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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08章勢已去,蔣介石青島壯行

靈山鎮,是即墨城北的一個鎮子,這個古老的鎮子依山而據,此山名曰靈山。 不知是哪位有靈性的人給它起的名字,一個“靈”字把這座不大的山給點化活了。遠遠望去,這山倒極像一隻仰著頭,撅著尾,跪著腿,躬著背,正在吃奶的小羊羔。人傑地靈,活脫脫刻畫出了這是塊風水寶地。 這方水土自有戰爭以來,便是屯兵據守之地。 靈山所處的地理位置,可謂咽喉之地,它既是通往我膠東腹地萊陽的門戶,又是青島、嶗山地區的一道天然屏障。 當時靈山守敵巧妙地利用山體和製高點,與山下集鎮的民房構成核心陣地,隱蔽工事一層又一層,易守難攻像個鐵桶。敵三十二軍一個加強營駐守於此,敵人在靈山四周都做了布防,開闢了輻射狀的野外陣地。 青(島)即(墨)戰役,我軍首戰所選的就是靈山。

軍委並華東軍區: 一、我大軍南渡,南京大原及江南若干城鎮相繼克復,青島之敵動搖恐慌,並已顯出棄城逃竄徵候。據悉:馬日(21日)滄口敵機場停機全部南飛,駐青美軍全離陸登艦,敵二○四師全部南撤。另悉:匪青黨部梗日(23日)召開緊急會議,決定二週內撤離青市。又青市舞女透露:美軍將於有日(25日)離青。 二、現在青敵尚有五個多師,約計三萬人左右,分駐即墨、城陽、青島等地。有敵艦十一艘,計驅逐艦四、修理船三、巡洋艦一、母艦一、油船一、運輸艦一。美海軍已不駐陸地,水上來往數不詳。 三、我為迫敵速走,是否可以對青島敵發動威脅性的攻擊。目前可集中十二個團作戰,即三十二軍全部六個團,膠東可抽調六個地方團,兵力可與敵相等。現敵分散守備,我集中進攻,在戰術上處處能佔優勢,穩步前進。拔一點算一點,敵全撤,我便能迅速進入青島,並能防敵破壞,是否有當請複示。

山東軍區 卯有(4月25日) 這一份山東軍區給中央軍委並華東軍區的電文,奏響了青(島)即(墨)戰役的前奏曲。 4月底,我三十二軍,華東軍區警備四旅,警備五旅一個團和另外三個警備團,其中包括方本壯率部起義的原國民黨七五四團,奉中央軍委命令,為發起青(島)即(墨)戰役開始集結。根據中央軍委對這次戰役“迫敵撤退,保全城市”的要求,我們採取“逐步壓縮,迫敵早撤,於敵撤退之際,尋機殲其一部或大部”的作戰方針,決定兵分三路,由北向南推進。 這次戰役以三十二軍司令部、政治部為前線指揮部。總指揮是許世友,這位在山東戰鬥了十六年的虎將,粗中有細,很會“察其天地,伺其空隙,尋其弱點”。他非常注意敵軍人員的構成、生活習慣、脾氣秉性和士氣狀況,注意敵軍主帥的派系,出身、作戰特點、指揮水平等,掌握敵人的活動規律,重視敵軍的側翼、接合部、突出部、後方,特別是要在其移動中、撤退中、不備中、備而不充分中尋找或創造其弱點。濟南戰役時,就是從東、西兩翼同時進擊,像一把巨大的鐵鉗,把濟南之敵緊緊鉗住了。

濟南戰役結束後,連外國通訊社也驚呼說:“共軍已強大到足以奪取長江以北的任何一個城市。” 而濟南戰役的直接指揮者,就是我們的許世友將軍。 解放青島,軍委選定的總指揮又是許世友,可見這位虎將的虎威是何等地威震敵膽。 戰役發動前,進行了比較充分的準備,開展了新式整軍運動,進行了形勢、任務和政策紀律教育。印發了《戰前政治思想教育總結》等文件,教育部隊認清解放青島的重要意義,具備的勝利條件和存在的困難,樹立必勝的信心。 政治部發布了戰鬥動員令,號召全體指戰員,為堅決執行毛主席、朱總司令“向全國進軍”的命令,在青(島)即(墨)戰役中,發揚我軍英勇頑強的戰鬥精神,堅決消滅敢於抵抗之敵,為解放青島努力作戰。

戰前動員,激發了無比高昂的戰鬥士氣,全體指戰員立即掀起了請戰高潮,決心書、挑戰書,雪片一般飛報前線指揮部。各部隊充分發揚軍事民主,認真研究攻堅作戰的經驗,針對青島城防的特點,專題研究了掃清青島外圍敵人據點,如何搞好砲兵協同作戰等問題,發動大家積極出主意想辦法。 當時部隊中流傳著這麼一首“爬山調”: 一百里路走了九十九, 剩下一里還得向前走。 擦把汗,加把油, 爬過山頂勝利在前頭。 這首“爬山調”,唱出了戰士們的信心和決心。 革命就好比在爬山,解放青島亦是在爬山,但爬這座山時,許多人需要付出鮮血和生命。 戰爭是力量的競賽,也是智慧的競賽。 5月3日。 解放軍戰士唱著“爬山調”前進我三路大軍雲集青(島)即(墨)前線,根據作戰方案,警備四旅和警備五旅一個團,為東路作戰部隊,將經即墨城東直插嶗山;我三十二軍九十四師為中路作戰部隊,將沿即墨城西北的煙青公路,直取青島市;九十五師為西路作戰部隊,將沿膠濟鐵路西側進攻青島。

三路大軍呈泰山壓頂之勢,直逼青島守敵。 青(島)即(墨)戰役正式打響。 同是5月3日,青島機場。 暮靄如紗,四野茫茫。 駐青島的國民黨軍政要員,都早巳雲集在停機坪上。 機場上瀰漫著一種沉悶的空氣。 看得出來,每一個人都在為這每況愈下的形勢而憂心忡忡,青島怕是保不住了,這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在考慮的問題。靈山方面隱隱傳來的砲聲,更是給每個人臉上罩上了一層烏雲,彷彿這即將從天上降下來的不是飛機,而是一種災禍。 隨著一陣刺耳的聲音,一架銀灰色的飛機衝上跑道,漸漸停穩。 久候在停機坪前的劉安棋等國民黨青島市軍政要員,急忙湧向飛機舷梯前。 艙門打開。 少頃,蔣介石出現在舷梯上。 在夕陽餘輝的斜照下,蔣介石的黑斗篷顯得特別黑,手上戴的白手套又顯得分外白。一陣微風吹過,那張開的黑色斗篷宛如老雕的大翅膀,遮住了天光,投下一片陰影。

官員們鵠立一旁,劉安祺肅然地站在前頭,目迎著蔣介石步下舷梯。他曾聽說過蔣介石的黑斗篷是希特勒贈送的,據說可以避彈,也不知道是否真有其效? 身材修長,面龐清癯,一雙深邃明亮的鷹眼令人望而生畏的蔣介石,一身戎裝,肩扛五星上將軍銜,胸佩一枚青天白日章,腰掛中正短劍,高筒馬靴隱隱地發出光澤。這個人,一生最愛的就是軍權,一直把黃埔作為驕傲的資本,可此刻,大半個中國已落進共產黨的手中,供他指揮的軍隊也已經不多了。軍界中,稍微敏感一點的將領都惶惶然,感覺到了那逼人而至的不祥預兆——黨國的天下快完了。 蔣介石看上去比過去瘦削了許多,臉色也顯得蒼白。不過,他那突出的顴骨,高高的鼻子,棱角分明的下巴,微微翹起的小鬍子,以及馬靴在機場洋灰地上踏出來的啪啪聲響,這一切配合起來,反倒使他年輕了許多,看上去倒不像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事實上他的思維和行動,也還是相當敏捷的。

他緊緊地閉著嘴唇,眼睛像深潭一樣,射出一種黑沉沉的光束。 眾官員凶吉未卜,一個個低下了頭,不敢多言。 蔣介見狀,竟出人意料地沒有罵“娘希匹”,反而寬容而溫和地說:“為什麼一個個像死了娘老子一樣,耷拉著個腦袋幹啥呢?” 他深深地懂得,此刻,最重要的就是穩定軍心。 劉安祺苦笑著聲音發顫地說:“委座,共軍開始進攻靈山。” “什麼時候?” “今天。” 蔣介石朝劉安祺把手一擺,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蔣介石冷漠地伸出手來,那隻戴著白手套的手,讓迎接他的眾官員們一一去握。握完後,在侍衛隊長的引導下,徑直朝那排小轎車走去,車門早已被衛兵打開。 蔣介石將斗篷往身上一裹,哈腰鑽進了小轎車。

車隊一溜煙似地離開了機場,氣氛沉悶,不亞於急匆匆地前去奔喪。 太陽西沉,天光愈來愈暗了。 我人民解放軍東路部隊進軍神速,首戰靈山。 一顆紅色信號彈騰空而起。 衝鋒號隨之吹響,解放青島之戰的序幕正式拉開。 天似乎也被炮火轟塌了,榴彈砲、野炮、山炮、迫擊砲萬炮齊發。 天上的流雲急促地飛逝了。 大地在劇烈地顫動,連人的腳都震得站不穩了,開始還可以看見靈山上的敵人影影綽綽,漸漸地,砲擊的煙霧把整個靈山包裹起來了,真像是一隻死羊給浸在沸水里。在經歷了這樣一頓轟擊之後,敵人的許多防禦工事給摧毀了,敵人給炸懵了。 這真應該感謝那張城防圖,炸起來既準確又過癮。 擔任衝鋒的部隊,每支步槍都裝上了刺刀,每顆手榴彈都揭開了蓋。一路吶喊,一路廝殺。

猶如一股洶湧的潮水,腳跟著腳,正面的部隊一股勁地往靈山壓。衝鋒的隊伍龍捲風一般向前滾著,有人中彈倒下了,鮮血橫灑,一路染成紅色,許多人竟被它滑倒。爬起來後,又不頤一切地衝了上去。 曳光彈、信號彈一道道劃過。 憋足了勁的戰士們,仗打得十分勇猛,沖向敵陣如同出爐的千度鋼水沸揚流瀉。常言道:一夫拼命,十夫難敵。一支千軍萬馬的鐵軍拼命,其力量是不可估量的,其壯烈場面也是無可比擬的。 無數戰士的身影在火光中一掠而過,團長、營長、連長、排長跟士兵一樣,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與散人近戰。打下敵人一道塹壕,緊接著又撲向另一道塹壕;碰上敵人就拼殺,消滅了再往前插。忙壞了電話員,他們不停地收線架線。 電話隨著戰線的推移,不斷地給指揮部報告著一個個喜訊。

警備四旅一部從靈山東北,迂迴到靈山南面,對這道即墨城北部的屏障——靈山,形成南北夾擊的局面,迫使守敵丟棄靈山陣地狼狽逃竄。 敵人跑了,逃命時跑起來比兔子還快。 我軍乘勝追擊,一鼓作氣追趕到林格莊,與從即墨城趕來接應靈山守敵的國民黨三十二軍七○四團和綏靖區軍隊一部相遇,一場惡仗就接上火了。 敵人像黃蜂一樣湧過來,接著又像砍倒的高粱一排排倒下去,陣地就設在村外幾百米遠的開闊地上,只有臨時挖的很淺的掩體和土坎作為依托。但是,敵人一到村邊就攻不動了,村子裡強大的火力網,幾乎把所有的敵人消滅在開闊地上。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激戰,增援的敵人被我軍殲滅。 警備四旅十二團二營擔任截擊靈山逃敵之任務,副營長王修山,率領四連英勇出擊,直插逃敵腰部,當即把敵人斬為兩段,打了敵人個措手不及;副教導員孫清平率領五、六兩個連,隨即跟上南北兩路合擊逃敵,而且很快形成兩個包圍圈,把逃敵壓縮在公路兩側百餘米的狹窄地帶,一舉消滅敵人四個連,殺傷、俘敵上校團副以下官兵四百餘名,繳獲重機槍兩挺,輕機槍十幾挺,衝鋒槍三十餘支,美式半自動步槍、步槍共三百餘支,六○迫擊砲兩門,火箭筒一門,子彈幾十萬發。 還有一股零散之敵乘隙急逃營上據點,二排史副排長帶一個班緊追敵人不捨,誤入敵人據點內。史副排長和戰士們激戰一天一夜,糧盡彈絕,全部壯烈犧牲。他們打得非常英勇,死得非常壯烈。戰士們有的用最後一顆手榴彈與敵人同歸於盡,有的用赤手去奪敵人打得火紅的機槍筒,兩手燒焦了還是死死握住不放。所有的烈士犧牲時都是面朝敵人,沒有一個貪生怕死的,表現了戰士們大無畏的英雄氣概。 敵人被驚呆了,嚇傻了,元氣大傷。 首戰靈山告捷。 劉安琪根據蔣介石的“保存有生力量,隨時準備撤退”的作戰方針,佈置了以外圍山區、城鎮和交通幹線為依託的縱深梯次配備的防禦體系。 由滄口至即墨城關共設置了三道防線。 第一道防線是以即墨城為中心,沿馬山、盟旺山、蓮花山、四捨山、鐵騎山等製高點,組成以支撐點相連接的防線。 第二道防線則西起城陽、流亭沿白沙河向東地帶。 第三道防線設在滄口、李村之線。 這三道防線均由其主力防守。 具體部署是第五十軍集中防守城陽至滄口方向;第三十二軍集中防守靈山至即墨方向;獨立旅防守鰲山衛地區;保安第一旅防守嶗山區王哥莊至太清宮一帶;第四獨立旅配置在李村地區;第二○四師配置在滄口以南地區;青島市區則由二○八師第九團、工兵第十七團、憲兵第十一團和保安部隊等在美軍第七艦隊庇護下防守。保安第二旅配置在海西薛家島地區,作為青島左側的防衛力量。海上則由海軍第二軍區所屬艦隊巡邏和防衛。 這樣,敵人的打算是既可以牽制我軍保存實力,又可以控制主要方向和內層重點以觀變化,更為有利的是在美軍的掩護下,隨時都可以從海上撤退。 靈山的失守,使蔣介石如夢初醒。 蔣介石立即意識到:在中國這個棋盤上,毛澤東又耍了他一回,勝了他一籌。他比誰都心中有數,青島完了。戰爭的態勢已經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了,發生了根本的扭轉。 其實,自從劉鄧、陳粟、陳謝三路大軍呈“品”字形控制了北起黃河、南到長江、東自津浦、西至漢水的廣大地區時,八方風雨就已匯集於三山(大別山、泰山、伏牛山)四水(江、河、淮、漢)之間。 也就是說,從那時起,中原大勢已定。 “娘希匹,一群飯桶!” 蔣介石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但不知道是否也包括他自己在內。 蔣介石此次來青島,是同美國的麥克阿瑟一同飛抵青島的,他在青島緊急會晤了美軍西太平洋艦隊司令白吉爾,謀劃美蔣軍隊撤留事宜。 靈山之戰,是為他敲響的第一聲喪鐘。 宴會廳燈炬輝煌,鋪著雪白台佈的大圓桌上,擺著光潔晶瑩的景德鎮細瓷餐具和高腳玻璃杯,一桌豐盛的酒菜已擺放停當。只等著唱主角的蔣介石入座。 “委座,請!” “立正——敬禮!” 青島的軍政大員們,一個個曲身弓腰,警衛們持槍敬禮。蔣介石冷冰冰默無表情地點點頭,算是答禮。 大夥把蔣介石送到餐桌的上首坐下,沒什麼寒暄,更無談笑風生,因為戰爭所帶來的緊張氣氛,大家都繃緊著神經,在察顏觀色窺視蔣介石的表情,生怕稍一不慎,會遭到不測。 由於心情煩躁,滿桌的海鮮也提不起蔣介石的食慾,他沉重地拿起筷子,在冒著熱騰騰蒸氣的大火鍋裡攪了攪,又把筷子放下了。 全場黯然,大家都顯得束手無措。看不到平時宴會那種敬酒挾菜的歡樂場面,聽不到玻璃杯叮口當作響的歡愉笑聲,大家趕緊都把筷子放下了,有的剛伸手撿起一隻大蝦或螃蟹,又連忙放回原處。老頭子食不下嚥,誰還敢忙著在吃上下工夫,滿座都感到了不安。 蔣介石用餐巾擦擦瘦削的手,乾脆站了起來,他離開席面,向靠窗處走去,大家誰也不敢做聲,都呆呆地望著他。 蔣介石呆了一會一言未發,又回席坐下,老僧入定般默默望著大家。 他招招手,大夥重新歸座。席間,他對青島的國民黨軍政要員面授機宜,強調撤退時,強制青島居民、工商企業、學校、工廠南遷。把搬不走的物資與市政建設加以破壞,給共產黨留下一座“死城”。 這是一條十分歹毒的措施。 蔣介石在對付共產黨人的政策上,從來就沒有手軟過。 遺憾的是,歷史無情地證明,蔣介石的如意算盤,從來就沒有如意過。 用餐完畢,蔣介石來到洗臉池前,用自來水沖洗他的假牙。 口腔裡沒有了牙齒,嘴巴就像破布袋一樣的鬆垮,說話時就“撲撲”地往外漏風。蔣介石觸景生情,心中不禁掠過一陣悲涼,想不到二十多年來慘淡經營起來的一切,竟被他的對手毛澤東折騰的,眼下就如同他這摘下假牙的口腔一樣,四處漏風了。 戴上假牙後,他對身邊的侍衛隊長講:“我們盡快離開青島。” 他陰沉的臉上又浮上了一塊烏雲,久久不肯散去。 蔣介石走了,他臨上飛機的舷梯時,心情是複雜的,到艙門口後,又回過頭來留戀地看了青島一眼,他知道,這一走,恐怕在有生之年就再也不會有機會到青島來了。 送行的大員們,也都各自心懷鬼胎,誰也沒有去留意老頭子上飛機前這一刻的複雜心情與悲涼情緒。 令老蔣沮喪的壞消息不斷傳來。 當他飛臨青島之日,首戰靈山的砲聲迎頭給了他一悶棍,而江南人民解放軍挺進的步伐也銳不可擋。 5月3日,也就是他到達青島的日子,杭州解放了,這消息更加令他的心頭一顫,敗勢已定,即使有回天之力也難以挽回了。他匆匆忙忙地離開了青島,返回家鄉溪口,這次與往次不同的是告別故鄉,做逃離大陸的準備了。 他對外公外婆的墓地和少年時代遊歷過的四窗岩,都一一叩別,對溪口這個他出生之地就更是不勝依依了。 春已歸去,落紅滿地。無窮的落寞空虛之感,老是飄蕩在蔣介石的心頭,使他無法自拔。 由於局勢的緊張,溪口鎮上來來往往的達官要人也減少多了,失卻了昔日的繁華,呈現出一種淒涼之感。有的房子已空了起來。人去樓空,滿地狼藉…… 很難訴說蔣介石此刻的心情,他就像一個孤僻的老和尚,緩步來到豐鎬房門前,先面對剡溪對岸的筆架山站立了一會,然後,又走進祖宅巡視了一周。 這豐鎬房院落雖說不算太大,但造得很幽雅,院落之間都有月洞門相通,中間大廳與兩邊的廂房也有樓梯走廊連接。院子裡都有石板鋪砌,在浙東被稱為“石板道地”。一進大門有兩株龍爪樹,院子也有幾株桂花、銀杏,顯得分外幽靜。蔣介石無言地望著大廳前那精工細鏤的木雕楹廊。廊上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花卉、鳥獸,更使他感慨不已。 這祖宅是他發揚光大的象徵,可如今似乎預示著他蔣家氣數已盡,兵敗如山倒,京都南京城都已陷落了,共軍步步緊逼,已打到他的家門口了。他本來想藉這祖宅的靈氣護佑,可這祖宅此刻在他的眼裡,也顯得灰暗無光了。 他從青島回來後,心情也十分灰暗,他十分清楚,青島肯定完了。他也很不放心上海,總希望上海能多堅持些時候,讓儲存在上海的大量金銀財富,全部都轉移到台灣去。 “大陸看來是待不下去了,那就下海吧。”蔣介石在自言自語。 長江以北差不多已丟光了,眼看東南半壁也難保了。他夢想建立一個海上防線,計劃南起台灣、澎湖、金門、馬祖,中段包括大陳島、一江山島、舟山群島,北連青島、長山列島,組成一條海上鎖鏈來箝制大陸。此外,他還想讓胡宗南、閻錫山從西北撤退進入四川,以便東西互相呼應,“反共復國”。他的策略是:“死守上海,建設台灣、閩粵,控制兩廣,開闢川滇。” 但夢想總歸是夢想,夢境裡的情景往往會被現實擊得粉碎。 “父親!” 蔣經國輕步走了進來,對蔣介石輕聲說道:“上海戰報:防守浦東洋涇鎮之三十七軍,已退到浦江以西,守高橋之六十二軍和七十五軍已被共軍包圍,高橋失守。” 蔣介石一聽此戰報,腦袋“嗡”的一聲炸開了。 蔣經國遞上一張5月21日的《寧波日報》,報紙上刊登有5月20日張治中、邵力子、章士釗、李蒸、劉斐五人致李宗仁的電文全文。後面還註明:發自北京飯店。 這就是歷史上罕見的笑話:南京國民黨政府代表團,去北平同共產黨談判時,一去不返。 蔣介石接過兒子遞來的報紙,斜靠在椅背上,映入眼底的是這樣一段文字:“廣州李代總統,何院長賜鑑:和談破裂,為時一月。回憶黃代表季寬返京請示,曾託其轉請政府相忍為國,接受'國內和平協定。不幸未蒙採納,重啟戰爭。頃奉召南返,後以中共堅決挽留,並表示將俟新形勢之展,尚可繼續為和平努力。” 看到此,蔣介石在心裡狠狠地罵了聲“娘希匹”,什麼中共堅決挽留?分明是他們自己願意留下來的嘛,搞這些個障眼法幹什麼?我蔣某人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騙得了我麼? 罵歸罵,這份電文還要看完,看看張治中他們幾個人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一月以來,同人身在北京,心念南京,求為和平留一線希望。絕不願輕動意氣。故雖迭聞廣播指為扣留,公佈函體,漏刪重要詞句,均容忍而未置辯。今共軍南渡,甫及一月,而東南形勢日非,上海孤懸,豈可久守,武漢三鎮既失,浙贛軍事亦成捲籜之勢。大勢已去,人心所向,難期苦撐待變,終恐於事無補,徒苦人民,且禍國家。” 看到這裡,蔣介石又罵開了:“娘希匹,湯恩伯在上海只要能再守上半個月就行了,半個月把銀行里的金銀財寶運完。金銀珠寶是四大家族的財產,是必須搶運走的;而其他,能破壞的破壞,能炸毀的炸毀,我要留給共產黨一座死城、廢城。” 罵夠了,再看電文: “同人等默察數年來國共成敗之得失原因,其主因在政治上而非在軍事。蓋中共積其二十餘年之豐富經驗,深得為民服務之道,而其嚴格批評與自我批評作風,又保證其上下一致貫徹其主張與政策,因而獲得人民之合作與擁護。同人等與各方接觸,目擊耳聞,知中共對於維護國家獨立,尊重人民生活自由,貫徹其城市政策,扶植民族工商業,確為有目共睹之事實,且亦符合國父革命之理想,決非吾覺過去政策及作風所可企及。” 看到這裡,蔣介石的火陡地又上來了:“張文白這傢伙真不是個東西,真應該把他碎屍萬段才解恨。我當年待他不薄,可他剛端上中共的飯碗,就替中共做開了宣傳,對黨國進行瓦解,娘希匹。” 隨手將報紙狠狠地丟在腳下。 蔣經國在一旁看到這陣勢,急忙撿起報紙,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經國,你給我念念。”蔣介石又平靜了下來,他的陰險狡詐和不可捉摸,正好又表現在這些地方。 “是,父親!” 蔣經國手捧報紙,一字一句有板有眼地念起來。 “自和平協定公佈,黨內多詆為條件太苛,類似迫降,致有'寧可戰亡,不可敗降'之憤語。然平心而論,則八條固早為德公所承諾之商談基礎,六十四款只係實施八條之詳細規定。如第一條戰犯名單,完全不提,即為重大讓步之例,並經口頭約定,正式簽署協定時,尚可酌加文字上之修正。同人之愚,以為革命大業,天下為公,己既不能,豈讓能者!今日之事,倘政府昧與人心與大勢,仍繼續作決無前途之戰爭,則惟有僅存之殘局於毀滅,增益其對民族歷史所犯之罪愆。倘能平心靜氣,發揮高度理智,不因少數人意氣權位之私,置大多數人民之生死禍福於不顧,則一轉念間,祥和立現。例如近日上海之戰,外圍據點盡失,尚期憑四困之地,死守到底,則將毀滅此六百萬人民之城市,如豈仁者之所應為,亦豈大勢所可許。” 蔣介石聽到這裡已經是忍無可忍了,他明白張治中這封電文名義上是拍給李宗仁,實際上是給他看的,他不由自主地揮了揮手,大吼一聲:“別念了!” 蔣介石瘦削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臉孔也由白轉紅,但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吩咐蔣經國道:“拿所有的上海戰報來。” 不一會兒,蔣經國拿來一迭戰報。 “你逐日念。” 蔣介石對兒子說。 “是!” “5月12日,共軍三野九、十兵團圍攻上海外圍,瀏河、太倉、崑山、嘉定、平湖等外圍據點均發生激戰。 “14日,共軍向我五十二軍防守之獅子林、月湖、楊行、瀏行一線全面進攻,戰況激烈,共軍損失慘重。上海工商界在國際飯店勞軍,發給五十二軍軍長青天白日旗勳章一枚。 “16日,我守外圍之五十二軍、一二三軍放棄陣地。 “17日,戰況至為激烈。湯司令調整主陣地部署:浦東地區增加五十四軍之一九八師,與原守軍十二軍、三十七軍、五十軍組成浦東兵團,由五十一軍軍長闕漢騫指揮;浦西地區由石覺直接指揮;七十五軍守蘇州河以南;五十四軍(缺一九八師)擔任真如、大場之守備;五十二軍守吳淞要塞,一二三軍及二十一軍一部守江灣。 “20日,我守高橋之十二軍受重創。 “21日,上海對外航空聯絡中斷,吳淞口受威脅。 “22日,以交警總隊接替七十五軍蘇州河陣地,以七十五軍增強高橋方面之防禦。 “23日,湯司令以五個團的兵力,在金家橋一帶與共軍反复衝殺,傷亡枕藉。共軍攻入蘇州河以南地區。” “什麼,共軍已經攻占了蘇州河以南地區?” “父親,千真萬確。” “上海完了。”蔣介石無力地嘟噥了一句。 不僅僅是上海完了,他整個在大陸的統治都完了。 5月25日早晨,蔣介石黯然神傷地來到了象山港。這次他真的要下海了,他這次走得匆忙而又狼狽,他換了便衣,如同一個小偷,盡量少讓人認出他來。他的心情又一次沮喪到了極點,這一次離開家鄉,餘生中還能有返鄉的日子嗎? 他有種無顏面對祖先的感覺,好在這一帶是荒涼的海邊,倒沒有人注意這位背運的總裁此刻的心境。 象山港地勢險要,不愧是個天然優良軍港,它像個布口袋一直伸進海灣,位於袋底的獅子港,兩邊是青山夾峙,像獅子一般護衛著這個軍港。 象山港外是幾個山崖島嶼,是港口的屏障。艦隊停泊在港內,不光能避大的風浪,而且進可攻退可守,所以當年孫中山先生早就看到了這一點,在建國大綱裡就有建設象山港的計劃。 可是,今天,蔣介石卻要從這裡逃離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在此又一次得到了驗證。 蔣介石乘坐的“太康”號軍艦,早已停泊在港內,因此刻正是退潮時分,“太康”號噸位大,開不到岸邊來,只好用帆船竹筏把他們一行人駁出去,轉送到軍艦上。 當蔣介石無精打采地乘上竹筏,惶惶然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無可奈何地發出了一聲嘆息。一陣悲涼湧上心頭,他鼻子不禁一陣酸楚,眼睛發潮,禁不住落下幾滴老淚。 就在蔣介石登上“太康”號軍艦的同時,人民解放軍已經雄赳赳氣昂昂地進入了寧波城。穿黃色軍服的人民解放軍二十二軍戰士,和穿灰色軍服堅持四明山斗爭的浙東游擊縱隊第二縱隊的游擊隊員們,已經在甬江口的寧波市,在四明山區的各個縣勝利會師了。蔣介石的老家——溪口,已經插上了紅旗,那裡的人民群眾正敲鑼打鼓,歡天喜地地慶祝解放哩! 蔣介石伏在軍艦的欄杆上,咬牙切齒地說:“我還要回來的!我一定要反攻大陸,一定要回來……” 被人民趕下海後,想再要回來,就沒有說話那麼容易了。 他一直到死,也再沒有回來。 連他的兒子蔣經國,也一直到死再沒有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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