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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07章攻與守,兩軍對峙老爺嶺

長治城。 史澤波的司令部裡。參謀正在地圖上標明雙方軍事活動態勢。標出胡宗南已經迫近娘子關;孫連仲的軍隊已經集結就緒;彭毓斌的援兵到達的位置。這幾天,史澤波悒鬱寡歡韻晦暗臉色,突然又高興起來。劉伯承腹背受敵,再也抽不出更多的兵力用於上黨地區。彭毓斌帶的是八個步兵師,共兩萬多人,二十四門山炮,已經越過沁州向虒亭前進了。離長治只有一天多的時間,彭毓斌的援軍就要兵臨堀下,加在一起,兵力超過劉伯承;而二十四門山炮,更使共軍望塵莫及,情況大有轉機。史澤波得意洋洋,長治城被劉伯承猛攻八天,屹立不動,我史澤波將與傅作義媲美。 儘管史澤波高興的理由多麼充足,情況又完全屬實,從表面看來頗有苦去甘來的味道,但參謀長崔傑的眉頭始終沒有展開,而且越來越擰得緊了。參謀長比他的主官更有頭腦些,他們是做實際工作的人,幻想是無濟於事的;更不像主官,每天沉醉於自己的權勢、地位、利祿,忙於發號施令、訓斥、罵人。這些東西都加在一起,會使一個人變成自作聰明的混蛋,因為這些東西越多,越使人淺薄。多一分自我陶醉,就少一分明智。眼前秋雨連綿,整個工事都被大水淹沒;天天戰鬥,傷亡慘重,到處是流血犧牲,士兵情緒沮喪。

史澤波聽不進不同意見。現在危機四伏,他卻盲目地高興起來,自己不學無術,還以不學無術的眼光去看周圍的人。 崔傑從旁提醒史澤波:“中央軍的目的在於打通平漢路,進兵華北。劉伯承意在奪取上黨,半個月前穩拿我五城,爾後包圍長治城。這七天,劉伯承對長治城攻而不奪,據城關消耗我兵力,目的在吸引援兵。援兵被殲,長治孤城難保。援兵到來,對我並非幸事。劉伯承不是無能之輩,我只覺得我們已經落入他的掌心,援兵不來,或者長治可多留幾天……”他非常冷靜地望著史澤波。 史澤波立刻把臉拉長,得意洋洋的氣氛完全消失,他指著地圖說:“劉伯承為了擺脫困境猛攻長治,企圖僥倖一戰而得長治,然後憑堅城以拒我援兵,現在他是作孤注一擲。”

楊文彩破門而進:“共軍攻城甚急。有一封信射進來給你。” 他把箭和信交給史澤波。信上沾滿了泥水。 史澤波非常不滿意楊文彩的粗魯不文,當著司令部所有人的面把信交給他,使他難堪,他十分氣憤地把信奪過來,還是想看一看信的內容,一看是翟品三和李洲簽名寫給他的。原來襄垣失守,翟品三附敵;壺關失守,李洲投降。史澤波裝著毫不避諱嫌疑的樣子,做作地拿起信,離開臉很遠地看著信,上面寫著:“……被八路軍和人民群眾重重包圍,困守孤城,想跑,跑不了;想守,守不住;不如脫離閻錫山率部歸順八路軍,尚不失為識時之士,明智之舉。若要頑抗到底,必致兵敗城破。長治周圍各縣的失守,就是最好的借鑒,徒自毀滅,無補於事。與其效愚忠於閻錫山,不如投赤誠於廣大人民。當機立斷,不可猶豫,為你們萬餘將士生命與前途著想……”

整個司令部的人都屏聲息氣,注視著史澤波的表情。雖然他沒有發出聲響,誰都知道,圍城下書,除去勸降,不會有別的內容;再從史澤波的神情上,也看出他思想的波動。 史澤波好像受了污辱一樣,紅著臉把信撕個粉碎。向他的參謀長崔傑說:“再有此等事,不許送到我的面前,應立即撕掉。” 楊文彩的臉,一下子紅了,紅到脖子根,無味地退了下去,悻悻地走回他的師部。 史澤波只是作態而已。作出一種無名怒火三千丈的樣子,大步地在屋子裡兜起圈子來。大聲說:“現在援軍已到,等到劉伯承潰不成軍的時候,讓這些人看看。讓他們感謝共產黨的不殺之恩吧!”他大罵翟品三和李洲,這封勸降信,把他情緒全部敗壞了。他派人去叫楊文彩。 楊文彩一臉怨氣走來,站在一邊,並不走近史澤波。

史澤波走過去,氣氛緩和了:“我不是對你。現在援軍八個師,已過沁州向虒亭前進。劉伯承攻我不下,找了翟品李洲兩人來作說客。我史澤波忠貞不二,決不作二臣,有你們在,就有長治在。司令長官既然重用我,把我放在這戰略要地,我就要與上黨共存亡。” 楊文彩的情緒卻依然沒有緩和過來,快怏不快:“傷亡太大,我的對面是陳賡部隊,他有兩個主力團投入,穩住了陣腳,我們只是白白傷亡。” 史澤波說:“別為一點傷亡洩氣。你沒有覺察出來,劉伯承攻長治沒有重砲,只使用步兵炮,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他的精兵強將都在這裡,尚且一籌莫展,何況援兵已經及時趕來。”. 參謀長崔傑站在一邊,沒有參加他們無聊的談論。只管由史澤波去口吐狂言。

史澤波得意地說:“司令長官沒有忘了我們,現在正是英雄用武之時。漢光武帝起事的時候,天上二十八宿星下界,給他當大將打天下。司令長官說:他也有二十八宿。他自己的本命星是東方的啟明星。” 楊文彩高興了:“總座就是司令長官的二十八宿星的一個。” 史澤波樂了:“你也是一個。” 楊文彩說:“總座是角木蛟,我是鏤金狗。” 副官送來電報:“援軍拍來電報。” 參謀長接過來送給史澤波,電報說:“河水暴漲,道路破壞嚴重。” 史澤波大為不滿。剛才他還想人非非,把自己比作星宿,效忠閻錫山,以求將來飛黃騰達,大展宏圖。他看不起孫連仲,為了蔣介石的金錢,捨棄馮玉祥投靠蔣介石,只不過是一個馬前小卒而已。一見電報他又火了:“兩萬多人被雨水阻住,我帶了一萬多人…橫貫匪區二百多里,直搗長治。”

他顯出傲視一切的樣子說:“孫連仲七個軍,從新鄉到安陽,通過的都是他自己的地區,走了一個多月,至今不敢北渡漳河。胡宗南兩個軍,賊頭賊腦,泥鰍一樣順著同蒲路往北鑽,唯恐被陳賡捉住。一個劉伯承,把這麼多國府名將嚇得屁滾尿流,真正可悲的是這個。” 他命令參謀長:“給彭毓斌回電,你告訴他,劉伯承的主力都在我史澤波身邊,他可以放心大膽地前進。古人投鞭可以斷流,濁漳河不過是個山溪而已。今天夜裡劉伯承正猛攻長治,砲彈都打到我的司令部裡。他手下也有兩萬多人,共產黨目前還沒有那麼大的胃口把他吞下去。我準備了羊羔美酒賞他的三軍!” 彭毓斌和胡三餘站在門口,看著外面的大雨。 從他們出發起,雨一天都沒有停過,真令人惱火,幹什麼都沒有情緒。道路很壞,行動不得不遲滯,雖和長治相距不遠,但這一段路是那樣的不順利。到目前為止,還沒和共軍接觸,只是這場雨給人帶來的麻煩,弄得士兵疲勞不堪。

參謀長送來電報:“長治催我甚急,劉伯承急於攻下長治,好擺脫兩面受敵困境。我覺著劉伯承處於千鈞一發的情勢,要么乾脆撤圍而去,可又不見撤圍的跡象,長治四關都在拼命爭奪,我擔心,長治城會不會失陷。” 彭毓斌說:“給長治發報:堅守,拖住劉伯承,援軍即刻趕到。”他向胡三餘說:“我在估量這個問題。不要等我們趕到長治城下,長治城已經換了旗幟,那時進退維谷的將是我們。所以我們無論如何得搶先一步。” 胡三餘說:“我搞的專業是砲兵、射擊。別的不大內行。” 彭毓斌樂了:“拿破崙也是搞砲兵專業的。” 胡三餘說:“如果劉伯承佔了長治城,我這二十四門山炮,可以把長治城夷為平地。”他不想多管閒事,一切由彭毓斌作主。這一路上,他的砲兵是吃盡了苦頭,連他也弄得拖泥帶水。

彭毓斌望著雨長嘆一聲:“不到長治城令人寢食不安啊!” 胡三餘腦子裡想的是太原的司令長官邸,出現了紅光滿面的閻錫山的面容。閻錫山表面上依靠他們這些臣僚,而骨子裡對下邊的人全都懷疑,稍有不滿就有“賜死”、“自裁”的可能,所以他的下屬都兢兢業業,又戰戰兢兢。 彭毓斌走出來,站在外面雨地裡。部下不敢怠慢,部隊立刻行動。彭毓斌騎馬站在路口,等著他的隊伍。 大路上全是人、馬、大砲、車輛,全都被雨淋濕。人們默默無言地在雨裡蠕動。遠遠望去,人馬的影子全部被雨霧遮沒。向後看,隊伍好像從雨霧裡鑽出來,走一百多米遠,又鑽到無邊的雨霧裡去了。前後左右,只有這百十米的幅員可以辨清事物,兩側的山巒,都成了淡淡的影子。大路前邊應該是虒亭、夏店。路在這里分支,一條是榆林、老爺山、屯留的公路;一條是經夏店、黃碾鎮到長治城。厩亭、夏店相繼失守,白晉路已被切斷,目前已不是平時行軍,應以臨戰姿態向虒亭前進。

彭毓斌向參謀長說:“通知前峰,準備迎戰。援軍到達,劉伯承不會不做出反應,很可能以小股部隊遲滯我軍前進。” 胡三餘提醒說:“可能不可能是大部隊?共軍一貫使用'圍城打援'手段……” 彭毓斌望著參謀長說:“昨天長治發來的電報是四個關同時遭受攻擊,激戰徹夜。劉伯承有多大本領,能以三萬之眾,擋我四萬之師?既是'打援',也不可能放棄長治,全力對我。那樣史澤波會反守為攻,撫劉伯承側背,劉伯承分兵拒敵不是上策。”最後下令:“往前傳,發現敵情,立即搶占制高點。” 部隊繼續前進,擁擠在混濁的漳河岸上,上面是淋頭的大雨,下面是濁浪滔滔。河水咆哮,橫衝直撞,卷擊著兩岸莊稼和道路,把彭毓斌的部隊切斷好幾節,士兵罵不絕口。

彭毓斌向胡三餘說:“你留在這裡。”他帶參謀長,打馬到了前邊。 參謀長看表說:“今天是十月一日。” 回首沁州已經落在後面,前邊隱隱出現了山巒的影子,這個山不是奇峰突起、懸崖絕壁;而是平緩上升,最後形成高峰,卡在太行和太岳之間,瞰制著白晉路和通屯留的公路,如果晴天,就可以明顯地看出,這個山將是通向上黨盆地的咽喉要道,現被雨霧蒙住,只是一片淡淡的影子。 雙方都沿著白晉路南北對進,就像是兩列車,朝著相對的方向猛力前進,都開足了馬力,總會在一個地點發生碰撞的。部隊兼程前進,預計在老爺山、磨盤垴南麓,屯留城以北一線相遇。 我軍從長治城東南的北天河出發;彭毓斌從沁州南里村一線起動,雙方兵員達四萬多人。彭毓斌是八個師兩萬多人;我方是兩個縱隊和部分地方部隊,也是兩萬人。雨一直在落著,人們淋得渾身濕透,沒有一處是乾的。 作戰處長梁近,心事重重,一肚子話想吐出來。夜行軍不會和敵人遭遇,關鍵在明天黎明。這時,他真想找人談談,以表明他的心跡。他向張華說:“我一直在擔心,最好是殲滅了閻錫山的援軍,再取得長治城,兩全其美。” 張華此刻卻不了解他的對方:“那你擔心什麼?” 梁近說:“我擔心的是,上黨作戰是按照我們的意圖打的,沒有按照上邊的意圖。上邊最初著眼在胡宗南身上,胡宗南部隊已經到了晉中;上邊的著眼點又放到了平漢路上,因為孫連仲集中七個軍逼近安陽,所以毛主席親自來電報;而我們的作戰重點卻放在上黨,我們沒有按上級意圖行事。如果這個仗打糟了,我們自己要承擔責任,這就是問題。如果這個仗打好了,殲滅了援軍,又奪取了上黨,這說明我們對了,上邊的意圖不對,這也不能說沒有麻煩……” 張華說:“有什麼麻煩?實事求是嘛!” 梁近感慨地說:“也許我想得太多了,不談這個了。估計明天可能和敵人遭遇,這一仗決定上黨戰役的成敗,劉司令員一直懷疑援兵的數字不確切。我去前邊隨部隊前進,你留在司令員身邊。”他馬鞭一揮,向前急馳而去。 後邊部隊趕了上來。司令部被迫停止前進,閃到一旁看著戰鬥部隊通過。 太行部隊以急行軍速度趕上來。 雨還在落著,道路泥濘,黃泥像膠一樣,經常拔掉戰士的鞋子。幾支部隊都要從這條路上通過,路已經被踩得稀爛。 柱子在前衛連,從長治城南撇下來,他是想不通的,本來打算再當登城第一名,這一下落空了。他問班長金虎,金虎說:“援軍來了,去打閻錫山的援軍。”他帶著教訓新兵的口氣說:“這是劉司令員的'圍城打援'的戰術,圍住長治猛打,吸引敵人派兵來援,再在野外把援軍消滅。這就是打'運動中的敵人'。” 柱子問:“敵人知道我們的辦法怎麼辦?” 金虎說:“說也奇怪,敵人知道,可是他還得來。他不來,長治城不就成了我們的了!” 柱子說:“那援兵來了,長治不也成了我們的嗎?” 金虎說:“閻錫山要是明白這個道理,他就不是混蛋了。可他不這樣幹不行,除非他投降。” “蔣介石呢?” “蔣介石比閻錫山明白不了多少。他主要仗著兵多,有大城市。有大工廠,有美國人給他撐腰。這一仗是上黨戰役關鍵的一仗。不過,野戰雙方都在運動中,很可能打成遭遇戰,我們是前衛連,要看我們的了!” 柱子問:“遭遇戰怎麼打?” 金虎繪聲繪色地說:“走著走著和前邊的敵人碰頭了。這時候不能退縮,猛打猛衝,把敵人打亂,不給敵人反手的機會,最後把他們消滅乾淨。這要膽子大、勇敢。” 柱子高興了,他們是前衛連,如果和敵人遭遇,就可以大顯身手了。 柱子覺得他是最幸運的,超過了父親和哥哥。他們是在日本鬼子剛進中國時,在長樂村英勇犧牲的;二哥是打國民黨朱懷冰時犧牲的。輪到他參軍的時候,日本鬼子投降了,抗戰已經勝利。他一參軍就打襄垣,打屯留,打長子,打潞城,打壺關,一個勝利接著一個勝利。 如今我們包圍了長治城,又去殲滅閻錫山的援兵,心裡真有說不出來的高興。又一想,剛參軍就和村里最好的姑娘小玉結了婚。小玉是全村最好看、最能幹的姑娘。小玉也喜歡他,他一報名,帶動了一大批青年都參了軍。 自從穿上軍裝那一天起,他感到真是打到哪裡,解放到哪裡。所到之處,老鄉們都歡天喜地地歡慶胜利,父老們抱他,親他,往他衣袋裡裝好吃的東西,感激地拉著他的袖子,傷心地述說著過去的痛苦。 這一切,使得這顆年輕戰士的心,總是處於激動、興奮之中。小玉給他做的鞋子,是她一針一線納的,就為了他走南闖北,在戰鬥中為人民奪取勝利。現在他才明白什麼叫“為人民打江山”,所以一個戰鬥下來,他嚮往著新的戰鬥。 不管雨多麼大,道路多麼泥濘,他都無所顧忌地大步前進。他想:現在劉伯承司令員、鄧小平政委一定在圍著桌子想計謀、調隊伍。自己就是在這個命令下行動的一名戰士。所以心裡充滿著無比的驕傲和必勝的信心。平時,戰士們談起司令員來,也都是崇敬的。媽媽對司令員,從來是信服和誇獎的。司令員去延安的時候,她差不多天天念叨,說司令員會帶兵,用兵如神。 司令員已經五十多歲了,打仗就打了三十年,身負九處傷,為人民立下了許多功勳。一想起這點,柱子不禁感到慚愧,他才剛剛穿上軍裝,還沒為人民流過一滴血呀! 柱子正想著,忽然看見前面路邊上站著好多入,沒有背長槍,還有好多牲口,人們一看就清楚;這可能是機關人員。襯著背後灰暗天空的背景,人群中一個高大的個子,身材挺直。柱子意識到這就是司令員。啊!他們也在這麼大雨天行軍,也這麼直挺挺地在雨裡淋著,找一個避雨的地方停下來不好嗎? 一個聲音傳來:“這是哪一部分?” 很濃重的四川口音,一听就聽出是劉司令員的聲音。隊列裡有人回答:“太行縱隊。” 柱子走近來給司令員、政委敬禮。 劉伯承司令員認出來了:“柱子,冷吧!” 柱子說:“冷。” 劉司令員誇獎地說:“好,說實話。路上好走嗎?” 柱子說:“好走,我一個跤也沒有摔。” 司令員樂了:“現在管住你了。在民兵的時候,還有點自由,現在是正規軍,要服從命令聽指揮。你當了登城第一名,我一直用望遠鏡看著你,看你在發起攻擊時的連續動作,如何處理臨時發生的情況。” 柱子不好意思起來:“請司令員提出寶貴意見。” 司令員笑著說:“沒有寶貴的意見就用不著提了,是吧?”這一問把柱子問得尷尬起來。 司令員給他解圍了:“這都是老一套的說法,什麼寶貴不寶貴的。” 柱子問:“司令員你在哪兒看的?” “在高地上。” “我看見高地上站著好多人,那上面還有一挺重機槍,對我們幫忙可大了!” 司令員說:“我從你們出來,到衝到城牆根和城上敵人拼手榴彈、掩護架梯子、直到你登上城去,都看清楚了。你這小傢伙,靈活、機動、動作快,不猶豫。不過,可別驕傲。人一驕傲,自以為是,就會愚蠢和癡呆起來,很快就會落後的。戰場上是一場生死搏鬥,一發痴就沒命了。” 鄧小平政委在一旁看著柱子的表情,柱子不好意思起來。政委問:“你們這是前衛嗎?” 柱子回答:“是的。” 鄧政委向司令員提醒:“天明就可能和敵人遭遇了。” 柱子問:“我們會和敵人遭遇嗎?” 劉伯承司令員想丁一下點點頭說:“可能。你們是前衛連,要特別留神,不要打盹,黎明前的一刻是特別容易瞌睡的,尤其是經過一夜的行軍。告訴你們連長,遭遇戰,'兩軍相逢勇者勝'。一發現敵人就立即發起衝鋒,同時搶占制高點。如果處於劣勢,要勇猛地發起衝鋒,把敵人打亂。千萬別退縮、猶豫,那是要不得的。告訴你們連長,注意掌握部隊,作好戰鬥準備。” 柱子興奮極了,司令員親口教給他打遭遇戰的要領,而且讓他把指示傳達給連長。 “兩軍相逢勇者勝”,這一句話鼓起了年輕戰士的雄心,使他渾身都是力量。 部隊過去之後,劉伯承司令員問張華:“你們處長呢?” 張華說:“他下部隊去了。他估計明天我們可能和敵人遭遇。” 司令員放心了,向張華說:“傳下去,彭毓斌該露面了,特別注意黎明的時候,發現敵人部隊要迅速展開攻擊。” 民兵帶著民工隊伍從後面插上來。 披著什麼雨具的都有,戴草帽的,披麻包片的,披蓑衣的,披油布的,打傘的;有的就淋著,沒有一點遮雨的東西;走得特別急,唯恐掉隊和被插亂。 劉伯承司令員問道:“是太行的民兵嗎?” “是”一個清脆的姑娘的聲音。 司令員詫異了:“來了女兵!” 小玉走進來問候:“叔叔好。”她把草帽簷往上一掀,露出好看的女孩子的臉盤。 “你們幹嘛站在這裡挨淋,不找個地方避一避呢?” 劉伯承司令員認出是小玉來了,誇獎地說:“好孩子,你是我們太行山的穆桂英,剛招了親就來破'天門陣',把蜜月搬到戰場上來過了!” 小玉狡黠地一笑說:“不好嗎?” 劉伯承司令員說:“好!可對我這司令員來說不大好。打一個閻錫山值得那麼猴急嗎?總得想法讓你們補過一下蜜月。” 鄧小平政委說:“姑娘也剛強了起來,闖出家門打天下來了!” 司令員說:“這樣我們就多了一位能征善戰的人。不纏腳就把女孩子都解放了。” 小玉說:“給女人纏腳,都是那些損陰壞德的人想出來的。” 司令員同情地說:“讓那種損陰壞德的人和封建主義一起被剷除吧!這肯定是皇上或給皇上拍馬屁的人幹的。”最後說:“你們注意,前邊沒有隊伍了,你們就停下。和敵人打遭遇戰不是你們的任務。” 鄧小平政委提醒小玉說:“現在前邊還有正規部隊,柱子剛剛過去,他知道你出來嗎?你可以追得上他。” 小玉不願在家待著,出來參加工作,為支援戰爭,為部隊做事,她從來都是不遺餘力的。更何況和柱子結了婚,愛人參了軍,她能待在家裡嗎?她要為解放上黨貢獻自己的力量,去參加作戰,哪怕再艱苦,忍飢受累她也是甘心的,為此而感到安慰。 她和柱子的感情,是在一次反掃蕩中開始的。那次襲擊日本鬼子,她的腳被扎破了,情況又很緊急,必須立即轉移,小玉是痛得一步也動不了,女孩子的腳上一點老繭都沒有,又被扎一個窟窿,鮮血直流。柱子一鼓勁把小玉扛在背上,但是山坡很陡,兩隻手必須騰出來攀著石頭和樹枝往上爬,他不能用手臂扶住小玉。他向小玉說:“小玉,咬緊牙,用你的胳膊摟住我的脖子。” 小玉緊緊地摟住柱子的脖子,咬住牙忍住痛。柱子背著她,用手抓住樹枝,腳趾頭使勁摳住地,鼓足了力氣爬上一座大山,小玉清清楚楚聽到柱子艱難的喘息聲,汗水順脖子往下流;腳下不住地打滑,有時柱子不得不跪在地下往上爬,一刻不停,不叫苦,不抱怨。後來,終於脫離了危險地區,隱蔽到一片小密林子裡。小玉才看到柱子的十個手指、十個腳趾都破了,冒著血,鞋子也早已不見了。小玉難過地哭了。她捧起柱子的腳貼在自己的臉上說:“你是鐵人,你說一聲也好,怎麼一聲不哼……” 柱子的手、腳破了,褲子破了,膝蓋出了血,他憨厚地一笑:“這不算什麼,總算把你救出來了。” 就是這一次,小玉偷偷地用手掌量了柱子的腳的尺寸。這一點柱子是不知道的。從此她開始學做男鞋。 是戰爭把他們兩個牽到一起來了,她恨戰爭,又把這一段生活作為甜蜜的、永遠忘不掉的回憶刻在心底。戰爭和她血肉相關,革命事業和她相依為命。她要求參軍,要求上前線,這樣可以克服由於對親人強烈的想念而帶來的苦惱;和親人一道並肩戰鬥,也是她最大的安慰。 這次支前,她沒有讓柱子知道,但是得到了大娘的同意。洞房一夜,她就下了決心上前線,但她當時什麼也沒說,不讓柱子為她分心。她曾經聽說,打屯留時,柱子是登城第一名;在長治城下的時候,她也沒有見到柱子,今天打擊閻錫山援兵的時候,他們倒走到一條路上來了。 柱子正沉浸在和司令員對話的激情之中。和司令員不期而遇,這樣高的司令員,指揮千軍萬馬的大戰役,和一個士兵一樣挨雨淋,站在路邊上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特別是司令員說到和敵人遭遇時,“兩軍相逢勇者勝”,真是說到他的心裡,一句話點燃了他心裡的火,他渾身是膽,恨不得立刻遇見敵人,他多麼盼望著黑夜快點過去,天快點亮起來。 就在這時,民兵插了過來。 有一個民兵走上來,一隻手悄悄地拉住柱子的衣襟。 班長金虎是個明白人,立刻下令:“柱子出列。”然後挨近柱子悄聲地、用半帶命令的口氣說:“十分鐘後歸隊。”說完,他帶著全班往前走去,頭也不回。 柱子和小玉這兩個年輕人,離開大路,只走了十幾步,就被夜色和雨霧吞沒了。他們身上全被雨澆透了,他倆被這意想不到的重逢、征途上的邂逅相遇而感到無比的幸福。此刻,一對年輕人甚麼話也說不出,他們身上全被雨澆透了,忘記了衣單,忘記了身寒,兩人緊緊地抱在一起,好像整個世界在這一刻也不存在了,只有這一對情人。 就這樣足足有五分鐘,他們才清醒過來,意識到是在荒山野外,是在緊急行軍,是在赴戰的中途,渾身水濕、寒冷、疲累,明天就要和敵人戰鬥啊! 柱子沒頭沒腦地問:“小玉,誰叫你來了?” 小玉樂了:“傻樣兒,你沒見我帶的槍,我怎麼能不來,還等著別人叫嗎?” 柱子直用拳頭捶他的頭:“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怎能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呀!” 小玉說:“你沒想我嗎?” 柱子說:“我一直在想。”說著又緊緊地抱在一起,四日相視,看個不夠。多麼難得、多麼珍貴的時刻呀! “小玉,你渾身都濕了,冷嗎?” “冷,大家都在雨裡……” “你們怎麼趕上來?” “鄧政委告訴我,'你快攆,柱子剛過去',我就攆來了,要是鄧政委不說,也就過去了。” “你見了劉司令員和鄧政委嗎?” “見了。……你想我嗎?” 柱子又遺憾地說:“打起仗也許就顧不上想了。” 小玉說:“我會想你的。” 柱子說:“我也想你,如果我掛了彩你抬得動我嗎?” 小玉說:“這回該我背你了!” 柱子說:“你背不動,你只親我一下就行!”說罷,柱子一下警覺,推開小玉說:“再見吧,小玉,來不及了,我得追隊伍。”他撒腿就跑。順著大路往北,頭也不回。 路旁忽地站起一個人來,將柱子一把抓住:“柱子,你急什麼?別跑了。” 柱子一看是班長金虎,他放心了:“班長,我怕誤了時間。” 金虎說:“全連剛過去,我在等你,小玉呢?” 柱子說:“我把她丟下就跑了,她會找到她的隊伍的……。” 金虎抱怨說:“你真差勁兒,你急什麼?你們再待一會兒都來得及,我才走出二百步遠。” 柱子說:“假如這工夫和敵人遭遇上呢?”. 金虎很有把握地說:“敵人不敢夜行軍,遭遇最大可能在拂曉前後。” 柱子說:“如果全連都投入戰鬥,唯獨我一個人掉了隊,我真沒臉見人。” 天漸漸地明朗起來。黑夜在消退。幾路部隊向預定地點開去。 現在已經清晰地看到磨盤垴和老爺山。地形逐漸高起來,大路伸向一片丘陵地段,出現了一個個疊起來的地坎。雨停了,霧在緩緩地散去。柱子想起司令員的話,警覺而又靈活的兩眼,睜得大大地向前方掃視,留神地看著路的盡頭和遠方的村莊、地坎。忽然,在逐漸散去的雨霧中,出現了灰濛蒙的人影,先是個別的;爾後,是黑壓壓的人群,從對面過來,敵人出現了。 這一剎那,柱子意識到是和敵人遭遇了。敵人全身水濕,淋得嘴臉發青,全無血色。剎那間,雙方都被禁住了,停止了前進,還沒反應過來,雙方都沒有採取行動。 金虎大叫一聲:“打——” 這一喊把柱子提醒了,手榴彈騰空而起,響起一片爆炸聲。金虎帶著全班發起了衝鋒,戰鬥開始了。一開始就是激烈的,手榴彈、步槍、輕機槍、衝鋒槍密集地對射著。 敵人完全沒有防備這一猛烈的衝擊,最前邊的人捲了回去,被後邊的部隊阻住又湧了回來。激戰展開了。 柱子的連長聽到手榴彈響,連想都沒想,立即下命令:“上刺刀,跑步前進。”他掏出手槍向前面跑去,一上去就展開白刃戰,後援部隊緊接著跑步跟了上來。 這時柱子想起司令員的話:“兩軍相逢勇者勝。”只有身臨其境的人,才能體會出這句話的意義。他一馬當先,衝人敵群,不給敵人以反手的機會。真是初生牛犢兒不怕虎,不管敵人多少,他端著槍沖向敵人,打得敵人東倒西歪。這時他什麼都忘了,連他自己也忘了,只知道沖殺,像脫韁的野馬,奔騰咆哮,左沖右突,劈刺,掄打,所向無敵,打得敵人來不及閃躲和迴避。他只有一個念頭:消滅敵人,取得上黨戰役的勝利,解放上黨人民。他身上進發出遏止不住的力量,像戰神附在他的身上。班長金虎立刻下令:“猛衝過去,擊敗敵人。”他帶領全班衝了上去,真像猛虎下山一樣。 連長、營長、團長帶著後續部隊投入戰鬥。在這片不知名的曠野展開一場大戰。 小玉一聽見槍響,她的心立刻咚咚地跳起來。帶起民兵和民工就朝槍響地方跑去,也不管有沒有道路,恨不得一步跨到前線。她不知怎麼回事,就像渾身失去了重量,遇見一人高的塄坎,一躍而上。 小玉一邊跑,一邊想:果真應了柱子的話,行進中間和敵人遭遇上了。柱子是前衛連,最先接觸的自然就是他們。她聽到前邊傳來密集的槍聲,好像每一顆子彈都從她心上穿過似的,她在關心著柱子的安危。 傷員已經被送下來,每個人都鮮血淋淋,一身泥水,她顧不得看都是什麼人,只是迅速地搶救,立即讓人抬到後方。她又帶著人往前跑,恨不得一下衝到最前邊,想找見她的親人。她想起柱子的話:“你背不動我,如果我受傷,你親我一下就行。”淚水糊住了她的眼睛,看見鮮血淋淋的戰士,她怎麼不心痛呢? 這時小玉的心情是矛盾的,擔心柱子被抬下來,又想到前邊去找見他。 戰鬥是激烈的。後續部隊都跑步上來。步槍都上著刺刀,戰士腳步唰唰地響著,人們的眼睛睜得很大,急促地喘息著前進。 這時小玉才體會到什麼叫“心驚肉跳”的滋味。儘管部隊把大路堵住,她仍然一步不讓地帶民兵和民工往前跑,衝上去搶救受傷的戰士。 敵人被逼退,我們佔據了磨盤垴。 鼓毓斌接到報告:“八十三軍前衛師和共軍遭遇於王家渠、白龍坡一線。現在我佔據磨盤垴制高點,形成對峙的局面。戰鬥激烈,傷亡慘重。” 彭毓斌眉頭一皺,自言自語地說:“問題嚴重了。” 參謀長從皮囊裡掏出地圖,兩個人就在馬上研究起來。 行進間發生這種情況是令人惱火的,前進不得,宿營也不成,必須立即打開僵局,搶占制高點。彭毓斌指著老爺山說:“命令二十三軍,迅速搶占老爺山。不奪取制高點,就會遭到全軍覆沒的危險。”他以為共軍是順著白晉線來迎擊他的。他盡快地閃到西側,控制質亭到屯留的公路;同時命令部隊停止前進,立即架起電台。又派人通知他的副總司令胡三餘,告訴他前邊發現情況,部隊暫停,把炮迅速架起,選擇有利地形,支援磨盤垴和老爺山戰鬥。 命令下達後,彭毓斌狐疑起來,問他的參謀長:“從戰場上戰鬥力看,我們接觸的是共軍主力部隊,這是可以肯定的,問題是:這是劉伯承派出的少量主力部隊?還是他的大部隊?莫不是劉伯承把攻城的主力部隊調過來打援兵?” 參謀長詢問送報告的人:“你說,你們遭遇的是共軍大部隊?還是少數部隊?” 報告的人回答:“共軍投入的兵力不少。當時顧不上往遠處看,被霧擋住了,什麼也看不清。” “現場上敵人投入有多少兵力?” “有一個團。” 彭毓斌向參謀長說:“向長治聯繫。” 在等待的過程中,彭毓斌下馬,在草地上徘徊,他百思不解:長治昨夜發報,四個關都展開激戰,共軍攻城甚急,有兩處登城未遂。今天接觸的到底是劉伯承大部隊?還是小部隊?一時難以判斷。 參謀長走來報告:“早晨長治城四關平靜。” 彭毓斌說:“一夜之間,共軍不會趕到。糟糕的是得不到長治的真實情況。” 參謀長為難了,好半天他才用商量的口氣膽怯地說:“是不是退據沁州,首先解除後顧之憂,再作進取之計?”他望著他的主官,等待彭毓斌的答复。 彭毓斌聽了,未帶慍怒之色,而是搖搖頭說:“那樣做了,只會使你和我難逃罪責,我們一起向'會長自裁',現在底細不明,難以決策。走,上老爺山。” 參謀長很感激總司令的提醒,他伸手攔住彭毓斌說:“總座留步,我去。”彭毓斌說:“現在不要推讓,到前邊去了解情況,可以不失時機地就便指揮;待在後邊情況不明,往返請示又費周折,決心難下。我們一同去。” 他們上馬向老爺山馳去。 二十三軍部隊已經開始行動,四十七師受命奪取老爺山。部隊在運動。 老爺山,在磨盤垴西南方向,從太嶽山伸出的支脈,經過走馬嶺東來,到濁漳河谷,山脈又突然聳起來,成了老爺山和磨盤垴兩個山峰。磨盤垴瞰制著白晉路,阻住濁漳河流向東北,經過襄垣東去。老爺山瞰制著沁州通電留的公路。 彭毓斌親自出馬,他想:和士兵同甘共苦,才能使士兵少有怨言而為他效命。部隊淋了幾天的雨,渾身上下一無干處,飢寒交迫,疲累不堪,一旦解體,全軍覆沒。他要親臨前線鼓勵士氣。只有奪取老爺山站住腳跟,才能立於不敗之地;而且現在全部人馬都擠在野外露營,這一情況,比什麼都更令他擔心。他向參謀長說:“關鍵時刻,帶兵的人要身先士卒,現在正是嚴重關頭。” 山徑崎嶇,路被水沖成了河床。前邊已經打了起來,後續部隊跑步前進。路滑又陡,士兵簡直是成群的向老爺山上爬。彭毓斌沒想到,老爺山已經被共軍先期佔領。 老爺山主峰,像一個窩窩頭似的,突兀高聳的山峰,直立在雲霧之中,四下雨霧茫茫,什麼也看不清。 彭毓斌舉起望遠鏡一看,他的心寒了,老爺山頂上有兩道環形工事,掀開的新土像黃色的腰帶,把蒼綠色的老爺山繞了兩圈。共軍已經有了準備,而且居高臨下;看來,不來一場激戰,是難以奪得的。他向參謀長說:“派人到後邊去給胡副總指揮送信,不請這位戰神是拿不下老爺山的。集中火力向老爺山高地標定。”他寫了一張字條,交騎兵送去。彭毓斌用望遠鏡察看老爺山北側的地形。 老爺山北面,下部比較平緩,到最高處陡然起來,坡度在五十度以上。中間有幾處塄坎,總的說,易守難攻,攻擊部隊有順坡滑下來的危險。再加上大雨剛過,路滑,土質鬆軟,往上仰攻談何容易。但命令是死的,不容猶豫,即使付出最大的代價,也要保存全軍。退一萬步說,即便是退往沁州,也得奪取老爺山以掩護部隊,這點不能動搖。他向參謀長下命令:“命令四十七師,拿下老爺山獎賞一千萬元。拿不下老爺山,槍決指揮官。” 彭毓斌抖動韁繩催馬前進,參謀長再次阻止他。 彭毓斌微微一笑:“謝謝你的好意,你不能代替我。參謀長是參與謀劃,司令才是發號施令的人。蹲在後邊發號施令,那話是沒人願意聽的,既然來到老爺山又中途而止,何苦?落個美名而死,比活著受奚落強。”說罷,他仰天淒然一笑,“我總認為在戰場上的感情是可貴的,咱們倆一起來指揮。” 參謀長不語。他們一路走著,從河谷到半山腰有個村子,公路正通過這裡。從這裡再往上,就是老爺山主峰。沿途都是部隊,運動不開。接近老爺山主峰的地方,部隊開始運動,人像一片灰色的螞蟻,已經爬到共軍第一道環形工事的下邊。 胡三餘派來騎兵,帶來他的報告:“準備就緒。”電話線也跟著拉到前邊來。 彭毓斌很滿意。 就在這時,老爺山上開火。彭毓斌一驚,抬頭一看,他的人被環形工事裡的共軍用手榴彈炸得連滾帶爬,從半山潰退下來。 彭毓斌急得頭上冒著大汗。用電話要砲兵:“射擊。” 頃刻,河谷震動,成群的砲彈呼嘯而來,像一陣鐵和火的疾風,衝擊著老爺山主峰。老爺山頂被一陣強烈的煙火覆蓋。 胡三餘真不愧是日本砲兵學校的學生,兩個炮群交叉射擊。彭毓斌臉上露出了笑容,感到司令長官把胡三餘和二十四門山炮配屬給他,真是如虎添翼,而炮又都是日式的,這是他此次帶兵南援長治最值得誇耀的事。立刻下令部隊,發起第二次政擊,指令參謀長負責步、炮的協調。 四十七師又開始運動。 老爺山最高峰,被炮火淹沒。 黃碾鎮。總司令部。 司令部剛剛駐下,人們身上是濕的,腳上滿是黃泥。司令部設在一間簡單、寬敞的農舍裡,房角上還吊著瓦灰和蛛網。可是一看從外面拉進來的千絲萬縷的電線,人們立刻感到緊張的氣氛。作戰處長梁近從前邊回來報告:太行縱隊和敵人相遇於王家渠、白龍坡、井道上一線。現在敵人據守磨盤垴高地,暫時穩住了局面。 老爺山方面又展開激戰。敵人向老爺山發起了猛攻。陳賡部隊插向走馬嶺,向彭毓斌側背迂迴。 劉伯承司令員用鉛筆輕輕地敲著地圖說:“彭毓斌急著想打開道路,佔領制高點,控制有利地形。那樣我們的計劃就會全部落空 張華報告:“老爺山戰況激烈,敵人兩個重砲群向我老爺山高地轟擊,同時投入大量步兵。我十四團打退了敵人三次沖鋒。” 劉伯承司令員考慮了片刻說:“要計劃在老爺山南,屯留以北迎擊敵人。現在彭毓斌控制了磨盤垴;又和我爭奪老爺山,能不能採取措施,誘使敵人前來?” 鄧小平政委說:“那隻有讓出老爺山。” 劉伯承司令員在考慮,像一個最慎重的棋手,每走一步都要估量它的作用和對方引起的反應。 鄧小平政委卻是乾脆的:“磨盤垴讓彭毓斌就此停止,老爺山讓他一步,把彭毓斌引向西去。” 劉司令員說:“如果不讓老爺山,彭毓斌就無法前進,誘使他離開老爺山南來,防止他縮回沁州。讓十四團從老爺山陣地上撇下來,撤到老爺山南面的高地上,一步步地引誘敵人前進。” 張華說:“老爺山戰鬥正激烈。” 劉司令員說:“要十四團團長講話。” 張華把話筒遞給司令員。劉司令員接過話筒說:“我是劉伯承,你那裡怎麼樣?” 十四團團長回答說:“戰鬥很激烈,敵人攻得很猛。首長放心,我們堅決守住。” 劉司令員微微一笑說:“我正不放心這點。”從話筒裡,他聽出砲彈的爆炸聲;但是更強烈的,是對方粗壯的呼吸有力地撞擊著話筒裡雲母片發出的響聲。團長說:“敵人用重砲毀我山頭陣地,他的砲就架在山後的河谷裡。”團長一邊報告,一邊望著山後的河谷說:“從老爺山到河谷榆林一帶,到處都是人、馬、車輜和雨霧,看不很清楚;但是從整個幅員看,絕不止七千人。”他說:“河谷裡敵人很多,像有幾萬人。” 劉司令員問:“傷亡怎麼樣?” 團長說:“不大,我們地形有利。” 聽來對方守住老爺山滿有信心,不管敵人多少,休想越過他的陣地。 劉司令員說:“謝謝同志們,你們辛苦了!不過你得把隊伍撤下來,讓出老爺山。” 作戰處長一聽,急忙制止:“老爺山是這一帶的製高點,這個高地被敵人佔領,我們的一切活動都會暴露。”最後他帶著警告的口氣說:“放棄容易,奪取難。” 劉伯承司令員說:“捨不得豬娃兒,套不住狼。'欲取先予',讓出老爺山,給彭毓斌背上包袱。背上這個包袱他就走不動了。不然他一轉身回到沁州,我們全盤計劃落空。讓他覺著我們是小股部隊阻擊他,大部隊還在長治城下。”他向十四團團長說:“你們撤到老爺山南面的小高地上。引誘彭毓斌來攻,引他南來,離沁州越遠越好。” 團長樂了:“我們執行命令。” 劉伯承司令員向張華說:“命令陳再道加緊攻城。加強聲勢,四個關同時攻擊。” 鄧小平政委說:“彭毓斌同時攻占磨盤垴和老爺山兩個高地。十四團團長說敵人很多,絕不止七千人,抓個俘虜審問一下。按他配備兩個重砲團,應當再有多一倍的步兵。” 劉伯承司令員同鄧小平政委走出司令部,上到一個小山頭上。 天晴了,老爺山秀麗的山峰從雲霧中露出面來,顯得青翠可愛;翻開的新土和砲彈的炸坑,彷彿是給山野點綴的黃斑。 劉伯承司令員舉起他的望遠鏡,他想看到我部隊如何撤離,和彭毓斌如何占領老爺山高地的情形。望遠鏡裡清楚地出現了小小的人影,一個個從工事裡走出來,順著交通溝拉成一條鍊子,下了老爺山高地。敵人正用山炮向高地轟擊,砲彈成群地爆炸。我們的人已經撤下了老爺山,敵人的砲彈還在往老爺山頂上覆蓋。 隔了好長時間,炮火延伸之後,又看到敵人灰白色的人影跑步上來,佔領老爺山高地。爾後又成群地從山上湧下來。接著,老爺山主峰上去了一群人,站在那裡向四下觀察;跟著敵人密集的大部隊,從老爺山上下來。張華高興了,敵人下山來了。梁近盯住山頂上的那一簇人,預感著麻煩的事就要來了。很顯然,那一簇人是彭毓斌在觀察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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