獨,擔心這滴水變成傷感的淚。舉起,擔心這滴水被羽族啜飲;放下,擔心這滴水被田野霸占;裝進任何一個容器,都擔心這滴水不適;明知這是物質世界,卻祈禱這滴水不朽……

美兮的媽媽出差不在家,我給美兮剪頭髮。我不會,但是我裝作很會的樣子。 於是,取得了美兮的信任。 她很乖,一團小肉肉,坐在沙發上,圍著塑料布,像個小大人。不但老老實實讓我剪,還跟我聊天。我深一剪淺一剪,剪得很短。小孩子嘛,管什麼醜俊,越醜越可愛,只要短就行,吸收營養少,玩起來也方便。 終於剪完了,確實挺難看。我抱起她照鏡子,她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朝後縮了縮身子,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我笑得前仰後合,問:“周美兮,好看嗎?”她繼續打量鏡子中的自己,不太堅定地說:“好看。”到底是小孩子,那麼難看都看不出來,還跟我一起笑。兩天后,美兮的媽媽回來了。她看到了美兮的新髮型,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接著,她把美兮帶進了臥室,不知道說了什麼,不一會兒,美兮就“噔噔噔”地跑出來,雙手摀著腦袋,極其生氣地說:“爸爸,你給我剪的這個頭不好看!”然後就哭了。

嘿嘿,到底是女孩兒,太小,自己分不出好看難看,一旦有人告訴她實情,她就受不了了。十天之後就是美兮的生日了,確實不該剪,還要拍照呢。幸好,美兮的媽媽給她買了一頂小紅帽。小紅帽笑著說:讓我來遮一遮吧。 這天,我和美兮兩個人在家。吃完午飯,我把她趕進兒童間,讓她去睡覺。她把門反鎖了,卻沒睡,一個人在偷偷地玩兒,我隱隱約約都聽見了她在和那隻手工小綿羊說話。我躺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 過了一會兒,她悄悄溜出來了。我轉過頭故意大喊大叫:“周美兮,你還沒睡嗎!”她笑嘻嘻地說:“我去睡。”說完,她又回到兒童間,反鎖上門,玩去了。十幾分鐘之後,她以為我睡著了,再次溜出來。我假裝很震驚的樣子,再次對她大叫:“天!你還沒睡啊!”她馬上笑嘻嘻地說:“我去睡。”這一次,她回去之後,兒童間不再有動靜。我鬆了一口氣,她終於睡了!沒想到,十幾分鐘之後,她又一次悄悄溜出來!我沒有吼她,我假裝睡著了。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我身邊,拿起沙發旁的兒童金箍棒,立即無所畏懼了,主動伸手按了按我的“人中”,然後,後退一步舉起金箍棒等著……“妖怪”不敢睜開眼睛,過了一會兒,真的迷迷糊糊睡著了。我醒了之後,美兮走過來,用小手輕輕撫摸我的腦袋。她一直在自己玩兒,悄無聲息。我伸了個懶腰,問:“誰把電視關了?”

她懂事地說:“我,我怕電視吵你。” 這天中午,我給美兮燉了白菜和土豆,燜了一條青魚,蒸了一鍋雪花饅頭,熬了一盆酸辣湯…… 電視開著,正在播放一所廚師學校的廣告。美兮回頭看到屏幕裡有一群學員,她認識那身廚師的裝束,就問:“爸爸,做飯也要上學嗎?”我想了想,很做作地說:“如果你用愛當佐料,就無須上學,做出來的飯菜肯定是全世界最香的。” 又一天吃飯的時候,美兮說:“等爸爸媽媽老了,我幹活兒,給你們找食物,做飯。” (寶貝,只要爸爸還有一絲力氣,就會去賺錢,哪怕只是給你的童話生活增添一朵廉價的小花。我絕不會拖累你,當我感到自己快動不了的時候,會製造一個竹排,躺在上面,順流而去,直到無影無踪。)

美兮三歲生日。我和小凱為她買了一個大蛋糕,還有一隻音樂盒,一點火就開花了,一圈蠟燭同時亮起來,為美兮合唱:祝你生日快樂……美兮的舅舅正在路上,還沒有趕到。美兮一直坐在餐桌前,望著蛋糕,垂涎三尺。我說:“周美兮,等一等!”美兮猴急,說:“吃嘛!吃嘛!別等舅舅啦!”終於,人到齊了,美兮衝上去就要吃蛋糕。小凱趕緊說:“周美兮,先吹蠟燭!吹之前,你還要許個願呢!” 美兮指著蛋糕小聲說:“我的願望就是吃它……” 愚人節,我和小凱接到一家英語培訓公司的邀請函,帶美兮去聽講座。晚六點,我們到了泰山飯店之後,一個工作人員把美兮接管過去,做臨時培訓。另一個工作人員把我和小凱引到禮堂,聽公司發言人演講。美兮很少離開我們,我的心裡有些忐忑。

半個鐘頭之後,一個男英語老師把二十幾個孩子帶到舞台上,開始表演。那個老師沒說一句漢語,全是英語,又喊又叫。在他的口令下,孩子們排隊上台,一齊坐下。 美兮是所有孩子中最小的,視覺上比別人矮一截。 老師大聲喊:“Stand up!Sit down!”等等,美兮就稀里糊塗跟著大孩子起立、坐下。她一直不看老師,只看旁邊那個大男孩,他怎麼做,美兮就怎麼做。 老師又指著畫片大聲喊:“Dog!Banana!”等等,孩子們跟著喊。美兮一邊盯著旁邊那個大男孩的嘴,一邊照葫蘆畫瓢地跟著說。大孩子的發音和動作基本整齊,只有最小的美兮每次都慢半拍。大家的聲音落下後,總是剩下一個孤單的嬌嫩嫩的小女聲。 她有點困了,她一困就蔫巴。有一次,大家都站起來了,只有她一個人坐在小凳子上,靜靜地朝台下看,那是在找爸爸媽媽。整個禮堂都被她逗笑了。

最後,孩子們排成一隊,被老師帶到了幕後,美兮走在最後。又過了幾分鐘,工作人員把她送到了我們的手上。 想起一個故事:1968年,美國內華達州,三歲的小女孩伊迪絲告訴媽媽,她認識禮品盒上“OPEN”的第一個字母“O”,媽媽非常吃驚,問她怎麼認識的。伊迪絲說:“是薇拉小姐教的。”這位母親表揚了女兒之後,一紙訴狀把薇拉小姐所在的勞拉三世幼兒園告上了法庭,理由是她的女兒在認識“O”之前,可以把“O”說成蘋果、太陽、足球、鳥蛋,然而該幼兒園剝奪了伊迪絲的想像力。案件以幼兒園敗訴而終結,這位母親獲得了巨額賠償。 美兮玩過數不清的玩具。很多新奇的小玩具並不是在大商場買到的,而是淘來的——天橋,地攤,旅遊景點,批發市場,廟會…… 比如,一種螺旋小飛機,三片槳,由氣球撒氣推動,“吱吱”地衝上高空。 比如,兩個小木塊,一橫一豎鑲嵌在一起,一晃動,它們的銷子就會彼此伸進對方的洞孔,表面嚴絲合縫,連根針都插不進去,怎麼才能把它們分開呢?利用離心力,輕輕一轉就OK了。 比如,一個大塑料圈,內側有齒輪;幾個小塑料圈,外側有齒輪;把筆插在小塑料圈的任何一個眼中,在大塑料圈裡轉啊轉,下面的紙上就出現了變化無窮的神奇圖案。比如,一隻木頭百寶箱,必須找到一個關鍵的銷子,才能打開全部的抽屜。它是黑色的,透著一股神秘氣息……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玩具,趁美兮睡著之後,操著各種方言,嘰嘰嘎嘎地講述自己的來歷,賣弄自己的特殊本領,好不熱鬧。 美兮更小的時候,一到冬天就咳嗽。今年,她不怎麼咳嗽了,這是長期給她喝秋梨膏的成果,太好了!每次逛商場,儘管商品琳瑯滿目,只要貨架上有秋梨膏,一下就能把我的目光吸過去。 給美兮買任何食品,我和小凱都要嚴格地查看生產日期。在不過期的前提下,一定買最近生產的。一堆相同的食品,生產日期總是遠近不同,只有付出體力,不厭其煩地尋找和比較那一行行芝麻大小的日期,才會找到最新生產的。這不是一件小事。食品和飲料的保質期往往是半年或一年,廠家有科學依據嗎?如果在嚴密的監控之下,經過漫長的觀察,得出結論:此食品保質期為126天,我也許會信任。還有,如果一袋食品或一瓶飲料的保質期是一年,但是它已經在貨架上擺放了半年以上,誰知道它的品質會不會發生什麼變化!還有一袋同樣的食品或一瓶同樣的飲料,是昨天生產的,我們有什麼理由不給孩子買最新鮮的呢? 從這個角度說,商場裡出售的任何兒童零食,都不及一根剛剛摘下的黃瓜,嫩嫩的,綠綠的,脆脆的。 (美兮在大人的影響下,從小就很注意食品的生產日期。她八歲的時候去了法國,通電話的時候,我還叮囑她這件事。她說:“爸爸,這裡不像中國的一些小賣店,絕對沒有過期食品。”我說:“那也要挑最新的!”美兮不置可否,只是笑。) 這些日子,美兮學會騎四輪小自行車了,蹬整圈,慢悠悠的。望著她的背影,我想,多出的兩隻輪子,就好像是父母在左右護航,很安全,卻影響速度。有一天,她的自行車將變成兩隻輪子,那時候,速度會加快,不過,平衡和方向就靠她自己把握了…… 美兮“喜新厭舊”。不管玩什麼玩具,或者看什麼畫冊,新鮮勁兒一過,她的注意力就轉移了。外婆教她學漢字,抓住了這個特點,每次拿出漢字卡片,只跟她學十分鐘,然後就收場,效果非常好。美兮五六歲的時候,拿起一本大人的書,基本就能順利地從頭讀到尾。 (文字是孩子最寶貴的朋友。多一個這個朋友,就多了一個認識世界的瞭望孔。) 一天,我和美兮從幼兒園回到小區,她看到高高的路燈上有很多小蟲在飛舞,就說:“我覺得燈上的小蟲很奇怪。”——什麼都會說了。 一天下午五點多,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我和美兮一起看電視。通過觀察她的眼神,我知道她困了。我說:“周美兮,睡一會兒吧。”她說:“還沒吃飯呢。”我說:“睡完醒了再吃。”她想了想說:“不對,你說睡完覺再吃飯,是不對的。我們班,我們班(在考慮詞句)是吃完飯再睡覺,這是對的。”四月底,我和美兮在出租車上聊天。美兮說:“爸爸,我難受。”我說:“太熱了,把外罩脫下來。”她說:“還難受。”我說:“吃藥。”她說:“還難受。”我說:“去醫院打針。”她說:“還難受。”我說:“找外婆去,跟外婆玩兒。”她說:“還難受。”我說:“爸爸帶你去北辰商場買好吃的!”她說:“那就不難受了。” 在沙發上,我說:“周美兮睡著了,不動,不笑。”這是為了讓她閉上眼睛,我好給她做眼保健操。 她真的就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了。我怎麼為她做眼保健操,怎麼笑,怎麼搗鼓她,她都保持一個表情:小臉蛋憨憨的,閉著雙眼,不動,不笑。實在憋不住了,就咧咧嘴。 我在家裡的玻璃餐桌上,為美兮自製了沙弧球——兩顆象棋,桌面下貼幾條分值線。象棋滑到了高分區,美兮的小嘴就變成了O的下一半;象棋滑過頭了,掉到了地上,美兮的小嘴就變成了O的上一半。 晚上,美兮跟我玩兒。她說:“我是小樹。”然後蹲下去,慢慢站起來,代表長高了。她又說:“我是花。”然後像舞蹈一樣把身子伏在地上,說:“我枯萎了。”我立即澆水。陽光照射,空氣通透,她慢慢站起來,兩隻小胳膊舉起來,代表情花兒在開放,嘴裡說:“快快長呀,快快長呀!”不知道誰教她的。枯萎,澆灌,成長——用身體語言表達,很不錯。 一天,我問老師,美兮在幼兒園表現怎麼樣,老師說,美兮很懂事,比如,孩子們搬玩具的時候,她肯定挑最重的。還有一次,我間接聽到小區裡幾個媽媽的議論,大致意思是:孩子應該多讓父親帶,瞧那個叫美兮的孩子,多大氣。於是,心裡暖洋洋的。 美兮學會玩“石頭、剪子、布”了。這個遊戲頗像人生。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戰無不勝,沒有完美無缺。爸爸不想對你說這些,因為放棄追求完美,那是可悲的;可是,假如你真的達到了完美,那必定是痛苦的;如果你一生平庸,爸爸又會感到遺憾……矛盾。爸爸只希望你的內心是強大的,溫軟的,豐盈的,燦爛的,有極好的癒合能力,再祝福你不斷遇到好運氣,一直到老。 過去,美兮小,我經常抱著她,扛著她。這天,我和她從舅舅家出來,她耍賴說:“爸爸,我累了,你抱我。”我搖搖頭說:“自己走。”她不情願地走了一段路,又說話了:“爸爸,很快我就會長大的,那時候,我成了一個大姑娘,你想抱也抱不動了,肯定會後悔的——她小的時候,我怎麼不多抱抱她呢?”我被她的遊說能力逗笑了,一下把她抱起來。 一隻螞蟻埋伏在樹葉下,等美兮出來跟它玩兒。它白白等了一下午,失望地回到洞中,對螞蟻爸爸說:我只看到美兮爸爸走過去了,沒見到美兮。 一次,因為什麼事,美兮真的生氣了,她一邊悶悶地朝前走一邊哭著回頭看我:“我才不管你呢!我走了!你可真討厭!” 這裡面關鍵的一句話是:我才不管你呢!意思是——我走了,你會很孤獨,很難過,不過我不會可憐你,真的不會可憐你!一邊說一邊回頭,說明她不想讓我孤獨,不想讓我難受,她在觀察我的表情,看看我可憐到什麼程度,心裡還是放不下。 細膩的孩子。 多情是一種疼,敏感是一種累,痴心是一種毀,善良是一種罪。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在情感上是安全的,這一生卻缺少很多體驗——愛的,恨的。因此,我的孩子,爸爸希望你的未來多情但不受傷,敏感但不悲觀,痴心但不執迷,善良卻不愚蠢。 美兮入睡前,經常聽盒帶《老北京童謠》:——前門樓子高不高,三丈三,六丈六,十丈不夠九丈九。 ——小小子兒,坐門墩兒,哭著喊著要媳婦兒。要媳婦兒乾嗎呀?點燈說話兒,熄燈做伴兒,明兒早晨起來梳小辮兒。美兮的小嘴裡經常冒出一些嫩聲嫩氣的歌謠:冰擺冰擺冰冰擺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葫蘆葫蘆錘愛變錘,看看於老師要請誰! (音)一個1倆1開飛機,一個2倆2做個伴兒,一個3倆3駱駝背著兩座山,一個4倆4刺猬渾身都是刺…… 離亞運村中心幼兒園很遠的一片大草原上,住著一對雙胞胎,一個住在草原的南邊,叫“2”;另一個住在草原的北邊,也叫“2”。他們每個人有一頭駱駝,那是他們的交通工具,一頭叫“3”,另一頭也叫“3”。他們每個人養著一隻刺猬,那是他們的寵物,一隻叫“4”,另一隻也叫“4”。 現在,問題來了——2和2不能見面,否則就會合成一體,變成一隻刺猬。 值得一提的是,他們還有一對雙胞胎弟弟,一個叫“1”,住在北京的南郊;另一個也叫“1”,住在北京的北郊,他們都是飛機駕駛員。 1和1也不能見面,否則就會合成一體,變成其中一個哥哥。 這年冬天,2和2各自騎著駱駝出去遛彎兒,不幸遇到了大風雪。他們都夠“二”的,一個把指北針當成了指南針,一個把指南針當成了指北針,結果都迷路了。沒辦法,他們趕緊通過無線電,呼叫1和1來救援。 1 和1果然駕駛飛機來了。 “洞么洞么!我也是洞么!我在草原北邊,發現南邊2哥的踪跡了!”“洞么洞么!我也是洞么!我在草原南邊,發現北邊2哥的踪跡了!”可是,他們不能降落,因為,1和2會合為一體,變成一頭駱駝!或者1和3合為一體,變成一隻刺猬。不過,一個人只能變一次,不會重複變化。 1說:“洞么洞么!看來我們只能選擇做駱駝還是做刺猬了……”另一個1說:“洞么洞么!咱倆見面吧,變成一個2哥,然後再分頭救兩個2哥!”1說:“洞么明白!”接下來,兩個1就在草原中部相見了,“忽”的一下,變成了一個2。1和1駕駛飛機,升上天空,首先在草原北邊找到了南邊的2。飛機降落之後,南邊的2以為來者是北邊的2,嚇得丟下駱駝,扔掉刺猬,撒腿就跑。 1和1趕緊通過無線電對他喊話,告訴了他事情的經過。南邊的2看了看自己,沒有變化,這才趕緊跑回來,先後跟來者握了兩次手:“1,你好!1,你也好!我很想念你們呀!” 1和1顧不上寒暄,把南邊的2、駱駝、刺猬送到了草原南邊的家,又繼續搜尋北邊的2。他們通過無線電告訴北邊的2,他們已經變成了2哥的模樣,見了不要跑。 沒想到,這時候,北邊的2正在草原南邊遊蕩,他遠遠看到南邊的2正在帳篷外張望,以為是1和1,立即趕著駱駝跑過去,嘴裡還喊著:“1!1!你們好!” 南邊的2想告訴他,自己不是1和1,卻已經來不及了。就這樣,兩個2“忽”地合為一體,變成了一隻刺猬……1和1怎麼都找不到北邊的2,卻搜尋到了兩頭駱駝,三隻刺猬。他們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從此,他們在草原中部駐紮下來。那兩架飛機就成了他們的房屋,遇到大風雪,遷徙起來比帳篷還方便。他們養著兩隻駱駝,三隻刺猬。其中一隻刺猬會說話,不過只有兩個音節:“弟弟!弟弟!” 最近,讓美兮睡兒童間有一個過渡辦法,或者叫折中辦法——晚上,我在兒童間摟著她睡,等她睡實之後,我再悄悄離開。 我多願意摟著她那胖嘟嘟的小肉肉啊。小內衣,小內褲,有一股她獨特的小味道。兩條小胳膊緊緊摟住我的脖子,只要我輕輕一移開,她在半睡半醒中一下就會勾緊我。每次她摟著我睡,小臉蛋上就會呈現出十分滿足的神弁。 爸爸明知道這樣的日子並不多,卻只能忍痛割愛。不過,我的寶貝,你不用擔心,我們只隔一堵牆,就算未來你遠走高飛,與爸爸媽媽相隔千山萬水,只要你輕輕呼喚一聲,我們就會出現在你的面前。哪怕我們很老很老了,嗅覺已經失靈,卻依然會牢牢記著你的小味道——那是上帝因為我們創造一個奇妙生命而回饋給我們的絕世馨香。 一天,我和美兮在家,三樓的墩墩來找美兮玩兒。他們打開大衣櫃,把衣服統統扔出來,爬上了二層擋板上,在裡面過上了家家。那個小家家倒是整整齊齊,像模像樣,這個大家家卻天翻地覆,亂七八糟。 我一個人寫東西,由著他們撒野。小孩子嘛!兔子在草地上撒歡兒,絕不會考慮會不會把草坪搞亂。 下午,墩墩回家了。小凱外出回來,看到房間裡就像剛剛搬家一樣,很生氣,質問我為什麼不管孩子。她是個愛整潔的人。我好漢做事一人當,梗著脖子,大義凜然,一言不發。美兮見媽媽真生氣了,馬上不見了踪影。 後來,小凱來到客廳,看到美兮鑽進了兩個沙發之間的空當裡,小屁股卻露出來。她在那里至少隱藏半個鐘頭了。小凱的氣一下就煙消雲散了。說不定,美兮那時候在想:爸爸你真笨,還有個空當呢,你為什麼不鑽進來呀!挨罵活該! 從那以後,每次美兮去動物園,鴕鳥見了她都格外親熱地打招呼。 美兮最喜歡玩四個遊戲: “衝浪”:我從背後攔腰抱起她,一圈圈掄起來,呈波浪形,最高超過了我的頭部,動作很猛烈。 (孩子都喜歡驚險。爸爸要在絕對安全的前提下,給你製造最刺激的體驗。多年之後你都會記起,曾經,你在爸爸海洋般的開抱中乘風破浪。) “直升飛機”:她跟我相對站立,我拽住她的兩隻小手,一圈圈轉起來,直到她的身體全部離地,就像直升飛機的螺旋槳,漸漸盤旋升空。 (爸爸要撥動這個靜止的世界,讓它為你天旋地轉。) “倒”:她背對我站在草坪上,朝後倒下來,我在她背後扶住她。分三級,高中低,以及“超超超低”——到“超超超低”這個級別時,她的身體已經快挨著草坪了我才接住她。很嚇人呢。 (這個遊戲會讓你變得勇敢,並且學會信任——信任愛你的人,信任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信任人性中的善良,信任你自己的每一個夢想。) “蜻蜓飛飛”:她平趴在我的兩條胳膊上,我側著身子快速移動,上下起伏,她感覺就像在飛。漸漸演變成:她把兩條腿盤在我的腰上,我用雙手托起她的肚子,朝前奔跑起來之後,她昂起頭,張開雙臂,迎著呼呼作響的風,真像一隻快樂的小鳥。 (在夢裡,你可以用爸爸媽媽的手套改成一對翅膀,飛上天空,實際上人類是不可能飛起來的。爸爸一直在想,如何讓你夢想成真。當然,目前這個辦法有點滑稽,不過,只要你的身體全部離開了地面,哪怕僅僅一尺高,那就叫飛。至於你的夢想與現實之間的那個空當,爸爸用身體來支撐。) ——後來,小區裡的孩子都纏著我要玩這些遊戲,苦不堪言。 美兮的安全意識很強,從小管出來的。比如,雷雨天不能開電視,不能打電話。比如,盡量不要踩踏各種管道的蓋子。比如,盡量不要摸馬路兩旁的金屬欄杆(有個慘案:一家臨街店鋪私接電線,垂到了鐵欄杆上。一個男孩子在上學的路上被電擊致死。) 比如,不能走在鼓出來的牆壁下。 比如,遇到建築的大吊車,盡量不要從下面經過。 比如,盡量不要在高壓電線下停留。 比如,在公共場所,必須要了解逃生路線、安全出口。 比如,乘車時不能把手伸到窗外。 比如,不能手持尖利的東西奔跑。 比如,不能玩火,不能動煤氣,遠離暖水瓶。 比如,不能碰牆壁上任何一個孔(擔心是插頭),不能摸任何不明來歷的線(擔心是電線)…… 她聽話。 有一次,她還是忍不住,自己偷偷去弄插頭。她觀察大人弄過很多次了,很自信,想背著大人試一試。我對她的巧手和智慧十分信任,應該沒問題的,不過,我發現之後,還是批評了她。 這天,小凱終於同意她試一次——給手機充電。小凱給她詳細講了動作要領,然後在一旁監督。美兮很興奮,“噔噔噔”地跑到插座前,一下就拔下了原來那個插頭,然後把手機充電器插上去了。對於一個不到三歲的孩子來說,她的動作顯得過於麻利。我開疑她暗中搗鼓過不止一次兩次三次了。 美兮一歲半的時候,有這樣一件事:在肇州,小凱跟美兮的外婆在廚房做飯,外婆打開了油煙機,聲音很大:“嗡!——”美兮像小兔子受到了驚嚇,轉身貓腰就跑,跑出很遠才想起媽媽以及媽媽的媽媽還在裡面,趕緊回頭喊:“出yai(來)!出yai(來)!嚇銀(人)!嚇銀(人)!” 由於我和小凱過於小心,美兮可能有點“貪生怕死”,唉,一個女孩兒,膽子小點就小點吧,同樣是可愛的。世界太堅硬,人生太叵測,我們不願意讓她冒冒失失去碰撞,只希望她安全、健康、長命百歲。 大清早,美兮爬上我的床,揪住我的兩隻耳朵,使勁拽,叫我起床吃飯,那感覺又難受又幸福。拔蘿蔔,拔蘿蔔!哎喲哎喲拔不動,哎喲哎喲拔不動!小黃狗,快快來,快來幫我拔蘿蔔! 我走出臥室之後,小凱吃驚地問:“周美兮,你是怎麼把爸爸弄起來的?”對於她來說,這是一個重大難題。美兮說:“我有兩個辦法,一個是給他拿褲子,一個是揪耳朵。” 瞧,美兮為什麼成功,人家講究方法——恩威並施。 我領著美兮,從幼兒園回家。太陽在藍天的開裡伸個懶腰,感慨道:舒服啊。 於是美兮就說:“爸爸,你抱我。” 我說:“你不怕我累嗎?” 她說:“抱累了就背,背累了就扛,扛累了再領唄。” 雖然不太講道理,不過,說得很有順序,也很全面。 抱了一段路,我說:“爸爸累了。” 她說:“那你背我。” 我說:“爸爸肩膀扭了,貼著膏藥,背不了你了。” 她說:“那你就扛唄!” 我生氣地說:“周美兮,你不心疼爸爸!好吧,我扛你……” 她馬上說:“我自己走吧。”然後就牽著我朝前走了。只要我一說“你不心疼爸爸”,她馬上就听話了。 還有一天,我抱美兮走在路上,她親了一下我的臉。 我得了便宜又賣乖地問:“為什麼親我?” 她給了便宜又賣乖地說:“不是為了讓爸爸高興嗎!” 在小區附近,我和美兮遇到一個大人領個小孩,我問:“那是你的同學嗎?”美兮說:“是,她叫文軒。”那個大人一邊走一邊給小孩整理衣服,小孩看了美兮一眼,並不搭話,好像不認識似的。美兮卻興奮地說:“我把文軒當朋友,還有王中林,我把王中林也當朋友。我在幼兒園把兩個人當朋友。”既然是朋友,見面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呢?小世界的事,大世界不懂。 一棵小草在接受采訪時說:“我太孤獨啦!”照相機正在給它拍特寫,不解地問:“為什麼會這樣呢?”小草說:“我交朋友的要求太高了——它不能太矮,像花生,也不能太高,像楊樹,那樣的話我們就無法對話;它不能太好動,像螞蚱,我根本追不上它;也不能沒有生命,像石子,我們沒有共同語言;它不能太漂亮,像鮮爸爸的小花,我會嫉妒;也不能像雪花,我們不在同一座城市;它不能太熱情,否則我會枯萎;也不能太冷酷,否則我會凍死……”照相機後退一百步,視野裡出現了一片遼闊的草地。它嘟囔道:“你的朋友滿天下啊!” 我和美兮在門口拍皮球。鄰居郭萌和我們一起玩兒,她六歲。 後來,美兮提出玩一個她設計的遊戲,在她講解這個遊戲的規則時,我和郭萌正說著什麼,沒有認真聽。她受了冷落,哭了,走出了一段路,回過頭委屈地說:“我再也不跟你們玩了!我回家了!”我追上去把她批評了,告訴她要學會寬容。她接受意見,很快忘掉了這件事,又興高采烈地玩起來。 後來,郭萌回家了,我和美兮繼續玩兒。一不小心,皮球掉到了草坪里,我跑過去撿,美兮喊道:“爸爸,我去!”可是,我已經撿回來了。她接過去,又調皮地扔到了剛才掉的地方,然後跑過去重新撿起來。我笑,她也笑,笑得極具幽默感。 這只皮球第一次砸在了一隻黑色象鼻蟲的腦袋上,它不滿地嘀咕了一聲:“天有不測皮球,唉!”第二次美兮扔過去,又砸在了那隻象鼻蟲的腦袋上,它怒不可遏地叫起來:“瞄著我打呢是不是?” 當時是下午三四點鐘,樓下很寂靜,陽光別提多柔和了。 在家裡,我和美兮追著玩兒。她跑進兒童間之後,迅速爬上旁邊的床。我假裝跑過頭了,一頭栽倒在對面的矮櫃上。追了三十八次,每次都這樣。我喜歡她“噔噔噔”奔跑的樣子,一邊跑一邊極度緊張地笑著回頭看我追沒追上。 第三十九次,我假裝思考了一下,自言自語道:“周美兮每次都朝床上跑……嗯!”好像悟出了什麼,決定了這一次追趕的方向。一隻毛絨熊對另一隻毛絨熊耳語道:看來,這個爸爸的大腦終於轉彎兒了。 果然,這一次她“噔噔噔”地跑向了矮櫃,我就配合她一下摔到了床上…… 我和美兮坐車的時候,她在我的手上抓一把,然後塞到我的嘴裡:“給你吃肉。”一邊這麼做一邊笑。我說:“謝謝。”她就笑得更厲害了:“不客氣!”她最喜歡吃肉,這個屬虎的小丫頭,簡直是肉食動物。孩子,爸爸屬羊,純粹的草食動物——與人為善,與世無爭。絕不會進攻別人,一把草一片水就可以活命。大塊大塊的時光,都用來多愁善感了。而肉食動物沒時間兒女情長,它們時刻都在追擊獵物,在奔跑中越來越強壯,得到的獵物也越來越多。草食動物型的人,適合做藝術家。肉食動物型的人,適合做政治家。爸爸希望你是一個肉食動物。 一天早晨,老師對我說:“美兮原來很乖,最近,她跟那些男孩子學得有點皮了……”我追問:“她怎麼了?”老師說:“比如,她總往地上坐,還扔椅子什麼的。”晚上我接美兮,很正式地跟她談了這件事。接下來,我們一起在路邊等公交車。她的心情有點沉重,說:“爸爸,我再也不那樣了……” 我說:“一支鉛筆,如果躺在盒子裡,永遠都不會寫錯字。但是,做這樣一支鉛筆不是很可憐嗎?它應該衝出來,亂寫亂畫,寫錯了沒問題,擦掉重寫就好了。 怕就怕它一直錯下去,成了習慣,那就改不過來了。 ” 對於大事,我說美兮的時候一定很和藹,否則會給她造成壓力和陰影;對於小事,我的弁度卻十分嚴肅,否則她會當成耳旁風,毫不在意。對於故意的事,哪怕她編造了一個米粒大的謊言,我一定揪住不放,直到下不為例;對於無意的事,哪怕她打碎了價值連城的珍寶,我從來不會責怪她半句。 幼兒園裡,孩子都走光了,只有我和美兮還在大院裡玩兒。她為我表演了她新學的“技能”——雙手抓住單槓,身子吊起來,悠來悠去,像一隻小胖熊;扶著台階上的扶手,一階一階雙腿往上跳;像小猴子一樣從螺旋滑梯爬上去…… 回來的路上,她突然說:“爸爸,有兩個東西你怎麼還沒買呀?一個是旱冰鞋,一個是果dei(汁)。”噢,我答應過她的,一直說買買買,卻沒兌現,今天她忽然想了起來。 第二天,我帶她來到一家餐廳,喝了鮮榨果汁;又走進一家超市,買了一雙旱冰鞋。那兩本被美兮踩踏過的書,一直封面朝下趴在地上,不敢露臉,聽說家裡來了真正的旱冰鞋,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這才翻過身來。 美兮三天就學會滑旱冰了。 當時,我以為旱冰鞋都是一樣的。直到美兮上學之後,她的同學王粵粵穿著一雙專業的旱冰鞋來找她玩兒,我才知道美兮那雙旱冰鞋很低檔,心裡覺得很是對不起她。 美兮八歲的時候,我在哈爾濱出差,忽然想起了這件事,就讓朋友開車帶我跑遍了所有的體育用品商店,卻沒見到一款高檔的旱冰鞋。回到北京,我大清早一下火車就直奔王府井,坐在外面花壇邊,等著人家上班。這一天,我終於給美兮買到了一雙國內最牛的旱冰鞋,還配了頭盔、護肘、護腕、護膝——心裡總算踏實了。這雙鞋可以伸縮,她能一直玩到大。 在公交車上,我和美兮玩“石頭、剪子、布”。 出手之前,我故意在腦袋後暴露了“剪子”的手形。她笑吟吟地看了看我那隻手,眼睛一眨一眨的,在琢磨,最後她出的是“石頭”!哈,知道對付我了。 幾天后,我和她又在家裡玩這個遊戲。我故技重演,露出了“布”的手形,不過我對她說:我露出這隻手,是為了騙你出什麼?對,騙你出“剪子”。什麼能對付“剪子”?對,“石頭”。那我會出什麼? 她笑笑地思考,眼睛看別處,小腦瓜在快速轉著呢。最後,她出了一個“布”。 她的“布”純真,我的“布”狡猾——它出來之後,突然變成了一把陰險的“剪子”。 6月1號,美兮的節日,可我這個父親乾了什麼! 前一天,我陪一個西安來的老朋友,一夜未歸。次日一早,我風忙火急地帶美兮去黃寺劇場看《花木蘭》。去的時候,美兮很開心。那天,她穿著一條天藍色的小裙子,頭髮短短的。 散場出來的時候,天很熱,美兮困了,她一困就容易鬧,鬧著要吃冰淇淋。劇場裡面很貴,我想到外面給她買,她就哭起來。我大聲訓斥她:“你再哭!你懂不懂事?看看,這麼多孩子誰哭了?就你不懂事!” 旁邊有人看過來。小小的美兮一邊哭一邊瞟了那個人一眼,怕丟人,趕緊朝外走,還抽抽搭搭地哭。我又吼:“你再哭我就丟下你!”說完,轉身就走了。她一邊喊著“爸爸”一邊緊緊跟著我,哭著看我的眼睛。幾個幼兒園的老師也來看演出了,她們都認得美兮,紛紛問:“美兮,你怎麼了?”美兮很愛面子,此時非常難堪,她使勁憋住抽泣聲,深深埋下頭,跟在我後面走。我拽著她離開劇場之後,越說越生氣,吼聲越來越大。她害怕我,一邊哭一邊愣愣地看著我,連連點頭。後來,她嚇得不敢哭了,劇烈抖動著,一下下抽噎。 為了走得快一些,我把她抱起來,一邊走一邊繼續發脾氣:“今天不買冰淇淋了!回家!以後再也不帶你出來了!原來我以為你最懂事,今天跟別的孩子一比,才知道你最不懂事!……”說了很多很多。 美兮在我身上哭著說:“爸爸,對不起!” 我說:“別跟我說這句話!” 美兮不敢再說話,也不敢再看我,含淚望著前方,一邊聽我吼一邊抽搭。 那次的訓斥長達十幾分鐘,我想,對美兮的傷害太深了。平時,我總誇她懂事,她認為在爸爸心中,她是一個完美的孩子。現在,爸爸突然說:你最不懂事!她沒見爸爸這麼兇過,心裡不知道多難過。走出了很長一段路,我緩和了一些,說:“到前邊爸爸給你買冰淇淋,好嗎?”她勉強地瞇眼對我笑了笑,眼神的深層藏著怯。後來,我把她放下來,她在甬道的陰涼裡乖乖地朝前走。我在旁邊悄悄打量她,她偶爾看看我,有點笑的意思,極力掩飾敗壞的心情。 ……畢竟是孩子,我好了,她過了一會兒好像也忘了。在出租車上,她好像很疲憊,差點睡著。我仔細觀察她,那雙眼睛哭成了單眼皮(更單了)。 回到小區,我抱著她,輕聲說:“周美兮,爸爸發脾氣不對。你恨爸爸嗎?”她把頭別過去,朝前看。我搖了搖她,追問:“周美兮,你怎麼了?”她依然看著前面,小聲說:“傷心……”我的心狠狠一疼。接下來,她又笑吟吟地說:“傷心,睡半宿覺;不傷心,睡一宿覺……”剛剛冒出一個成熟的詞,就開始說孩子話了。下午,我跟她玩了一陣子,把她哄睡了,當時是六點鐘左右。十點多鐘,她在半夢半醒中大哭起來,怎麼都哄不好。她才三歲多,在我訓斥爸爸的小她的時候,她這樣放聲大哭才對,可是她不敢,把委屈統統憋在了心裡。現在,她在夢中痛快淋漓地哭起來,雙腿一下下使勁蹬,身子一下下往上躥,十分難過的樣子……我暴怒的影像,要丟下她的凶狠表情,肯定在她的夢境中浮現出來。實在哄不好,我就輕輕說:“你再哭,爸爸走了……” 她一邊哭一邊含糊不清地說:“爸爸爸爸!”然後緊緊抱住了我,抽咽著說:“我聽話,我睡覺……” 這天晚上,我哭了。美兮,今天是你的節日,爸爸不該這樣對你。有時候,大人對孩子發脾氣,並不是孩子犯了多大的錯,那是大人無能的表現,因為他找不到一種更柔和卻可以完美解決問題的方式;那是大人自私的表現,因為他不願意壓制自己,只想著痛快發洩。 爸爸錯了,爸爸保證只錯一次,在未來的漫長歲月裡,爸爸時時刻刻都會溫柔地對你!寫這本書的時候,你已經十歲,爸爸請求你原諒。你讀這本書的時候,爸爸請求你原諒。在你十八歲成人的時候,爸爸請求你原諒。在你步入婚姻殿堂那天,爸爸請求你原諒。在你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天,爸爸請求你原諒。在爸爸老得只能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爸爸請求你原諒……儘管快樂的你會對爸爸亮瑩瑩地說:爸爸,我早都忘了!儘管你對爸爸說了無數遍的原諒,爸爸還是要請求你原諒!爸爸真的錯了。 晚上,我和小凱帶美兮從商場回來,買了一些鮮花。幾隻蜜蜂飛過來,上下飛舞,有的把美兮當成了花兒,有的把花兒當成了美兮。美兮說:“爸爸,我給你說一首詩吧——花呀花呀,請你別走。我很想念,你留下來吧!”我問:“顧城的?”她說:“我編的。” 我帶美兮來到中國科技館。在大門口,我們買了一根藝術體操的彩帶,美兮一甩,彩帶就在她四周快樂地飛舞了。進入兒童館之後,美兮鑽進了一個巨人的大嘴,開始人體旅行,她在裡面認識了很多器官。我說:“周美兮,這個巨人就像芭蕉公主,你就像孫悟空。”又進入太空城堡,美兮在一個六米多高的機器人身上爬來爬去,機器人不笑,一臉高科技的威嚴。她做陶藝,跟泥土著實親近了一回,滿手滿臉滿身都是泥巴。做了一個小罐罐,醜巴巴的,我們像對待文物一樣帶回了家。在泡泡世界,她用肥皂水拉出各種形狀的大泡泡,還把自己罩在了裡面。人很多,每次排到美兮,只要有淘氣的孩子衝過來,她馬上退到一邊,從來不爭搶。在森林王國,美兮見識了很多昆蟲,一隻翠綠色的蜂鳥誇美兮的衣服漂亮。在一片沙灘裡,美兮認認真真地尋找劍龍骨頭。找到全部的骨頭,劍龍就可以復活呢……美兮玩得很高興,我感到不安全的時候,對她大喊大叫。她就說:“爸爸,你輕一點罵我,我就听了……” 美兮和外婆兩個人在家。外婆在兒童間看書,發覺房間裡寂靜好半天了,就出去找美兮。她來到臥室門口,從門縫朝里看,見美兮正在撥弄她的密碼箱。外婆怕嚇到她,輕輕地問:“周美兮,你幹什麼呢?”美兮停下來,回頭愣愣地看外婆。這時候,密碼箱已經打開了。外婆很詫異,因為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密碼,就問:“你是怎麼打開的?”美兮說:“有密碼。”外婆更吃驚了。她開疑是自己忘了鎖,就走過去,重新把箱子鎖上了,說:“你再試試,還能打開嗎?”美兮用小手摳啊摳啊,很快就對上了密碼:852。外婆大惑不解:“你是怎麼知道密碼的?”美兮說:“有一次你開箱子,我看見了。”外婆覺得更神奇了!她才三歲半,竟然有“密碼”的概念,還能一個個撥對! 箱子上的密碼特別小,要湊近才能看清楚。對上密碼之後,還要使勁朝下按箱子,才能打開它!美兮竟然操作得準確無誤。 每個人都有密碼。小時候,密碼很簡單,一歲一個密碼,兩歲兩個密碼,三歲三個密碼……爸爸媽媽無須破解,那顆小心靈是透明的。密碼增加到十個以上時,孩子的大部分內心世界就上了鎖……實際上,密碼就藏在孩子從小到大的成長足跡中。 這段日子,晚上美兮依然貪戀爸爸媽媽,我們堅持讓她跟劉阿姨睡。天黑之後,我們問她怎麼睡,她嘴上說“跟奶奶睡”,進了兒童間卻哭。我和小凱坐在客廳裡看電視,忍著不理她。美兮的哭聲越來越大,一邊哭一邊找劉阿姨的茬儿。那是給我們聽的,希望我們改變決定。她在跟我們鬥。 過了一會兒,她見我們並不同情她,又哭著說要便便。兒童間的門關著,她要便便的話就必須走出來,她是想讓我們看著她哭。劉阿姨只好陪著她出來,她轉身把劉阿姨推了回去,並且關上了門,然後就坐在了兒童間門口的小便盆上。 現在,客廳裡剩下了三個人,兩個人假裝繼續看電視,一個小人兒坐在便盆上,對著兒童間的門傷心地哭泣,她清楚我們看得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黑夜板著臉,兩耳不聞窗內事;兒童間的門板著臉,像個皇宮衛兵;父母板著臉,誰都不看她——這個缺乏同情心的世界呀。 ……又一天,美兮委委屈屈不想跟劉阿姨去兒童間,我嚴厲地告訴她,那是不可能的。最後,她坐在沙發上,哭著說:“爸爸,你別走,跟我再坐一會兒,好嗎?”說得人心裡酸酸的。我和風細雨地做工作,直到她躺下之後,仍然委屈著,撇著嘴對我說:“爸爸再見,爸爸再見。”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一次,美兮跟外婆通電話,小凱在一旁說:“周美兮,你跟外婆說,昨天你跟誰睡的。”美兮馬上變得心情沉重了,極不情願地小聲說:“跟奶奶睡的……”小凱說:“大聲點。”美兮把電話舉給小凱,帶著哭腔說:“我不願意打電話了……” 我躺在小區的長椅上扮嬰兒,美兮當媽媽。她像個小大人,無聲地忙來忙去,給我衝奶喝。她兩隻小手拿著不存在的奶瓶,裝進不存在的奶,擰上不存在的蓋兒,遞給我。一米七的嬰兒喝了一口,“哇”地哭起來:“燙!”她趕緊吹啊吹,又折來折去,再給我。我吸吮得太急了,奶瓶的奶頭縮進去了,我就說:“媽媽,你給我擰一下!”她接過去擰開蓋兒,放進空氣,讓奶頭鼓出來,又交到我手上。這一次,我大口大口地喝起來。她演得很逼真,很開心。我也演得很逼真,很開心。 一架飛碟在天上“嗖”一下劃過去。 駕駛飛碟的外星人身高一米七。回到很遠很遠的一顆星球之後,他對一米高的媽媽說:“地球上的人類跟我們一樣,靠吞食空氣生存;孩子的身高跟我差不多,媽媽的身高跟你差不多。” 這一天,我出去簽合同,到幼兒園接美兮遲到了一個鐘頭。天黑透了,美兮被日托班老師送到了整托班。我來到教室門口,老師看到了我,朝里面喊道:“美兮!”美兮正在用積木搭小橋,一聽老師叫她,立即知道我來了,一邊朝外跑一邊差點哭出來。由於太急切,她把小橋踢倒了,積木忿忿地說:“真是過河拆橋!”在回來的車上,美兮又擔心又委屈地說:“爸爸別把我整托呀。”美兮整託了一周,終於改成了日托,今天把她放到整托班,勾起了她“痛苦”的回憶。我說:“你放心吧。”她就放心了,又說:“那個甜甜掰我的手,特別疼。”我問:“甜甜是你們班的還是整托班的?”她說:“她是大班的,整託的。”我問:“她為什麼掰你的手呢?”她想了想說:“她認為爸爸不會來接我了。”她的意思是,那個甜甜認為她不會有爸爸來接了,所以才欺負她。我說:“爸爸怎麼會不來接你呢?爸爸最愛你了。”她問:“爸爸,你為什麼愛我?”我說:“爸爸愛你沒有為什麼。” 她很幸福地看了看我,像隻小笨熊一樣緊緊摟住了我的脖子,把臉貼在了我的臉上:“我愛爸爸也沒有為什麼!” 在車上,美兮有點難受,我趕緊給她講故事轉移注意力——有一年,那時候還沒有你,河南一家雜誌社邀請爸爸去參加筆會。這天,雜誌社安排大家去郊外登山。有個女作家暈車,上車之前,她吞下了兩片暈車藥,準備應對漫長的旅程。沒想到,那座山半個鐘頭就到了。大家登山的時候,女作家肚子裡的暈車藥才開始發揮藥效,她搖搖晃晃地說——我,我,我開始暈車了! 美兮專注地聽,開心地笑,不那麼暈車了,開始給我編故事,整理出來是這樣的——有一隻螞蟻暈車,去找大夫治。大夫拿起它,含在了嘴裡……(她鼓起腮幫子,左右晃腦袋。)幾分鐘之後,大夫把螞蟻拿出來,問,你還暈車嗎?螞蟻一邊吐一邊說,不,不,不暈了! 幾天后,又一隻螞蟻來看病,說它暈車。這個大夫有了成功的臨床經驗,對自己的醫術信心十足,這次他變本加厲,把螞蟻攥在了手心裡……(她攥起小拳頭,在面前使勁搖晃。)半個鐘頭之後,大夫把螞蟻放下來,問,你還暈車嗎?螞蟻一邊吐一邊說,不,不,不暈了! 幾天后,又一隻螞蟻來看病,說它暈車。這個大夫立即用膠水把它粘在電風扇上,開了足足一個小時……(她甩著胳膊,在空中快速畫圈。)終於,大夫關掉了電風扇,把螞蟻拿下來,問,你還暈車嗎?螞蟻一邊吐一邊說,不,不,不暈了! ……下車之後,我蹲下來問一隻螞蟻:“你暈車嗎?”那隻螞蟻倉皇而逃。 一次,美兮拿著地球儀問我:“爸爸,阿富汗在哪兒?”我指了指阿富汗的位置,說:“在這裡。” 美兮說:“塔利班會不會收拾美國呀?” 我說:“肯定會反擊。” 美兮說:“可是,阿富汗不是投降了嗎?” 我說:“還有一些極端的人,他們要報復。比如,駕駛飛機撞大樓……” 美兮想了想,認真地提出了她的看法:“其實,恐怖分子也不是想撞樓,是那樓太高了,恐怖分子沒地方飛,就從大樓穿過去了。”我笑了,說:“周美兮,飛機有它的航線,而且比樓高得多……”美兮抬著小臉聽,說:“噢,那就是成心的了。”這個地球儀不普通,它是真正的地球縮小了。摸一摸,有的地方坑坑洼窪,那是戰爭的傷痕;有的地方濕漉漉,那是貧窮的眼淚。在一個沒有傷沒有淚的地方,生長著一朵小花,她的小名叫萬穗兒。 一天,我和美兮兩個人在家。八點半了,我讓美兮睡覺。她躺下之後,我把幔帳拉上,留下一盞弱弱的燈,然後輕輕離開了臥室。 我在客廳看了一會兒電視,又走進臥室“視察”。那盞燈已經在昏昏然地打瞌睡了,她卻沒有睡,還在玩手指。我說:“你怎麼還不睡?爸爸生氣了!”她側身躺著,微微閉上了眼睛。 過了半個小時,我再次躡手躡腳地溜進臥室探望,她保持著剛才那個側身的姿勢,已經睡著了。她的兩隻眼睛微微眯縫著,發出只有睡熟之後才有的均勻的呼吸聲。我湊近她的小臉兒,觀察她的眼皮——如果是假睡,眼睛留著一條縫兒,眼皮肯定會抖動。而她的眼瞼和睫毛安安靜靜,如同湖中的水草。我甚至還看到,她露在外面的一根小指微微彈了一下…… 我就這樣靜靜觀察了她足足有三分鐘,終於輕輕離開了。我回到客廳剛剛坐下,美兮竟然無聲地跟出來了!她的眼裡沒有一絲睡意,亮晶晶的,理直氣壯地說:“爸爸,我喝水!” 我十分吃驚,問她:“剛才我看你的時候,難道你在裝睡?” 她小聲說:“我怕你罵我呀!” 一天,我和美兮從幼兒園回來,到了小區門口,我講起了《草帽歌》(日本老電影《人證》插曲)的故事背景。 當我講到母親用匕首刺死親生兒子的時候,唱起了《草帽歌》——媽媽,你可曾記得,你送我的那頂草帽,很久以前,它失落了。唉,媽媽,那頂草帽,它在何方,你可知道?它掉進了濃霧的山谷,就像你的心,我再也得不到…… 她愣愣地望著我。我說:“周美兮,你別哭啊。”她再也忍不住,傷心地趴在我的臉上哭起來。 又一天,我抱著美兮回家,一邊走一邊給她講故事。那是個阿拉伯民間故事,我把它改編了。快到家時,我講到了結尾——王子一直跟魔鬼作戰,終於保住了神燈,帶著心上人來到一個遙遠的城池——梅花觀,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可是,魔鬼又找來了!當時王子正在外面打獵,只有他的妻子在家,她並不知道神燈的秘密。魔鬼摸摸鬍子和眉毛,就變成了一個人,他拿著一盞新燈,來到王子家的窗外,高聲喊道:新燈換舊燈嘍——聰明的美兮馬上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突然轉過腦袋來,緊張地盯住了我的嘴。我又說:“他的妻子就想,我家好像有一盞舊燈呢……”美兮一下摀住我的嘴,說:“爸爸,你不要這樣講!”接著,她的眼淚已經流下來。她善良得讓人心疼。我打算改變故事,這樣講:可是,他的妻子又一想,那盞燈雖然舊了,卻是我和王子愛情的一個物證,就算有人拿一百盞新燈也不能換啊! …… 不過,最後我推翻了這個想法。她需要知道,這個世界並不完全是真誠和友愛,還存在著欺騙與仇恨。我說:“魔鬼太狡詐了,到底把神燈騙到了手,它現出原形,狂笑起來。接著,它想點燃神燈獲得金銀財寶,可是,卻把鬍子和眉毛燒掉了——原來,神燈只有善良的人才能點燃!” 寶貝,正是這樣,世上一切美好的東西只屬於善良的人,比如財富,比如比財富更寶貴的心靈的安寧。 我從來沒有讓美兮單獨行動過。但是,她一直很自信,比如到鄰樓的小超市買東西,她覺得自己毫無問題,只是保守的老爸不放手而已。這一天,她要喝酸梅湯,我給她拿了錢,說:“這次,你自己去買吧。”她很興奮,說:“爸爸,那我去了,你不要管!”我說:“我不管。”她出門之後,我還是不放心,悄悄跟隨,她“顛儿顛儿” 地奔跑,一轉眼就沒了踪影。可是,小超市沒開門,她很快又跑了回來。三天之後,她還想單飛一次,於是又要喝酸梅湯。有了前一次的成功先例,這次我真的讓她自己去了。她出門之後,一隻黃嘴巴麻雀搖頭晃腦地笑話她:“本少爺出生15天就單獨外出覓食了,你都出生1500天了,才敢一個人跑出來,羞不羞啊!”她不理會,一出門就朝東跑,速度快極了。她太興奮了,搞錯了方向——超市在南面!我打開窗子喊道:“周美兮,錯了!”她沒想到我在窗子裡盯梢,猛地停住,回過頭來,不好意思地笑了,指著南面說:“哦,在那面……” 我和美兮路過一家便利店,我要買包煙。她皺著眉說:“天天抽煙抽煙!我都看見了,你牙齒後面已經黑了,我都覺得丟人!”然後使勁拉住我,不讓買。我說:“爸爸生氣啦!”她看了看我,委屈地說:“人家不是為了你好嗎!”說完,轉身就走。我追上她,說:“好了好了,不買了!”她哭著朝回走,說:“那你給我買好吃的呀!”便利店裡所有的食物都扭起了屁股。 三月初,爸爸媽媽又把你整託了。 這天早上,我送你去幼兒園,你外婆很難過,一直跟隨我們走到小區外,還不肯回去。你並不知道要把你整托,但是你感覺到了此行有些悲壯,多少有點警覺。 我抱著你,你能看見後面。 我問:“外婆回去了嗎?” 你說:“沒有。” 我說:“你朝外婆擺擺手。” 你就擺擺手,大聲喊:“外婆再見!”聲音顫顫的,已經有些哽咽了。 我們快到高速路了,我又問:“外婆回去了嗎?” 你說:“沒有。” 我說:“你對她說再見!” 你又朝後擺擺手,大聲喊:“外婆再見!”說完就哭起來。 你從小就天資聰明,感情細膩。聽說你外婆回去一直哭。 友情是需要時間的,人情是需要交換的,愛情是需要組裝的——這世上只有親情無條件。 這一天,我接到了幼兒園的電話,老師說,美兮高燒了,38度。我知道,這孩子屬於情緒性高燒,她太想家了。小時候,她在肇州發起了高燒,怎麼都不退,小凱急壞了,丟下手上的工作,坐飛機去了肇州。美兮見到了媽媽,迅速退了燒。 我接美兮回來的時候,一家人都在小區門口等候。美兮緊緊摟住媽媽的脖子,怎麼都親近不夠的樣子。回到家,她不燒了,從兒童間拿出了她的玩具——小熊,小兔,小猴,開心地玩起來。 第二天,她又想起了整託的事,就跑到媽媽面前,可憐兮兮地說:“媽媽,我不去幼兒園!”見媽媽不表弁,又跑到我面前,推著我的大腿說:“爸爸,我不去幼兒園!”見我也不表弁,又跑到外公面前,哀求說:“外公,我不去幼兒園!”見外公也不表弁,又無助地跑到外婆面前,說:“外婆,我不去幼兒園!”外婆嘆口氣,說:“外婆說了不算啊。”美兮哭咧咧地說:“那你去跟爸爸說說!”那天夜裡,美兮在夢中還在喃喃自語:“我不去幼兒園……”美兮又整託了。週五,我把她從幼兒園接回家,夜裡她哭醒了,迷迷糊糊地說:“爸爸,我不整托……”我安慰她說:“周美兮,你不就是不願意在幼兒園過夜嗎?實際上,你只在那裡睡四夜,週五呢,爸爸就把你接回來了,在家裡睡三夜,週一送去。”她算不清楚,還是哭,嗓子都啞了:“爸爸,反正我要在那里呆很多很多天,見不到爸爸媽媽……” 我說:“爸爸送你,回來,接你,再回來,前前後後要折騰八趟車,實在太累了……這樣吧,爸爸週三去一次,你放學之後,爸爸接你出來玩兒,到了睡覺的時間,再把你送進去。這樣,你在幼兒園睡兩夜就能見到爸爸了。再睡兩夜,爸爸就把你接回來了……” 她哭著說:“爸爸,你等一等,你說周幾去跟我玩兒?” 我說:“週三啊。” 她無奈地問:“週三是第幾天呀?” 我說:“週一爸爸送你去,過一天,就是周三了!” 她一邊流淚一邊算日子。她還小,算不出週三是哪一天,但她必須算,因為這似乎是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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