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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二十七、長鬍子的魚

梅酒香螺嘬嘬菜 谈正衡 1596 2018-03-18
長鬍子的魚,有安丁佬、鮎魚,鯉魚也長鬍子,甚至泥鰍也長兩撇鬍子。安丁佬嘴唇上下共蓄著四根鬍子,上唇的鬍子半截白半截黑,下唇的鬍子則與體色一樣是明黃色。鮎魚和鯉魚的鬍子長在嘴角兩邊,一邊一根,粉紅的,有時還會一翹一翹地動,這種怪異的樣子讓你心生疑惑,忍不住要細看它。 我一位姓汪的朋友,是開茶葉店的,卻文人氣十足,常塗抹一些很民俗情景的畫,懸在那些茶葉桶上方與香茗一起出售。他畫的魚,都是大頭寬嘴的所謂“豐鯰(年)魚”,拖著兩莖誇張的長鬍子,透出一種世俗的喜氣。他以濃墨繪魚背、魚鰭,以淡墨繪魚肚,只幾筆點染,數條滑溜溜嬉戲於清流中的鮎魚便躍然紙上。他也畫一些大嘴巴鱖魚,題款時總是寫作“貴魚”。但我以為,那些死腦筋的鱖魚,根本比不上活靈活現、首尾靈動的鮎魚那般討人喜歡。

鮎魚在我們家鄉謂之“鮎鬍子”,這就不會與那種常見的毫無趣味的鰱魚喊混淆了。也有喊做“鮎胡狼子”的,蓋因鮎魚並不是吃素的,它與水中暴徒黑魚一樣,同是專門狩獵小魚蝦的。它的小魚秧子是金黃色,也像黑魚那般聚群,有老魚在水底下看護。 “鮎(鯰)魚效應”這個詞,算得上前幾年經濟學和經管學科最常見的時髦詞彙——在長途販運的鯽魚或其他什麼魚的水箱中放入一條鮎魚,與狼共舞,誰敢掉以輕心打瞌睡?鮎魚生命力特別頑強,在魚群中左沖右突,以“攪活一潭水”而得名。 鮎魚晝伏夜出,力氣極大,是很難釣到的。在一些斗門塘里,水底通常會有洞穴,裡面住著手臂粗的老鮎魚。你把塘弄乾了,洞穴裡卻始終汪著水,伸胳膊進去掏,手被什麼觸了一下,滑溜冰涼的,怎麼也抓不住,因為它溜到洞的老裡面去了。

但鮎魚再精靈強悍,在人面前,也逃不了為刀俎的命運。那次在昆明,我們幾個人開了兩部車到撫仙湖玩。撫仙湖是高原最大的淡水湖,比滇池和洱海都大,據說湖中盛產天下最優質的鮎魚。我們就是專門趕來吃鮎魚的。廚師三兩下弄好魚,剁塊,放入那種高腰銅鍋中,下水煮沸,倒去水,重新續水燒,撈盡浮沫,即抓起一把鮮綠薄荷投入,再放進一些鹽、姜、芫荽葉。前後不過五六分鐘,銅鍋魚就“水煮”成了。滿滿一鍋乳白色的湯,很鮮美,白生生的原汁魚肉,則可以蘸著辣呵呵的調料吃,感覺特別適合喝我們自帶的那種醇香的干紅。 只是過後想想,還是我們江南的鮎魚味道醇美。這些年在長江三角洲一帶跑,或公差或私遊,我吃過多種風味的鮎魚。有時是在上檔次的大酒店裡,有時則是循著招牌在那種路邊小店裡。比如大蒜燒鮎魚,將鮎魚切小塊,醃片刻,鍋裡下一小捧老蒜頭,連同薑糖料酒和辣椒等一應作料爆香,倒入滿滿一大碗水,水沸,下魚,煮十來分鐘,蒜軟即好。沸騰鮎魚最夠辣的,一盆紅汪汪的辣油,咕嘟咕嘟地正冒泡,顫顫地翻滾著紅裡泛白的魚肉,間雜著一些綠芫荽、青蒜葉一起肆意飄香……這樣一盆鮎魚火鍋擺到你面前,不要說瞅,就是聞著,腳下也挪不動步了。

印象最深的,是幾年前一個傍晚,我們從黃山抄了太平湖畔的一條近路轉道去宣城。那時黃銅高速還未修,在太平湖灣梢旁的一個小山坡上,一邊是渡口碼頭,一邊是一灣浩渺的湖水,有個“紅燒鮎魚”的燈箱廣告朦朧地亮在暮色裡,很有點寧謐而簡遠的意境。我們學著用當地話報了個菜名:鮎鬍子篤豆腐。老闆讓我們自己選魚,我捋起衣袖在那個大水泥池子裡幾下一旋,掐準胸鰭抄起一條極滑溜的兩斤多重的有暗斑的青灰色鮎魚。老闆有點詫異地望瞭望我,說:“看不出你還有這一手啊。眼光真準,這剛從湖里送來的,最鮮活了!” 於是現殺現做。坐等期間,四野月華,水氣氤氳,窗外樹影斑駁,遠處渡口人聲隱約……一時竟上來了滿腹的心思。鮎魚上桌時蒜瓣極多,湯汁濃稠紅亮,魚塊入口,舌頭稍一卷就化了,一根細刺都沒有。尤其是那條精靈的魚尾脊上的肉,說不出的腴嫩香鮮。即使一顆方圓而扁的有須的魚頭,腮頷兩邊的厚皮及眼窩旁活肉,也是美味精華。豆腐“篤”出了細泡孔很是入味,更不虞有刺,性急一點,入口一抿就滑進了肚子。

鮎魚做到瞭如此極致,實在是有點高處不勝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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