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戰爭軍事 決戰長治:解放戰爭檔案

第4章 第03章反內戰,軍民大攜手

天剛明,清漳河谷沸騰起來。 形勢太緊張了,閻錫山搶占了上黨六城,在晉東南腹心地帶安下了釘子;蔣介石又氣勢洶洶地把幾十萬大軍往華北調動。晉冀魯豫黨、政、軍、民緊急動員,壯大子弟兵,迎接蔣介石的進攻。 群眾熙熙攘攘向會場走去。 會場就是當年一二九師舉行師部運動大會的場址。八月的驕陽,烤得人們汗如雨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像過節日一般,每一個人都那麼興奮激動。特別是年輕小伙子們,個個雄姿煥發,器宇軒昂,裝出一副成年人的樣子,踏著豪邁的大步,精神抖擻地走向會場。姑娘們個個都睜著驚奇的眸子,充滿急切的神情,用眼追尋著自己的意中人。躲在人群後面,年紀大些的媽媽們,感動得眼裡閃著淚花,走起路來磕磕絆絆,一邊走,一邊用衣襟擦著興奮的淚水。孩子們對一切事情都感到無窮的興趣和好奇,唯恐落在人們後邊,成群結夥地從人群的隙縫中往前擠,一邊跑,一邊滿口喊著軍事術語:“跟上,別掉隊!”“跑步前進!”在擁擠的人群中擠來擠去。

可是,在陡峭的崖頭下,在一片小白樺樹林的掩映下,一對情人在悄悄地幽會。柱子看來有點發慌,口焦舌燥,心跳得厲害,弄得他驚魂不定,下意識地折斷著手邊的野花和小草,然後又擲在地上。他的面前站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這就是村長的女兒小玉。她有點害羞,不敢大膽地仰起臉來看她的心上人,而是低下頭,不時地用黑亮的雙眼,機警地向四外睥睨,不時地朝通向會場的大路上看去。姑娘靦腆、羞怯,臉上泛起一層嫵媚的紅暈,不知如何是好。她用細瘦的手指掙著身邊的白樺樹葉子,小樹枝在顫抖著,幾十片葉子上,都被她掐出好看的指紋。她的腳在地上不停地踩動著,地上的小草、野花、腐葉被踩得平平的貼在地上,她感到幸福而又慌亂,心跳不安。

一切都是意想不到的新奇、陶醉、迷惘、眷戀,周身像被火燒似的無力支持;可又像是被鑄在地上似的,寸步難離。在柱子火熱激情的逼視之下,她低垂下好看的睫毛,注視著地上那一雙男人的大腳,嗅著一陣陣男人鹹鹹的汗味,和從對方撲來的甜甜的呼吸氣味。現在柱子就要報名參軍,使小玉不知如何是好。她心神不定,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真是難捨難分。 柱子卻是不管不顧,激動地說:“我要爭取第一個上台報名,絕不能落在別人後邊。在會上我要提出來咱們倆結婚,你爸爸主持會議。”沒等自己把話說完,一下子把小玉抱起來,以疾風閃電的動作,在小玉嘴上親了一下,一跳老高地竄出小樺樹林,向著大會場拚命地跑去。 小玉完全沒有防備,這是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襲擊,只覺得身上猛然間被兩隻有力的鉗子夾起,兩隻腳被抱得離開了地面,跟著是一陣風撲來……頓時覺得像烈火燒化了她全身。臉羞得腓紅,像三月初開的桃花,不知是喜,是驚,是羞;還是幸福。兩個小小的酒窩在腮上出現了。

柱子一路橫衝直撞,以百米衝刺的動作撞開擋路的人群,唯恐第一名被人搶去,那樣他的誓言就會落空,怎麼有臉見人!如果跟在別人後邊去報名,他又有什麼臉在大會上提出和小玉結婚?越想越急,恨不得一步跨上台去,差一點把媽媽撞倒,他慌慌張張地扶住媽媽說:“媽媽,你慢點去,我得跑快,遲了就趕不上趟了!”說罷,撇下媽媽又向前跑去,急得臉都紅了。 台上懸著一條橫幅,上面寫著:“太行子弟參軍大會”。整個河灘都擠滿了人。從場面上看,有這樣多的人來參加,真是盛況空前;從人們的表情上看,都是那樣使人感到慷概激昂,奮發勇進。 村長看著人們已經到齊,走上台來宣布:“開會!” 村長話音剛落,柱子砲彈似的射入人群,一縱身跳上主席台,高喊:“我報名參軍!”

就在這一剎那間,年輕小伙子們都跳了起來,爭先恐後地如同連發的砲彈,一個跟著一個射了出去,衝上了台。台上頓時站滿了年輕人,這些小伙子們,一個個英姿勃勃,興高采烈,鬥志昂揚。 台下面的人們,再也坐不住了。群眾,軍隊,數以萬計,都興奮地站起來,掌聲像萬頃狂濤,卷過清漳河谷,歡呼聲和口號聲,像滾滾春雷,在千山萬壑中迴響。 姑娘們驚得呆了,眼裡含著淚花,踮起腳向台上望著。小玉滿懷激情,忘了掩飾自己的羞怯,淚水順著臉流了下來,也顧不得擦拭,仍然目不轉睛地望著柱子。 柱子排在第一名,這時他已脫去了老百姓的衣服,穿上了嶄新的軍裝,越發顯得精幹漂亮。 老大娘流著淚,艱難地走上台來。 村長上去攙扶著,一面央求說:“老嫂子,給孩子們說兩句話吧!”

大娘的淚水奪眶而出。柱子是她最小的兒子,也是最後一個兒子,她明白,一旦穿上軍裝,就意味著要從她身邊離開,這是第四個親人走上戰場。丈夫、大兒子和二兒子為人民的解放都英勇地犧牲了。七·七事變以後,國民黨軍隊不抵抗日寇侵略,搶劫老百姓。日本鬼子來了,人民被燒殺掠奪,受難於水火之中。共產黨來了,領導人民鬧翻身,打日寇,建立革命根據地,人民當家作了主人。經過八年抗戰,打敗了日本鬼子,人民盼望過上安寧幸福的好日子,可是蔣介石、閻錫山又要打內戰。路子只有一條:不打倒這些反動派,老百姓永遠不會過上好日子。寧可在前線戰死,也絕不跪下求饒。她為自己的丈夫和兒子感到驕傲,也為自己最小的兒子感到驕傲。 大娘把柱子拉到台前,當著台下幾千鄉親們的面說:“好好地跟咱劉司令員當兵打仗。如果你像你爸爸和兩個哥哥那樣,在戰場上英勇犧牲,我會為你感到光榮。如果你貪生怕死,我也沒臉見咱們父老鄉親。我們的腰杆儿過去沒在日本鬼子麵前彎過,你要在敵人和困難面前像太行山那樣剛強。”她指著那剛直挺拔的太行山峰,囑咐著自己的兒子。

隨著大娘的手,所有的人都把頭轉過去,面對著巍然挺拔的太行山,人們都肅然起立。 這時,新戰士們都穿好軍裝,胸前都掛上紅花。村長敲著桌子讓大家注意,他親切地說:“穿上了軍裝就是人民軍隊的戰士,不是毛頭小伙子了。明天出發,你們還有什麼要求提出來!” 柱子鼓足勇氣喊道:“我要和小玉結婚。” 人們一聽都愣住了,但是村長樂了,點點頭說:“成。”當場宣布:“今晚就辦喜事。” 會場上報以熱烈的、長時間的掌聲。 村長最後宣布:“新戰士回去和親人告別,明日早飯後集合出發。” 情況緊急,部隊已經開始調動。戰備工作正在緊張而有秩序地進行。人們都在迎接一場殊死的鬥爭。 秋夜。 月光如水。 暗藍色的天空,嵌滿了閃閃的銀星。巨大的、包羅萬象的夜幕,遮沒了整個世界,遮沒了山川,遮沒了村莊和樹林,遮沒了一切清晰的形象。大地是靜靜的,牛羊入圈了,孩子們玩了一天都酣睡了,街上斷了行人。看來一切都平安無事,生活照著往常的秩序進行;但是幾乎每個人的家裡都是不平靜的。日本投降,剛剛給人們帶來歡欣和鼓舞,可是戰爭的威脅又降臨了。這意味著又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血雨腥風,遺屍遍野呀!

月光從敞開的窗子照進來,照著這一對剛剛歡聚,轉眼又將分離的情侶。幸福是甜蜜的,又是短暫的,像火星一樣那麼好看,那麼光華燦爛,只是剛一閃現,立刻就要熄滅。時間老人是無情的,不體會人間青年人的幸福;時間又像惡作劇的孩子,不懂得人情,偏偏把人捉弄,儘管人們珍惜這短暫的轉瞬即逝的光陰,但斗轉星移,不為人們,的意願所左右。在這種場合,語言是無能為力的,只有聽從命運之神的安排。人們原以為抗日戰爭結束,可以齊心協力地恢復被毀的家園,開始和平的勞動。人們心靈上戰爭的創傷,失掉親人的悲苦,從此可以得到撫慰。誰知戰爭又來了,苦難何時才有盡頭!那種鐵血紛飛,整天和死亡鬥爭的艱難歲月,還沒有從人們的記憶裡抹去,過去的瘡疾未平啊!這一對新人的結合,是不安,也是幸福;是歡樂,又是痛苦。當人民的、民族的災難即將來臨的時刻,哪管個人的微不足道的幸福!幸福會被嚇得飛往九霄雲外,而痛苦卻和人們難捨難分!

柱子輕輕地問道:“小玉,你想什麼?你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有話就說吧!咱們兩個睜著眼過這一夜。” 小玉睜著眼望著貼在她身邊的親人。她想,哪怕是一閃就過的幸福,但這一閃即過的火花,照亮了她生活的道路,使她永遠也忘不了。她說:“我不想說話,就想一聲不響地在你身邊……” 月光照著她雪白的胳膊,她不忍鬆開,害怕她的親人離她而去。這一刻他是屬於她的,她什麼都不去想,怕因為說話驚擾了夜的平靜,怕因為說話打擾了內心的溫情。她要全身心地享受這一生難得的時刻,因為她深怕一轉眼這一切化為烏有。一想到柱子明天就要離開她踏上征程,去跋山涉水,去拚死衝殺,去英勇鬥爭,頓時,倦意全消;她欠起身來,細心地梳攏著柱子的一頭硬發,撫著他健強的臂膀,輕聲地說:“明天你還得走遠路,你睡會兒吧,我不困,我陪著你,給你轟蚊子。”

柱子睡著了,發出均勻的酣聲。 小玉睜大著雙眼,端詳著她的心上人,心中湧起萬千激情,她像孩子一樣貼在柱子身邊,這是她的人,是戰爭把他們緊緊地連在一起。從今以後,戰爭,人民,都和她相依為命,血肉相關了。她把柱子從頭到腳看了個夠,她看著他的胳膊,他的大手,他的寬闊的胸脯。在他醒著的時候,她從來沒有這樣仔細、長時間地看過,總有一種羞怯的感情,而且心慌意亂啊!她知道,迎接他的是艱難、困苦、槍林彈雨、死亡的威脅。一覺醒來,他將離她而去。這一會兒他卻無憂無慮,不知道守候在自己身邊的妻子。想到這裡,一陣說不出的悲傷從心裡湧起,兩滴又大、又重的淚珠同時滾落下來。她低下頭,讓淚珠滴在他的嘴唇上,如果此時醒來,他會嚐到妻子淚水的苦澀滋味。人,為什麼這樣的艱難?路,為什麼這樣的坎坷啊!每一寸土地都得去戰鬥,每前進一步都需要去戰勝敵人。只有戰鬥,才能消滅敵人,解放人民。

一想到解放受苦受難的人民,她不再悲傷,俯下身去,吻著她的堅強的戰士,因為明天他就為人民去戰鬥了。 時間在無情地消逝,夜悄悄地離開了他們。 一些不知名的小鳥最先感到黎明的來臨,嘰喳起來,聲音越來越響,最後飛離巢穴。窗紙發白了,東方的天際,出現淡淡的一縷青光,揭開蒙著大地的夜幕。窗外露出太行山的雄姿。 剛剛合上眼,那長長的睫毛剛剛覆蓋下來,小玉臉上顯出一絲幸福的笑容,忽然像受了驚的小鹿一樣,一下子跳了起來,搖醒柱子,幫他穿上發著漿布氣味的嶄新的軍裝,再把她做的一雙結實的新鞋,穿到柱子的腳上,柱子挺身站立起來。就在這時,小玉再也忍不住了,撲上去抱著柱子哭了起來。 柱子扶住小玉,溫情地安撫著說:“小玉,別哭,別哭,等著我,我穿著你給我做的鞋,踏遍萬水千山去追殺敵人;穿著你給我做的鞋,去解放每一寸土地。我去參加解放上黨的戰鬥,讓咱們父老兄弟,不再受敵人的欺侮。別哭了,小玉,你高興吧!讓我臨走時看看你的笑臉。”他捧起小玉的臉請求著,小玉婉然一笑,像一枝帶雨的梨花,捧在柱子的手上。 天一亮,村子就熱鬧起來。姑娘們穿上新裝,花紅柳綠,五彩繽紛,少年兒童用高亢的聲音唱著: 紅日照遍了東方, 自由之神在縱情歌唱。 我們在太行山上, 我們在太行山上。 山高林又密, 兵強馬又壯; 敵人從哪裡進攻, 我們就要他在哪裡滅亡; 敵人從哪裡進攻, 我們就要他在哪裡滅亡! 跟著是喧天的鑼鼓和鞭炮聲。 村中出現了新戰士的行列。為首的是柱子,騎著高頭大馬,戴著大紅花,小玉羞怯地給他牽著韁繩。 歌聲又響起來: 母親教兒打東洋, 妻子送郎上戰場! 新戰士踏上了征程,小玉鬆開韁繩,站在村口,望著遠去的柱子。 從河北開上來的戰鬥部隊,急促地趕上來,通過村莊向西開去。司令部一聲令下,驚動了千軍萬馬。 各路部隊匆匆向上黨地區集中。幾條大路上,夜以繼日地過著部隊。蔣介石的飛機,整天在太行山地區上空盤旋,偵察我軍調動情況。晉南前線風陵渡、茅津渡的河面上,數以千計的船隻,穿梭似地在濁浪滔天的黃河上行駛,把大批的軍隊,戰鬥器材運到黃河北岸。在河南,孫連仲的軍隊從鄂北、豫西兼程前進,向鄭州、開封一帶集結。卡車數以千計,滿載著作戰物資,奔馳在黃土路上,捲起滾滾煙塵。 太岳縱隊受命南返,翻越綿山山脈,向長治地區進發。 當大部隊走過好久之後,霍青山老人扛著扁擔,疾速地從後面追趕上來。老人臉上的汗水,順著脖子往下流,身上的布褂,全被汗濕透,他敞開衣襟,露出乾瘦的胸脯和肋骨。他想喘喘氣再趕部隊,驀地看到從東面的路上,來了幾十個騎馬的人。他判斷是大官過來了,緊走幾步搶到路口上,高聲地問:“你們是哪一部分?”按說在這種情況下,是沒人會理他的,為首騎馬的人,並不放慢速度,照直地對著老人衝來,當老人讓開路閃到一旁的草地上時,騎馬的人猛一拉韁繩,馬吼叫著站立起來。也就在這時,騎馬的人敏捷地從馬背上跳下來,把韁繩遞到警衛員手裡,把老人牢牢地抓住:“是你,老大爺,你來這兒做什麼?” 老人驚得睜大了眼睛:“是你呀!老陳,我的陳司令員,這回我可找到主兒了!”老人高興地扯住陳賡司令員的袖子,激動得兩手在顫抖。 陳賡司令員是愛開玩笑、又愛惡作劇的人,他一眼就看出霍青山老人,故意用馬逼他到路邊的,霍青山老人是太岳區最早的民兵英雄。 1940年冬,那是驚心動魄的歲月,日本法西斯對抗日根據地進行了殘酷的、毀滅性的掃蕩。敵人分幾十路向沁源山區進攻,堅持在這裡的部隊,只能打擊一路或兩路敵人;而敵人卻是多路往根據地裡竄,一進到根據地,所有的山溝,所有的村莊,都被投入熊熊的大火之中,烈火洗劫了整個沁源縣。那些逃出村莊,躲在密林裡的老弱婦女,又都被日本鬼子和漢奸從深山老林裡搜出來,帶回村子裡殘酷屠殺,然後倒上煤油把屍體燒毀。牛、羊、騾、馬、狗、豬、雞,殺得遍地皆是。人們一年辛苦打下的糧食,也被翻騰出來,搶走的搶走,搶不走的倒在街上餵牲口,被踐踏。糧食,穀草,牲畜糞,人糞,牛羊的腸肚,被剝吃剩下的雞骨,豬皮,打爛的盆盆罐罐,都丟在地上和五穀雜糧摻混在一起,把街道墊起一尺多高。平時熱鬧的農村,變成了恐怖的人間地獄。 就是在這一次日本掃蕩之前,霍青山把老伴打發走,把惟一的一個兒子交給游擊隊。他沒離開村子,他從來也不知道什麼是害怕。日本鬼子來了,人們都勸他躲躲,他卻一個人待在自己的小屋子裡,把一片單扇門閂上。然後在磨刀石上,磨他捅火的通條;一面聽著外面的動靜。 日本人衝進村子裡,一片槍聲、喊聲、砸門聲、叫罵聲。房子被點著了,熊熊大火著了起來。婦女孩子的哭聲、喊聲、遭受屠殺時的慘叫聲,都傳到他的耳朵裡來。一股股焦灼的氣味,也撲進他的小屋裡。霍青山的房子,在村外山腳下,獨此一間,不靠大路;但是日本鬼子是不饒他的,也不會放過他的小房子。老人把通條磨得銳利發亮,等待著日本兵的到來。 陳賡司令員聽了哈哈大笑:“你說得對極了,說得太好了!沒有窮山溝就沒有八路軍,沒有老百姓,幹什麼都會一事無成。要是誰在山溝裡待得不耐煩了,就是忘本了。” 老人警覺起來,怕司令員為了這事訓斥人,他解釋說:“也別怨他們,我們這山溝是太苦了!” 陳賡司令員說:“你別替這些人講情,就是這種思想支配著他們,結果什麼也沒撈到,反倒讓史澤波抄了我們的後路,通過太岳,進占了我們的上黨。這是恥辱。” 老人問:“你打算怎麼辦?打史澤波?” 陳賡司令員說:“打。消滅他。” 老人問:“打長治嗎?” 司令員說:“打。既然閻錫山把禮送來,不收下是不合適的。” “光是我們打嗎?” 陳賡司令員說:“還有太行和冀南的部隊。” “誰指揮?” 陳賡司令員說:“劉、鄧。” 老人聽了高興起來:“這就好了。”他問:“聽說蔣介石也出兵了?” 陳賡司令員說:“出兵了。晉南胡宗南三個軍;鄭州有孫連仲的七個軍!” 老人說:“蔣介石要大干一場了?” 陳賡司令員說:“是的,蔣介石計劃三年六個月消滅共產黨和八路軍、新四軍。美國人現在正幫助蔣介石,往山海關運兵。” 老人睥睨地說:“蔣介石擔的是剃頭的擔子。” 陳賡司令員說:“不管他剃頭擔子一頭兒熱也好,兩頭熱也好,打是肯定的了!” 陳賡司令員一回到縱隊司令部,司令部裡就出現了一場僵局。政治委員、參謀長、處長們都在場。 陳賡司令員劈頭就問:“怎麼放過史澤波的?截住閻錫山了嗎?” 參謀長說:“沒有……” 陳賡司令員說:“反倒讓閻錫山鑽了我們的空子。” 政治委員解釋說:“當時主力軍在平遙、介休一帶。情報說閻錫山經過孝義、介休、平遙到太原。……” 陳賡司令員不滿意這個解釋。解釋是沒用的,他問參謀長: “臨汾的情況事先一無所知?” 政委說:“史澤波八月十七日從臨汾出動,主力部隊……” 陳賡司令員問:“打下平遙、介休能守得住嗎?”他瞪了政治委員一眼,“我們有些人還不如閻錫山有戰略眼光,他首先派人奪取了上黨。” 說完,他的態度緩和下來,命令軍務處長:“把老人送到二十團。我們哪位軍官大人不讓老人參加支援軍隊,說我們進大城市啦!不在窮山溝了!老人一直追部隊。把老人交給他們團政委吳孝閔。”他向老人說:“他們團政委吳孝閔是平遙人,是個打仗的政委。你兒子就在他那個團。” 送走老人之後,陳賡司令員說:“先打襄垣,切斷白晉路,然後部署上黨戰役。太行部隊打屯留,我們的任務是打長子縣城。劉、鄧首長上山來指揮上黨戰役。” 劉伯承司令員,鄧小平政委帶著指揮部,帶著電台西來,行進在太行山的深山峽谷之中。清漳河水清澈見底,發出歡快的響聲,細碎的波浪,在陽光下閃著金色的鱗光。兩岸山巒,以不規則的形狀,沿著河岸展開兩道高牆。明顯地看出,大地在這裡隆起二千多公尺高,然後岩漿崩裂,造成巨大的裂隙,經過億萬年風雨的沖刷、剝落,形成壁立的奇峰和深邃的峽谷,把天都擠得窄起來;清漳河,歡蹦亂跳地鑽出山岩的縫隙,湧流而出。兩岸是小小的沖積平原,田連阡陌,到處栽著柿樹、板栗、桃、梨、杏,不時地泛起陣陣的甜香。山根叢生著雜樹,白樺、橡樹、黃楊、楓樹和叫不出名字的灌木。現在已經不是夏季,那樣茂密繁盛的叢林,已經披上秋裝;柿樹梢頭初見黃葉,隱藏在紅黃葉子的後面,紅橙橙的柿子,變得豐滿、透明。田壟間,除去尚未收割的莊稼,在新翻的地壟裡,露出了嫩綠的玻璃針似的新麥,那麼鮮嫩可愛。 這時候,正是秋高氣爽,涼熱宜人的時刻,清漳河畔真不亞於世外桃園。 馬蹄在石子路上踏起火花,發出清脆的響聲。 劉伯承司令員和鄧小平政治委員步行,爬上黎城的大山,爬著陡峭的盤山道;這是登上黨高原的開始。地勢顯得陡然高起來,越上越高,一直上到山的丫口,站下來喘一喘氣。從清漳河谷上到東陽關,步步上升,像攀登“天梯”一樣登上上黨高原。這裡曾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地帶。大路一直是在陡壁上盤亙,直上直下。 劉伯承司令員走得氣喘吁籲,他站住,直起腰桿,極目遠眺,真是“一覽群山小”啊!太行山的山巒,像無際無涯的大海,巨浪排空,洶湧澎湃,浩浩蕩盪,波及遠方。回首望去,冀魯大平原已經渺無踪影,只是一片飄渺的雲煙,蘊藏在天地之間。站在太行的雄關之上,俯仰天地,不禁令人心胸開闊,感慨萬千。劉伯承司令員和鄧小平政委,站在那裡,有一刻功夫,誰也沒有說什麼。只有身臨其境的人,才能體會出“據上黨以窺中原”的意義。 上黨真是上與天齊,收天下群山於眼底。 劉伯承司令員想起在延安和董老臨別的一夕,他說:“董老翻開宋詞,找到蘇東坡一首《浣溪沙·送梅廷老赴上黨》一詞讓我看。他說:“詞上有'上黨從來天下脊'和'山頭回首望三吳'的句子,那首詞是:'門外東風雪灑裾,山頭回首望三吳,不應彈鋏為無魚。上黨從來天下脊,先生元是古之儒,時平不用魯連書。 '董老的意思是:上黨是戰略要地,據上黨可以窺三吳,地勢重要,環境艱苦,不要為沒有魚,沒有肉而彈鋏。 ” 鄧小平政委樂了一下:“我們不會叫苦的,詞的最後一句應反過來看,'時平不用魯連書',現在是'時'不平,新秦始皇稱帝,吞併中國,逼我們臣服。魯仲連的書還是有讀的必要。不為蔣介石的氣勢洶洶所嚇倒。” 劉伯承司令員遺憾地說:“不同的是,趙國的都城邯鄲目前不在我們手裡。邯鄲這地方有很多名堂,有鬼穀子村,鬼穀子教孫臏、龐涓兩個人學兵法,可惜龐涓這個飯桶反倒做了官;有真才實學的孫臏遭人嫉恨,他被剜去了膝蓋骨。邯鄲道上還有一座儒生廟,'黃粱夢'的故事就發生在這裡。蔣介石正做著他的'黃粱夢',我們先躲開一步,讓他的黃粱夢做得酣些。” 戰鬥隊伍從山下趕上來。部隊展開在盤山道上,蜿蜒曲折,左右盤旋,如同一條巨大的遊龍昂首上來,戰士們那沉重的大腳,踩得地咚咚發響,踢得石子亂蹦,塵土飛揚。看到戰士紅光滿面汗濕淋淋的樣子,劉伯承司令員和鄧小平政委閃到路邊,和乾部戰士們打招呼。 戰士們個個年輕力壯,走起路來像小老虎。滿身大汗也不在乎。忽然一個年輕的戰土走到司令員、政委面前立正、敬禮,孩子似地叫道:“叔叔!”這叫聲使人發楞。 劉伯承司令員認出來了,但他故意不作回答,把那個戰士翻過來、掉過去地看著,給他整整衣服、挎包、背包,動手給他解開繃得很緊的風紀扣。然後誇獎說:“好孩子,柱子!言而有信,說到做到,不放空砲,說參軍就參了軍。”隨後說:“當了兵要精幹,別當窩囊兵,遇事拖沓窩囊要誤事的。平時要扣風紀扣,行軍、爬大山,風紀扣可以解開,不然憋得人喘不過氣來。”最後提醒他:“當了兵都稱同志,別再叫'叔叔'了!”說著樂了。 柱子的臉倏的紅了,不好意思起來,分辯說:“你和媽媽都是長輩,我不好意思改口。”顯得很緬腆的樣子。柱子穿上軍裝,精幹、英俊,是個漂亮的戰士。 鄧小平政委告訴司令員:“他是第一個報名參軍的,一下子帶動了他們這一茬年輕人,有二百多人參了軍;就在報名參軍的那天晚上,他和村長的女兒小玉結了婚。” 劉伯承司令員一聽高興了,想著這樣一個小兵,參了軍就有姑娘嫁給他,他說:“燕趙古稱'多慷慨悲歌之士'。太行山的人民,像太行山一樣,質樸、粗獷、剛強、堅韌、無畏。”誇獎過後,他看著小兵諸事順利,躊躇滿志的樣子,想敲打他幾下子,說:“你穿上了軍裝,村長把女兒嫁給你,要真心為人民辦事,只有捨身以赴,人民就以命相託。記住,我們是人民的軍隊,要為人民赴湯蹈火,為人民解放而戰。”最後,他感慨地說:“水可載舟,也可覆舟。記住。” 鄧小平政委說:“記住司令員的話,穿上這身軍裝,別忘了老百姓。你當過民兵,刺殺、射擊、投彈三大技術都是不錯的,來到正規軍裡要聽班長的指揮。誰是你的班長?”鄧政委向柱子旁邊站著的戰士問。 一個精明的戰士跨上一步,敬禮:“報告首長:我是。” 鄧政委認出來了:“你是金虎?” 這個戰土是金虎,比柱子稍大一些,中等個兒,精幹、結實,特別是兩隻機靈的眼睛,雖然沒有脫了孩子氣,但是像隻小老虎。這是打朱懷冰時候的戰鬥英雄。鄧小平政委指著柱子向金虎交待說:“這是'太行人民子弟兵媽媽'最小的一個兒子,他父親和大哥,是在長樂村和日本鬼子作戰時英勇犧牲的;他的二哥是打朱懷冰時犧牲的。把他交給你,你要負責把他帶出來。” 金虎立正,從政委和司令員的囑託裡,領會了上級的意圖。他這才知道,柱子的二哥,是和他並肩戰鬥過的戰友。他給司令員、政委敬禮,把柱子帶去歸入隊列。 司令員和政委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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