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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四章-2

士兵突擊 兰晓龙 20401 2018-03-18
袁朗苦笑。 許三多:“我現在堅持我的立場了。成才很合適,您剛才那麼一說,成才更合適。” 袁朗:“你改正錯誤還真快,可這件事我才是判定者,我判定我沒錯。” 許三多:“您剛才說一個陌生人可以讓我們鍛煉適應和容忍。” 袁朗:“我說了。” 許三多:“那我們,就不能適應和容忍印像都不太好的成才?那不是更好的鍛煉嗎?您帶他來這,讓他看天外有天,再把他批一通就走人了。不拋棄不放棄,您拋棄他了嗎?” 袁朗:“噯,要這麼說我拋棄的人就多了。” 許三多:“不一樣。你把他做人的根基都打沒了,唯一一個。” 袁朗:“重新起跑並不是一件壞事……” “您也承認他現在重新起跑,但是您不讓他跑。”許三多補充,“就是說心有成見。”

袁朗:“你出門喘口氣就能說起來了,一直藏著?” “我急了。” “這事上你無法分清個人和團體。” “您也沒有分清,您還完全放棄糾正舊有觀點,連我都在改正錯誤,您說堅持立場我就堅持了。” “許三多,這麼說我真有點重了。” “我知道……您是這輩子幫我最多的人,真的比誰都多。” “跟這沒關係。二十多歲也別說這輩子,我說都牙酸。” “所以如果您錯了我就忍不住要說出來。” 袁朗嘆口氣:“我要再說我沒錯就孩子氣了。另外我以後也不跟你辯了,咬定青山不放鬆,吳哲也要被你崩掉牙,你是辯神。” “我就覺得您說的原因都不是否定他的原因,有點閃爍。”許三多終於看了看袁朗表情。 “好吧,真正原因。”袁朗先狠狠瞪了許三多一眼,“我無法判定。”

“什麼……無法判定?” “他已經經歷過一次了,不,該說他沒有經歷,他選擇逃避。從今後我的所有手段對他無效,他對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是這樣的認知'假的,我要表現。'好吧,我信你說的,他不是那樣了,我也看到,他比以前要穩。看起來真誠的表現不叫真誠,顧忌他人也不叫顧及他人。我現在根本無法判斷他的真假,他也太清楚這裡要的是什麼。” 許三多站著,不說話。 袁朗緩和了一下:“明白了嗎?現在回去吧。” 許三多:“不是的。您說了好多話,我聽完了還得想一下。” 袁朗多少是有點氣結:“細細想慢慢想。” “想明白了。是您自以為是。” 袁朗現在真的是氣結了:“這回你就必須給我講明白了。”

“我正要講明白呢。您太聰明了,我們都不知道您在想什麼,我說的我們是全隊,包括齊桓和吳哲他們。” “您覺得您設計的手段比人過日子還要復雜,”許三多看袁朗一眼,“還有還要精彩,”他又看袁朗一眼,“還有還要見人心,您說他逃避了您設計的經歷,這個您在意,那他真實都經歷了什麼,您根本不在意。您設計的幾個小時比他過的這段日子還難嗎?您要是去過五班就不會說這話……” 袁朗:“我沒說這話,是你說的。” “是啊。五班……” “什麼五班?” “一個根本沒人管你在幹什麼的地方,在我們轄區……” “喔。一千二百華里以外的地方。還有你該說三五三團轄區。” “對。李夢迴一趟團部,抱著樹就哭,五班方圓百里看不見一棵樹。可成才從這回去後讓那裡成了連長都服氣的地方……”

“什麼連長?”袁朗已經不打算知道李夢是誰了。 “我們連長。” “哦,高連長。” 許三多:“那裡沒人看,怎麼表現也沒人看得見。表現給羊糞蛋子看,老馬說的。”他想起來袁朗不認識老馬,又補充,“老馬是班長,我第一個班長。” 袁朗沉鬱地說:“謝謝你告訴我。我是第二個班長。” “不,您是第三個。第二個是史班長。哦,不,您是隊長。他後來終於喜歡上了五班,我是說成才,他說那很舒服,我說人不能過得太舒服,這其實是六一說的……六一您不知道吧?” 袁朗苦惱了:“伍六一我知道。記在本上了。” 許三多:“對,又尊敬又遺憾的。六一說人不能過得太舒服,我跟成才說了,他就來了……我說清楚了吧?”

“應該是……很清楚了吧。” “您在想什麼?” “你也說了很多,我聽完了也得想想。” 許三多沮喪:“還是沒說清楚。我想想……” 袁朗:“不,真的很清楚了。至少在我自命不凡和成才懷才不遇上是說得很清楚了。” 許三多輕聲修正:“是自以為是。” 袁朗揉著眉頭:“對。” “您不要這麼想,其實我話是說重了點,您也不是那麼自以為是。” “謝謝……還有,我暫時還沒覺得我自以為是,至少你還沒讓我覺得。” 許三多:“不管怎麼樣,您是有點用腦過度了,吳哲說的……吳哲是說他自己來著,我挪用了。您仔細想想,我跑了那麼遠還得回來,就因為這裡簡簡單單的,大家一起高興一起難受,一起什麼什麼的,當然,我也分在這個單位啦。”

袁朗:“承蒙惠顧,不勝感激。” 許三多非常誠懇地說:“太複雜了不好。” “是啊。”袁朗已經在揉太陽穴了。 許三多:“我走了。隊長您好好想想吧,免得以後要把成才記在本上。” 袁朗:“什麼本?” 許三多:“又尊敬又遺憾的呀。” 袁朗:“我還沒尊敬他呢!” 許三多:“是吧。那我走了。”他被袁朗瞪得有些慌張,但總算是走了。袁朗苦笑,然後開始去開自己的電腦,他堅強地打算繼續工作。 許三多在門外又喊了一聲:“報告!” 袁朗:“什麼事?” 許三多推開了門,袁朗可以慶幸一下的是,這次他沒進來。 許三多:“好多話說重了,隊長您別介意。” 袁朗:“許三多,今天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許三多:“可是晚上中隊有會呀。”

袁朗堅強地咬著牙:“那就晚上見。” 這回他是瞪著門關上,聽著腳步聲去遠,袁朗又去開電腦,但剛開了一半就又合上,還好,只是幻聽。他已經被逼到幻聽了。 袁朗終於放棄了他的案頭工作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在屋裡轉動著,嘴裡喃喃。然後,他對自己大笑。 城市戰訓練基地幾個待選者從冒煙突火的巷道裡突圍出來,身後仍有著連鎖的爆炸。雖然不知道他們經歷過什麼,但看起來剛從地獄裡打了個轉回來。一名老A沒給任何間歇,開始吹響尖厲的哨音:“列隊!” 成才這時才架著一個嚴重扭傷的同隊從硝煙裡出來,他一直把那名傷兵交到醫護手上才去屬於他的隊列。站在待選者的最後一列,毫不起眼的一個邊角。 袁朗從遠處的車裡看了一眼,似乎毫無興趣地將目光轉向了手上的人事材料。

一雙軍靴踏過焦黑的地面,袁朗在那個隊列前走動,他幾次走過了成才,像是壓根沒看見他。終於站住,站在成才和另一個待選者的中間:“特種兵和步兵有什麼區別?” 成才和那個待選者都茫然了一下,因為不知道他在問誰。曾和袁朗爭辯的那名軍官則掠過一絲訝然的神色,伴之以對身邊同志的一句低聲嘀咕:“這麼粗淺的問題。” 袁朗:“成才?” 成才:“沒區別。” 那名軍官的神情更加訝然,這樣粗淺的問題都能答錯,而且還是目前為止成績最優的一個兵。 但是袁朗踱了回來,他終於老實地站在成才面前:“繼續。” 成才:“飛機最後會被擊落,戰艦最後會被打沉,一場真正慘烈的戰爭,所謂的高尖端武器都會很快耗盡,戰爭最後還是人對人的戰爭。特種兵和步兵都是靠人的基本在對抗複雜和殘酷,特種兵和步兵都是沒有最後的兵種,因為都是到了最後還在堅持的人。”

袁朗:“你很知道我要聽什麼的。” 成才:“是的。這也只是七連最根本的生存邏輯,在我們連因戰術思維陳舊而改編之前,我們用這個自勉……改編之後,散到各處的每個人,用這個堅持。” 袁朗眼裡明顯地閃動著揶揄:“你現在又是七連的人了?” 成才:“不是的,我只是草原上跑失了的一個兵,我跑失了我的隊列。”他的臉上若有若無地閃動著感傷,“現在我來跑完全程。” 袁朗很乾脆:“我不信任你。” 成才:“明白。” 袁朗:“如果你留下來,是因為有人跟我說了很多。”他苦笑,“太多。可是你很精,油滑,閃爍,我要什麼你給什麼,哪怕你沒有。” 成才:“是的,這是我。” 袁朗:“而那個人,你知道,嘴又太拙。”

成才幾乎要微笑:“是啊,真拙。” 袁朗:“人吶,有時最難搞懂的就是真假。” 成才沉默。 袁朗:“如果我留你下來,是因為那個人我很器重,是因為他的面子。至今為止你沒有什麼讓我看中的地方。我只是給他面子,為了這個,你願意留下來嗎?” 他存心把聲音說得很大,以至隊列裡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到,每個人都盡量做得像沒聽到一樣,但那對成才更是羞辱。 成才沉默著:“我願意。” 沉寂,袁朗刻意延長著這種羞辱,觀察著成才神情的每一絲變動。 袁朗:“好吧。讓我們試試。” 幾乎在同時,吳哲在電腦上製作關於這次行動的加密檔案:小組代號:Silent。成員:袁朗、吳哲、許三多、成才…… Silent檔案。領隊:袁朗,領隊損失則下延一位執行代指揮權,任務必須完成。強度:高烈度。行動級別:允許真實死亡。 許三多在賬本上又劃掉了一筆,他看著那些要用二百零八個月來償還的數字。他把賬本合上,把那個賬本交給齊桓:“麻煩你這個幫我保管。” 成才在軍械室將剛領到的狙擊步槍分解擦拭,裹上偽裝布。完全被迷彩覆蓋的臉下邊,那雙沉靜的眼睛,歷經滄桑後真正的沉靜。 袁朗在最後一次復習即將用到的衛星地圖,地圖的分辨率一次次成幾何數地放大,分解數從0%到100%飛快地躍進,數字柵格下的地圖一次次推進,從全球切入了中國,切入了中國的某處邊境,切入邊境上的某座城市,切入城市某一棟特定的建築。 彈體飛行的呼嘯和瞬爆頓時充斥著整個空間。 這是一個廢棄的城市工廠區,軍靴紛沓著踏過那堆瓦礫。戰車在其上輾轉轟鳴。 地下掩蔽所內,一點微光,頭頂上的爆炸讓這點燈光也搖曳不定。 四個人沉默地諦聽著頭上的動靜,也看著頭頂上簌簌下落的碎石和灰塵。在整個戰區,現在已經只有極少幾個人知道他們的存在了。 敵軍在一個陰晦的早晨發動了攻擊,我方的第一道防線很快被撕碎了,鮮血和生命換來了時間,各主力集團軍得以集結並構築第二防線。洪水終於撞上了堤壩。雙方都傷亡慘重,高烈度戰爭吞噬多得難以想像的資源。膠著,複雜的戰勢忽然變得簡單了,誰能先行發動第二波有效攻勢就是勝者。 終於安靜了下來,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代號Silent,沉默,戰爭伊始便保持絕對的沉默,在預計將被敵軍佔領的區域潛伏下來,四天后,當雙方都在包紮傷口休養生息的時候,我們將不再沉默。唯一目標,摧毀敵軍指揮中樞,徹底遏制他的第二波攻勢。 等待是枯燥而緊張的,吳哲拿起水壺潤了潤自己緊張而乾燥的喉嚨:“長期潛伏,水得省著喝。” 老天愛捉弄多嘴的,一發近彈把穹頂上水管震裂了,水噴濺而出,吳哲還沒放下水袋就和許三多、成才幾個一道成了落湯雞。 袁朗沒被水噴著,淡淡瞧他一眼,眼神裡可透著揶揄。 吳哲坐在水坑里,放下水袋:“我們現在不缺水了。” 被炸開的圍牆缺口,一輛八一標誌的戰車曾在那裡進行最後的狙擊,現在它已經歪在一邊,煙與火在它旁邊燃燒,它歪斜的砲口仍指著圍牆外的某個方向,那邊是被它擊毀的敵軍最後一輛戰車。 聽說連長和他的師偵營也參戰了,不過他是敵軍。在這樣激烈的戰情中很可能已經犧牲了,不,他是敵軍,他被擊斃了。 斷垣中輕動了一下,許三多從密室裡出來,作為四人隊中最少技術含量的普通步兵,他打頭陣,也就是耗損的頭個位置,然後是成才,然後是袁朗。 許三多和成才警戒四周,袁朗幫助全隊中最緊要的大人物吳哲拿出他的儀器。 霧氣裊裊下,瞄準鏡裡的敵指揮陣地,偽裝良好,絕不是我們常見的千軍萬馬抖雄風,說白了它幾乎與這個廠區渾然一體,得很仔細才能從一些地表跡像中發現地下的規模。 袁朗和吳哲在架設儀器。 吳哲:“手動引導容易暴露。” 袁朗:“要精確到點,最好不過手動引導。” 連袁朗在內都做著戰前準備,吳哲開始操作他的儀器。 雲層裡一架超音速戰鬥轟炸機呼嘯而來的聲音,它僅僅在雲層外露了幾秒鐘,而後機首上仰又沒入了雲層,一個小迎角投彈。 一個流線型的拋射體順著飛行慣性仍在推進,它滑進了一段距離,制導頭開始檢索,然後彈翼彈開,它現在已經確認了方向,開始靠自身的一級動力推進。 蒼茫的大地從彈頭下一掠而過。 吳哲早已經用激光指示儀精確到厘米地對準了目標,可為避免提前暴露,他不敢開機。 袁朗:“距離二十五公里,二點七個馬赫。” 吳哲用一隻發抖的手湊上了開關,但是袁朗伸著的手做了個否決的動作。 袁朗:“十七公里。” 吳哲:“進入引導範圍了!” 袁朗沒動作,吳哲擦擦汗,緊張地看著袁朗伸著的那隻手不疾不緩地依次把五個指頭全部曲下,那種節奏讓吳哲快要窒息。 袁朗:“開!” 吳哲開機,肉眼不可見的指示光束照射在他校定的目標上。但他們是在一個光電儀器成了林的地方,這樣幹實在跟明火執仗差不多,一具光電偵測儀立刻向他們方向轉了過來,一隊武裝的小小人影從隱蔽的地下出口裡現身,向這邊衝來。 三支槍口向衝過來的敵軍瞄準,吳哲仍保持著光束定位,看來把他頭剁了也會讓引導束一直保持在那個方向。 第一發子彈貼著他的頭頂劃過。 “砰”的槍聲一響,遠處那個臥射的敵軍扔槍翻倒,成才還擊了第一槍。 那邊的機槍開始轟鳴,袁朗和許三多仍不開槍,只有成才仗著狙擊步槍的遠程和精確做彈無虛發的還擊。 槍聲忽然稀疏下來,因為所有人都聽到一個不祥的聲音,一個沖在前沿的士兵回望,被成才毫不客氣地一槍撂倒。然後安靜下來,打了第一槍的成才似乎也打了最後一槍。 空中高速彈體撕裂空氣的聲音籠罩了敵軍偽裝良好的指揮陣地。 那發鑽地彈用近千米的秒速飛臨了目標上空。彈體熾熱,但是彈體裡的儀器在做著冰冷的計算。發現引導束,鎖定,一級推進器脫離,二級推進器加速。尖錐形的彈頭在瞬間又加速了一倍,以至周圍的景觀都成了模糊的影像,它呈一個垂直角照著目標點扎了下去。擊中,廠房一掠而過,水泥地面瞬間便被穿透,像是紙糊,影像忽然一片漆黑。它鑽入了地底,但仍在繼續,它必須達到事先標定的十五米定深。死寂,近處的人看著地上新開出的一個洞,並不大,還不到一米直徑的一個黑黝黝洞口,深不見底,硬點攻擊並不會造成太大的進口。 靜候的幾秒鐘格外漫長,連成才也停止了射擊而屏息靜氣地等待著一個結果,畢竟他們花了那麼多精力才發出這一彈。 攻擊他們的守軍也在回望,當沉寂的時間已經遠超過常規彈的引爆時間時,僥倖心理就暗示他們這是一發臭彈,攻擊他們的人從地上爬起來回歸攻擊位置,幾個人走向那處洞孔試圖往裡打量。 然後猛然的沉悶爆炸,大塊的鋼筋水泥從那個孔洞裡噴濺出來,大地被搖撼,廠房上還殘存的玻璃成了碎裂的晶體嘩然掉落,然後鋼筋水泥的碎塊下雨般砸落在整個廠區範圍內。 這只是被波及的地表,真正爆心的地下發生了什麼沒人看見。 吳哲在震動中扶住快要塌架的激光指示儀,同時開始檢索信號。那三個人穩穩地盯著爆炸中奔跑閃避和摔倒的敵軍,監視著那一片混亂。吳哲終於從自己的光電世界裡還神,語氣激動得有些失常。 “信號源中斷!” 袁朗一躍而起:“撤退!” 守軍迅速從對指揮部的致命一擊中恢復過來,槍聲又開始響起,幾發近彈鏟下了斷牆上的磚屑,對手是那類被砍掉了腦袋仍有戰鬥力的精銳。 “許三多,掩護!”這個毫不遲疑的命令來自袁朗,並且被許三多毫不遲疑地回應。 “是!” 正在收拾裝備的吳哲愕然了一下,但許三多開始還擊。 成才紋絲未動,他仍在搜索著威脅最大的目標然後予以擊倒。 袁朗:“成才!” 成才:“我掩護!” 袁朗:“你還有用!——記得戰前你跟我說過什麼!” 成才終於從臥姿改成了跪姿,他在跪姿中擊中一名敵軍,看了一眼許三多,許三多聚精會神在打點射,往下的場合多少子彈也不夠用,他得省子彈。 成才:“許三多,我等著你。” 許三多從剛完成的一次射擊中轉過頭來:“啊?” 成才看起來很想揍他,但只是在槍聲中跟他比了一個手語,然後追隨在袁朗和吳哲身後,前兩人已經撤出隱蔽陣地。 許三多露出看著那螞蟻一般的笑容,他明白那手語的意思,那是屬於鋼七連的手語代表著“不拋棄,不放棄”,他開始獨自一人對付無窮無盡的敵軍。視野中的整個廠區都是在隱蔽推進的敵軍,那根本不是一個人能應付得來的兵力,他開始轉移,被封在這裡死磕只有死路一條。 他是轉移而不是逃跑,盡力把追擊者引離隊友撤離的方向。 一輛裝甲車在廠區裡駛動,許三多在廠區裡躍進,裝甲車上的大口徑機槍將他身邊的磚石打得粉碎。敵軍迅速漫向他們方才的隱蔽陣地,爆炸,S1小組什麼也沒給敵軍留下來。 許三多已經逃進這處廢棄工廠的無人區,他竭力奔向狹窄之處,以避開那輛窮追不捨的戰車。戰車終於被卡在某處前進不得,許三多的身影在車間裡一閃而沒。車上的敵軍下車追擊,那也是一批極其老練的軍人,一個極其默契的包抄隊形。 袁朗三個人仍在奔跑他們已經到達了一片山野上,工廠已經成了身後的遠景。 “停!”當頭站住的袁朗警戒著前方,吳哲和成才警戒著後方,許三多的努力起了作用,並沒人追上來。 成才與袁朗的目光交會,成才冷漠,甚至帶點敵視,袁朗似乎並不關心他的態度,將頭轉向吳哲:“核實。” 吳哲開始檢索他從包圍中搶出的必要儀器。 吳哲:“目標毀滅。我軍炮火四分鐘後將覆蓋敵表面陣地。” 操作儀器的手指忽然停頓了一下,吳哲露出愕然的神色。 “不。” 他用一種發狂的速度操作著儀器,看起來有些失措。 良久他才抬起頭苦笑:“敵軍指揮能力仍然存在……備用系統開始啟動……”他對著新傳輸過來的數據苦笑,“我們完成了任務,我們又沒完成任務……新數據,目標,G4軍港。” 許三多在巨大到空曠的車間奔跑,在車間上空的傳輸棧橋間隱蔽著攀爬,身下和身後,敵軍同樣沉默和有序,隱蔽和搜索。幾個敵軍從大門處包抄進來,幾個敵軍攀上了直梯,就要上到傳輸軌道,他已經進退無路了。許三多決定由連接各車間的棧橋轉移往相鄰的車間,他快速前進了一小段,怔住,這段棧橋中斷了,一段廢棄的棧橋,中間間隔了一個人力很難逾越的距離。人聲和人影越來越近。 許三多站起來,連解下身上負荷的功夫都沒有,他持槍在手,全力縱跳。跟找好的落點只差了一線之隔,他下落,消失在這處斷裂的軌道之間。 我又出洋相了,又鬧笑話了。 許三多消失了,從棧橋往地面下望是一個讓人目眩的高度。 一個敵軍出現在棧橋從車間裡延伸的出口,他往外看了看,空無一人。 他還試圖往前搜索的時候,警報淒厲地響起,搜索的敵軍收隊回師,他做了最後一個。 許三多僵硬地掛在棧橋之下,兩手各握著步槍的一端,步槍的背帶掛在斷橋一端延伸出來的鐵條上,那是他沒直接摔下去的唯一原因。 搖搖欲墜的平衡。而且那根鐵條已經被陡增的重量壓得一點點下彎,槍背帶也在一點點下滑,當它滑到盡頭時也就是許三多摔下去的時候。 我應該呼救,投降。然後剩下的時間在敵營裡度過,他不是敵軍,這只是演習。 但他沒有開口,敵陣地上的警報鳴響,那名守軍離開,所有的搜索者都回師了。 許三多一籌莫展地看著。一顆汗珠先他掉了下去。又下滑了一小段,許三多在下滑中拼力保持住平衡。他看著一米多開外的斷橋支架,他也許能用腿夠上它,一旦夠上它他就可以找到一個新支點,把自己解脫出這個窘境。 他試圖用腳去夠它,那看起來有點像耍雜技,但他幾乎做到了。幾乎,就是主角必然的幸運並沒作用在我們的主角身上,在腳剛觸到支架時,槍背帶也徹底脫離了它的掛點。 許三多平伸著軀體下落,兩隻手緊緊抓著他的步槍。結結實實地落地,背部著地,鋼盔和背包起了一定的緩衝,但那樣的衝擊遠超出人體極限,許三多在衝擊中瞳孔放大,他仍呈摔落時的姿勢,也仍抓著他的槍,但眼神立刻就黯淡下來。 我還欠著錢呢……十九萬八千六百零五十還有隊長給過我他一月的工資……還有吳哲的衣服…… 瞄準鏡里許三多在下落,那是一閃而逝的事情。成才放下狙擊步槍,茫然、難以置信,他下意識看他的隊長,袁朗也正在使用他的高倍率望遠鏡,然後面無表情地放下。 S1小隊在山野上休憩,成才憂傷地看著地面,吳哲在嘗試重建聯繫,他的聲音完全是惶急而嘶啞的。 “S1呼叫S3!S1呼叫S3!通報位置!”吳哲絕望地看了看煉鋼廠方向。 袁朗邊整理著裝備,邊看著成才,後者木然。 袁朗:“我已經後悔和你同隊。你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 “您也看見了。” 袁朗:“看見了。許三多從高處跌落,目測高度十四米。” “我和他,我們只是您用得上或者用不上的工具。” 袁朗:“他為什麼不呼救?” “我不知道。” 袁朗:“你知道。你們都是一種人,我們穿同一制式的衣服,用同一制式的武器,流一樣的血,並且很不幸,在同一戰鬥小組。真是不幸,百萬大軍數年心血,人走人留拋家舍業,一切數據和非數據的結果都要在這幾天檢驗,最後得不出一個公平的結果,因為我的戰士要在戰場上和他的朋友重拾友誼。” 成才張了張嘴,他出不來聲。 “我想為了這一個結果,你、許三多,你們都付出過代價吧?這代價不僅僅是眼淚吧?也許還有汗水?也許還有血?也許還有很多你熟悉的人?熟悉的朋友?” 成才木然著,惘然著,痛惜著,甚至……傷逝著。 “你開始珍惜,可你真懂珍惜嗎?不拋棄,不放棄,你倒記住了,你也這樣告訴許三多,”袁朗近似輕蔑地比出成才當時比出的手語,“那麼先想想,做到這六個字的人拋棄了什麼,放棄了什麼。想吧,現在。” 成才忽然往後一躺,頭在地上撞出了重重的一聲,他就那樣躺在那裡紋絲不動。 袁朗噓了口氣:“我的評價,你不合格,仍然。演習結束後回去吧,哪來的哪去,你和我們無緣……我很抱歉。” 吳哲輕聲地道:“你最後為什麼要那麼說?你明明對他很有興趣。” 袁朗看他一眼,同樣地輕聲:“再聯絡不上許三多就向G4進發。” 吳哲訝然地看著他的指揮官,後者走開,吳哲回頭看了一眼成才,成才剛站起來,他現在在整理自己的狙擊步槍。 暈迷的許三多躺在斷裂的水管邊,水管裡噴出來的水漸升漸高,水窪已經要淹過他的鼻子。耳機裡響著吳哲的聲音。 “S3回答S3回答!敵軍指揮所西移往G4,此陣地已被放棄!我們前往G4點,S3回答!我必須保持靜默了,否則會被敵軍偵測!” 許三多恍惚地聽著,水已經嗆進他的鼻腔,但這讓他清醒,他費力地抬起頭來。 “已經為你呼叫救援!由敵方為你提供救援!聽見了嗎?你現在撤出戰鬥!” “S3不需要敵軍救援。”已經沒有回音了。 許三多怔怔看著一隻扭曲的腳,費了點心思才明白那屬於他自己。 吳哲關上了跳頻電台,無奈地看著袁朗:“只能這樣了。” 袁朗簡單地說:“出發。” 吳哲準備出發,他對袁朗是無奈,對成才可是歉疚。成才沒說話,和袁朗一前一後,將技術兵吳哲衛護在隊列中間。 一輛救護車停在許三多摔下的地方,幾個救護人員在這片區域尋找。一個救護兵在和他的基地通話,他多少有些驚訝:“他們通報的位置很精確,可我們找不到傷員。” 一個車間再大也有其極限,但對此時的許三多來說,他確確實實是在跋涉過這個車間。槍做了拐棍,每一步都得拖動自己的腿,他的身上濕透了,一多半倒是汗水。 又一次摔倒在地上,這樣不行。 搜索他的救護人員從外邊閃過,許三多把自己挪到角落裡迴避。他恍惚地看著自己那隻扭曲的腳,然後想用雙手讓它歸位,那不太可能,一使勁就痛得他渾身脫力。許三多看著自己的腳發怔,他有種近乎於溫柔的表情:“你好,我的腿。”他站了起來,把傷腿靠在牆根,然後倒提了槍,用槍托瞄了一下。他發楞,那實在需要斷腕一樣的勇氣:“對不起,我的腿。” 然後,一槍托掄下,體內的骨骼發出令人悚然的撞擊聲,許三多栽倒在地上,他痛得連支撐一下的力氣都欠缺,結結實實的一跤。極端的痛苦讓他痛得捶打地面,並且伴之以對自己的咒罵:“你個傻瓜!傻瓜!傻瓜!” 汗水澀得睜不開眼睛,但終於能睜開眼睛時,腳踝已經復位。許三多躺在地上,深吸進一口滿帶著硝煙味的空氣,痛苦、歡悅、戰栗。 他等著痛苦之後的虛脫過去。 是的,一個傻瓜,讓隊長他們知道就會這麼說,一個沒有幽默感的傢伙。可我懷疑遇上這種倒霉事時他們會一笑置之,就像他們要求我做的那樣。 暮色下的軍港,艦隻、設施,各個局部在高倍率的指揮型觀瞄儀上調整著焦距。林立的艦隻,如鏡的水面,他們所觀察的地方與之前所見那些戰火焦熾的地方迥異,平靜,與戰爭似乎完全無涉。 袁朗看向正在使用儀器捕捉電子信號的吳哲:“能確定目標嗎?” 假目標太多,吳哲已經被那些紊亂的信號捉弄得頭大如斗:“擬真度極高。” “十分鐘確定大致方位,然後上艦觀察。” “冒險。” “正面戰爭開始,我們就不比一支步兵小隊來得更有價值。” “明白,最後一搏。”吳哲看了下表就回到他的儀器上,“十分鐘。” 袁朗看一眼正為他們警戒的成才:“成才參與觀測。” 成才:“我不懂光電。” 袁朗:“你要么就給我一直傲下去,說幾句就變謙虛了算怎麼回事?” 成才放下了槍,一時讓人以為他要罷工,但成才是掏出一瓶藥水來清自己的眼睛,那並不方便,袁朗毫無表情地拿過幫他。 成才開始觀測,蹲踞在他身後的袁朗久久地打量著他,然後轉身看向他身後的曠野,沒有人煙,但他有所牽掛。他瞄準鏡中的軍港,除了幾個移動的明哨,那邊幾乎是凝固的,這個時候,凝固意味著緊張。 一隻手拉動了牽在枝葉間的繩索,讓繩索那一端的背包從樹梢上猛然下落。落點是在一輛正要駛過的軍車前方,軍車戛然而止,駕駛艙門打開,司機下車察看,副駕駛座上的門打開,一個人正要出來。一個瘸子拖著一條腿從車後衝出來,運動中射倒了司機,然後迅速將槍口對準了正從車裡探出的半個身子,瘸子自然是許三多,他要開槍,他現在沒有抓俘虜的精力和體力。然後許三多徹底地訝然住了。被他用槍對著的那個人半個身子歪著,那是為了夠放在座位上的槍套,在演習一線卻沒把槍配在身上,因為他並非一線的作戰軍官,他是三五三團一營副教導員,老好人何紅濤正在許三多的槍口下,一臉後悔莫及的神情。 許三多:“報、報告指導員,我、我這個……”他幾乎要把槍放下來個敬禮,幸好他堅持住了,只是把槍口歪在一邊。何紅濤也終於從大惑中甦醒,他恐怕比許三多更為訝然:“許三多?……這是在幹什麼?” “想、想劫車吧……我想我是。” “聽說敵方有一名傷兵在我軍陣地上流竄作亂,就是你吧?” “應該是我。對不起。”許三多太容易被打回原形,又是一臉做錯事的表情,做錯事的姿態,唯一還沒放下的就是他的槍。於是何紅濤看看他的槍口,又看看自己的槍套。 “我想配上槍,在一線不配槍有點違反規定了。”何紅濤苦笑,“我貪舒服,不想被人揪住,可以吧?” “可以的。”許三多連忙退開了一步,何紅濤終於把槍套拿在手上,並且打量了許三多一眼,那小子離倒下差不多遠,可槍還抓在手上,何紅濤也許還合計了一下人家拿在手裡的槍出得快,還是他扣得嚴絲合縫的槍抽得快。結果顯然不利於他,何紅濤把槍套扣回腰上,下車,並且乾咳了一聲,即使在身為許三多上級時也沒見他拿過這樣色厲內荏的架子。 何紅濤:“你們是來襲擊我方指揮部吧?死老A,真牛。這個指揮陣地活讓你們打廢了,我們都放棄了,我是撤走的最後一批。” 許三多:“你們也牛,指揮能力一點沒亂……”這種吹捧話實在不是他的擅長,“指導員您怎麼在這?” “這咱們團防區。”何紅濤畫了個大圈子,“從這到海邊,咱師防區,我能在哪?” 許三多悔得唉聲嘆氣,槍也耷拉在手上:“我這個真是……我真不知道……你們都不用原來番號。要不您走吧,我再換輛車。” “換?換什麼換?我司機也被你報銷了,要去的地方我不認路,要緊的會趕不上了。”何紅濤嘆著氣,眼角的余光可從沒離開過許三多那槍,“你夠猛。” “那……怎麼辦?” “算了,碰見你沒別的,兩個字,高興。高興倒是真的。”何紅濤甚至大力拍了拍許三多,帶累到許三多那處傷勢,讓後者直吸涼氣——“怎麼啦?你方給你的命令沒傳達到嗎?你退出戰鬥,由我方急救站接收。陣地上找翻天了,連我都知道。” “不是命令,是建議。我戰友……他們不了解情況。” “是嗎?你覺著你還能戰鬥?”他斜著眼打量著許三多,眼前這個搖搖欲墜的兵,那渾身上下的擦傷摔傷煙熏火燎,一隻完全無法著力的腳,讓何紅濤扶在槍套上打開暗扣的手微微發抖。 許三多:“能。” “你累了,也傷得很重,早該休息了。告訴我,從上次離開我家,你休息過嗎?只是演習,你用不著永遠這麼死較真,來,坐下,我看看你的腿,車裡有急救包。” 他的語氣一時變得很柔和輕緩,那對此時的許三多實在是種難言的誘惑:“坐下,坐下。把靴子脫了,你那腳踝一定在內出血,綁著扎著有多痛呀,脫了過過風,放鬆一下。” 許三多:“不能坐。坐下,起不來了。” 何紅濤苦笑,並且在同時也下了個很無奈的決定,他的槍套已經打開:“對了,許三多,我新家,我鑰匙已經拿到了,你說我多可笑,鑰匙就揣身上了,等這演習完了我就裝修,買大桌子,能讓從老么到老九全一屋坐下來,還有你,你看。” 許三多強打精神微笑:“那敢情好……”他開槍,因為何紅濤掏出的不是他家鑰匙而是他的槍,何紅濤苦笑,嚴格按照演習規則坐下,並且一邊掏白牌一邊嘀咕著罵:“死老A,真牛。” 許三多在他身邊蹲下,他沮喪得不行:“我不是死老A,我是許三多。” 何紅濤苦笑:“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我只知道我不會放一個要去襲擊我方指揮部的人過路的,你更加不會……我真希望你會。” “誰都不會,三多你別天真了。苦了這麼些年,聚散離合,勞燕分飛,誰到這時候不想要個答案?這是我們自己孵出來的仔,這個答案也一定要真實,純粹。” “嗯。”許三多擦了擦臉,不知是擦去汗水、油泥,或者是眼淚。 “快走吧。那車有點往右擰,你上路要小心。” 許三多迅速收拾了一下裝備,上車,留給他的時間確實不多,車很快駛去。 何紅濤和他的司機一人一個位置,看著那輛遠去的車。 司機:“副教導員,您的兵?” 何紅濤有點悻悻:“哪壺不開提哪壺——別人的兵。” 軍港邊,袁朗三個人在做著入水作業前的準備,不可能攜帶沉重的潛水裝備,所以老A們做的也是他們擅長的減輕負荷,倒空軟體水袋裡的水作為氧氣儲具,諸如此類。 水波拍擊著灘塗,遠處的軍港只有星點燈光。袁朗再一次地觀望著夜色而若有所思,他回身看了看那兩人,成才正在收拾剛整理完的裝備,吳哲仍企圖從這個距離上核定目標。 袁朗:“下水。” 他沒等他們就走向了水里,冰涼的水很快沒腰,那兩人跟上。三個人沒入水中,並且那是長時間的潛水,在波光之後再不露頭。 在夜視鏡的綠色視野裡,幾個巡邏兵正在檢查歪斜在路邊的一輛軍車,身後的遠處是他們防衛的那座軍港,他們警惕,但這只是一輛空車,他們甚至找不著可以警惕的對象。無線電靜噪劈啪地響著,巡邏兵的領隊者正在和基地聯繫。 哨兵:“車號是隸屬我師裝甲步兵團,可這不是他們防區……是的,已經全面搜查,沒發現可疑……是,送回進一步搜查。是的,明白。” 幾個手勢,從巡邏兵中分出兩人來將那車發動,另外的人沿著這條路繼續巡邏。 許三多從蓋在身上的防紅外罩裡露出一條縫來,他在著急,他偽裝得天衣無縫,卻無法跳上那輛即將被人開走的車。 好在巡邏兵仍在原地磨蹭,好一會兒才點著車,剛行駛加速就歪向了路的右側,傳來了駕駛者猝不及防的笑罵。 駕駛者:“這車鬧右傾,難怪沒人要。” 路面上的幾個總算轉身,車上的兩個也在把車倒回正確的方向,許三多從偽裝下躍身起來,那條瘸腿追趕一輛正在加速的車實在費勁,但他總算沒發出什麼聲息就躍進了後廂。 路上巡邏的幾個回頭看了一眼,幸好許三多已經進入車廂,於是大家平安無事,分別向兩邊走開。 港口泊位裡,林立的船舷和龍骨間波光微動,以袁朗為首的三人從水下浮出,他們四周全是鋼鐵的龍骨,一片靜寂,幾個人也輕輕往肺裡吸進缺失的空氣,唯恐打破這種寂靜。 直接攀上高昂的鋼鐵船舷是不可能的,他們登上一艘目測找好的小艦,並且發現用來隱藏自己身形的是一具小型的深潛器。 吳哲一刻也不耽誤,在那兩人還在警戒四周時已經開始操縱儀器。探照燈的光束從水面掃過,無疑中間還伴著種種複雜的偵測手段。吳哲幾個把自己隱藏在紅外護罩下,從那一絲縫隙中掃描著泊位深處的幾艘大艦。 艦船的剖面結構圖在手臂電腦的屏幕上翻轉傾斜,憑藉著現代技術和自己的記憶,吳哲已經迅速把目標的結構了解了個八九不離十:“目標確認。為03型偽裝通訊船,民用外觀,軍用艦體,我們只能打擊三層乾舷以下的電機房,表面摧毀肯定無效……呼叫空中打擊?” 袁朗:“如果我們要貼上鼻子來確認,機器腦袋怎麼尋找目標?” 吳哲毫不猶豫地道:“手動引導。”說到這裡,他恨得想抽自己,“可指示器扔在第一陣地了。” 袁朗不以為意:“拖著那東西早已全軍盡沒了。” 一艘裝備著機槍的游弋快艇從旁邊駛過,三個人在甲板上平躺了隱蔽,都不說話,對一個僅三人的小隊來說,辦法是大家想的。快艇蕩起的波浪搖晃著他們所在的小船,遠去。 袁朗:“成才檢查爆破裝置。” 成才:“下水前核查,可以使用。”他看了袁朗一眼,“我自作主張了。” 袁朗:“你像個指戰員一樣思考了。”從字面上聽不出他的意思好壞,但語氣之尖刻連吳哲都覺得有點吹毛求疵,吳哲只是看他一眼,眼下絕非爭辯的時候。 袁朗:“你們倆潛入,手動引爆。”他觀望著那艘游弋快艇駛走的方向,“我去把那玩意弄來,撤離用得上。” 於是就分頭行事,當中校袁朗不在時,少校吳哲是理所當然的指揮者,他衝著成才微一頷首示意跟上,但成才一把將他拖回來並且摁低了。高高在上的鄰船乾舷,一個暗哨從暗處出來,用夜視儀仔細地搜索了每一寸水面,所幸他沒有搜索眼皮底下。那名暗哨終於又回到他的潛伏地,行動幾乎像這三人一樣隱秘。 吳哲無聲地噓了口氣,全部的努力幾乎在剛才毀於一旦。袁朗從潛伏處微微抬起了身子,他剛才一直在監視那艘快艇的動向,根本沒看這邊,但他又把背後發生的一切瞭如指掌。 袁朗:“吳哲領路,但是我不在時成才接替領隊。” 這種排布方式古怪到自相矛盾,領隊和領路向來是同一人的職責,吳哲驚訝地瞇了瞇眼睛,但袁朗已經顧自照港岸的方向去了。 吳哲看著成才苦笑:“你聽見他說的了。” 成才基本沒什麼情緒變動:“方向?” 方向由吳哲的探測器決定,吳哲指了個方向,成才無聲地滑進水里,並轉身幫助他的隊友。 軍港大門外,那輛被守軍發現的遺棄車輛駛入大門,在轉彎減速時,一個人影輕輕從車後廂滑落,然後滾入路邊的隱蔽物後。這裡的防衛不可謂不嚴,儘管駕車的是自己人,幾個崗哨又拿著儀器過來將車複查了一遍——但這種嚴格對許三多來說亦成了可乘之機,來路不明的車正好吸引了守衛們大部分的注意力,許三多趁機潛入基地。他自隱蔽處觀望著這最後的目標點,停泊的眾多船隻讓人的目光一時盡失焦點,探照燈不懈地在搜索,但那與其說是警戒不如說是轉移注意力,對一個有經驗的士兵來說,更危險的是那些在暗處使用著夜視器材的潛伏哨。 許三多從一組這樣的潛伏哨身後躡行而過。 港口泊位裡,吳哲和成才自水中探索,目標艦高大的龍骨觸手可及。 自無從著力的水中攀上滑不溜秋的船舷不是易事,但成才終於用纖長的槍體搭上一截懸垂的錨索,他把自己拉了上去,然後懸垂了身體作為吳哲上行的攀緣物因為後者的負載遠大於他。吳哲輕輕拍了拍成才,表示了一下謝意才開始攀緣,最後一下他是踩著成才的腦袋才上去的。 吳哲輕輕落在尾甲板上,成才緊隨其後,兩人除去槍口上的防水物。艦頂的探照燈光束照射著水面,甲板上卻空無一人,通往船體內部的狹窄甬道黑得能把人吞噬。兩人不約而同看了眼袁朗所去的方向,袁朗的身影在層疊的艦船乾舷間一閃而沒了,他的目標是剛在泊位停穩的游弋艇,於是把壓力完全扔給了已經身入重地的兩個人。 成才:“怎麼走?” 吳哲:“從底艙繞。這艘艦有條豎道直通輪機艙。” 他在甲板上摸索了一會兒,打開一個很難被注意到的艙蓋,一條豎道直通下方。 軍港外,許三多試圖通過附屬建築區前往泊位,芒刺在背一樣的直覺讓他閃回了原地,一道設得幾近惡毒的暗哨——兩個哨兵居然藏在集裝箱裡監視著前往泊位的必由之路。幾個明哨從路上過來,許三多進退兩難,連滾帶爬中軍儀盡失,他被迫避往一片堆放貨物的開闊地,哪怕換作一秒鐘之前,他也不會去那種容易暴露的地方。 開闊地上也傳來人聲,許三多一頭扎進一個空汽油桶,他調整頭盔上的攝像頭,所看到的讓他驚呆。 一具小型的陣地步兵雷達停放在空地上,其形很像一具精緻的衛星天線,那東西主司的是偵測生物信號,守候著這個昂貴玩具的是幾個技術兵,他們正用無線通訊把偵測到的情況通報給他們的指揮方。 雷達兵:“再次核實,三號目標前往第七泊位,第一二目標已抵達底艙N段,建議封鎖N3和G2艙門。”他放下通訊器向自己的同僚笑笑,“有點勝之不武。” 雷達兵:“沒轍,我們也得乾活。” 許三多蜷縮在油桶裡,他用盡可能輕的聲音操作通話器。 “S3請求通話,發現陣地雷達。” 沒有回應,在這麼個偵測儀器論噸裝的地方,他的隊友們自然是保持了絕對靜默。許三多茫然看著油桶之上的圓形夜空。 港口泊位裡,袁朗已經接近那艘在七號泊位停靠的游弋快艇,一隊之長絕非白蓋,他貼近目標時如夜風般流暢和安靜,面對他的艇員被他一槍撂倒,然後他毫無拖泥帶水地干掉了背對他的駕駛員。 他躍上駕駛位置試圖操艇,艇是被鎖死的,袁朗看一眼駕駛員的得意表情,第一反應就是起身跳水。 幾近一個班的潛伏者已經從各個位置上瞄準了他,另一艘艇駛來封住了泊位,斷絕了他從水下逃走的可能。 於是什麼反抗也沒有,袁朗坐下,並且打算翻出身上的白牌。 潛伏者中的一人過來,軍官高城,但除了肩章外武裝程度和一線兵沒有區別:“還是老規矩。你沒陣亡,只是被俘。” 袁朗看了他一眼:“也真夠邪的。被人生擒兩次,全落到你閣下手上了。” 高城:“那次逮你的是許三多。你沒把他帶來吧?” 袁朗笑了笑:“你很想看到他嗎?” 高城:“我很快就能看到他了。”他拿起通話器,“關閉N3、G2艙門,雷達集中監視第二扇面,三號已解決。”拿下了老對手,即使已經沉穩的高城也有點不成熟了,“用了步兵雷達,不公平,不過這次技術上我方佔優。” 袁朗:“你那臉怎麼回事?電話裡怎麼沒說?”他提起的是高城最不願意被人提的事情,高城轉過身來下意識摸著臉上的痕。 高城:“咱們交情還沒到要說這事。你那電話也沒說清楚,咱們興許會碰上,這我明白,已經碰上了。幫你個小忙?怎麼幫?” 袁朗笑了:“你做你分內的,也就是幫我了。” 高城拿起通話器:“第一至第四小組合圍一二號目標,我即率五至八組前往增援。”他看一眼袁朗,“這就是我分內的。” 袁朗:“做得好。”雖然是笑,但是他那笑容實在讓高城不爽,形同摸著高城的頭說好孩子一般,並且讓高城生出了某種疑慮。 高城:“你……”看看他的兵,他盡可能壓低了聲音,“……的被俘是不是早有預謀的?” 袁朗:“不是。你帶兵跟以前不一樣,陰損許多,而且步兵雷達。”他苦笑,“真以為我能捅破天嗎?” “真的?假的?” “副營長,人最難搞懂的就是真假。” “可不,所以我根本無意搞懂你的真假,誰知是不是又在拖延。”他向他的戰鬥組揮了揮手,“跟我來。” 袁朗輕輕噓了口氣跟在後邊,是的,不管說的什麼內容,他是在有意拖延。 在步兵雷達的小型顯示屏上,兩個紅點正被眾多的綠點悄無聲息地包圍,更多的綠點在向那一片綠點增援。夜視鏡裡的綠色視野在靜寂的底艙裡晃動,畫外隱隱傳來輪機艙的震動,成才和吳哲正在這裡推進,他們就是雷達屏上的那兩個紅點。 這裡的隔絕和寂靜讓吳哲覺得久已未有的安全感,他終於可以心無旁騖搗鼓他最愛的儀器,在上邊檢索出這艘艦細到通風口的每一條通道。 吳哲:“我們正在全艦最安全的角落。這艙段的唯一用途就是在艦體破損時封閉進水,從這繞過警戒直抵電機中樞……” 成才:“別說話。” 吳哲靜下來時便聽到電機械裝置輕輕的一響,在這片寂靜中格外明顯,兩人還在尋找聲音的來源,前方的艙門已經開始滑動。 成才撲上,試圖用槍卡住艙門,他晚了一步,門撞上後咔嗒一響,自動鎖完全咬合了。成才徒勞地搖撼了一下,那能水洩不進的合金門自然不是他能撼得開的。 成才:“能打開嗎?” 吳哲:“電子鎖就可以試試。” 成才:“打開!” 吳哲還想說什麼,成才已經如臨大敵地伏在地上,將耳朵貼上了艙底。紛沓的腳步聲在接近,很多,雖然竭力地放輕了,成才仍從船體的雜音中把它們分辨了出來。 成才起身,摘下了背包,那是一副準備搏命的架勢。吳哲正試圖撬開電子鎖讓它短路。 成才:“我能擋多久擋多久!你別放棄!” 吳哲愣了一下:“成才?” 成才笑了笑,在接連數天的演習中恐怕他是第一次笑:“我是臨時湊合的領隊,可是我不敢湊合。” 吳哲看著成才跑向甬道那端,他開始專心與那把鎖搏鬥。 成才在甬道裡找好了隱蔽位置,腳步聲越來越近了,但忽然戛然而止,那隻是對手因為靠近目標而完全改成了躡行。 成才等待,並且將頭盔上的攝像頭扳向了監視的方向,終於,一個、兩個、三個躡行的人影在他的顯示屏上現身。 成才探身,開槍,幾無間斷的三槍,三個人影倒下,而連眨眼的工夫都沒有,一個彈體從甬道那頭飛擲過來。成才飛速地掩住了口鼻,催淚彈已經就在腳下冒煙,當這段甬道被煙霧淹沒時,他已經套上了防護面具,然後在一個很近的距離上用手槍對趁隙衝來的對手開了一槍。 安靜下來。對手和他一樣老到,雙方都在等待對方失誤的時機。 更多的增援來到了艦上,許三多混跡其中,他已經除去了所有那些和守軍迥異的裝備,剩下的部分在夜色下已經難以辨認,即使如此許三多還是從登船伊始便離開了人群遁藏。車在泊岸上停下,高城和袁朗下車,高城匆匆地跨過跳板,高城:“清船!所有人離艦!只保留一至八號戰鬥小組!” 甘小寧:“報告,剛照面第四小組就全報銷了。”能讓高城驚訝,但不足影響他的決定:“好極了,以後你們就明白什麼叫戰場意識。”他看袁朗,“報銷我全組的傢伙是誰?” 袁朗:“你猜。” 高城:“不用猜了,上月還哭哭啼啼,直起腰就來收拾我的人。”他有點好氣又好笑,“小寧不會手軟吧?” 身為一組領隊的甘小寧躍躍欲試,不可否認,那夾雜著重逢的喜悅。 高城:“一二三五組跟我正面,其他組防禦原訂節點。跟我來。” 尉官從通話器裡聽著什麼:“報告,二組又報銷了兩個。” 高城:“許三多到您那塊還真是大有作為。” 袁朗忽然嘆了口氣:“許三多受傷了,現在在醫院。” 高城:“那是誰?” 甘小寧:“下邊剛說,是個準得要命的狙擊手。” 高城訝然地看著袁朗,並且終於從袁朗的神情裡看出什麼。 高城:“成才也是我推薦過去的!” 袁朗:“謝謝。演習完了我請您,一定是大餐。” 高城:“不用。半小時後我請你們夜宵,就我這食堂,我和俘虜兵會餐!”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帶著增援組鑽進內艙,袁朗猶豫一下跟進。 通訊船艙室裡,吳哲惶急地看一眼甬道那頭已經漸漸逼近的煙霧,他已經打開電子鎖的密封盒,但要讓那東西起反應並非那麼容易的事。 一個戴著防毒面具的傢伙從煙霧裡衝了出來,吳哲抬槍欲射,然後發現那是成才。 成才:“怎麼樣?” 吳哲轉回頭,一言不發地繼續著他的微操,成才也無話,轉身為他的隊友警戒。門的另一邊,馬小帥帶著的一組人早已在這邊埋伏,四支槍口瞄準著一扇隨時將開啟的門。 通訊船艙室內,許三多低著頭快步走過甬道,高城的驅逐令已經生效,船上幾乎再無閒雜人等,只甬道盡頭一個士兵正在關閉艙門。這時候的許三多自然顯得醒目。 士兵:“你哪組?……等等……” 許三多不會等,消音手槍響了一下,他躍過那具軀體衝進沒能成功關閉的艙門,既然已經開始就不再溫吞,許三多覺得瘸拐著太費時間,順著梯上的扶手一滑到底,落地時成了直接摔倒,這個拖著一條腿轉戰半個戰場的傢伙鑽進了底艙的甬道,並且看見馬小帥所率的那組人。而他是出現在他們背後。 許三多用他的步槍點射,四個著彈的人身上冒出的煙霧將一條甬道淹沒。許三多去開啟那道艙門,門自己開了,他面對的是被成才推到一邊的吳哲和成才的槍口。 訝異之極,那是成才的反應,從他的角度看許三多端槍對他就射,那打的是成才的身後,高城帶領的增援組已經在煙霧中出現。 許三多:“走啊!” 成才和吳哲衝進了艙門,許三多仍在死心眼子地幫他的戰友們阻擊,直到吳哲關上艙門並把鎖擰死。吳哲:“三兒,這時可以不那麼玩命的。”他笑了笑,並且在看著眼前這個傷痕累累筋疲力盡的隊友時盡可能不流露感情。 成才攙起了許三多:“電機房的通道肯定鎖死了。” “沒有。”許三多實在沒有力氣說更多了。 吳哲在驚喜之餘也知道這該歸功於誰,他輕拍了一下許三多就沖在頭里,成才攙著許三多隨在其後。 “班長,你不理我呀?”馬小帥躺在嗆人的煙霧中,一臉憊懶的笑意,那實在讓許三多驚訝,可他沒時間也沒力氣驚訝。 許三多:“你……” 成才:“你閉嘴!”也不知道他在喝許三多還是喝馬小帥,也許是因為看到朋友負傷的憤慨與痛惜,總之一聲喝得雙方啞然,成才攙著許三多追上吳哲。 現在輪到高城他們對著那扇鎖死的門一籌莫展,甘小寧正試圖做吳哲先前所做的事——讓電子鎖短路。 袁朗看著,從他的處境也只能看著,他也不知道往下要做何發展。 通訊船艙室內,吳哲將通往甲板的艙門鎖死,外邊傳來槍託的捶打聲,但那已經只能是洩憤了。他看向正攙著許三多前來的成才,甚至有點笑吟吟的得意之色。 吳哲:“現在,咱們幾隻甕中之鱉,只要把引爆裝置裝進電機房,等它發送信號就會被判定勝利……”他忽然猛拍了一下自己的頭顱,其表情可以用痛不欲生形容:“炸藥在背包裡,背包在門那邊……”成才愣了一下,放開了許三多,但瘸著腿的許三多還搶在他之前。 成才:“我去!不能連續讓你做兩次這樣的事!許三多!” 許三多:“演習還沒完,才第一階段。你還有的忙,成才,好好表現。” 成才:“我表現你的頭!” 許三多:“你努力,再努力一下我們興許就在一起了。好嗎,成才?我們做夢都是一起做的……從老家開始,都一樣的夢。” 成才愣了一下,放開,然後看著許三多瘸著走向甬道,成才茫然地看吳哲,後者吐了口氣坐在階梯上:“我羨慕你們的夢境。” 甘小寧和幾個兵已經借助複雜的工具在對付那尊鎖,無奈吳哲鎖門時用的是手動,比電子鎖要牢靠得多。高城嘆口氣,立刻警惕地看向袁朗,袁朗強壓住忍俊不禁,也嘆了口氣。 高城:“炸開。” 甘小寧嚇了一跳,小聲地:“副營長,這怎說也是演習。” 高城:“不是演習。戰損率是個模擬數字,可這幫人……我是說這裡所有人的心血不是演習,歲月不是演習,我的戰友來了,我的戰友走了不是演習……您說呢中校?公平點。” 袁朗嘆了口氣:“我也會……炸開。然後背上這輩子最值得背的一個處分。” 甘小寧仍在猶豫,而門忽然開啟,一個人影從裡邊衝出,抓起門邊被人忽視的背包扔進了門裡,高城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他開槍,同時幾支槍發射的模擬彈射在那個人身上,恐怕引發了目標身上所有的傳感器。 但是門已經關上。 許三多倚在關閉的門上,疲倦地對高城笑了笑,沒那些子彈他也站不住了:“連長。” 高城:“許三多?”他瞧了袁朗一眼,那是一種被欺騙的眼神,而且夾雜著憤怒。 袁朗苦笑:“別看我。他真的該在醫院……按道理。” 許三多:“隊長,許三多歸隊。” 袁朗:“我聽到了。” 高城:“他是俘虜,你是烈士,不過,嗯……你歸隊了。”許三多在聽著高城說話時就已經眼皮打架,然後帶著一個笑容閉上了眼睛,那個笑容可以讓任何活得不滿意的人為之羨慕。 高城搶過去,但袁朗搶在他之前,老上級高城停住了步子,並有些悻悻:“暈迷了?” 袁朗:“睡著了——”他看著那張年青的臉微笑,“太累了。也好,累到忘了痛。” 一名尉官匆匆過來,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報告,總指急電,接收到爆破信號,我營防禦的指揮中樞已被摧毀。” 高城:“你們誰把這位烈士背起來?我營往下要準備在不利情況下作戰了。”袁朗背起了許三多,甘小寧小心翼翼地托著他的傷腿,這一切都沒能驚醒許三多的酣睡。 通訊船上,敗兵高城和戰俘袁朗從內艙裡出來,看看已晨光初現的遠處。從另一處艙門裡,吳哲和成才出來,現在任務已經完成,他們自覺地打開了艙門,吳哲還好,成才對著高城則有些赧然。 高城像沒看見他。 成才:“連長。” 高城:“嗯,也有你。你們兩個。” 成才:“是我們四個。” 於是高城看看這四個,看的眼神像要把這四個挨個揍一遍,然後噓了口氣:“拜你們所賜,我營將會撤離這處失去價值的陣地。那位怎麼辦?我先說一句,師部的野戰醫院條件不錯。” 成才:“我想……他醒來時會比較希望和我們在一起。” 高城看袁朗。 袁朗:“他們是比較適合在一起。” 高城:“好吧,還給你們,但他不能再參與往下的演習……他嘆口氣……反正真打仗的話你們一定會搶回這具遺體。” 吳哲:“是的。” 成才:“謝謝連長。” 高城:“再白饒一個,這個俘虜,這個中校,帶走。反正……真打仗的話你們一定會把他從戰俘營搶回來……他看看袁朗……我幫到你了嗎?” 袁朗:“是的。計劃之外,但是……謝謝。” 高城:“謝謝就不用,但是……對他們好一點。” “我會盡力。”袁朗看了看他的那幾個兵,即使最完整的吳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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