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戰爭軍事 決戰錦州:解放戰爭檔案

第4章 第04章毛澤東看好錦州,林彪試打長春

1948年秋天,全國解放戰爭進入第三年不久,全國軍事、政治和經濟形勢已變得更加有利於共產黨而不利於國民黨,敵我力量懸殊的情況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國民黨軍隊已由戰爭開始時的430萬人,下降到365萬人,能夠用於前方作戰的只有170萬人。作戰方針,也由“全面防禦”,“分區防禦”,變為以北平、西安、漢口、徐州、瀋陽五大戰略據點為支柱的“重點防禦”。共產黨軍隊則由120萬發展到280萬,所佔面積為全國的1/4,人口達1/3以上。 比這些數字更令人振奮的,是難以用數字表示的人心與士氣的對比。 面對日益有利於人民解放軍的戰爭形勢,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審時度勢,果敢決斷,要求具備了條件的各野戰軍,樹立敢於奪取敵堅固設防的戰略要點,敢於打大規模殲滅戰的思想。中央軍委、毛澤東主席在給東北人民解放軍領導人的電報中,明確闡述了從東北開始同敵人進行戰略決戰的意圖。指出:“要確立打你們前所未有的大殲滅戰的決心”,“爭取將全以衛立煌軍就地殲滅”。

當時,東北戰場的形勢,確是讓戰斗在黑土地的東北人民解放軍的將領們引為自豪,激動和欣喜。 據中國人民解放軍最高軍事科學研究機關——軍事科學院編寫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史》記載:1948年,東北的敵人在遭到東北人民解放軍從1947年5月開始的夏季攻勢、秋季攻勢、冬季攻勢三次連續打擊之後,已被殲滅30萬人。此時,尚有14個軍,44個師,加地方武裝共55萬人,被壓縮在長春、瀋陽、錦州三塊互不相連的地區,人心浮動,供應困難,其中,長春、瀋陽兩敵與關內交通完全中斷,補給全靠空運,物資供應根本無法滿足需要。 “軍心戰力均未恢復常態,將士亦都無鬥志”,不得不採取“集中兵力,重點守備”的作戰方針,在長春、瀋陽和北寧線上的一些城市加緊構築防禦工事,繼續頑抗。恨不能像冷兵器時代那樣,掛出一張“免戰牌”。與此相對應的,則是佔共產黨軍隊1/3還強的103萬東北人民解放軍和地方部隊,佔領地區為東北全境的97%,人口為86%。

一方孤城困軍,把希望寄託在不知何日才能到來的援軍,甚至是至今也未爆發的第三次世界大戰上。一方大軍踴躍,實力就像大地一樣實在而又堅厚,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住在西柏坡的毛澤東由衷抒發感慨;東北人民解放軍現在壯得厲害哪! 當初,毛澤東“一則以喜,一則以懼”。那“懼”,不僅是憂懼內戰行將爆發,對內戰前途也不能說沒有憂懼。雄才大略的毛澤東,大概是從未把自己當成神的。戰爭畢竟是實力的對抗。勝者王侯敗者寇。 可現在,明明白白,實實在在,毛澤東和黨中央領導的各路大軍,都是今非昔比。 但這一切只是勝利的可能性,還不是現實性。國民黨還控制著相當強大的五個戰略集團,還有很大的戰爭能力。真正解決勝負,還得通過最後的戰略決戰。

1948年秋天,在毛澤東的視野裡,西北、中原、華東、華北和東北五大戰場,“稻浪”金黃,豐收在望。而豐饒的東北戰場,則是塊秋色濃,來得早,熟得快,應該開鐮收割的第一塊“高產田”。 毛澤東天才的預見性,在解放戰爭中,特別是在三大戰役中,表現得淋漓盡致,無與倫比。 結果,蔣介石不得不再三改變他的戰略方針,從內戰初起的一年內“徹底消滅萬惡之姦匪”,變成到台灣後的“一年準備,二年進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毛澤東也不得不修改他的戰略計劃,把原定的五年打倒國民黨,輕鬆愉快地縮短為三年。 戰略家高瞻遠矚,洞悉深遠的獨特視角。 軍事家風捲殘雲,摧枯拉朽的宏大氣魄。 當年那些統帥千軍萬馬的軍事指揮員心裡再明白不過,遼沈戰役的勝利,進攻方向的選擇,是具有決定意義的一著。

在軍事科學院圖書館,筆者查閱到了1947年5月20日,毛澤東發給東北人民解放軍最高指揮官的一份電報: 你們以八個師南進,希望能於夏秋兩季解決南滿問題,爭取於冬春兩季向熱河、冀東行動一時期,殲滅十三軍、九十二軍等部,發動群眾,擴大軍隊,該地共有人口1500萬,為將來奪取長春、北寧兩路、長、沈、平、津四城必不可少之條件。爭取兩路、四城必須準備的條件有三:你們已在北滿建立了強大根據地,解決了第一個條件;現在正向南滿作戰,估計不要很久,即可解決第二個條件,建立強大的南滿根據地;第三步,還要解決冀熱遼地區的根據地問題。 掐指一算,那時東北人民解放軍的夏季攻勢剛剛開始,毛澤東就提出“奪取兩路、四城”的戰略構想,在打東北及華北的主意了。

毛澤東的思維在飛轉。只要東北人民解放軍佔領平綏路,打通東北與華北的戰略聯繫,大量山野砲彈和黃色炸藥,就會源源不斷地輸送南線各解放軍。只要東北人民解放軍舉兵南下,與華北解放軍攜手打開華北戰局,就會改觀整個北線戰勢,實現北線的統一指揮。只要東北人民解放軍揮戈東北、華北戰場,就會很快達成孤立北平、天津、瀋陽並最後奪取這幾個大城市的目的。 戰略構想在演進。 圍繞實現戰略構想的步伐在悄然加快。 1948年2月7日,毛澤東又發給東北人民解放軍最高指揮官一份電報,小楷毛筆字遒勁有力,龍飛鳳舞: 下一次作戰有兩個方向,一是打撫順、鐵嶺,法庫之敵;二是打阜新、義縣、錦西、興城、綏中、山海關、昌黎、灤縣等地之敵。究竟打何地之敵為好,依情況決定,望你們應準備對付敵軍由東北向華北撤退之形勢。 ……對我軍戰略利益來說,是以封閉蔣軍在東北加以各個殲滅為有利。

關門打狗。毛澤東寥寥數語,道出了一項常人難以料想到的英明決策。 同年9月7日,毛澤東又明確無誤地電示東北人民解放軍最高指揮官: 為了殲滅這些敵人(指錦州、榆關、唐山諸點敵人——筆者),你們現在就應該準備使用主力於該線(指北寧線——筆者),而置長春、瀋陽兩敵於不顧,並準備在打錦州時殲滅可能由長、沈援錦之敵。 此後的幾十封電報中,毛澤東始終注目“錦榆唐”。一再強調置長沈兩敵於不顧,專顧錦榆唐一頭為宜。 從以上電報中不難發現,毛澤東每一決策的作出,是那樣的前後照應,絲絲入扣,環環相聯。 誠如列寧所說,戰爭是一種形式繁多、差別萬千,錯綜複雜的事物。人類從事的任何活動,都不像戰爭給偶然性這個不速之客留有那樣廣闊活動的天地。軍事科學不能成為精確的科學,原因就在這裡。

在毛澤東那裡,這門科學夠精確的了。 其實,當國民黨在全國還處於進攻態勢時,毛澤東就從東北戰場最早開始的反攻中,預見到戰略決戰的訊號。當蔣介石被戰爭的迷彩眩惑得六神無主時,洞若觀火的毛澤東,已經著手描繪攻占蔣介石戰略要地的藍圖了。而當這一切成為可能時,他就在早已看準的一個最敏感的地區,迅雷不及掩耳地投注最強大的力量。 當年任國民黨東北“剿總”中將副總司令兼錦州指揮所主任的范漢傑被俘後說:“這一著非雄才大略之人是作不出來的。錦州好比一條扁擔,一頭挑東北,一頭挑華北,現在是中間折斷了。” 站在西柏坡農家小院裡的毛澤東,神了! 莎士比亞說:“有的人生來就是偉大的,有的人是經過奮鬥達到偉大的,有的人的偉大是硬捧出來的。”

生來就是偉大的毛澤東,是經過常人難以想像的磨難和坎坷,而成為令人傾倒的偉大領袖的。 毛澤東的偉大,集中地表現在他對中國歷史和現實的把握和了解,特別是對於中國農民的透徹了解。他懂得農民在中國戰爭中的地位,非常清楚農民渴望什麼,怨恨什麼,並懂得怎樣把這種渴望和怨恨轉化為變革世界的行動。他的哲理像大地一樣,深厚、實在,而且是絕對的中國特色,連沒有文化的農民也一听就懂,這不僅因為他是農民的兒子,更在於他具有傑出的天賦。 1947年8月,東北戰場的形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東北民主聯軍已由防禦轉入了進攻,國民黨軍被殲30萬人,佔領區在逐漸縮小,蔣介石又把參謀總長陳誠派到東北,他認為陳誠有辦法,能改變東北戰場的局面。陳誠到東北說了不少的大話,可打起仗來連連失敗,丟掉了7個軍。特別是1948年1月初,東北解放軍在瀋陽附近的公主屯將國民黨新五軍全殲,使蔣介石很傷心,親自到瀋陽追查責任,陳誠與廖耀湘互相推諉。

此時,陳誠已預感到自己不是東北解放軍的對手,便以有病為由請求辭職,蔣介石又親自到瀋陽視察,看到東北的局面,也感到陳誠的確沒有辦法了,而東北又很重要,只好同意陳誠下台。這時,蔣介石選中了衛立煌,抗日戰爭中,衛立煌為十四集團軍總司令,指揮了忻口等戰役,給日軍以重創,以後曾任中國遠征軍司令長官,是一個能打仗的干將,衛立煌資歷和聲望都很高,杜聿明、鄭洞國、范漢傑、廖耀湘等都是他的部下,特別是在遠征軍中的戰績,曾在美國軍界獲得好評。 開始,衛立煌不同意到東北來,蔣介石派張群(國民黨行政院院長)、顧祝同(國民黨軍參謀總長)勸說,陳誠的老婆也苦苦求情,“辭修(陳誠字)病得沒辦法,只有請衛先生去東北才有辦法。衛先生去東北就是救了我們一家子!”衛立煌的老部下聽說此事,也都不同意。這時蔣介石又找衛立煌談話,給衛立煌戴“高帽”,說:“東北是一個比西歐大國還要大的地方,那裡的重工業佔全中國一半以上,是我們民族復興的生命線,得失影響國際視聽和全國的人心,'安危須仗出群才',沒有得力的人才是鎮守不住的。過去幾十年,有幾次靠你挽救了危險局面,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現在到了這個緊要關頭,我看只有你能擔任這個艱鉅重任,才讓你去東北,相信你一定能挽回不利形勢。”

為說服衛立煌,蔣介石還答應,把東北的軍政大權全交給他,並說:“我看你用不著顧慮,你一定能把這件事情辦好。萬一戰局失利,責任也不能由你來負”。衛立煌說:“沒有軍隊不能打仗,現在東北的軍隊都被圍困了,沒有大量的增援是不行的”。 蔣介石當場表示,先派5個軍去東北,後勤補給優先保障,在這種情況下,衛立煌動心了,他表示先去看看再說。 1948年1月17日衛立煌任東北“剿總”司令,22日,衛立煌到東北瀋陽,成立了東北“剿匪”總司令部(簡稱東北“剿總”,駐今瀋陽鐵路局辦公大樓),同時,掌任東北行轅主任職權,臨行前,蔣介石一再囑咐,到東北後最緊急的任務是打通北寧線,確保瀋陽至錦州間的交通幹線暢通。蔣介石對衛立煌,歷來採用利用的手段,把衛立煌看成嫡系中的雜牌,所以,衛立煌雖然多次擔任很高官職,但都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只給衛立煌指揮權,根本不像陳誠、胡宗南、湯恩伯等浙江人那樣,掌握軍權,衛立煌到東北後,很快又與蔣介石發生了矛盾。 4月1日,衛立煌到南京匯報東北情況,蔣介石第二次提出了撤兵到錦州的意向。蔣介石說,瀋陽、長春交通斷絕,單憑空運補給無法長期維持,由於形勢所迫,不得不把東北的主力撤到錦州,在瀋陽、長春留下少數部隊防守。衛立煌仍以部隊未整訓完畢,不可能打到錦州為由,回絕了蔣介石,並表示,只要不將主力撤出瀋陽,東北部隊的補給問題,我自己負責,請美國顧問團幫助運輸。蔣介石見說服不了衛立煌,表示只要有辦法保障補給,可暫不撤向錦州,但整訓完成後,仍要打通瀋陽、錦州之間交通。衛立煌暫時說服了蔣介石,又鬆了一口氣,他便請求美國顧問團給予支持,使兵員、裝備、給養得到了保證,從而也增大了守衛瀋陽的信心,並不斷到各地視察,檢查據點、工事修築情況,還計劃擴充瀋陽、錦州飛機場,加修錦西機場。 5月初,蔣介石第三次提出將主力撤到錦州,衛立煌仍不同意,又派廖耀湘、趙家驤、羅又倫去南京陳述。蔣介石的想法是,除留少數部隊守瀋陽外,其餘主力包括特種兵部隊,編成機動兵團,由廖耀湘指揮,隨時行動,這樣做的目的,是有意分散衛立煌的實力,甩開衛立煌,以便執行南撤的方針。廖耀湘正想擴充個人的實力,由於受衛立煌的製約,做不了主,又不敢直接表露。 於是,蔣介石又找衛立煌及各軍的司令官談話,結果都不同意這個意見。蔣介石見指揮不動瀋陽的部隊,便把范漢傑推出來,藉此來實現自己的意圖。范漢傑原在山東,後來任陸軍副總司令,他對東北的複雜情況不是十分了解,對能否指揮得了雲南的部隊九十三軍和陳誠的嫡系五十四軍心裡沒底,因蔣介石親自點了他的名,也就沒有推諉的餘地,1948年1月,被蔣介石任命為冀熱遼邊區司令官,開始他把指揮部設在秦皇島,由華北和東北“剿總”雙重指揮,鑑於瀋陽的駐軍不聽指揮,蔣介石決定將范漢傑的指揮部移到錦州,命其打通錦沈之間的交通,以便使瀋陽的部隊順利南撤。 同時,又從關內調來兩個師,歸范漢傑指揮。 7月20日,衛立煌奉召到南京,蔣介石又決定,將冀熱遼邊區司令部改為東北“剿總”錦州指揮所,范漢傑任東北“剿總”副司令兼錦州指揮所主任。開始衛立煌打算將指揮所移至葫蘆島,但蔣介石堅持要設在錦州,范漢傑聽了蔣介石的話,將指揮所最後定在了錦州,並親自駐守錦州,因而使衛立煌同范漢傑之間出現了矛盾。六七月間,蔣介石又作出了固守之戰略意圖,給范漢傑的手令中說:“東北的戰略要求在於固守目前態勢,使不能再失一城一兵,即有利於關內作戰。”隨後,蔣介石在總統官邸會上,正式決定:東北作戰“暫取守勢”、“長春仍固守”、“北寧路暫不打通”。 堅持南撤的計劃,一直是蔣介石的心腹大計,這裡是有他的用意的。一是蔣介石開始認為,對搶占東北有一定把握,所以,把5大主力中的新一軍、新六軍,都用在了東北方向,並派來7個軍爭奪東北,有志在必奪之勢。結果僅兩年的時間,東北國民黨軍落了個被分割包圍的下場,臉面上很不好看。如果收縮成功,守住錦州,從名譽上講,還算沒有丟掉東北。 4月,蔣介石在國民大會上說,今天的東北戰略,“不必要求作全面的控制,但必須守住幾個主要據點,如長春、瀋陽、錦州,以像徵我們國家力量的存在”。二是從戰略上考慮,長期守住東北是不可能的,必要時撤向華北,錦州是南撤的必經之地,守住錦州,也就守住了退向關內的通道。三是蔣介石已同美國顧問團商量好,只要保全錦州,美國就會大量施援,守住了錦州,也就是抓住了軍援的來路。 為此,對於守瀋陽與南撤錦州這樣一個事關戰略全局的關鍵問題,蔣介石與衛立煌始終沒能形成統一的意見,各持己見,打亂了東北的作戰計劃,以致使國民黨軍內部矛盾不斷加深,互不信任,互相戒備。美國答應為東北再增加10個師的裝備和補給,衛立煌和美國關係很好,5月,專門請美國顧問團團長巴大維到東北視察,衛立煌與巴大維商定,物資、裝備直接運到東北營口港,不要經過南京,但這事後來被蔣介石知道了,橫加干涉,最後把此事給攪散了,一直到遼沈戰役開始前,東北國民黨軍的防禦仍沒有一個完整的計劃,在一些主要問題上總是統一不起來,處在一個麻痺和盲目狀態。 以毛澤東為代表的黨中央、中央軍委的視點,鎖定在錦州後,毛澤東在看林彪的反應,林彪在揣摸毛澤東的心思。 東北人民解放軍指揮部的駐地——雙城,林彪在一間陳設簡樸、潔淨的平房裡用四方步來來回回丈量著腳下的青磚地,此時,他的那顆心就像個鐘擺,一會兒擺向長春,一會兒擺向錦州。 1948年9月7日,林彪(東北野戰軍司令員)羅榮桓(東北人民解放軍政治委員)劉亞樓(東北野戰軍參謀長)譚政(東北野戰軍政治部主任)給毛澤東的電報中說,實際上還在於去年就開始了大軍進入冀熱遼地區作戰的戰場準備工作。去年7月,程子華同志(注:當時任第二兵團司令員)來哈爾濱時,東北局就提出了準備戰場的各樣具體問題,隨後高崗同志(注:當時任東北軍區副政治委員)的親自到熱河和冀東,以及今年黃克誠同志(注:當時任第二兵團政治委員)去熱河工作,都是為了同時加強這一準備工作。此外,在去年冬天就開始了恢復鄭家屯至通遼的鐵路,以及重新修築通遼到彰武的鐵路,只是由於今年東北是50年來所未有的大雨,致使通遼到阜新的鐵路直到最近才完成。 1947年12月4日,林彪說:明年作戰,將主要依托冀熱遼根據地。因此,該處的一切工作,尤其是群眾工作,將有重大意義。 在南下北寧線這個問題上,應該說,毛澤東和林彪的見解是一致的。 憑林彪的才智,當時即便沒看清這一點,或是沒看透這一行動舉足輕重的意義,毛澤東一點撥,他也不能不明白。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使林彪舉棋不定呢? 原來東北人民解放軍發動冬季攻勢後期,東北“剿總”上將總司令衛立煌雖然在瀋陽集結了20萬重兵,卻寧願眼睜睜看著遼陽、鞍山、營口、四平一個個丟掉,硬是咬牙橫心,按兵不動。 不是衛立煌真心實意把這些戰略要地拱手交給東北人民解放軍,而是他後怕自己手中僅有的部隊被東北人民解放軍一坨一坨地殲滅。 形勢在東北戰場明擺著:除長春、瀋陽,錦州三坨敵人,無仗可打。要打,就是攻堅,就是大仗,就是惡仗。 瀋陽是重兵據守的“剿總”所在地,不可能先從瀋陽下手,只能在長春和錦州進行選擇。 林彪先要打長春沒咬定牙,後來南下也沒橫下心。 原因很簡單,雖然林彪帶著他的部隊在東北橫衝直撞了兩年,在順利攻取堅固設防和重兵把守大城市這門課題上,他還是個初學乍練的新兵。而且這個新兵在打四平第一仗就碰了個硬釘子。這一仗給他的印象太深了,又要打錦州,錦州未必比四平好打到哪裡去。應該說,打四平,林彪是費了腦筋的。戰前,他大講攻堅戰,打大據點,“四快一慢”,“四組一隊”,“攻城軍”,“爆炸軍”。但仗打起來後,四平並不像想像中的那麼好打,更不是一攻就下,一推就塌的那麼一座“紙城”。部隊付出的代價,指戰員捐獻的血肉之軀,足可以說明四平是一座鐵城、鋼城,唯一的那次實踐就像盞紅燈,在他腦子裡不停地閃著不祥的警號。 毛澤東批評林彪從雙城動身晚了。大軍作戰,確實有個“四快一慢”中的“慢”的需要。但這次不是唯一的理由,最重要、最要害的是,林彪想打長春,而不想打錦州。 古今中外,沒有不講“不打無把握之仗”的將軍。但叫起真章來,在“有把握”與“無把握”之間,要做到“有把握”卻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南下北寧線,一舉包圍拿下錦州,不論是從當時或現在來看,都是向敵人意想不到的要害部位發起突然襲擊的絕妙之舉。面對一場更加威武壯麗的史劇,面對國共兩黨的第一次大決戰,作為人民解放軍東北戰場前線最高指揮官的林彪,他顯得舉棋不定,優柔寡斷。當時他腦子裡想的是什麼?想的是錦州國民黨守軍的凶狠和強大,還是個人的榮辱和名聲?現在和將來想探尋個究竟,那隻能是猜測。 據說,林彪非常喜愛女兒林豆豆。平生唯一一次打女兒,就是在這個時候,把年僅四歲的女兒踢了一腳。 接著傳出林彪“不打錦州打豆豆”這一敏感性的話題。 林彪為難下決心而痛苦,毛澤東為林彪舉棋不定而焦灼。 那段時間,毛澤東給林彪的電報,有的回憶文章說是“90份”,有的說是“70多封”,有人說是“83封”。林彪給毛澤東的電報,數字也大體相當。 焦點在於戰役應該首先從哪兒打起。 毛澤東矚目北寧線。 林彪既有意攻錦州又想打長春。 打長春便於集結兵力,便於根據地支援。敵人增援和突圍,在漫長的600公里範圍內,也便於運動中殲敵。而且,打下長春,可以免除後顧之憂,便於集中兵力南下作戰。可從戰爭全局分析,情形就不盡然了。蔣介石不撤退東北,10萬大軍被圍困長春是個原因。打掉長春,就會打掉蔣介石的一個包袱,為他打出退向關內的決心,從而保住個比較完整的戰略集團。這對共產黨的通盤棋局是不利的。 當時,林彪沒有看到這個或沒有完全看清這個全局。 林彪的腦子仍在圍繞怎樣拿下長春在轉。 4月18日,林彪、羅榮桓、高崗、陳雲、李富春、劉亞樓、譚政致電軍委,在談了攻長春打援兵的決心和部署後,說: 以上是我們的根本意見,其他意見亦曾深入考慮,均認為不甚適宜。我軍如打鐵嶺或撫順或本溪或新民,敵均能立即組織3個師以上兵力守,而集中10個師以上的兵力增援。敵增援距離甚近,又因遼河。太子河的妨礙,我軍攻城打援皆不便。本溪與鐵嶺兩點,如我軍主力向該方向前進時,敵甚至可能暫時撤退,讓我軍撲空;如我軍主力向義縣前進,義縣之敵必然自動撤至錦州;如我軍攻錦州,則所遇敵人比長春強大;如我軍等候敵人打通錦沈線,則不知要等到何時,且即令敵人出來打通,但我主力一向錦沈線前進時,而敵必自動收縮,使我軍撲空;如我軍向錦州、唐山之線或東或平綏前進時,在敵目前採取放棄次要據點,集中兵力固守大城市的方針下,則必到處撲空,或遇四五個師兵團守備的城市。且大軍進到那些小地區,衣服彈藥軍費皆無法解決。 同時,東北戰士入關,經長途跋涉,士氣必降,逃跑必發生。在我軍主力南下情況下,長春之敵必能乘虛撤至瀋陽,打通沈錦線。如我軍以很多兵力(如三個縱隊)入關,沿途仍不易求小仗打,遇大的戰鬥(又攻占又打援)則又吃不消。而留在東北的部隊,既不能打大仗,又無小仗可打,陷於無用之地,故目前只有打長春的辦法為好。 身在河北小山村西柏坡的毛澤東,手裡拿著這封從東北發來的電報,面對站在自己對面的周恩來說:瞧,一個“均”字,把我的意見否了。 見林彪的決心已定,4月22日,毛澤東作了以下復電: 我們同意你們先打長春的理由是先打長春比較先打他處要有利一些,不是因為先打他處特別不利,或有不可克服之困難。你們所說打瀋陽附近之困難,打錦州附近之困難,打錦榆段之困難,以及入關作戰之困難等,有些只是設想的困難,事實上不一定有的,特別在萬一長春不能攻克的情況下要遇著的。因此你們自己,特別在幹部中,只應當說在目前情況下先打長春比較有利,不應當強調南下作戰之困難,以免你們自己及乾部在精神上處於被動地位。 東北野戰軍主力由北寧線(今京沈鐵路)南下,向錦州前進電文的字裡行間,鮮明透出毛澤東對打錦州設想的堅持。 毛澤東知道,硬擰的瓜不甜,而且也沒到需要硬擰的時候。 毛澤東在給“林羅劉”並告東北局的電報中,重申: 不要將南進作戰的困難條件說得太多太死,以致在精神上將自己限制起來,失去主動性。 毛澤東顯然在給林彪時間。 毛澤東顯然在等待林彪的回心轉意。 堅持己見的林彪沒太在意毛澤東的提醒、暗示和希望,一門心思在東北戰場忙活著。 秋季攻勢剛剛結束,他在東北人民解放軍參謀長會議上,提出了“大兵團,正規化,攻堅戰”的軍事指導思想。 各部隊駐地,牆上刷著“練好兵,打長春”。會上講著“練好兵,打長春”。官兵們的請戰書和決心書上寫著的還是“練好兵,打長春”。 基層連隊主練爆破,土工作業,攻城和巷戰。陣地和工事,都是按長春布防情況設置的,白天練射擊、刺殺、投彈、衝鋒,翻院牆,爬城,晚上練夜行軍和村落、街道攻防戰鬥。村頭到處挖的是掩體、交通壕,練捆炸藥包,安雷管,接導火索。破土地廟、爛房子、坡坎什麼的,都成了敵人的“地堡”,爆炸聲白天晚上響。怎樣穿牆打洞,土牆怎麼炸,石牆怎麼炸,反复研究、演練。怎樣過外壕,壕那邊有地堡,壕下有地雷,怎樣把炸藥包扔過去炸,綁在竿子上伸過去炸。 兵練得挺苦,兵也練得確實很有成效。 5月中旬,正當東北人民解放軍準備發起長春戰役時,長春守軍以“搜購糧食”和保護大房身機場不受解放軍炮火威脅為目的,出動兩個半師,向長春西北方向出擊,並佔領小合隆地區。林彪抓住長春守軍脫離堅固陣地的時機,命令三個縱隊的部分部隊和五個獨立師,採取奔襲手段,硬碰硬地與前出長春的敵人乾了一傢伙。這一仗,解放軍雖殲敵6000餘人,佔領了大房身機場和長春外圍一些據點,但自身傷亡2100餘人。試打沒有達到預期目的,作戰中也暴露了部隊在戰術、技術上存在的不少問題。這是林彪事先沒想到的。 6月1日,“林羅劉”致電軍委,並轉去李天佑和黃永勝等人的電報。 “林羅劉”的電報說: 此次如攻長春,我們擬以新老8個縱隊直接投入攻城,以兩個縱隊阻援。我攻城兵力與守城兵對比,不到三與一之比,但即三與一之比,打援兵力則絕對是懸殊,故要攻城則不能同時打援。如敵不增援,我軍在攻城中逐個爭奪,消耗必大。能否維持消耗到底,而獲得解決戰鬥的結局,尚無把握。有可能消耗到戰鬥末期,連隊人數太少,無力續攻,使戰鬥出現僵持局面。屆時敵增援,則可能與守敵會合。 目前對長春地形條件還不夠具體了解,不知地形條件對我是否有利,須得實地偵察後才能看出。因此,我們對此戰局無最後的確定見解。 署名“李(天佑)梁(必業)曹(裡懷)楊(尚儒)”的電報,在比較詳細地分析了守城敵軍的兵力、工事和戰鬥力情況後,說: 經過我們仔細反复的考慮,認為目前作打長春除突破外要在縱深全殲長春守敵,佔領該城的把握不大;如果打得不順利,將付出很大的代價,其結果使我軍有生力量遭受相當的削弱,仍難取得徹底勝利。而且全軍中真能經受激烈巷戰考驗,戰鬥力較強的不很多。但若有較長的時間付出較大的代價,亦有全殲長春敵之可能。 署名“黃(永勝)賴(傳珠)黃(一平)”的電報: 據俘虜供稱:長春敵軍雖有11萬人,但持槍作戰者不到7萬人。今日各師首長會議初步研究,無論政治情況、敵之設防與敵我優缺點之比較、勝利把握,較大問題是打的方法問題。必須周到考慮並繼續蒐集材料再研究後詳報。 從以上電報中不難看出,試打長春一下,林彪和李天佑都有點怯手。倒是黃永勝魄力不減,覺得“勝利把握較大”。而且,他談到了“政治情況”。當然,無形的士氣對比,無疑是敵情我情中必不可少的一項。 毛澤東一封電報,林彪電報一封,敵我雙方未交戰,毛澤東與林彪的“電報大戰”卻達到了高潮。 各持己見,各抒己見。毛澤東旗幟鮮明,幾乎每封電報都不離“南下”這個主題。林彪苦思冥想,一個“均”字,又一個“均”字。李天佑和黃永勝等人怎麼想就怎麼講,誰也不迎合誰。 毛澤東有指示,有批評,有告誡,但絕無強迫命令:“你們如果不同意這些指示,則望你們提出反駁。”林彪有照辦,有反駁,有否決。明知不對毛澤東心思,仍然堅持自己的主張。 但也有妥協,毛澤東同意打長春,是火候未到前的一種妥協。林彪的第二個“均”字,也不無妥協的成分。 誰也不知道毛澤東在口述或起草這些電報時,腦幕上是否閃現過當初的“最後一戰”和“保衛馬德里”。誰也不知道林彪敢於違背毛澤東意志,執意堅持打長春時,是否想過那幾封得意之筆的4A電報。但從“電報大戰”中能夠真真切切地感到,以毛澤東為首的中國共產黨人實實在在的民主作風。 正是這樣的“電報大戰”,孕育著認識上的逐步統一,孕育著即將爆發的流血戰爭的勝利。 試打長春的結果似一副清醒劑,林彪此時開始認真琢磨,毛澤東“基本同意”打長春的“基本”二字的含義,他懊悔自己當時為什麼對毛澤東“在打長春的同時,必須做好南下作戰的各項準備工作”理解得那樣膚淺。 6月中旬,“東總”決定對長春實行“久困長圍”方針。 7月20日,“林羅劉”致電軍委說: 最近東北局常委重新討論了行動問題,大家均認為我軍仍以南下作戰為好,不宜勉強和被動地攻長春。 面對林彪態度上的轉變,毛澤東挺高興,一面將電報給周恩來,一面用右手戳著電報紙,瞧,又一個“均”字。 周恩來一字一句輕聲念完電文,如釋重負地面向毛澤東:主席,這份電報說明,林司令員他們與中央終於想到一塊了。 毛澤東微微點著頭,表示贊同。 1948年9月10日,東北野戰軍根據毛主席制定的遼沈戰役的作戰方針,確定了南下北寧線作戰的初步部署:以第三、四、七、八、九、十一縱隊和砲兵縱隊及第二兵團指揮冀察熱遼軍區3個獨立師、砲兵旅、騎兵師,分別圍殲義縣和北寧線錦州至唐山段各孤立之據點,相機奪佔錦州、錦西、山海關各點。以第一、二、十縱隊位於新民附近,隨時協同殲滅長春突圍之國民黨軍,或殲滅由瀋陽北上策應之國民黨軍,掩護北寧線作戰,並隨時增強北寧線作戰力量。位於長春附近的第六、十二縱隊及開原附近的第五縱隊及6個獨立師,殲滅長春突圍之國民黨軍,阻止瀋陽國民黨軍出援或長春國民黨軍突圍,如長春守軍無突圍跡象,可南下錦州附近準備打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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