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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01章陳賡提意見,霍剛歸隊

1946年9月,胡宗南、閻錫山再次對晉南發動聯合進攻,閻錫山軍隊南下奪取靈石。胡宗南軍隊佔領臨汾城。企圖於洪洞、趙城的狹窄地帶擊破陳賡所部。 陳賡閃開汾河谷地,閃開同蒲鐵路,隱蔽地把部隊向臨汾東北一帶調動。 夜黑如漆,秋風蕭瑟,涼雨淒迷,雨點像堅實的冰彈從高空射下來打到人的臉上,又麻又痛。道路崎嶇,泥濘難行,摔得人東倒西歪站不穩腳。 連長霍剛驀地認出團政治委員吳孝閔蹲在泥水里尋找什麼。他一把將政委拉起來,從泥水里找到政委的眼鏡,就著雨水洗淨,讓政委戴上。政委是深度的近視眼,丟掉眼鏡就如同丟掉眼睛,看不清人,也無法走路。黑天,雨水大,道路坎坷,這時行軍是困難重重的。 霍剛帶著抱怨的語氣問:“後退還有沒有盡頭?”這位曾經作過陳賡司令員警衛員的剛強的小伙子,他不想再向後撒了。撤到哪裡去?胡宗南得寸進尺,再度增兵晉南,佔領了臨汾城,晉南的富庶之區全部淪入敵手。他這個團是戰鬥力最強的,他不甘心在敵人進攻面前後撤。敵人在佔領區燒、殺、搶掠,把翻身的人民和乾部活埋、下油鍋。地主還鄉團的氣焰十分囂張。

吳孝閔政委說:“胡宗南來勢洶洶,自同蒲鐵路到希吳嶺山下,這一條狹長的地帶上擺了九個師,齊頭並進,逼我進行主力決戰,我們準備迎戰。” 這正是這位團政委一路考慮的問題。他正患著瘧疾病,高燒四十度,渾身發抖,頭重腳輕,天旋地轉。但他必須隨軍行動。團長楚大名在趙城戰鬥中身負重傷,他自己不能在這時離開團隊。此刻部隊正溯岳陽河而上,向臨汾到浮山的公路上迂迴。聽了霍剛的話他站下來問:“打了兩個多月的仗感到疲累嗎?” 霍剛說:“沒有。” “對戰爭厭倦了嗎?” “沒有。蔣介石打多長時間我們陪他多長時間。” 吳孝閔政委又問:“那為什麼想到盡頭呢?哪裡是盡頭?” “我想打仗,不想再退。” 吳孝閔向他表白:“誰也沒想退,我也想打。”說著,腳下一滑身子往一邊倒下去。霍剛手快,一把扶住政委,他的手觸到政委的身子,感到政委身上像火一樣燙人,而且哆嗦得厲害。他大吃一驚,央求說,“政委,你病了。騎上馬吧!”

吳孝閔搖搖頭:“騎到馬上會摔下來。” “要副擔架,我們抬你……” 吳孝閔拒絕了:“一陣就過去。過去了就和好人一樣。”他把話岔開說:“我在想,胡宗南把相當多的兵力投入晉南,割裂晉冀魯豫和晉西北兩大戰略區,切斷我們和陝甘寧的聯繫。敵人真正的意圖何在?延安是蔣介石的眼中釘,他最終的目標是攻擊延安。我們這裡是胡宗南進攻延安的掣肘力量。胡宗南把十一個師投入晉南:第一師、一六七師、七十八師、二十七師、三十師、六十七師、三十一師、四十七師、四十九師、五十三師、六十二師。必欲置我於死地而後快。再加上北面孫楚的三個師。現在是孫楚三個師沿鐵路線往南壓,配合胡宗南作戰。胡宗南晉南前線司令官董釗,以第一軍的三個師沿同蒲路北進,首先控制臨汾城,以魯崇義三十軍的三個師,自絳縣、翼城出動,沿希吳嶺山麓向北推進,攻占浮山城,切斷我退入大山的道路,配合沿同蒲路北進的第一軍,把我逼到洪洞、趙城、霍縣的狹窄地帶,進行主力決戰,陳賡司令員比我們著急。胡宗南一開始來了七個師,聞喜作戰,我們消滅了胡宗南三十一師零五個營。胡宗南立即又調來四個師。這十一個師,九個在前線,兩個守備佔領區。胡宗南接受了三十一師覆滅的教訓,不敢大膽深入,採用密集靠攏,齊頭並進,使我無法割裂各個擊破。蔣介石就是要大軍壓境,燒殺、掠搶,為的是把解放區壓垮。我們就這點隊伍,加上山區地瘠民貧,哪裡是盡頭?但是必須戰鬥。”

1946年10月11日,國民黨軍隊佔領張家口。 15日蔣介石下令召開國民代表大會,宣布共產黨為非法組織。 10月18日,蔣介石在南京召開軍事會議,宣布五個月內打垮共軍。會上決定偷襲延安。集中十個師對延安發動突然襲擊。 胡宗南下令第一軍軍長羅列指揮一師、一六七師、七十八師,附三十軍的二十七師,向臨汾以南集結。晉南動蕩起來。胡宗南軍隊移防調動,日夜不停。公路上卡車如流,滿載著作戰物資向黃河渡口疾馳。密集的步兵縱隊隨著飛馳的卡車前進。風陵渡的黃河水面上,漂著成千上萬的船隻,載著士兵、大砲、卡車、牲口開向關中平原。隴海路、潼關、華陰、渭南一線異常繁忙。從渭南到宜川的公路上,日夜黃塵滾滾,幾天幾夜看不見晴朗的天空。

國民黨的宣傳機器開動,宣傳國軍進占張家口的勝利,宣傳國軍進占淮陽、臨沂的勝利,以掩蓋陝西方面胡宗南軍隊的調動和集結。 至於晉南戰場表面上寂靜無聲,好像臨汾作戰後,雙方都偃旗息鼓,部隊休整補充了。然而,西安綏靖公署卻是忙碌異常。作戰人員向地圖上標明敵我雙方態勢、攻擊線路和目標。 胡宗南向羅列下令:“以你的一軍為主攻部隊,迅速把四個師秘密集結宜川地區待命。” 羅列說:“大兵團行動沒有秘密可言。” 胡宗南說:“關鍵在快。偷襲成功就無所顧忌了。” 胡宗南興奮、激動,端起土皇帝的架式,當著西北將領的面耀武揚威,動作誇張。他測量從渭南到宜川的距離,從雲巖鎮溯河而上只一百多里的行程,他的大軍會迅速地逼臨延安的大門。他向部下炫耀在隴東用兵,目的是吸引延安共軍主力西顧;在晉南的用兵目的是擊敗陳賡。現在毛澤東來不及從隴東回師,也來不及調陳賡西來撓我側背。空軍偵察,陳賡已竄進大山,在沁水河谷一帶休整,至少得兩個月才能出動。他誇口說:“一舉攻下延安,會震驚中外。讓人知道知道我胡某,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三年不飛,一飛沖天。”

就因為延安廣播電台罵胡宗南是志大才疏的常敗將軍,才使胡宗南發這麼大的火。這次胡宗南下了狠心,動用了戰車、重砲和火箭部隊。以羅列的四個師為主攻,加上原來封鎖陝甘寧的四個師,又從陝南調來兩個師。 胡宗南充滿了信心。特別高興的是,他的部隊已經向延安開動了,坦克、重砲、火箭部隊輾過黃土高原向延安開進。 陳賡接到毛主席11月1日電報:“四縱由陳賡、謝富治率領,準備越過同蒲路,經過呂梁山區西渡黃河,參加保衛陝甘寧邊區作戰。並以十二旅進入呂梁地區開展攻勢,掩護四縱過呂梁。太岳區在主力西調後,應以地方兵團、游擊隊在太岳區統一領導下繼續堅持鬥爭,配合西北作戰。” 陳賡把電報交給謝富治。電報內容使他陷入深思。毛主席意圖:野戰縱隊開赴延安,打擊敵人的進攻,從正面和胡宗南對抗。為了保衛黨中央、保衛延安,指戰員會不怕艱難險阻捨身以赴。只是這兩萬多兵,加上三萬民工要吃飯,和一切生活供應,會給陝北人民帶來沉重的負擔。延安沒有那麼多糧食。也沒有現成的住處。戰爭有時不決定於力量的對比,也不完全決定於指揮員的聰明才智,和指揮員個人的威望,而決定於後勤供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戰士和民兵是要吃飯的,每天不能沒米進口。作為指揮過千軍萬馬的人都不能不考慮這些。常是因為後勤供應不上而使作戰計劃擱置。再則,開赴延安,是和胡宗南作正面“牛抵角”。兩條牛叉開犄角,頭對頭拚力氣。這是劉伯承司令員最不喜歡的戰法。和蔣介石拚人、拚武器、拚消耗,我們拚不過他。只有學狼的戰法,在胡宗南開動戰車上到半坡的時候,撲上去從背後咬他。胡宗南不能無視從背後殺來的一刀,最終是既破壞了胡宗南的作戰計劃,又減輕了陝北人民身上的負擔。

陳賡把臉轉向政治委員。 謝富治看出陳賡的心情。他說:“困難是有。但這是毛主席的命令。”他習慣於只要是上邊說的話就堅決執行,可以立於不倒之地。他說,“我們只能想辦法去干好,毛主席會考慮到一切問題的。” 陳賡解釋道:“先不談吃的。就戰略高度看,太岳這個地方地處河東,不能沒有主力部隊。如果胡宗南偷襲延安不成,一個可能是暫時作罷,一個可能是以絕對優勢實行強攻,他可以源源不絕地增兵陝北,太岳因為沒有野戰兵團,不能作有力配合,其後果是中央首腦機關被迫撤離,延安陷落。應從戰略全局看一個局部的作戰部署。要知道,董釗還有七個師在晉南。”他沉了沉,肯定地說,“向中央發報,提出我們的意見……” 謝富治說:“作為你個人意見……”

陳賡聽了一怔,隨即全部明白,繼續說:“在胡宗南三面攻擊之下作戰,終究是我變主動為被動。”他向參謀長說,“你記。”開始口述電文。 “中央、軍委:考慮中央11月1日電,我有如下意見:配合延安作戰,必須立即攻占山西大寧、吉縣地區。”陳賡一下子點明,不是直接開赴延安,和胡宗南作面對面的陣地戰,而是以有力部隊直插胡宗南的側背。他說:“四縱隊必須給晉南胡軍以殲滅性打擊之後,始可西調。因為太岳目前再建立野戰縱隊箝制董釗比較困難。具體意見:王震若不東來,可以晉綏獨二旅和太岳十二旅,由彭紹輝指揮攻占大寧、吉縣地區。四縱同時攻占霍縣、引誘胡軍來援,若平漢線能抽一個旅配合太岳部隊箝制董釗,然後四縱再西援延安。”他最後說:“以上建議是否有當,請速考慮作复。”

陳賡歷來對上級指示不會不經過嚴密的思索就照辦照轉。他反對有意見不敢提,直到事情出了差錯之後諉過於上級。他向謝富治說:“共產黨員對任何事情都要問個為什麼,都要經過自己的頭腦周密思考,想一想它是否符合實際,是否真有道理,絕對不應盲從,絕對不提倡奴隸主義。” 謝富治說:“這是毛主席的電報。” 陳賡說:“上面那幾句話也是主席說的,在《整頓黨的作風》那篇文章說的,告誡我們不要盲從,不提倡奴隸主義。”他說,“我們黨歷史上出過敗家子,把革命家風敗壞,被人趕得站不住腳。與其那樣,不如實事求是。特別是作戰,是要興師動眾,流血死人的。” 電報發出。陳賡司令員接連幾天失眠、急躁、不安、頭痛,等待中央復電,不知中央對他的建議採納與否。這一切都是為了戰爭的勝利,為了一個戰略區的作用,河東的強大正是對胡宗南有力地掣肘。沒有這個掣肘,胡宗南會大膽妄為,無所顧忌。

11月11日,毛主席來電:“你們到呂梁看情況,如胡軍急進,則你們亦急進;如胡軍緩進,則你們可攻占呂梁各縣,待命開延。” 參謀長看過電報後心裡涼了:“毛主席並沒採納我們的意見。一沒讓王震東來,二沒讓彭紹輝南下,三沒允許從平漢線調兵,四依然是讓我們到呂梁待命開延。”他擔心地說,“改變統帥部的方案不是輕而易舉,還得擔當風險……” 陳賡反問:“你害怕擔風險嗎?” 參謀長說:“我無所謂。我的意見:與其不採納,不如不提。上邊命令下來,我們還是照辦。” 陳賡說:“我不怕擔風險,具體的事情是要我們來辦,我必須考慮能不能辦,怎麼辦更好。你別擔心,事情大有轉機。” 參謀長說:“看不出來。” 陳賡興致勃勃,指著電報說:“你來看:到呂梁看情況,如胡軍急進則我亦急進,如胡軍緩進,則攻占.呂梁各縣。這就給了我們最後的主動權。我們盡快攻占大寧和吉縣。”他走到地圖跟前,這地圖是從毛主席11月1日來電之後懸掛起來的。陳賡在大寧、永和、吉縣地區畫了一個紅圈,表明我即將攻占的標誌。他說:“陝西宜川和山西吉縣位置平行。陝西延安和山西大寧平行。我攻占這裡,逼近黃河。胡宗南狗膽敢無視他背後出現的情況?這就是毛主席採納了我們的建議。”他說,“有這點主動權就足夠。在被動中爭取主動,這就是軍事指揮員的命脈。只要我們這個縱隊出現在呂梁山上,立刻就會改變呂樑的敵我態勢。從閻錫山手裡解放呂梁地區,從背後給胡宗南以嚴重威脅。”

司令部裡趕製呂梁山作戰方案。 謝富治問:“哪個旅執行打大寧的任務?他穿過的地區全是敵占區。” 陳賡想了一下說:“李成芳,他比較穩,三個團各具特長,兩個團是久經戰陣的。這個旅一直在岳北獨立活動,從軍事素質和政治素質上看,可以獨擋一面。”他指著地圖說,“以李成芳旅渡過汾河後直插大寧,奪取大寧縣城後以一部分部隊逼近黃河。他們又是殲滅胡宗南天下第一師的部隊,這對胡宗南就是個威脅。再以一部控制黑龍關,監視臨汾敵人。然後照毛主席說的,攻占呂梁各縣,開闢呂梁區。”他命令參謀長,“把我們計劃上報中央,以便和晉綏部隊配合作戰。”他向軍務處長說:“傷癒的歸隊,能走的干部和老戰士都帶上,有的病號可以抬上走。給霍剛發報。” 人們意識到這一行動有不再回太岳區的可能了。 陳賡最後說:“胡宗南已經把我們殲滅的天下第一師又裝備起來,準備用第一師去攻占延安。對我進行報復。” 1946年11月中旬,陳賡、謝富治率四縱隊開拔,沿沁水河谷北上。 沁水像一條藍色的寬帶,分開兩側山巒,蜿蜒南下,從地圖上看就像太嶽山從中裂開,給沁水騰出一條曲曲折折的縫隙。時令已屬初冬,還不太冷,天空晴朗,氣候宜人。太陽是溫和的,曬得背包和棉衣發出一種暖融融的氣味。大隊人馬沿著沁水兩岸行進,兩萬雙腳把大路踩得明光發亮。由於急行軍。走得人們額上身上蒸騰著汗氣。只在胡宗南派來飛機掃射之際,人們才疏散隱蔽片刻,權當休息。敵機一走,部隊立即又匯集起來向前走去。大隊人馬有時傍水行走,有時漫過山崗,有時空行在溝壑裡,有時隱沒在山林裡,像一條不斷的長鏈看不到頭尾。一路上不時碰到傷愈歸隊的零散人員。 指導員楊玉璽不時回首東望,希望連長霍剛的影子在路上出現,盼望著戰友歸來。 霍剛的傷剛剛痊癒又患了重感冒,一病十天,高燒不退。接到陳賡電話,得知胡宗南進攻延安的消息,他一下子從床上跳下來。強迫通信員去辦出院手續。雖然高燒未退。四肢無力,站起來頭重腳輕,兩眼眩暈,可他是再也躺不下去了。 通信員辦完手續,擔心地問:“你倒在半路上怎麼辦?” 霍剛說:“走一步就離延安近一步,我爬也要爬著去追部隊。不過,只要能站立起來就不會再倒下;你放心。” 通信員不滿地說:“急什麼,晚兩天等病好了再走,也不遲。” 霍剛說:“那就有趕不上部隊的危險。”他掰著手指計算著,“你算算,部隊過霍山,過同蒲路;過扮河,過呂粱,過黃河,再往延安走,這要走多遠的路程?胡宗南軍隊已經迫近延安,他離延安只有一百多里路……” 通信員吃驚地問:“那我們要出山西嗎?” 霍剛說:“正因為這才追隊伍啊!” 霍剛掙扎著,克服頭暈目眩,腿軟無力,頑強地邁著步子。一想到追趕部隊,一想到去作戰,去保衛延安,就有一股力量支持著他,不使他倒下。霍剛相信意志的力量可以支配他軟弱的病軀,甚至可以支配他的生命,並給他戰鬥的力量和勇氣。就這樣頑強地一里一里地往前趕,走出20多里,前邊一座大山擋住去路。霍剛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掙扎著爬上山嶺,累得渾身大汗淋漓,衣服都被汗水濕透,如同從熱水里撈出來一般。他卻感到身上好像掀去了千鈞重壓,頓覺輕快。病魔逃跑了,霍剛自己也驚訝了,向通信員說:“小鬼,我好了,不發燒了!” 通信員半信半疑,看見連長水人似的,真有點可憐他。他用手摸了摸連長的額頭,不禁大吃一驚,連長額頭冰涼,不再是火熱燙手了。於是帶著責備的口吻說:“連長,你是在折騰自己,有這樣治病的嗎?” 霍剛高興了。看了看道路的標誌說:“我們已經走出30里路了。離連隊近了半天的路程。”他直起腰,抬起頭,放開大步走去,驀地看見霍山的青尖。挺拔秀麗的霍山,突出在群山之上,像大地的一根堅強的柱石,直觸霄漢。 一看霍山霍剛立刻想起父親的話。他看了通信員一眼,這是他此刻唯一的戰鬥中的朋友,病床前的伴侶。他指著霍山說:“我參軍的時候還沒你這麼大。我爹指著霍山對我說,孩子,看看霍山,這是咱太岳區的頂樑柱,我們沁源人是吃她的奶長大的呀!她養活我們沁源八萬老百姓。日本人想毀滅我們沁源沒有得逞。你去當兵,要像霍山一樣站得直,戳得住,不管遇到什麼樣的敵人和天大的困難都不能把腰彎下去。他的話我一直記在心裡。”這種時刻,使他想起了童年和當戰士的歲月。平時和連隊在一起生活、戰鬥,霍剛是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去想自己的身世。現在就只他們倆人,從醫院出來去追趕部隊,不由得引起深長的回憶…… 1940年冬,日本兵掃蕩根據地,對老百姓進行了滅絕人性的摧殘,燒、殺、搶掠,根據地成了一片火海。父親霍青山是個倔強耿直的人,不畏強暴,不畏邪惡,用捅火的捅條把一個殺人放火的日本兵刺死。 日本兵幾乎殺了全村的人,霍剛母親也死在日本兵刺刀之下。父親把他領到陳賡跟前,求陳賡收下他。霍剛是個要強的孩子,因為母親死在日本兵刺刀之下,霍剛天天練刺殺,練端槍、舉槍。陳賡在一邊監視著並給他數數,一連數了三千下,霍剛累得兩臂腫疼,他堅持練,腫了消,消了又腫,直到成了刺殺標兵。他向司令員要求下連參加戰鬥:“給我找一個打硬仗的連隊。” 陳賡點頭同意,批准他到楊玉璽的連隊當兵。 霍剛高興地走了50里路,趕到部隊。正趕上部隊在操場上練刺殺。霍剛找到指導員楊玉璽。 楊玉璽一見就喜歡這個戰士,何況又是陳賡司令員批准下到他的這個連里來的。但是,指導員楊玉璽誠心想考驗一下他,說:“把背包放下,先比一比武。”他把一隻木槍扔給霍剛,又給他一副護具,招來一個和霍剛年齡相仿、高矮相當、臉皮白淨、清瘦,但有一雙明快眼睛的戰士。 楊玉璽介紹說:“這個同志叫霍剛,父親是英雄,用捅條捅死一個日本兵。他就是陳賡司令員介紹來我們連的。”他又介紹走來的戰士,“他叫尹秀文。原先是連隊衛生員。在搶救傷員的時候,敵人反撲上來,他放下傷員把敵人打退。這才把一個比他高一頭,身子比他粗半圈的傷員安全地背回來。從那以後他要求下戰鬥班。現在是全團的刺殺標兵。” 霍剛放心背包,戴上護具,拉開架式兩人交起手來。 一場好戰。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兩人殺得大汗淋漓,渾身透濕,終不分勝負。 指導員心中暗喜,但他還不想放過霍剛,想試他一次單兵教練。命令霍剛端著上刺刀的步槍,跑步通過二百米火網地帶,越過獨木橋,翻過障礙物,最後攻上一座敵人據守的高地。當霍剛衝上高地時,從單人掩體裡跳出五個人,端著刺刀包圍了霍剛。霍剛奮力廝殺,力敵五人。他想:真的打起仗來,情況會比這更嚴重,戰場上,真刀真槍、真敵人,那就是你死我活的鬥爭。頓時更增添了力量,他要用意志力和對敵人的仇恨來對付眼前的處境。掄起槍來左劈右殺,前刺後擋,把五個人打敗。最後尹秀文端著槍刺站在他的前面,霍剛舉槍就刺。 指導員楊玉璽把手一揚,喊:“停!” 兩個人頓時住手,掀開護具相對笑了。 指導員說:“他還沒有下到班裡……” 尹秀文立刻接過話來:“讓他下我們班吧!”他對霍剛產生了好感,於是向指導員請求。 楊玉璽樂了,開玩笑說:“你降得住他嗎?” 尹秀文的臉上出現了靦腆的笑容:“幹麼說'降'?用不著誰降誰,我歡迎他到我們班。我們倆好。” 就這樣霍剛到了尹秀文的班。尹秀文是班長,霍剛是戰士,不久就當了副班長。 部隊是個戰鬥的集體,但不是每天都在戰鬥。對尹秀文的回憶卻永遠留在霍剛的腦子裡。 他的好朋友是在和閻錫山的戰鬥中英勇犧牲的。那是1944年,閻錫山派軍隊侵占我根據地浮山,翼城,上級命令給閻頑以反擊。部隊實行遠距離奔襲,從沁源辛居出發,奔襲敵人。出發前連隊黨支部討論尹秀文入黨問題,批准尹秀文成為中國共產黨黨員。 會後尹秀文找到霍剛,把一個很大的蘋果塞到霍剛手裡。尹秀文說:“帶上它,渴的時候吃,一路夜行軍,怕找不到水喝。我帶嚮導走前邊,你帶全班隨連行動。”蘋果紅紅的,還掛有白霜,香氣撲鼻。霍剛把它裝到衣兜里。 黃昏後,部隊以急行軍的速度向戰地進發。一路翻山越嶺,走了一夜又一天,到接近敵人時,隱蔽地停下來做準備工作。 霍剛他們扛著雲梯和跳板。新做成的兩丈多長的木梯,沉重又不靈便,四個人扛著都很吃力。這是為突擊隊登城而準備的工具。尹秀文的突擊班分兩個組,一個投彈組,一個架設組。投彈組由尹秀文帶領。投彈組用手榴彈掩護架設組架雲梯,雲梯架起突擊班登城。尹秀文把這艱鉅任務交給霍剛——他最信得過的人。 駐守在徐安子的敵人是閻錫山主力七十二師二一五團。他們在一個山頭上構築了集團工事,把四壁切成了斷絕地,只有用梯子才能攀登。工事面對希吳嶺,有中心碉、梅花碉、暗碉、布雷區、鹿砦和鐵絲網,無法發起進攻。敵人又居高臨下,據守前沿陣地。只有正面吸引敵人,從敵人側背發起攻擊。 戰鬥前部隊集結在大路上,進行戰鬥動員。太陽落到呂梁山上,東面希吳嶺山谷裡已經是暮霾沉沉了。 尹秀文回到班裡,在霍剛身邊坐下來,兩人挨得緊緊的。部隊黑壓壓地坐了一大片,鴉雀無聲,充滿了戰前的緊張嚴肅的氣氛。 尹秀文嗅到蘋果的香氣,詫異地說:“你為什麼不吃?留著就乾癟了。” 霍剛捨不得吃,這是因為友誼的緣故。他一直把蘋果帶在身上,蘋果已經被他的身子暖熱,所以香氣更濃。他微微一笑:“吃了,這會兒早就完了,留著它聞香味兒。” 尹秀文不再說什麼,緊緊地靠住霍剛,兩人默默無言地坐著。誰也不看誰一眼,只是朝著前方望著,盯著那即將戰鬥的地方。 大戰將臨,他們是突擊班,是最先迎著敵人槍林彈雨,最先面對面地和敵人進行生死較量的人。在戰鬥中也可能活下來,也可能一同死去,一切都難以預料。這一刻坐在一起,戰鬥起來誰死誰活,說不定誰英勇犧牲,永遠長眠在這黃土高原之上,此生此世再也相見不上了。誰在這種時刻都會有一種激昂悲壯之情,會有死別生離,依依難捨之感。因為這是面對死亡,因為這是求得解放的戰爭。天已黃昏,馬上就開始接敵運動。這時候有什麼可說的呢?鼓勵、教誨、叮嚀、祝愿、安慰、勉勵,要英勇衝殺,或者註意安全、小心之類的話,此時此地是不需要說這些的。難道他們兩個之中,有誰會貪生怕死,或者畏縮不前,臨陣逃脫嗎?他們早都計劃好,英勇作戰,解放被壓迫的人民,為人民而生,為人民而死。誰都希望對方在戰鬥中生存下來,也希望自己不死。因為解放的道路不是就此為止,而是很長很長,需要多少人去為之拚搏,去為之貢獻自己青春的生命,把一腔熱血灑在戰鬥過的土地上,為人民栽植自由幸福之花。 他們默默地呆著,也不互相看一眼。只見他們倆順手掐下近邊的小草,一節一節地折著。直到動員結束,他倆面前都撒了一層草節兒。因為他倆的手一直沒有停止下來。直到部隊都站起來準備行動,尹秀文才以班長的身份向霍剛下命令:“你的梯子緊跟著我,別被插掉了隊。” 戰鬥開始。 尹秀文帶突擊班衝到敵人陣地跟前,用手榴彈掩護霍剛的架設組。敵人展開猛烈的射擊,雙方用手榴彈對戰; 霍剛衝到跟前一看,頭都要炸裂了。敵人陣地是四丈高的齊崖陡壁,梯子夠不到頂端。這就是說攻擊無法實施。但是戰鬥已經打響,三個團協同作戰。突擊隊不能單獨從陣地上撤下來。尹秀文用手榴彈仰攻敵人,敵人往下投手雷,陣前火光潑濺。霍剛忽然發現這四丈高的陡壁中腰,有一個不大的階梯,可容十幾個人。他從下面把梯子豎起來靠上去。尹秀文帶投彈組上去,投彈掩護霍剛。但是架設組四個人有三人受傷,只剩霍剛一個人了。成敗在此一舉。霍剛一股急勁,抓住梯子往上一提,把梯子提起來,然後幾次倒手,把梯子靠上敵人陣地。平時四個人抬著都感到吃力的笨重的木梯,在關鍵時刻霍剛一個人架起,保證了攻擊。尹秀文一縱身跳上雲梯,用手榴彈把前沿敵人逐退,攻占了敵人的交通溝,跟著向敵人陣地縱深攻擊。敵人陣地被突破了。 突擊隊的選擇是從強手中選拔強手,最強的投彈手,要求勇敢、頑強、不畏艱險,勇冒敵人彈雨槍林。尹秀文堪當此任。而對架設組的選擇,保證突擊隊的登城,要求堅韌、頑強、勇猛果敢,技藝高超,臨危不懼,隨機應變的人擔當此項重任。霍剛做到了,他緊跟尹秀文登城,在陣地上和敵人展開激戰。 敵人拚命反撲,用手榴彈、手雷、衝鋒槍發起反擊,企圖奪回他們的陣地,班長尹秀文中彈倒下。霍剛急了,撲向敵人,打退敵人的反撲,掩護後續部隊。連長用梯子把路接通,後續部隊上來之後,尹秀文被送下陣地。 部隊從午夜打到第二天黃昏,敵人不得不突圍逃跑。 戰鬥下來,霍剛聽說班長尹秀文犧牲,如同挨了一個貫頂的霹雷,打得他蒙頭轉向,他要找到班長,他不相信尹秀文會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走到停放犧牲同志屍體的地方。 在一塊田野上看到一片犧牲的同志,原來都是生龍活虎似的人,而今都平靜地躺在一片收過莊稼的土地上,不動了。霍剛兩眼頓時充滿了淚水。他走近去,大睜著淚汪汪的眼,一個一個地尋找著。他的心是矛盾的,他希望見到班長,又害怕在這裡見到。如果在這片地上沒有尹秀文,那就可能沒有死,被轉到後方醫院,還有傷愈歸隊重返前線的希望。有再度和他見面的可能。如果在這裡找見他的朋友,那就…… 忽然,一對洗得褪了色變成淺綠的綁腿闖入霍剛的眼簾。霍剛的心頓時涼透了,希望破滅了。那條全連唯一的色彩突出的綁帶,依然纏在尹秀文的腿上。跟著看到兩隻蠟黃的失去血色的腳,鞋子脫掉了一隻,一隻還連在腳上。死者身子平躺在地上,身上血跡斑斑,衣服被子彈打得稀爛。洗得發白的帽子蓋在烈士的臉上,攤開的右手小拇指掛滿了手榴彈的拉火繩。一切如同生前一樣,只是瞑目長眠了。 難道這是一場惡夢嗎? 霍剛一下子跪在戰友的腳下,湧泉似的淚水奪眶而出。一熱血也從他的鼻子衝出來灑在戰友的腳邊,灑在潮潤的土地上。他渾身顫栗了…… 那天夜裡宿營在原上村,也就在那天夜裡,人們累得精疲力竭,倒下就睡著的時候,遭到敵人一個團的偷襲。敵人包圍了村莊,佔據了窯洞頂,控制了全村的製高點。 霍剛在夢中看見一片灰濛蒙的天地,到處是迷離的冷霧,寒冷浸人。班長尹秀文用冰涼的腳把他觸醒。霍剛猛然驚覺,是班長站在他近邊。霍剛撲上去抱住朋友的雙腿。尹秀文不見了,霍剛猛然坐起,睡意全消。這時聽到窯洞頂上和大門外敵人的叫囂聲。 霍剛一下子跳起來。敵人已經把他們包圍,控制了製高點,用機槍堵住了大門口,已經無路可走了。我們的人睡了一片還沒醒來,他把全班叫醒,準備戰鬥。 房東大娘也驚醒了。大娘告訴霍剛:“這窯洞後邊有一個暗洞,我引你們出去。”但是大娘渾身顫抖,走不動了,又不能點燈,大娘看不見,什麼也摸不著。 霍剛背起大娘,大娘指給他路子。他們鑽進窯洞後邊一個小洞,走過一段彎彎曲曲的暗道,到了村莊的背後。一鑽出來,見到露出了天空。霍剛高興了。他們從被敵人封鎖的窯洞鑽出來,又到了廣闊的天地。他把大娘安置好,察看了地形。他們是在村莊的背後,出了敵人的包圍圈,在天空背景的反襯下,可以看到窯洞頂上敵人亂亂哄哄活動的影子。敵人正在運動部隊。 霍剛說:“全班準備戰鬥。用排子手榴彈來個突然襲擊,奪取控制住制高點,附近有我們的部隊,聽到槍聲會趕來支援。” 這是一場力不勝任,眾寡懸殊的戰鬥,以一個班,攻擊敵人一個團。但是非這樣不可,以奇襲制勝。他們乘黎明前的黑暗,摸到敵人跟前,敵人毫無察覺。霍剛喊了一聲打,一排手榴彈投向敵人。他們在爆炸聲中發起衝鋒,打垮了敵人,奪取了全村的製高點。 這是個大膽的行動,奪取了主動權,扭轉了戰局…… 霍剛向通信員說:“我總覺得是班長給我託夢,他的腳一下子把我冰醒。我心裡總想著這件事。”他長嘆一聲,“他永遠活在我的心裡,到什麼時候我都忘不了他。”說著,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用布包著的已經三年的蘋果乾。他說:“先烈的遺志未遂,人民的苦難未除,大片土地丟失,延安危急,我恨不得一步趕到部隊。” 通信員聽得上了心。這些事平時是聽不到的,就因為他倆在路上走著,連長又大病初癒才向他講述。他被連長的事蹟感動了,連長是從戰士走過來的,戰士所經過的路他都走過。他問連長:“你和青梅是怎麼認識的?” 霍剛說:“和這有關,就在這年冬天,追悼這次戰鬥中犧牲的烈士,追悼大會後又開了戰鬥英雄大會,會上宣布戰鬥英雄和英雄烈士的名單。在大會上青梅上來給我獻花,和她就認識了。” 1944年冬,在一片河谷裡搭起了高台,佈置了莊嚴肅穆的會場,舉行隆重的追悼會。追悼青浮戰役犧牲的烈土。追悼會後不久又開了戰鬥英模大會。會上宣布戰鬥英雄名單,花名冊上英雄烈士尹秀文名字的後面就是戰鬥英雄霍剛的名字。點到名字的人走到台子中間。熱烈的掌聲迎著戰鬥英雄出列就位,鼓號齊鳴,熱鬧非凡。 站在高台的中央,在眾目睽睽之下,霍剛局促不安,百感交集。戰前他和尹秀文商量好,都爭取當戰士英雄,雙雙登上獎台。這個願望實現了。只是尹秀文長眠在希吳嶺上冰冷的土裡,冷冷清清,孤伶無伴,和家人和戰友永遠地永別了。只有他霍剛活著站在這裡,站在英雄的行列之中。在雪白刺眼的汽燈下,在幾千雙明亮的眼睛窺視之下,霍剛悲慟欲絕。他寧願不站在這裡,寧願跑到尹秀文墳前,趴在墳上痛哭一場。 霍剛正沉浸在悲痛之中,司儀宣布:獻花。 一群姑娘跑上來,每人手裡拿著一朵很大的紅花,跑到英雄跟前。一個有著一對烏黑閃亮大眼的姑娘向霍剛胸前戴花。姑娘因為激動,兩隻手慌亂地碰著霍剛的胸脯,花怎麼也戴不上。姑娘的臉羞紅了。霍剛眼裡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滴下來,打濕了紅花,打濕了姑娘的手。 姑娘驚呆了。 在會後的宴會上,人們歡聚一堂,笑語喧天,交杯換盞,歡慶胜利。整個大廳裡充滿酒菜的香氣。 霍剛吃不下去,不想為取得榮譽而慶賀一番,一個人悄悄地走出村莊,走過積雪的田野,越過冰凍的小溪,上到右岸的山坡上,順著一條鋪滿風化石的小路,走向山的岔口。他站到新建成的烈士紀念碑前,在碑上找到尹秀文的名字。摘下胸前的紅花,恭敬地放在戰友名字下邊。然後靠著石碑坐下來,像他們生前在一起那樣,兩隻眼痴痴地望著遠方的藍天。他的腦海裡立刻出現徐安子激戰的場面。那一次戰鬥,全連15個正副班長,傷亡了13個。多少人把一腔熱血灑在革命的道路上,解放的道路是烈士的鮮血鋪成的,這條路還沒有鋪到盡頭啊!霍剛的淚無聲地流下來。 忽然一隻溫柔的手插在他的腋下,耳邊響起一陣軟語低聲,“別難過了,回去吧!天晚了,你還沒有吃一點東西……”聲音柔和、親切,充滿了愛憐。 霍剛一下子驚醒。立刻站起來,迅速抹去臉上的淚水。他認出來了,是給他獻花的姑娘。他的臉頓時羞得通紅。 姑娘的名字叫青梅,是太岳中學的學生,特地聘請來為大會服務,為英雄獻花。姑娘們高興地接受了這一任務。青梅以為戴花時英雄應當是高興的,但是她沒有想到,當她獻花時,英雄卻淚如雨下。她讀過這樣的詩句“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她怎麼會想到戰鬥英雄,一串串大顆的淚珠,打在她的手上,使姑娘動心了。她不忍把淚水擦去,在沒有人的時候,含羞地用舌尖舔著淚水打濕的地方,感到一種咸而苦澀的滋味。頓時她的心按捺不住地跳起來。跳得那麼厲害,跳得她心慌意亂。一滴英雄的淚水打動了少女的心。自古以來都是美人愛英雄,她也不能例外。因為她接觸的不是一般的男人。這顆淚水是發自一顆為人民戰鬥的英雄的眼裡,發自為人民舍生忘死的人的心裡。青梅在整理英雄的事蹟時,注意到霍剛的名字,留意霍剛的舉動。在會餐時,她在人海中好不容易找到霍剛的席位,但是霍剛的席位是空的。青梅立刻奔到門口,驀地看到雪野裡一個人越過雪野朝河的對岸走著,正是霍剛。青梅悄悄地跟去,一直跟到烈士紀念碑前,目睹了霍剛的一切動作,看到他眼裡流下淚水。 青梅喜歡英雄,喜歡有感情的人,喜歡感情誠摯的人。她不喜歡逢場作戲,八面玲瓏的人,不喜歡吃喝玩樂醉生夢死的人。那種人的感情是膚淺的,自私的。霍剛正是她心中嚮往的男子漢。於是大膽走近霍剛…… 這使霍剛感到最初的母親般的關心和愛撫。自從母親死後,父親送他參軍,軍隊的緊張生活,戰火硝煙,生生死死,就這樣把一顆心鍛煉成鋼鐵一般堅硬。此刻這顆心被溫情融化了。他請求說:“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青梅莞爾一笑:“我叫青梅。”她問,“別人都興高采烈,你為什麼那樣悲慟傷心?你把紅花給誰了?” 霍剛說:“給我們班長尹秀文,這是我的生死戰友。” 1946年,春天和和平一起降臨在晉南前線,霍剛這時已經帶領一個連隊作戰了。青梅也走出了校門參加了工作。他們結了婚,可是只在一起呆了三天。青梅就投入緊張的工作,貫徹中央《五四》指示,減租減息,發動群眾,動員翻身青年參軍,壯大人民子弟兵,以便迎擊胡宗南的進攻。 七月,內戰開始。 通信員關切地說:“這次非讓你見上青梅不可。指導員一再囑咐,出院後到連隊之前去看青梅,還說這是陳賡司令員對你的關心。這一路由我作主,我說了算。” 他們走到天黑才停下來。整整走了一天,走得精疲力竭。通信員做飯,草草地吃完就睡了。通信員躺下就著了,立刻發出均勻的鼾聲。 霍剛怎麼也睡不著,夜很靜,秋蟲在叫。想起了住事,引起多少辛酸的回憶,想起失去的朋友,想起親人,想起迫在眉睫的任務,想著連隊,他怎麼能睡得著。一看通信員睡得很香,又不忍叫醒他。這一天通信員夠累的了,歸根到底他還是孩子,不滿十七歲呀!至少得讓他睡夠八個小時,霍剛想著連隊,想著指導員楊玉璽,想著田芳,想著愛吹簫的小王力,想著青梅和父親。這次行動正從自己家門經過,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家人。 戰爭深入了。我軍撤出了平原地區,又回到大山里邊,回到霍山和沁水的懷抱之中,每天訓練、操練、投彈、射擊、刺殺,準備再戰。而他一連之長卻不在連隊,他能安心地睡覺嗎? 霍剛再也忍不住了,決定叫醒通信員,趁夜趕路,要在過霍山之前追上部隊:“小鬼,醒醒,別再睡了,起來咱們趕路吧!” 通信員撒著囈怔說:“好困哪!天還早呢,雞還沒有叫頭遍。” 霍剛說:“當兵的從來不聽雞叫。” 通信員說:“聽老輩子人說,半夜三更,妖魔鬼怪都出來活動,碰上了就倒霉。雞一叫它們就都嚇跑了。跑回陰曹地府……” 霍剛說:“我們不是經常夜行軍嗎?為什麼一次沒碰上妖魔鬼怪呢?” 通信員說:“那是我們人多,有妖魔鬼怪也嚇跑了。現在只有兩個人,你剛剛出院,病身子降不住妖怪的。” 霍剛說:“好,我一個人走,你睡到天明再走吧!” 通信員急了:“那是乾什麼?有急事你下命令嘛!” 霍剛立刻下命令:“通信員,起來做飯,吃了趕路。”他站在一邊盯著通信員近似幼稚的動作。 通信員立刻清脆地答應:“是!”一躍而起,再不拖延。原來他已經把衣服脫去,只剩下褲衩背心,準備美美地睡上一覺。因為一到連隊就不能享受這樣的“福”了,那是要每天穿著衣服,而且時刻要高度警惕的。 霍剛樂了:“如果有情況呢?” 通信員說:“現在的情況是在根據地裡。”因為他不滿意,所以一句不讓地和連長頂撞。其實昨天夜裡他已經把水放到鍋裡,米也準備好,灶膛裡塞上乾柴,只等點火了。 吃過飯後天還很黑,他們頂著星星上路了。通信員報復性地宣布:“這次你要回家看看老人和青梅,這是司令員的命令、也是團長的命令,也是指導員的命令。由我來監督執行。” 霍剛說:“我是連長”。 通信員說:“到了連里你才是連隊首長,現在歸我管轄。” 霍剛說:“我犯了什麼罪過?” 通信員說:“你犯了不服從命令的罪過。” 霍剛笑了:“你已經說過幾次了!” 通信號說:“什麼叫'三令五申',你知道嗎?” 霍剛讓步了:“好吧,我回家看看就是了。現在我歸你管。” 聽了這話,通信員樂了,撅著的嘴唇也咧開了。 沁水河谷的大路上正過著大部隊,人聲嘈雜,戰馬嘶鳴,車聲轔轔,一派緊張又活躍的氣氛。霍剛一看見部隊就如魚得水,立刻振奮起精神。這就是說部隊還沒過霍山,他來得及追上連隊。這條路是過霍山的大路,也是通過他家門的大路。看來部隊先北上,過霍山和汾河再西去呂梁。 通信員說了心裡話:“連長,你知道,這次我們是去延安,離開太岳區了,你們夫妻分開,這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團聚。” 霍剛心裡無限感激。但嘴裡卻說:“小鬼,你變了?” 通信員說:“我變什麼了?” 霍剛說:“變成一個碎嘴子的老太婆,你別當兵了,回家去哄孩子吧!” 通信員說:“你聽了我的話不就成了,為什麼你不聽戰士的話呢?你聽了不會對你有壞處的。”因為快到家門口了,通信員把連長拉住,給連長整容一番,擦去頭上的汗水,戴正帽子,抻展衣服,真像照顧孩子一樣。最後說:“你儘管前去,表現得熱情點。我站得遠遠的,臉朝著別的地方,免得你不好意思。”說著把臉轉到別的方向,不看連長。 霍剛在家門口吃了閉門羹,門已經上了鎖。鄰居的大娘走出來說:“你爹、你媳婦都走了。你爹還跟幹部吵了一架。人家幹部是好心,他年紀大了,把他名字勾掉了。因為這次支援前線是出遠門,又是冰天雪地,怕老人受不了,說他老了。這話把你爹惹惱了,他說,保衛延安,誰也沒權阻擋我,就這麼走了。你媳婦回來給公公做了一身棉衣,給你留了一個條子。”大娘返回屋裡把青梅留的條子遞給霍剛。 霍剛一眼就看出青梅那清秀的小字。條子上面說“霍剛,我不能再等你了,我們的任務是在絳縣、皋落一帶發動攻勢,箝制敵人,配合你們去呂梁作戰。我知道你會追趕隊伍的。昨天我一直站在門口,望著大路上的行人,尋找你的影子,可是沒見你。我見了連隊,見了指導員楊玉璽,知道你住院還沒回來。時間不允許了。霍剛,不管你走多遠,我永遠想著你,你也想著我。祝你身體健康!青梅。” 霍剛心情沉重,沒有見上父親和青梅。他們已經出發,表明戰爭情況嚴重。胡宗南軍隊已經集結完畢,他離延安近在咫尺,隨時有發動進攻的可能。我們離延安卻有五百多里,還得越過霍山,過同蒲路,過汾河,過橫亙三百里寬的呂梁山,還得和閻錫山軍隊一邊戰鬥一邊前進,所以霍剛恨不得一步跨到連隊。 從家門到北平鎮是四十里路,他和通信員以急行軍的速度前進。 眼前是一派初冬景象。濃綠的松針,赭黃的橡樹葉,淺黃的小葉楊,粉白的樺樹,蔚藍的晴空,羊脂般的白雲,墨藍色的霍山群峰,構成一幅美麗的圖畫。 霍山主脈,千峰萬壑,鬱鬱蒼蒼,山峰和峽谷,像刀劈斧砍的一樣,齊崖陡壁,劍似的山峰直刺雲天,像一排威武的壯士挺立天際。簇擁著一座座山峰的是千年古樹、翠柏蒼松,茂密的闊葉林,枝葉緊簇,擠得密不透風。 霍山脫去了夏季的盛裝,換上了艷麗的秋裝:楓樹經過了秋霜的渲染,樹葉成了一簇鮮紅的火花,像紅色的五角星掛滿枝頭,絢麗奪目;躲在山窪林叢中的小白樺,擺弄著雪白的身姿,細嫩的枝條苗條可愛,如同一群俊俏的姑娘,想偷偷看人卻怕被人發覺而躲躲藏藏,在別人身後竊竊私語,引得小楊樹發出陣陣歡快的笑聲;橡樹脫去了夏日的綠裝,換上了赭色的長袍,慈祥得像老媽媽,成群地擁在山腳下,掩護著他們撒下的累累果實;而那蒼勁的青松和翠柏卻是傲然挺立在怪石嶙峋的山岩上,用它青筋裸露的腳趾緊摳住岩石的縫隙,以它堅強的雙臂傲然伸向晴空,像出山的猛虎,又像躍躍騰飛的蒼龍,越是寒冷越顯出那一身濃綠,給霍山添加了莊嚴肅穆的氣氛。 整座霍山被墨綠、朱紅、赭赤、絳紫、黛青、薑黃、粉白裝點起來。霍山,是不是為了你的子弟兵去保衛延安,保衛黨中央而穿上這一身盛裝?因為他們將離開你遠征,最後把他們留住一宿,好把你的囑託交給他們,讓他們得到你的鼓勵去英勇戰鬥。你已經把堅強不屈、剛直的秉性給了他們,把他們哺育成一支強勁的力量,當革命需要的時候立刻去效命疆場。 霍剛感觸萬端,現在他才意識到就要離開霍山,離開這生他養他的故土家園,離開妻子,踏上遙遠而漫長的征程。他的心不禁一陣緊縮。太嶽山,是他的先人用血汗澆灌出來的,有他母親未寒的屍骨,有他生死與共的朋友的墳墓。就是這塊土地給了他愛情,給了他一切。他在這裡度過了一生最有意義的歲月。這裡有甜甜的沁水,有寬展的田地,有覆蓋了山崗的茂密的森林和繁花似錦的河谷……一旦離去,使最堅硬的戰士的心也不能不為之顫動。並不是害怕嚴峻的戰鬥和艱苦的生活,而是離情難忘啊! 霍剛大步地走向村莊,這是他追趕部隊旅途的終點。終於趕到北平鎮,在霍山跟前追上了他的連隊。 指導員楊玉璽很遠就認出連長。他走出老遠來迎接。首先察看連長的傷情,一邊說:“我知道你會回來的,就在這一兩天。我是天天等你、盼你。” 像親人久別重逢。其實才分開一個多月的時間,就因為戰鬥任務到來,真給人一日三秋之感。時間緊迫,可能明天就要投入戰鬥。 霍剛說:“你沒以為我會留下吧!” 楊玉璽說:“那得換一個人,不是你霍剛。”忽然他沉下臉來,話頭一轉說,“可是我倒希望你留下來。我見了青梅,她去了南線。叫我怎麼說呢,我真不忍心你離開她,丟下她一個人在這裡!” 霍剛問:“我們去哪裡?” 楊玉璽說:“是毛主席拍來的電報。第一次是叫我們去延安,第二次來電,讓我們到呂梁看情況。”他說,“我和青梅分手的時候,她依依不捨,眼淚汪汪。多好的姑娘,既善良又堅強,顧全大局,以革命利益為重。我們走出好遠,她還站在村邊望著我們。我們要走多遠,多長時間,還回不回來,一切都難以預料呀!”楊玉璽好像說不完似的。又說,“我不怕連天炮火,看慣了血肉橫飛的戰場。但是見不得姑娘的眼淚。她那淚汪汪的眼睛,滿腔心事盡在不言之中。全連的人都動了感情,田芳哭了。現在我體會到生死離別,肝腸寸斷的滋味。好了,不說了,咱們一起痛罵蔣介石和胡宗南吧!”他們一起往村里走。 田芳一見連長回來,跑上來摟住連長的脖子哭起來。 楊玉璽說:“田芳想你想死了,全連人都想你。”他把田芳拉開說,“這小傢伙挺重感情的。” 霍剛問:“動員過了嗎?” 楊玉璽說:“動員過了。其實用不著動員,戰士們聞風而動,都交了請戰書。因為這不是一般的作戰,這是去保衛黨中央啊!中央已經指出:目前是爬山快到山頂了,也就是說到了最吃力的時候。” 霍剛說:“快到製高點了。” 夜,月亮上來,蔚藍的天空像靜止的湖水,點綴著晶瑩耀眼的萬點銀星。 指導員去查舖,讓連長休息。 霍剛怎麼也睡不著,到了連隊就是到了家,心裡有一種踏實之感,可以放下心來。其實不然,時局正處在嚴重關頭,敵人又向延安進攻,即使已經打得精疲力竭也得奮力一擊爭取最後的勝利。當年他剛到連隊,指導員有意考驗他,剛放下背包就和連里最強的刺殺能手較量,爾後又是單兵教練,二百米衝鋒,翻越障礙,過獨木橋,走漏斗坑,攻擊高地,和五個人展開拚刺,打敗了五個“假設敵”,最後又和尹秀文對刺。他走了幾十里路,飢困交迫,疲憊不堪之際又進行一連串的試練。他支持下來,沒有氣餒。因為敵人和困難從不憐憫怯弱的人。那是一次富有深刻意義的,符合他霍剛的性格的考試。他一慣認為,堅強的意志可以戰勝困難,可以壓倒敵人,可以不使自己垮掉,可以永遠振奮精神。想到這裡霍剛挺身而起,抄起手電筒走出連部。 離開連隊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他想的都是連隊的人。指導員真誠無私、和善、通情達理,關心人的,長者風度。排長班長們的淳樸、勇敢、正直,田芳機靈而又靦腆可愛,小王力無憂無慮、吹得好聽的洞簫。都是些不怕死不怕苦的一刻也閒不住的生龍活虎般的人物啊!只有在他們睡著之後才能讓人湊到跟前好好地看幾眼。他想看看他們睡覺,聽聽他們均勻的鼾聲和孩子似的囈語,甚至連他們身上散發的汗氣和腳臭都感到親切。 從屋子裡走出來,霍剛感到一陣涼意襲人。小溪里不時傳來嘩嘩的響聲,這是深秋特有的景象,叫“秋水揚聲”。一陣勁風掃過水面,把水掠起來灑成一片珍珠顆粒又潑到水里,發出好聽的響聲。特別是夜裡,聽起來格外悠揚悅耳。 霍山此刻已經脫去絢麗的艷裝換上了夜服,變成一道黑藍色的高聳的山牆,將小小山村圍裹起來。山洞裡騰起的霧氣被月光照亮,映出銀色的光輝,和著炊煙凝成一條白色的披紗圍在山腰里,隨著微風的吹拂而輕輕飄動。輕紗下面是鬱鬱蔥蔥的山林和曲曲盤亙的溪澗。霧的上層是霍山群峰,宛如被白紗托著飄浮在空中,使萬壑千峰都在霧海上浮起。白天的喧嘈已經過去,此刻一切都靜下來,好像進入夢一般的境界。但仔細諦聽,霍山並沒有入睡,風入松林,發出江濤衝動的響聲,震得山鳴谷應,嗚嗚咽咽,迴旋激盪。聲音發自霍山深處,好像從大地的胸膛裡發出的虎嘯龍吟,聽來令人驚心動魄。這是霍山那巨大的心臟在跳動。 霍山,你會感到戰士的心也在跳動嗎?這是你兒孫們的赤子之心。當敵人向革命聖地延安發動進攻之際,戰士們的心都在不平靜的跳動啊! 霍剛順著一條潮濕的小路走著,透過夜霧傳來低沉的洞簫聲。簫音委婉柔和,餘音輾轉,清晰動聽。聲音裡充滿了眷戀和憂傷,所以也最動人。霍剛離開連隊之後就沒聽到過王力的簫聲。這洞簫是王力的寶貝,走到哪裡帶到哪裡,什麼情況下都不丟掉,哪怕是衝鋒陷陣。戰鬥下來,身邊的同志光榮犧牲,或者負傷離去,王力的簫聲裡就充滿了追憶懷念,悲傷和憂思。對人們是一種心靈上的慰藉和對死者的緬懷。 霍剛愛聽王力的簫聲,因為簫聲不單表達了吹簫人深沉的感情,戰鬥下來這簫聲還能撫慰人們心情上的寂寞。他尋著聲音找去,來到村子外邊,看見臨河的一段矮牆上坐著兩個人。一個人用石片漂水,激起一長串水圈,這是田芳;一個人正吹簫,是小王力。 霍剛走近他們問道:“為什麼不去睡?” 王力終止了吹簫,抬起頭望著連長。 田芳回答說:“不想睡。” 霍剛問:“為什麼不想睡?” 田芳說:“因為就要出山西到老遠的地方去。” 霍剛問:“想家嗎?” 田芳說:“什麼都想。” 霍剛問:“田芳,你的眼淚為什麼那麼多?” 田芳說:“也許是生的不是時候,沒有生在整天笑個沒完的時代……不打仗吧,受壓迫和剝削,最後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四處逃荒,哭天抹淚;打起仗來,爭取解放,死死傷傷,生離死別。連長,世界上有鐵石心腸的人嗎?”一下子把霍剛問住了。 田芳又說:“我不是愛哭。歌子裡唱的都是慷慨悲歌上戰場。什麼浴血奮鬥,前仆後繼,血肉橫飛,生離死別,哪件事不觸動人心?這時候我笑不出來,可以哭得出來。如果消滅了戰爭,結束了人民的苦難,和平勞動,建設家園,人們都高高興興。可這樣的日子還沒有到啊!” 霍剛說:“我們正朝著這個目標走啊!” 田芳說:“用流血犧牲去換。” 王力給連長解圍了:“連長,明天就過霍山嗎?” 霍剛說:“明天就過。你們去睡一會兒吧,明天還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宿營呢。” 田芳說:“我們不困。睡有什麼意思,像死人一樣躺在床上,我要坐在霍山的懷裡待到天明。連長,你怎麼會找到我們的?” “順著簫聲找來的。”霍剛坦率地說,“我愛聽簫聲,我也愛聽哭聲,因為它能打動人心,打動人心就產生一股力量。” 田芳說:“連長,挨著我們坐一會兒吧!明天就開始新的生活,在新的地區戰鬥。” 霍剛挨著兩個戰士坐下來。挨得緊緊的,眼望著霍山,望著天空,享受著在霍山懷抱中最後的一夜,期待著黎明的到來。這將是1946年七月以來的第四個戰役了。 黎明之神抽出雪亮的長劍,一下子劃破夜空,東方天際泛起白光。 指導員楊玉璽走來:“通知下來了,拂曉開飯,六時出發。團長電話問你,如果傷沒好暫住團部。” 霍剛緊張了:“你怎麼回答的?” 楊玉璽說:“我說,他是硬跑出來的,出來的時候高燒沒退。” 霍剛一下子站起來:“誰告訴你的?” 楊玉璽樂了:“執行我的命令押送你的人。他自然要向我匯報你的全部情況。” 霍剛後悔地說:“我就忘了囑咐他這點。” 天明,集合號響了。號聲從一個地方響起,整個山谷中的村莊響應,激蕩了整個山野,頃刻間只見人群馬隊從山村里出來匯集在大路上。不久,大隊人馬、民工沿著鋪滿霜花的石路盤旋而上。大路曲曲彎彎,頑強地爬行在峭壁和樹叢中間,最後昂起頭向霍山高處爬去。 霍山平地突起,陡立在汾河東岸,像一座威嚴的城堡聳立在太岳區的前沿,站在它的高處能望斷三晉雲山:北望恆山,東望太行,西望呂梁,南望中條。繫舟山,五台山,雲中山,蘆芽山,關帝山,歷歷在目。汾河,像一條美麗的銀蛇,依偎在霍山腳邊,溫柔逶蜿,婀娜多姿,從晉中盆地走出去,進入晉南平原。 吳孝閔團長騎馬上來。看見霍剛就說:“你指導員騙我,你這不是挺好嗎?” 霍剛說:“我們指導員說的是事實。” 楊玉璽說:“他是急行軍三十里,用爬大山的手段來發汗的。” 團長說:“你這是惡治。” 霍剛說:“這種惡治對我的口味。既發了汗又不耽誤趕路。不然我趕不上隊了。”他問團長,“有多少部隊去延安?” 團長說:“我們四縱和晉綏一縱。陳賡司令員發報中央,請求先打呂梁。” 霍剛問:“為什麼?” 團長說:“陳賡司令員不喜歡處在敵人三面夾擊之中,守在陣地上當靶子。他喜歡用胡宗南不喜歡的方式,出敵不意,從胡宗南背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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