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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06章嵋陽東堡掏敵心,無奈中找辦法陳賡運城撤兵

青梅帶參戰民兵隨十一旅行動。 部隊沿著低矮的黃土丘陵越過稷王山南麓,向涑水流域推進,直插嵋陽鎮,準備迎擊自臨晉東來之敵。這里地勢開闊,向西望去,是有名的八百里秦川,東面是二百里長的涑水流域,背面既望不到呂梁山,也見不到希吳嶺,只有一座像乳峰似的稷王山。大地展開它廣闊的胸懷,沐浴著暖洋洋溫和的春風,到處流漾著麥苗的清香和桐花的蜜一般的甜味。麥苗被風一吹,搖來晃去,像萬頃碧波。真是陽光明媚,景物宜人的陽春三月。 晚間,夜幕降臨,從暗藍的鑲滿銀星的天空中傳來一陣雁叫和振翅的簌簌聲響。向前望去,四野茫然,大地無際無邊。那好像永遠走不到盡頭的路,把子弟兵馱在背上拖向前去。 解放軍浩浩蕩盪地向前推進青梅忘記了疲勞和困倦,完全融進這偉大的自然之中。從前她只在上學的時候,從地理圖上看到晉南三角洲,而且是平面圖形,什麼山水景物、田野村莊也看不出來,只認識上面的小字。現在她身臨其境,大地山河以真實的面貌展現在她的面前,使她感到巍峨壯觀而又有難以言狀的茫然。過去她生活在太岳區的萬山叢中,整個抗日戰爭時期,是在與日本鬼子周旋,哪有閒心去欣賞自然景色。今天,大軍這樣浩浩蕩盪地推進,她自然而然地產生了對美好河山的憧憬!

晉南三角洲,清晨和黃昏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光。朝霧朦朧給人一種神密之感。布穀鳥的叫聲充滿著愛的呼喚,深深地觸動人的心弦,讓人感到春天的生氣。太陽快要落到地平線下的時候,夕陽反射回來,晚霞絢麗多彩,五色繽紛,照得大地金光爍爍。 前邊看到涑水流域的綠洲沃野,再向遠處望去,地平線盡頭,出現一帶屏風似的山嶺,那就是中條山。中條山的盡頭就是秦始皇統一天下的基業——八百里秦川。 青梅心情激奮,親自參加這樣氣勢磅礴的大進軍,她感到驕傲、自豪、欣慰;感到為人民貢獻力量的光榮。 敵人並沒進駐嵋陽鎮,只控制了嵋陽鎮北面的東堡和西堡,佔據了有利地形,擋在我右路大軍前進的路上。 李成芳旅和劉金軒旅協同攻擊,十一旅從西往東打,首先奪取東堡(這裡駐敵人一個團)。十二旅奪取西堡。

陳賡來電:堅決消滅這個團,不使該團跑掉,給羅廣文一個下馬威! 自從反擊晉南以來,還沒有遇上國民黨正規部隊。這是第一次,而且是蔣介石的嫡系“御林軍”,更不能饒過它。 午夜,發起攻擊,三十一團七連避開敵人的警戒,從東堡東南角一舉突破,攻入東堡。二連相繼攻入。三十三團一營也突進村內。 青梅多麼渴望親自參加戰鬥,在這樣的時刻,她怎麼能落到別人的後邊?她見主力部隊發起衝鋒,就帶著參戰的民兵也發起衝鋒,同時突進嵋陽鎮東堡。 敵人發覺,立即用火力封鎖開闊地,堵住突破口,後續部隊被敵人切斷,攻擊受阻。四面都是開闊地,對攻擊部隊是不利的。敵人意圖是:切斷我後續部隊,消滅我突進東堡的部隊。因為西堡沒有發生戰鬥,所以抽西堡的敵人加強東堡,對我突進東堡的少數部隊展開了猛烈的攻擊。

敵人搶占了東堡的高層建築,控制了製高點,發起瘋狂的反撲,火箭筒猛烈地轟擊著我軍據守的房屋和院落。重機槍子彈射擊起來,只需幾分鐘就會把磚砌的院牆切斷。火箭筒把房子的頂蓋掀開,迫擊砲轟擊我據守的陣地,打得火光四濺,磚瓦橫飛,硝煙滾滾,嗆得人喘不過氣來。 青梅和主力部隊並肩作戰,打退敵人一次又一次的衝鋒。這對青梅來說真是生平第一次,而且一開始就處於進退維谷十分艱險的不利地位。他們必須堅持打下去,等待大部隊到來。大部隊再次發起攻擊之前,他們必須堅守一個夜晚和一個白天。也就是說,要在這十分孤立的險境中和敵人短兵相接地戰鬥24個小時。而敵人是想在白天把我突進東堡的小股部隊消滅,以解除心腹之患。於是不停地發起衝鋒。我軍陣地一片火海。越是這樣越激起青梅的勇氣,在炸彈的彈片中、在槍林中感受到戰鬥生活,感受到生死與共的同志情誼。她明白了霍剛在英模大會上潸潸淚下的感情。在這裡,任何一個同志的犧牲,如果可能的話,她都會撫屍大哭一場。

青梅把頭髮全部塞到帽子裡。衣服、臉、手都被劃破,血、汗水、塵土混合在一起,兩隻眼睛顯示出一種不屈不撓的意志。在敵人火箭筒、手榴彈爆炸的火光中,青梅早已置生死於度外,只是為了消滅敵人,等待敵人步兵逼近來的機會。 敵人的重機槍、火箭筒把她身旁身後的院牆打穿,磚頭瓦塊雨點似地落下來,砸在青梅的頭上、背上、腿上,她一動不動地緊握著打開蓋的手榴彈,抽出導火索的繩準備投出去。 敵人火力射擊之後,步兵蜂擁而來,叫喊著衝進院子裡。青梅猛地站起身,隨手把手榴彈扔出去,跟著用衝鋒槍掃射,打得敵人連滾帶爬,丟了死屍退了下去。 青梅和戰士們跳出去反擊。 春天,白晝開始長起來,這對被圍在敵人腹心的部隊來說是不利的,得作最壞的準備。他們趁黑夜把從敵人屍體上揀來的彈藥槍支放在自己手邊。青梅現在一點也不害怕死人了。她此刻已經沒有姑娘的靦腆和溫柔,沒有輕聲細語,也沒有那一見就令人傾心的笑容,變得像個野小子,一臉臟樣兒,但威嚴逼人。她成了一個在戰鬥中面對死神而不畏懼的堅強的戰士了。只是敵人的彈片撕破她肩頭的外衣,裡面露出一塊緋紅的女內衫,帽子也被子彈打飛,露出黑亮的長發,向人們揭開她的秘密。

拂曉,黎明的曙光在激戰中來到火海淹沒的殘垣斷壁的陣地,開始照亮了周圍的一切。 這時營長才發現了青梅,戰士們也發現了她,都驚住了。只有參戰民兵小伙子們知道底細,他們對青梅投來了欽羨的目光。 營長沉不住氣了,嚴厲地質問:“誰叫你來的?你趕快給我離開這裡,這裡哪是你呆的地方!” 青梅並不生氣,圓眼一瞪,問:“我為啥不能在這兒?” 營長自知失言,態度粗暴,他壓下火氣央求說:“你就不應該來,我的好姑奶奶,這是戰場,這不是好玩的地方。” 青梅正顏厲色地說:“我不是來玩兒的,我帶參戰民兵來參戰的,我們的人都在這兒。”她用手一指說:“這是主力部隊的陣地,也是我們民兵的陣地。我們都是老根據地的人,都會打仗。”

營長掃視了一眼,他的戰士和民兵並肩作戰,已經戰鬥了幾個小時了。他改口說:“你到後邊來,幹嗎老站在前邊?”其實,所謂後邊和前邊的距離充其量只不過五步遠,這裡沒有後方,四周都是敵人。 青梅是不會蹲在後邊的,她說:“既來了就是為了打仗。”這時她才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厲害,口乾舌燥,呼吸緊迫,一看自己一身塵土,頭髮散亂,衣服破了,手臂被剮破,在眾目睽睽之下,才感到女孩子家的羞怯,不好意思起來。但這都不關緊要,因為營長和她一起戰鬥,更增加了她的信心和力量。儘管營長發現她是女的,想取消她參戰的資格。 敵人又發起反撲。手榴彈、衝鋒槍、步槍、機槍、火箭筒……響成一片。 這次反撲很猛,很快在陣前展開了白刃戰。青梅跟營長、戰士們、民兵們一起投入戰鬥,用刺刀拼退了敵人的進攻。

營長信服了,稱讚她說:“這一仗你成了一個合格的戰士了,一個英勇的戰士。我批准了,一個陣地上主官的意見。” 青梅說:“這僅僅是開始。” 營長說:“如果我事先發現你的話,我絕不讓你來的。”接著又突然問:“你是沁源人嗎?” 青梅點點頭:“你聽出來了嗎?” “聽得出來。”營長點點頭又問:“你上過學嗎?” “上過,太岳中學。” “你結婚了嗎?”營長問。 “結了。”青梅並不怪罪他的直率,戰爭年代人們說話比較簡單明了,只是她的臉本能地羞紅了。 營長問:“他在什麼地方?叫什麼?” 青梅把霍剛的全部情況都告訴了營長。 營長興奮起來,好像找到了老熟人似的:“霍剛我們認識,我們一起在教導隊學習過。”

青梅也高興地睜大眼睛盯著對方。在戰火硝煙的陣地上見到熟悉自己愛人的人,也像見到知己一樣。說:“你再也不會把我從這裡趕走了吧!” 營長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但是他向一個排長下達命令:“保護青梅的安全。”然後對全體戰士和參戰民兵說:“現在弄清楚了,我們突進東堡的部隊,是五個正規連和一個民兵連。敵人並不比我們多多少。總的說來,敵人企圖把我們消滅,然後固守東堡,等待他們的臨晉主力趕來。現在我們的十二旅已切斷臨晉和嵋陽鎮的聯繫,從西麵包圍了西堡。敵人現在是孤立無援的,天黑後我們將發起進攻,這點敵人也知道。我們堅持到中午,敵人解決不了我們,他勢必想新的辦法。我們並不孤立,要堅守現有陣地,大量殺傷敵人的有生力量,展開攻擊。”

青梅看出營長胸有全局,而且有膽有識。在危急的情況下,經他一動員,使部隊充滿了必勝的信心和旺盛的鬥志,大家紛紛表示,要沉著應戰,變被動為主動。 青梅向民兵動員:“聽從營長指揮,和主力部隊並肩作戰。” 整整一個上午打退了敵人八次沖鋒,戰鬥一直是激烈的。沒有後方接應彈藥,就到敵人死屍上去找。 戰地上召開了連長會議,青梅頭一次參加這樣的會。營長說:“敵人的攻勢已經組織不起來了,敵人不攻我們攻。穿牆打洞,分路逼近敵人團部,把製高點奪下來。” 部隊開始穿牆打洞,攻勢發展順利,一步步逼近敵人制高點。戰斗在高層建築物下展開。 李成芳旅長站在衛家莊最高的房子上。這裡可以看到嵋陽鎮東西堡的全貌。哪裡煙塵大哪裡就是他部隊據守的陣地。東堡裡有他5個連隊。從昨天開始到目前已經戰鬥了17個小時。由於和友鄰配合沒有搞好,部隊就發起了衝鋒。使5個連陷入重圍,必須立即部署兵力和友鄰協同,將東西堡團團包圍,藉以減輕被圍部隊的一些壓力。

12時過後,忽然聽到戰鬥又激烈起來,看得出來是我軍發起進攻。連續的爆炸聲和手榴彈聲,從東堡向東西堡中間的高房推移。 參謀長提議:“立即發起攻擊。” 李成芳旅長說:“再攻擊東堡已經沒有必要了。” 忽然看見東堡房上敵人亂了營,跟著就是手榴彈的閃光在高房頂上出現。 李成芳旅長立即命令參謀長:“通知上朝堡和南智光的部隊,作好戰鬥準備。東堡已經全部被我佔領,敵人很可能突圍,向西堡靠攏。他們在尋找新的出路。臨晉敵人被我十二旅阻住不敢東援,八十五師被我查玉升旅阻住,嵋阻鎮敵人已經孤立無援了。” 果然東西堡之間集結了一片人向此蠕動。 李成芳命令部隊出擊。 敵人一到村外就放了羊,一開始是向東北跑,而後又陡轉向西,朝臨晉方向跑。青苗只有一尺多高,掩不住人,一切暴露無遺。十二旅從西面兜擊,十一旅從東面出擊。兩隻鉗子向敵人鉗擊。 青梅帶參戰民兵出擊。 李成芳口述電文,向陳賡報告了嵋陽鎮敵人全部被殲的情況。 陳賡接到李成芳電報口述命令:“查玉升旅從牛杜鎮向西推時,直趨風陵渡。李成芳旅南下奪取解縣,劉金軒旅楔人運城和解縣之間,阻擊運城敵人西援。 李成芳率部隊自嵋陽鎮南渡涑水。 解縣解放,守敵全部被殲。 戰鬥下來,青梅一個人走到清溪流經的樹林裡坐下來,沐浴著陽光,迎著溫和的春風,嗅著麥苗飄來的香氣。 形勢激動人心。一次次出擊,勢如破竹,把敵人打得落花流水,大片土地解放了,人民歡欣鼓舞,真是翻天覆地,改換了另一個天地。看來縱隊意圖是要奪取運城。兩個旅已經擺到運城西側,切斷了敵人西逃的道路。北面主力沿同蒲路往南壓,迫近運城,對運城形成包圍的態勢。青梅想,她們一家人將會在攻運城時會師在運城城下。奪取晉南這一戰略要地,那該是多麼有意義啊!又趕上一年中最好的季節,最觸人心弦的春天。 青梅放下背包,下到窪溪邊,脫去滿是塵土的鞋子和襪子。因為連天跑路,鞋子像和了泥一樣,兩腳走得發熱。她想讓清涼的溪水把腳冰一冰。她多麼喜愛這一溪清水呀,清沏透明,清涼襲人。水里擺滿了五顏六色的碎石和各種葉子的水草。一條小溪就像一幅畫卷。一下到小溪邊上,如同置身仙境,使她擺脫凡塵諸多煩憂,又回到她往昔的姑娘時代,學生的歲月,無憂無慮,歡歡快快。她們在水邊洗永,互相追逐,採集野花,編織花環戴在頭上,映著倒影比著……這回憶是甜蜜的,儘管是炮火連天的戰場,長途跋涉的急行軍,這些情景都會突然從心的深處泛起甜蜜的意味。 支前民工開往運城前線青梅坐下來,脫掉鞋子,露出一雙好看的腳。她把腳並在一起小心地放在清涼的水里,水流一接觸到腳心,她立刻感到一種舒心的陶醉,電流一樣地通過腳進到她心的深處,又迅速擴散到全身。全身如同被融化,變成蕩漾的春風,有飄然欲仙之感。她的臉頰頓時泛起紅暈,像初放的桃花一樣,質樸而媚人。 好久,青梅才從這種意境中清醒過來。把腳踏在水底五顏六色的碎石上,互相搓洗,潑濺著水花。水星像珍珠似的在陽光下閃亮。明媚的陽光透過水照在她一雙腳上,真如一對玉石雕成的精品,晶瑩可愛,把水都映得明亮了,引得數以千計的繡花針似的小銀魚,好奇地用它們的小嘴向青梅的腳上吻著。青梅感到奇癢難熬,但又捨不得把腳抬起來,或者把這群可愛的小生物驅散,辜負了小東西的一番盛意。在這沒有別人,只有她一個人的時刻,青梅對著她的腳感觸萬端。這一雙腳,小時候登在媽媽的手掌之上。長大了,這一雙腳又帶她離開家門,校門,又帶她走到愛人的身邊,而後是行軍、作戰,跋涉萬水千山,踏遍晉南的名山大川。有時走得兩腳發燒,打起血泡,疼痛難忍,她咬緊牙關,不甘落後。就為的是去闖這條艱辛的戰鬥的道路,因為這是去爭取解放。這時這雙腳就成為有用的武器。只有在親人身邊,它才成為愛情的欣賞的珍品啊! 這一雙腳引起了青梅的遐想。青春一去就永不復返了,離開母親身邊,踏上獨立生活的道路,和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一見傾心,以終身相託。想來真像夢一樣,是一場奇異的迷離的夢,但是幸福的夢……想到這裡,她心中生起無限的思念和淡淡的哀傷,飽含著對未來的憧憬……不知為什麼,什麼時候眼裡又充滿了淚水,致使周圍的景物越髮晶瑩可愛了。 好久青梅才回到現實世界中來,形勢還需要她邁開雙腳去戰鬥。她舉目遠望,一片平野,籠罩著朦朧的霧氣,透過霧氣看到一座巍峨高大的古城。那就是晉南重鎮——運城。忽然聽到遙遠的東北方傳來了炮聲。青梅立刻意識到霍剛他們開始南來了。她急忙把一雙濕漉漉的腳伸進鞋子裡。 霍剛帶突擊隊拂曉前逼近聞喜城。 十旅指揮部設在聞喜城西面的高地上。這座小山上長著稀疏的小松柏樹,但掩護不住通行的小路。敵人在聞喜城上架了一挺重機槍,專封鎖這條下山的道路。 吳孝閔團長準備白天攻城,他親自去組織戰鬥。從旅指揮部出來,直奔通聞喜城的大路。田芳跳起來把團長抓住。 田芳在聞喜戰鬥之前調來團部,給團長當警衛員。 當時吳孝閔就問霍剛:“你不可惜嗎?田芳一走,使你們連少了一員戰將。” 霍剛說:“但是他可以為我們旅保護一員戰將。” 吳孝閔又問:“指導員有意見嗎?” 霍剛說:“指導員完全贊成。” 回到連里霍剛向田芳說:“團長讓你當他的警衛員。” 田芳先是一驚,隨即問道:“已經定了嗎?” 霍剛說:“定了。” 田芳說:“我服從命令。”最後惋惜地說,“這就打不上仗了!” 霍剛介紹說:“可是團長最大的缺點是:打起仗來在前沿上亂跑,警衛員常被他丟掉,這就是你的任務,把他看緊。” 果然,旅部會議一完,團長吳孝閔站起來就走,他也不招呼田芳,一直走向那條被敵人用重機槍封鎖的道路。 田芳一把將團長攔住:“敵人用一挺重機槍封鎖,已經打倒我們六個人了。” 吳孝閔第一次受到約束,也感到田芳的機靈。 田芳說:“我跑步通過暴露地段,吸引敵人打槍,敵人槍一停,你立刻跑步通過,照我的動作行事。” 田芳為了欺騙敵人,一下子衝到暴露地段,緊跑幾步,趕緊就地一滾,滾到隱蔽地段。 敵人的重機槍突然發射,子彈打到暴露地段上,濺起一片沙土。敵人機槍一停,吳孝閔跑步通過暴露地段,按照田芳的樣子,也滾到隱蔽地段。 敵人重機槍再次猛烈地掃射起來,因為受了兩次騙,老羞成怒,進行報復性射擊。田芳卻在下邊等著團長,雙手把團長拉住。 他們順著一條路溝向聞喜城接近。地坎只有半人高,約四百米長。他們必須彎著腰跑步前進。 吳孝閔想看看地形,一下子跳到地坎上。田芳跳起來一把將團長撲倒在溝裡。就在這一剎那,敵人重機槍擦著地坎掃來,濺了他們一身沙土。多虧田芳動作快,只一秒之差,否則團長的腰腿會被敵人重機槍切斷。 吳孝閔在聞喜城下找到霍剛。說:“我十——旅到了運城附近,聞喜的敵人已經是驚弓之鳥了。” 霍剛說:“我們立即發起攻擊吧,用追擊砲和重機槍掩護,爆破組進行爆破。” 吳孝閔點頭同意。 霍剛的連隊擔任主攻。 一個戰士在火力掩護下,抱起炸藥包向前跑去,跑了幾步被敵人打倒。霍剛急得一下子跳起來,只見又一個戰士跑過去,接過死者的炸藥包繼續前進。這時幾百雙眼睛對著這個勇敢的爆破手,揪心地關懷著他的命運。敵人瘋狂地向他進行攔阻射擊。霍剛掌握著機關槍壓制敵人的火力,打得城垛上火花四濺。 爆破手蛇行前進,瞅准敵人火力的間歇,跳起就跑,跑幾步立刻趴倒滾向一邊。他沉著機靈,不失時機,不失方向,動作麻利。 田芳驚奇地發現,那爆破手就是小王力,那支洞簫還在背上斜插著。此刻,王力在他眼裡已經不是愛吹簫的小鬼,而是個英雄的戰士了。 王力終於跑到城牆眼前,靠上炸藥,拉了導火索,就地一滾,滾到一個乾涸的淺壕里。 炸藥爆炸,城牆塌下來。 霍剛帶部隊沖鋒,聞喜城上的敵人舉起白旗。 田芳撲上去抱住王力,兩個小傢伙抱在一起,激動得哭起來,他們是最要好的朋友。 吳孝閔向霍剛說:“要不是田芳我已經死了兩次了。要從俘虜裡找到那個機槍手,那是一把好手,機靈、準確,我們用得上。” 因為晉南作戰一切順利,勢如破竹,平均每天解放一個城市,就像層層剝皮一樣,直到最後到了運城跟前。陳賡所部作為一支獨立作戰的野戰軍,直接受中央軍委指揮,因此,與中央的電報往來是頻繁的。 1947年4月26日,毛澤東主席來電:應乘勝相機奪取運城,徹底解放晉南三角地帶。並以一部兵力向呂梁地區擴張戰果。協助呂梁部隊解放呂梁南部廣大地區。繼續威脅陝北敵之側翼。 根據毛主席的指示,太岳軍區司令員王新亭率二十二旅、二十三旅、十九分區部隊西出呂梁。陳賡、謝富治率十旅、十一旅、十二旅、十三旅圍攻運城。 謝富治高興了,以為這都是他的功勞。參謀長卻呆在那裡有五分鐘之久,一言不發。 陳賡壓住火氣說:“如果按上甘泉第一方案打,運城現已在我們手裡。今天返回來打運城,運城已經有了應戰的準備,而且充實了兵力。”他指著地圖說:“十旅首先攻占羊馱寺機場。李成芳以一部兵力楔人運城和飛機場中間,阻擊運城敵人,並防止飛機場敵人潰入運城。關閉運城的空中通道。”說罷在地圖跟前來回地走著,“現在還有什麼出奇制勝的方案?只能打個平淡無奇,出敵之所料,攻敵之所備。而且手邊只有四個旅。拿下運城飛機場之後,只好一個旅攻一個關,兵力分散,火力不集中,沒有後備兵力。從無可奈何之中找辦法,這是'上策'。” 命令下達,部隊開始調動。 謝富治卻高興。他以為他的穩妥政策,否決了陳賡的“偏激”的方案,才造成現在的勝利形勢。在這種情況下,奪取運城是必然的趨勢,大勢所趨,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一切有關這方面的成語都可以用上而不為過,因為運城是座孤城,必須最後奪取它。 陳賡氣得頭痛,睡不著覺,因為一切都不如意。更不滿意的是:他屈從了這種打法。他本來有權堅持自己的意見,因為他是司令員,又是前委書記,真理在他手裡。可是他沒堅持,事情就發展到這一步。他又不能不執行,這點使他惱火,惱火他自己。 陳賡坐立不安,在燈下大步地踱著。戰鬥是最無情的試金石。什麼時候紙上談兵,驕傲輕敵,就會立即碰得頭破血流。只有用理智支配自己的行動,周密思考;全面衡量,才可以少犯錯誤。現在連政治委員在內都被這種勝利沖得腦子發熱,對晉南重鎮視之等閒,以為兵臨城下,勢必奪取。如果政治委員的腦子都這麼容易發熱,看問題這麼簡單,那將要付出流血的高昂代價。 參謀長看到這種情況,悄悄地走近陳賡問:“司令員,各旅都按規定時間行動,你應該去睡覺了。” 陳賡盯住對方問:“你說,有沒有軍事指揮員因為頭腦發熱取得勝利的先例?” 參謀長不知所措地搖搖頭,但不明白司令員問話的用意。 陳賡又問:“指揮員頭腦發熱取得敗仗的例子你總聽見過吧!?” 參謀長說:“驕兵必敗,這是一條定律。” 陳賡說:“既然成為定律,為什麼還有人甘犯這條禁律?”他盯住參謀長問:“運城真能這樣輕而易舉地端下來嗎?” 參謀長肯定地說:“不是輕而易舉。” 陳賡說:“現在我們從上到下都是一群驕兵憨將。” 參謀長不說了,默默地點著頭。在上甘泉會議上,他和謝富治的看法是一致的。他沒有支持司令員的方案。 “當然,現在還不是潑冷水的時候。等打下羊馱寺飛機場。奪下運城四關再說。”陳賡感慨地說,“這個部隊不怕打敗仗。但勝而不驕這一關並沒有過,包括我在內。所以我睡不著。” 外在傳來淅浙瀝瀝的雨聲。 參謀長說:“外面下雨了。” 陳賡一驚:“這是今年第一場春雨。”他大步走出來,外面霧雨濛蒙,清冷而又潮濕,激起一陣陣土香。陳賡仰起臉來,讓雨點打在他火熱的臉上,感到舒適愜意。春雨如絲,從他臉頰劃過。就在他的身邊,院子裡有一棵小桃樹,已經綻開滿樹桃花。春天到了,從心裡感到春天的輕盈的腳步。他走出院子,外面一片平靜,透過濛濛雨霧望到運城的燈火。他向參謀長說:“讓程甲銳把運城情況搞清楚,要做到心中有數。” 5月4日,周希漢旅攻占運城飛機場,關閉了運城敵人空中通道。 二十九團攻擊火車站原計劃打飛機場,吸引運城的敵人出兵救援,以便殲滅援兵,削弱運城守軍的實力。但是運城未出一兵一卒,只以重砲盲目地射擊。看來只有實行第二步——奪取運城四關,吸引城內敵人出援,在四關消滅援兵。 陳賡發出作戰命令:“周希漢旅奪取運城北關。李成芳旅奪取運城西關及外圍據點。劉金軒旅奪取運城南關。陳康旅奪取東關及關外據點。” 戰鬥主要在運城北關進行。敵軍營房、電廠、火車站、機車廠都在北關,這裡是運城敵人防守重點。這個任務落在十旅肩上。周希漢給他的三個團長下達命令:“二十八團攻擊敵軍營房、北關、麵粉公司、電廠。二十九團攻擊火車站。三十團攻擊運城西北角外壕上的大碉堡。凌晨發起總攻。” 戰鬥是激烈的,敵人開動鐵甲列車,沿著鐵軌來回馳騁,火箭筒、小砲、機關槍頻繁射擊,攔阻我攻擊部隊的前進道路。 曳光彈、照明彈,照得人眼花繚亂。北關被敵人用燃燒彈打得著起大火,映得北關一片通紅。城牆上敵人的輕重機槍噴著火舌,射擊我攻擊部隊。子彈像飛蝗似的鋪天蓋地而來。 運城北關雜亂無章,鐵軌、枕木、銹壞了的機車、破殘的車皮都被敵人用來作堡壘和障礙物,到處是鐵絲網和拒馬,溝渠縱橫。 部隊發起衝鋒之後真難以駕馭,子彈飛舞,砲彈爆炸,火光映得人看不清四周的景物。部隊完全消失在黑暗中,只見曳光彈和手榴彈的閃光,忽明忽暗,不見部隊的人影。 吳孝閔迎著敵人鐵甲列車跑去,被田芳一把扯住,拉到一座被打壞了的水塔跟前,水嘩嘩地流著。田芳急了:“你下命令,我派通訊員去。”他死死地抓住團長,強迫團長下命令,不放團長走開。火燒得越旺越顯得暗處黑暗。除去火光之外一切都是漆黑的分辨不清的物體。到處是手榴彈、衝鋒槍、機槍的響聲,連說話都聽不見。 吳孝閔的眼鏡片上反射著紅光,好像他的雙眼都憤怒地燃燒起來。他簡短地下達命令:“命令霍剛派人在鐵軌上設置障礙,不讓敵人鐵甲列車來回開動。派人將它炸掉!” 鐵甲列車開起來和坦克一樣,只是沒有鐵軌就寸步難行。田芳一看,周圍沒有一個通訊員,他把團長隱蔽好,自己去下達命令。他這次算是認識團長了:哪裡戰鬥緊張他就往哪裡跑,從不招呼一聲,拔起腿就走。但是田芳也真佩服團長,那麼黑的天,那麼黑的路,路上那麼多障礙,情況那麼複雜,團長又是高度近視眼,不知他憑的什麼感覺,莫非他能嗅到自己人身上散出的氣味?一個人有特殊的氣味可以嗅到,一個團一兩千人的氣味怎麼能辨認得出呢?團長能辨認出來,而且能迅速地判斷情況,準確地發布命令。 田芳也有一種特殊的嗅覺,能嗅出自己連隊的氣味。他徑直向火車站跑去。霍剛已經向火車站發起攻擊,他命令王力去執行團長的命令,用一個小鬼去對付那鋼鐵的龐然大物。 小王力使出全身的力量,搬動一塊大石頭放在鐵路中間。鐵甲列車被阻住倒迴向西開動。王力大膽逼近這龐然大物,提著手雷沖向鐵甲列車。列車一面噴著很強的灼人的白氣,一面發射火箭和重機關槍。 王力緊追不捨,鐵甲列車稍一遲疑,王力的手雷就投過去。鐵甲列車下面冒出強烈的白光,震得入耳鼓刺痛,濃煙把鐵甲列車的車頭裹住。鐵甲列車不動了。這龐然大物被小王力製住。 霍剛連很快奪取了運城火車站。 陳賡坐鎮司令部,掌握戰鬥的進程。運城四關同時打響,北關戰鬥最激烈,周希漢把三個團全部投入戰鬥。北關著起大火。部隊在火海中和敵人逐房逐街地爭奪,展開短兵相接。從午夜凌晨一直打到黎明,運城四關全部被我奪取。下一步就是奪取晉南軍事要地的攻城戰鬥。原計劃是誘敵出城,現在看來,城內敵人不僅未出來。四關守敵卻全部逃進城去。敵人是有充分準備的,看來事情有點棘手。人們看見司令員臉上沒有絲毫笑容,也沒有因為奪取運城四關興奮。他向參謀長說:“把敵情通報給我。” 謝富治卻興奮得臉都紅了,在電話上向各旅表示慰問:“希望大家再接再厲,不要松勁兒!” 裴昌會把運城告急的電報送到胡宗南跟前。二十八團在嵋陽鎮覆沒,運城飛機場丟失,運城被包圍,四關失陷。 西安空氣頓時緊張起來。 胡宗南大罵:“陳賡欺吾太甚,乘我在北面用兵之際,大肆擾亂河東……”胡宗南此刻是兩頭為難,北面,青化砭、羊馬河、蟠龍三戰皆北。蟠龍是北進的兵站基地,全部物資丟失,致使董釗和劉戡兩個兵團無法繼續北進,南邊運城現又岌岌可危,河東丟失,關中、豫西難保…… 裴昌會說:“從陳賡兵力使用看,一部北上呂梁山,陳賡手邊只有四個旅。其目的仍然是配合西北彭德懷作戰。知彼知己,百戰不殆,先確定這一判斷是對的,再決定使用兵力。重點仍在北面,集中一切力量從西安運送物資,以便繼續北進,迅速解決陝北共軍,晉南只是再派援兵的問題……” 胡宗南說:“發報運城,固守,讓陳賡在堅城之下碰得頭破血流。沒有重砲陳賡是無能為力的。看陳賡有多大本錢在運城下賭注……” 裴昌會提醒:“如果不立即派兵增援,運城丟失,我將失去晉南立足之地。” 胡宗南說:“再派兩個師,從郭城渡河。” 運城已經是中條山下的一座孤城,城四周被攻城部隊駐得滿滿的。部隊情緒高漲,要求傲攻城的突擊隊,做登城第一名。從旅到團、營、連、排、班,請戰書、決心書數以萬計,像雪片似的紛紛揚揚匯集到縱隊政治部裡來,又選擇有代表性的送到謝富治的手邊。謝富治那刻板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矜持的笑容。他向陳賡瞥了一眼,他知道司令員在動腦筋,為奪取運城而煞費苦心。他認為這是沒有必要的,上有毛主席的電報,下有全軍指戰員的請戰書;至於同級嘛,他作為縱隊政治委員是支持打運緘的,沒有猶豫的餘地。他指指那摞起來有半人高的請戰書說:“有了這,什麼困難都會被踩在腳下。運城一座孤城如同探囊取物。” 陳賡打開周希漢旅的請戰書,一張一張地翻看。他翻了兩遍沒找到霍剛的請戰書。驀地想起他的這一家人會在運城城下團聚,想去看看他們。他真想躲開司令部裡悶人的氣氛,到外邊去走走,吸點新鮮空氣。光在屋里呆著,他的頭會炸的。而他的頭已經痛了幾天了。他讓參謀長陪他一起出去。好像這麼多天忙了作戰,早把外面的景色忘得一千二淨。外面一切大變,已經不是初來時模樣。那時麥子是青的,麥田像碧綠的大海,現在麥子已經長成了,麥芒反射著亮光。一個月的時光,都在砲火聲中度過,辜負了大好春光! 陳賡的騎術是很好的,他的黃驃馬矯健善走,此刻放蹄奔馳,一直馳到民工的駐地。陳賡找到霍青山老人,劈頭就問:“打運城,你有什麼意見?” 霍青山不答,只望著運城不停地吸煙。過了一會他才說:“人們都嚷嚷著打呢。” 陳賡問:“好打嗎?” 老人看了司令員一眼:“要打還能打不下來,就是拼著人傷亡唄。打到晉南來還沒有多大傷亡,得了這麼多城不傷點人……” 陳賡說:“你的意思,不傷亡一點人心裡過意不去嗎?” 老人搖搖頭說:“那倒不是。反正打仗是要傷人的。” 陳賡說:“我是來向你請教的。” 辭別霍青山老人,陳賡同參謀長又上馬徑直奔向霍剛的連隊。 霍剛和指導員楊玉璽迎接著司令員和參謀長。 陳賡一跳下馬就問:“為什麼沒有找到你們兩個的請戰書?”這毫不客氣也不拐彎的問話,一下子把這兩個人問住了。他們不知道怎麼回答,也不知道司令員問話的意思,他們的確都沒有寫請戰書。 霍剛猶豫了一會兒說:“我們可以馬上寫。” 陳賡說:“我問的是你為什麼不寫?” 霍剛看了看楊玉璽說:“我們是連隊,令行禁止,上級命令我們做什麼就做什麼。至於上邊該做什麼,上邊自會考慮,用不著我們去干預上邊的決策。不要用群眾情緒來影響司令員的決心。”他了解司令員。那一段的警衛員的經歷使他受益不淺。 陳賡問楊玉璽:“你這政治指導員,也這樣看嗎?” 楊玉璽說:“是的。特別是在勝利的情況下,這種時候我們腦子不敢熱。那會失去理智造成不良後果。” 陳賡說:“如果決定打運城。” 霍剛說:“我們堅決執行命令。” 陳賡說:“好吧!” 霍剛說:“我們還補寫請戰書嗎?” 陳賡想了一下說:“如果要寫,寫好就交給政治委員。他專門匯集請戰書呢!” 他們上馬奔向參戰民兵的駐地。司令員找到青梅,他已經知道嵋陽鎮的事情,用力握著青梅的手感激地說:“好姑娘,你是一名勇敢的頑強的戰士。” 青梅問:“趕快打運城吧,民兵也參加戰鬥。” 陳賡說:“女同志本來是不好戰的,現在也好戰起來了。你真的想打運城嗎?” 青梅說:“真的想打。” 陳賡問:“你準備多少人的死亡?” 青梅被問得窘住,臉頓時羞紅。 陳賡說:“好吧,聽我的一聲令下。” 青梅說:“行。聽你一聲令下。我參戰民兵堅決執行。” 回來的路上陳賡向參謀長說:“你的看法?” 參謀長已經很熟悉陳賡的習慣語言,這簡樸的四個字含義很深,就是要讓他說出對打運城的真實看法。他沒被政治委員謝富治的高昂士氣論所左右。畢竟他是做實際工作的人,除了考慮部隊的情緒,還要考慮部隊的傷亡。他說:“敵人在城牆上構築了幾層火力點。街壘、暗碉、城牆、外壕、鐵絲網、布雷區,層層設陣。整個城牆就是一條火力帶。敵人兵力是三十八集團軍一個團,青年軍一個團,四十七師兩個團,另有三個保安團,附重砲若干門。” 陳賡不悅。他顯然在考慮敵我雙方力量的對比。相機奪取運城,是指一切條件成熟之後,或者決定性條件具備之後。這是他對毛主席電報的理解。而現在敵人是七個團守城,我十二個團攻城;我們的砲摧毀不了這座堅城,無力為步兵開闢衝鋒道路。忽然他意識到參謀長不說了,便鼓勵說:“你講你的看法。” 參謀長說:“霍剛一家人的看法是:要打運城,不能憑熱情,必須考慮部隊的傷亡,必須有萬全之策。” 陳賡說:“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和戰爭血肉相關的,而我們則是在自身完全安全的條件下高談闊論。” 參謀長說:“是這樣的。運城城牆高而且厚,又是敵人永久設防城市。我們炮火又弱……” 陳賡說:“你繼續往下說。” 參謀長說:“我軍炮火不足以壓制敵人炮火,也不足以給步兵開闢衝鋒道路。用一般原始的戰法,只有架設高梯。可三丈多高的木梯在敵人火網下架設,談何容易?” 陳賡平靜下來,誠懇地說:“你說心裡話,我想听真知灼見。” 參謀長說:“我的意見是打運城有困難。1946年攻曲沃的教訓,記憶猶新,急切地打運城,代價大,而且沒絕對把握。”他說出之後抱歉地一笑,“也許我的思想右傾,趨向於保守……” 陳賡一雙犀利的眼睛盯住對方,好像要透視對方心中奧秘:參謀長是以誠相見,還是在司令員和政治委員中間左右逢源?他說:“我們以黨員對黨員說話,以對黨負責的態度。” 參謀長被司令員推心置腹之言所感動,直率地說:“我不同意在這種條件下奪取運城。我對奪取運城一直是擔心的。聽聽下邊的意見……” 陳賡說:“好吧,立即通知各旅旅長,政治委員們到縱隊來開會。” 現在是提出最高決策的時候了。 縱隊召開緊急會議,決定運城的命運。 所有旅長,旅政治委員都表明態度,堅決打下運城。在場的前敵委員會成員都表明態度,打下運城。只有陳賡和謝富治沒有表明意見,人們早已忘了在上甘泉會議上發生的不愉快的爭執。眼下,沒有人再懷疑運城拿不下來,或者是不打運城了。 參謀長靜默地坐著,看著人們近似沸騰的情緒,他感到心神不安,不自覺地把目光集中到謝富治的臉上。如果政治委員比較冷靜地考慮一下實際問題,給在座的人頭上潑了一盆冷水,那會讓他們冷靜一些。因為都是帶過兵和做過政治工作的人,不是毫無知識和沒有實際工作能力的人。那至少可以減輕一下司令員的壓力。 謝富治此時正欣賞著人們的激情,使他黑紅的臉膛變得容光煥發。當陳賡徵求他的意見時,他輕鬆地一笑,十分得意地說:“我投打的一票。” 政治委員投了主戰派的一票,使主戰派奮激起來,向謝富治投以擁戴的目光。 政治委員投了打的一票,運城是必打無疑了。 參謀長保持冷靜的神態,他不滿謝富治的作為。下邊人有左傾幼稚的作法情有可原,作為縱隊政治委員這樣幼稚卻是無法諒解的。這等於在下級面前孤立司令員,把一位部隊有威望的人處於尷尬的境地。他擔心:如果少數服從多數,決定奪取運城,那就是以12個團攻敵人17個團,兵力不及敵人3倍,炮火形不成絕對優勢。敵人憑險固守,居高臨下,以逸待勞。我們是人往高大的城牆下墊,那將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人們又把目光集中到司令員身上。情況顯得十分緊張。 陳賡不得不作出決策了。冒險攻城,支付慘重的代價。奪取了運城,守不住,最後放棄,是人地兩失;保存有生力量,不作無謂的犧牲,不得地,也不失人,我有生力量還在。 陳賡把兩支劍似的目光射向會場說:“我投不打的一票。” 一句話出口,會場愕然,人們都呆了,以為聽錯了,鴉雀無聲地等待下文。 陳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說:“運城敵人是17個團,我是12個團,以這點家當拿運城,是可以拿下來的。但是要付出重大的代價。用我上千名將士的血肉來換這座運城,鄙人是不干的。” 謝富治的臉倏地紅了,額上冒出汗珠,他慌亂地擦了一把,說:“這,這是毛主席的指示……” 在一般情況下,陳賡並不反對有這樣一個人在自己身邊唱唱反調,提醒提醒自己,不是沒有好處的。但是今天必須讓謝富治明白問題的所在。他說:“我們作戰必須把中央的精神結合我們的實際,否則會碰得頭破血流。如果這一仗是最後推翻蔣介石王朝的一仗,我會破釜沉舟,全力以赴。如果不是,擺在我們面前還有更嚴重的戰鬥,我不能在此作無謂的犧牲。”陳賡越說越激動,“一將成名萬骨枯。我寧肯受全軍的唾罵,也不使運城城下填滿我戰士的屍骨。他們是革命的本錢,不是我陳賡個人的資本。” 參謀長眼裡湧出淚花。會上只有司令員孤立的一票,但是司令員是對的:有遠見,頭腦冷靜,不被勝利沖昏,無所畏懼。真應該以手加額,使得千萬戰土和下級幹部不作頭腦昏庸之輩的賭注。 “胡宗南在估量我們。”陳賡接著說,“或者等我們再前進一步,讓我在堅城之下碰得焦頭爛額之際再來援兵。”他轉向謝富治說,“我建議將這次分歧立即報告中央和劉鄧。” 謝富治同意了。 電報發出。全體會議暫時停止。 毛主席回電:“同意陳賡方案。胡宗南已派兩個師馳援運城。” 劉伯承、鄧小平來電:“同意陳賡方案。部隊後撤臨汾以南休整待命。中央軍委已明令晉冀魯豫野戰軍,大舉出擊,經略中原。陳賡去中央領受任務。” 陳賡宣讀了電報。命令說:“部隊立即撤離運城,北返冀城休整待命。”最後又強調說,“記住這兩句話:大舉出擊,經略中原。”、 陳賡帶著參謀長,帶著電台,帶著霍剛北上。這一行人走了幾天,來到霍青山老人的門前。 陳賡司令員親自上去叫門。 霍青山又驚又喜,握住陳賡的手說:“一早喜鵲就喳喳喳喳地叫個不停,果然是貴客臨門。” 陳賡說:“貴客不敢當,打擾是真的。在你家吃飯。” 老人說:“只有你才算得上貴客。我叫青梅給你們做飯。” 青梅從屋子裡走出來,依然是風塵僕僕的模樣。她迅速地向霍剛遞了一個眼色。問陳賡:“你想吃什麼?” 陳賡問:“你會做什麼?” 青梅說:“擦疙豆行嗎?”她用手撩起垂下來的頭髮,露出俊俏的臉盤,對著客人羞澀地一笑。 陳賡說:“有穆桂英掛帥,花木蘭從軍,只是沒有寫過他們會做什麼飯。” 青梅調皮地回了司令員一句:“當了將軍就不用下廚房了。” 陳賡說:“我們擔心你們這一代姑娘只會打仗,不會過日子,那就讓男人有苦難言!” 青梅忍不住地笑了,問:“那你帶一個連長來幹什麼,準備領受戰鬥任務嗎?”她指的是霍剛。 陳賡說:“他是我來你家的見面禮。” “啊哈……”青梅樂得流出了淚說:“司令員把他當禮送了。” 陳賡反問道:“怎麼你不收嗎?” 青梅用衣襟擦了擦手:“收。” 陳賡把霍剛推開說:“收下你了,你去幫助做飯吧!收了客人的禮就得管飯。” 青梅說:“用我們沁源的家鄉飯招待司令員。” 陳賡說:“吃了沁源人民的飯,走到天涯海角也忘不了沁源人。” 霍青山老人站在一邊只是笑,好像他的煙鍋子永遠地不會熄滅,吸起來沒完。司令員來到他家,又把兒子帶回來,使他高興得合不攏嘴。看來部隊從運城撤下來,可能要休整一陣子。司令員心裡有戰士和人民。這才真正是帶兵的人啊! 青梅突然發問:“司令員,為什麼我們國家的河都橫著流的?” 陳賡明白這一發問,這姑娘是有遠見的,他說:“黃河、長江都攔不住我們,我們會一道道地跨過。可是蔣介石想用黃河攔住我們,用一道黃河頂40萬大軍。” 青梅後悔地說:“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生成個女的……” 陳賡說:“千萬別這樣想。因為人類有一半是女的,我們才少打好多仗。要都是男的,非把整個人類毀滅了不可。” 吃過飯後,陳賡帶著他的人和主人告別。他嚴肅認真地對霍剛說:“劉鄧首長指示,秣馬厲兵,準備大戰。那將不是在山西一隅之地。野戰軍執行野戰任務,大舉出擊,經略中原。我這是補償我欠你和青梅的賬,給你20天假期,你要執行我的命令。” 霍青山老人拉住陳賡的手激動地說:“問候毛主席和朱總司令。只要有共產黨的領導,什麼樣的困難我們都頂得住,部隊打到哪裡我們支援到哪裡。” 陳賡司令員緊緊地握住霍青山老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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