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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05章智獲敵情報,張網擒潛特

又是一個清晨。 海十分平靜,像鏡面般的海水上浮泛了一些碎屑。遠處的島嶼流瀉著濃藍的色調。 來往航行的汽船、小艇,交替地響著淒絕的汽笛,震碎了海面的寂靜。 又有船要出帆了,船上堆滿行李和貨箱。船艙中擠滿了人群,喧囂地吵叫著。人們在逃難。 動亂的年代總是這樣,亂而無序,大家擁擠到一處,喊著吵著,不知是在替哪一方傾吐不平。 風,一陣柔和的風迎面吹來。太陽還沒露臉,從國民黨統治的青島市內,前後一溜駛出四輛馬車來,有節奏的馬蹄聲踏在城外的土路上,留下一路亂糟糟的蹄印和轍印,濺起一路塵土飛揚著四散開去。 坐在車上的五男二女,個個都是商人打扮,他們年齡最大的也不過四十歲,年輕的只有二十來歲,馬車上堆放著一些貨物,看樣子,這些人很像是從青島採購貨物返回的買賣人。

馬車出板橋坊卡子門後,經流亭奔城陽一路往北,車上的男女談笑著,指劃著遠方的嶗山議論著。 青島外圍的許多地方,國民黨軍隊在忙著修工事,戰爭的陰影像隻巨大無比的鳥翼,遮蔽著青島的上空。路上行人極少,偶有路人,也都是腳步匆匆,誰也怕打仗,彷彿戰爭的血刃已高懸在青島的天宇。 春寒未盡,天空還飄來絲絲寒意。 黃昏時分,馬車過了沙嶺河,接近了南村鎮,車上的男女停止了說笑,神色和舉動也顯得不自在起來,甚至還露出幾分緊張,像懷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太陽西沉了,馬車駛進了南村。 夜色也隨之降臨。 鎮頭的一棵老槐樹,樹皮粗糙得厲害,裂著幾條幾乎貫穿的深溝,但它依然活著。時節未到,樹還沒開始發芽,樹上那些光禿禿的灰色枝條已開始萌動。

南村是解放區與國民黨統治區毗鄰的一個較大集鎮。從青島進入解放區,只要是走大路,這裡則是必經之地。中共青島市委社會組負責人衣吉民同志,根據打入敵人心臟的地下工作者的確切情報,在南村鎮子里布下了天羅地網,靜靜地等待著這幫“商人”的到來。 一切都在意料與掌握之中。 果然,按照情報上講的路線和時間,“商人”們到達得很準時,當解放軍出現在這幫“商人”面前,“商人”們出示證件時有點慌神,但很快又鎮定下來了。 解放軍檢查完證件後,印證了這夥人正是他們所守候的“商人”,很自然,這幫“商人”就被“請”到了解放區的看守所裡。 這幫外表上是“商人”打扮的人,哪裡是什麼買賣人,他們的真實身份是國民黨保密局從青島派往我華北解放區的特務,想通過青島解放區取道去天津、北平潛伏起來,採取孫猴子鑽到鐵扇公主肚子裡的辦法,與我們較量,卻沒想到,一踏上解放區的土地就翻了船。

人世間,讓人捉摸不透預料不到的事,多得很。 杜學詩連做夢也沒有想到,當他一邁進解放區的土地,就糊里糊塗地成了共產黨的俘虜,真是喪氣到家了。 審訊時,第一個被提審的就是杜學詩。 審訊人員威嚴地說:“你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身份?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必須老老實實地交待清楚!這樣,對你本人有好處,懂嗎?” “懂,長官。我姓張,是正兒八經的做買賣的,從青島來,準備到濟南府去。” 杜學詩心存一絲僥倖心理,在耍著滑頭。 “此話當真?” “不敢撒謊。” 杜學詩對審訊人員沉穩地回話,還以為自己的謊話編造得天衣無縫呢。正在杜學詩裝模作樣思想走神時,審訊人員開口了: “你該不是在說夢話吧?你以為編造的這套假口供,就可以蒙混過關了嗎?”

這猛然一問,令杜學詩一驚,走神的思緒還未來得及收攏回來,就听審訊人員厲聲說道: “你不姓張,也不是到濟南府去,你的任務是潛伏北平,對吧?” 陰謀一下子就給揭穿了,一種恐懼感從心底油然而生……杜學詩心裡暗道:他怎麼知道我的任務,真他媽的神了,這該如何是好? “杜學詩參謀!” 審訊人員冷不丁猛喊了一句。 “到!” 杜學詩不由自主地職業性地應了一聲。 “這回你還有什麼話說,該說實話了吧?” 審訊人員不慍不火地說道。 一切都不言自明了,厲害,共產黨果然棋高一著。杜學詩現在就是渾身是嘴,也無法掩飾其軍統特務的身份了,一張假商人的畫皮還未等正式交鋒,就被自己親手剝下來了。他無奈地閉上了眼睛,把頭深深地埋在了胸前。他在思謀著對策。

沉默,杜學詩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相,但絲毫掩飾不了他內心深處的恐懼與絕望。 “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吧!我們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只要你能老實交待罪行,我們是可以給你一條出路的。” 杜學詩翻了翻眼皮,若有所思但仍沒開口。 審訊人員揮了揮手,杜學詩被押了下去。 這是與軍統特務杜學詩的第一次交鋒。 或許是攻心戰起了作用,或許是蔣家王朝人心喪盡,或許是還有其他原因,反正,第二天晚上提審時,杜學詩竹筒倒豆子一卞子全盤交待了這一夥潛伏特務的組織情況和行動計劃。 第二個被審訊的是,這夥潛伏特務的頭子宋光輝。 他也自以為是地認為,共產黨無真憑實據證實他的身份,所以,他一口咬定是往來國民黨統治區和解放區之間的行商,並拿出一張青島××商行開具的行商證明來證明自己的“合法”身份,還狡猾地反咬了一口說:無故扣押“商人”,不是共產黨一貫奉行的主張。

審訊人員問及他車上的同夥時,他更加狡辯稱,與車上其他人根本不熟悉,是臨時搭伙。 這是個十分狡猾的敵人,是那種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角色。 該給他來點硬的了,否則,他還會在這裡假戲真演下去的。 “好!你既然是行商,那就是給國民黨保密局行的商了。事到如今,你還不說實話,是打算與人民頑抗到底了吧,少校先生?” 審訊人員這幾句不冷不熱的話語,不亞於一顆重磅炸彈,一下子把這位故作鎮靜的特務頭子給鎮住了,他一下子就亂了方寸,眼睛如同死魚一般,一轉眼就失去了光彩,但這只是一瞬間的變化。此刻,他又恢復了理智,心仍存一絲僥倖,裝出一副老實的可憐相,嘴裡仍在辯解:“我確實是行商的,確實是老實的生意人,長官,你們可要明察啊……”

他臉上那一瞬間的微妙變化,未能逃脫審訊人員的眼睛。 “別演戲了,宋光輝。你說你是老實的生意人,那麼我問你,你帶著情報員、報務員、譯電員幹什麼?世上還有這樣巧的事嗎,整部電台的全班人員,會是在路上臨時搭伙的嗎?你以為你手下的那些小特務,都是死心塌地替你賣命嗎?都和你這個保密局少校特務一樣頑固嗎?放聰明點,坦白交待罪惡陰謀,爭取人民寬大處理,人民自然也會給你一條出路,與人民為敵,只有死路一條,何去何從,你看著選擇吧!” 宋光輝儘管受過軍統特務機關的特種訓練,但在此時此刻,已經被徹底揭穿,求生的意識就佔了上風,當他聽了審訊人員這些斬釘截鐵的話語後,頓時慌了神,這下他可真的坐不住了,冷汗也從臉上滾落下來。他心裡暗自盤算道:已經落在了人家的手中,不交待是混不過去的,再說,國民黨氣數將盡,我何必當那份忠臣去為他們殉葬。

他向審訊人員供認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叫宋光輝,是國民黨保密局的少校專員,這次奉命到河北那邊解放區去,準備依靠親友關係站住腳跟後,潛伏下來發展組織開展工作,刺探情報等待時機配合國軍反攻。” 在世界上,人類之所以成為最高級的生物,恐怕就在於每個人的心底里,建樹著最神聖的精神支柱。人們憑藉不倒的意念,去崇拜著各自的偶像,尋覓人生的意蘊,獲取生命的價值。 那麼,也許人們會問,為什麼審訊一開始,這些國民黨軍統特務就垮了呢?並且是這樣的不堪一擊。 國民黨軍統是專門的特務機構,是蔣介石使用起來最得心應手的鷹犬,可為什麼在青島解放區裡,一個個顯得又是如此草包呢? 原因就在於我方情報內容早已掌握得具體而又準確,而敵人卻恰似一群無頭的蒼蠅,胡碰亂撞,豈有不栽跟頭的道理。

而這麼準確的重要情報,又是怎樣得來的呢? 當然,離不開在青島工作的地下英雄們。 三年的解放戰爭,是一個英雄的時代,英雄的時代才有生命的真實敘說。 每一個和平年代中的血性男兒,都會羨慕那一去不返的時光,而在為青島的黎明勇敢戰鬥的歲月裡,在另一條秘密戰線中,又有多少動人的傳奇,溶入了日後的歲月中。不曾想,五十年後,讓我用一支笨拙的筆,在史海中打撈著。 …… 這是1949年1月的一個星期日下午。 街上有一群下工的紡織女工走過,窮苦的臉相,彷彿是一些凋殘的花朵。 不遠處有嬰孩的啼哭,那是窮人家的孩子在哭。那微弱的聲音像貓一樣,使人聽了會想到淒寒的冬夜。 打入國民黨十一綏靖區司令部總務處第二科任上士文書的中共地下工作者任道治,來到了膠東路22號,這是中共青島市委社會組領導的,地工小組負責人于淑明的家。在這裡,任道治匯報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情況,就是十一綏靖區工程指揮部的上尉參謀杜學詩,是國民黨軍統特務,有可能作為奸細被派往解放區潛伏。

這是一個值得引起重視的重要情況。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任道治是通過十一綏靖區軍事工程指揮部的上士文書秦大豐(已為任所爭取,本書以後還要提及)的介紹,結識了參謀杜學詩的。 杜學詩長得挺帥,有著較高的身材,白淨的瓜子臉,一副奶油小生的派頭,挺討人喜歡。三十多歲的年紀,天津市人,在青島沒有親戚,倒挺想結交個知已。 別看任道治只有二十歲,人卻十分機靈,他嘴很甜,很快就能與人相處得很好,他一口一個大哥,把個杜學詩哄得腿肚子都朝前轉了。他沒事就到軍事工程指揮部去找杜學詩玩。從表面上看,這兩個獨身青年軍人,相處得十分融恰,無所不談。從天文地理文學家庭以及女朋友,不可避免地也談時局,關係好像是很密切,大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感。 但是,這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營壘中,兩種持不同政見者,是水火不能相融的兩個階級。任道治接近杜學詩的目的,是為了獲取更多的敵人情報;杜學詩則僅僅認為,任道治是一個值得信賴的異鄉知音小兄弟而已。 為了給杜學詩造成這種認識上的錯覺,任道治總是像小弟對待大哥那樣去對待杜學詩,在政治上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大大咧咧地對當前時局不以為然。但杜學詩說什麼時,他總是採取隨聲附和,甚至奉承的態度,腦子好像不是長在他腦袋裡似的。這樣,他在杜學詩的眼裡,就只是一個講義氣重感情,但不懂事不用腦子的小阿弟了。所以,對他就不存一絲一毫的戒心。有時杜學詩把滿腹牢騷向他吐露出來,發洩他對某些人或某些事情的不滿。凡在這種時候,任道治給予杜學詩的都是同情,還積極地給他出一些尋求解脫的點子,一來二往,杜學詩錯把他當做了知心朋友。 當然,中共青島市的地下工作者,誰的頭上也沒貼著“共產黨”三個字,所進行的一切,都是在無聲的狀態下進行的,真正鑽到鐵扇公主肚皮里去的孫悟空,是我們的地下工作者。 秦大豐在完成一項重要的情報工作後,奉命撤回了解放區。當時,並沒有人去關心秦大豐的事,一個小小的上士文書,在綏靖區遍地都是,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多個少個無足輕重,誰還會去留意這樣一個小人物的存在呢? 可有一次,任道治去找杜學詩玩,杜學詩突然問任道治:“秦大豐到哪裡去了?” 任道治機警地回答:“不知道。” 並隨口反問道:“我說大哥,你和大豐都是軍事工程指揮部的,你都不清楚,我哪能知道呢。” 這時杜學詩以很神秘的樣子對任道治說:“秦大豐可能回濟南去了,他家是共區。” 任道治聽後,馬上警覺起來,心裡暗道:“這小子是不是在試探我?”嘴裡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說:“他愛去哪去哪,不關咱哥們的事,我說大哥,你操這份心幹啥?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一副不問世事的模樣。 爾後,凡對杜學詩的這種談話,不論是他出於什麼目的,任道治一概採取不加評論的態度。越是這樣,杜學詩對他就越放心,有些事越喜歡找他聊聊解解悶兒。 不久,平津戰役結束了,傅作義起義,陳長捷被俘,人民解放軍揮師直逼長江。杜學詩的家鄉天津解放了,杜學詩為此大罵共產黨,任道治也由此進一步看透了杜學詩頑固的反動立場。 天津、北京都解放了,青島還能守多久呢? 要打仗的陰影,始終在人們的心頭索繞,青島顯現出一片冷清的色調。 月從海面上升起,在重雲之間透出了暗淡幽昏的光。 喧囂了一天的城市寂靜下來了,烏雲急劇地飛跑著,不時從重雲中露出金黃的月光,不時又消失在雲後了。 遙遠的天邊,有燈火閃動著。海灘那邊,傳來了海浪的洶湧的潮音。 任道治和杜學詩在並肩散步,倆人默默無語慢慢地溜達著。走著走著,杜學詩突然脫口而出道:“天津前幾天被共軍佔領了,我想回家去看看。”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任道治一聽杜學詩講這話,腦子里馬上出現一個問號:杜學詩要去解放區?他去解放區幹什麼?他一貫仇恨共產黨,他去解放區決不會嚮往革命追求光明,那是不是懷有某種使命和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為了尋求答案,這次他接上了杜學詩的話茬。 “去天津,能行嗎?那裡可是人家共產黨的地盤呀?” 任道治顯得既不冷也不熱,又略帶不理解似的淡淡地問道。 “沒關係,我們有辦法。老弟,我這只是向你說說。” 杜學詩未加思索地脫口回答後,又信任地拍了拍小任的肩膀,眼神中還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狡詐。 “去解放區?有辦法?這裡面肯定有文章?那文章的內容又是什麼呢?” 任道治在心裡暗暗思忖,但不能再繼續問下去了,一旦引起杜學詩的懷疑,反而會壞事,適可而止是最明智的辦法,日後再設法摸清他的真實意圖。 他朝杜學詩笑著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倆人繼續朝前方溜達下去。 這是一個十分值得注意的重要情況。 于淑明聽了任道治反映的情況後,立即召開了地下工作小組會議,分析研究了杜學詩這一反常表現,從平時杜學詩的言語行動的表現上來判斷,並且說“去解放區有辦法”的話來分析,極有可能就是組織上一再強調的蔣幫派遣潛伏陰謀的一部分。 針對這樣重要的情況,一定要設法搞清楚杜學詩此行解放區的目的。 為了進一步搞清楚其中究竟,于淑明指示任道治,必須進一步同杜學詩建立“友誼”,取得杜學詩的絕對信任,盡一切可能從杜學詩的口中,套出我們所需要了解的情況。 他將此事通過地下交通員,迅速地報告了中共青島市委。 為了進一步建立“友誼”,拉攏杜學詩並不是一件簡單事,平心而論,敵人也不是傻瓜,不可能輕易就告訴你心裡話,這就需要花一些錢。錢這東西,乍看起來很渺小很卑微,但許多時候,金錢的威力比摧枯拉朽的砲彈確實更具威力。錢最容易打開一些意志薄弱者的缺口。 可對於任道治來說,僅僅一個上士文書的薪水,是很難於應付這筆花銷的。臨走前,于淑明交給任道治二十元美鈔,並告訴他;這是組織上給的活動經費,先拿著用,把錢花在刀刃上,一定要摸清敵人的來龍去脈,打他們個措手不及。至於錢,花完了可以再來拿。 任道治明白,黨也困難,這活動經費可能也是同志們湊的,他心裡一陣感動。同時也感到了一陣溫暖。 很快,中共青島市委批准了這個計劃。緊張的工作就從這裡開始了,這場攻心戰,沒有在砲火硝煙中進行,這種智慧的較量,卻是正義與邪惡的殊死搏鬥。 別看任道治年輕,在杜學詩眼裡,他只是個年輕不懂事的大孩子,這恰好證明了他處事的穩重與機靈。 這裡也是一個戰場,一條看不見的戰線貫穿在這個戰場上。 生活中確實有許多東西不可預測。又正因為不可預測,所以才充滿機會。 任道治利用一切可能利用的機會,加強了同杜學詩的來往。公事、私事、散步、聊天、聽音樂會,逛酒吧跳舞,有時也免不了出去,喝上二兩。當然,所有的花費都是任道治給付,而決不會讓杜學詩去掏腰包。區區幾十塊美鈔,就讓他們之間的“友誼”加深到形影不離的程度。 杜學詩有好幾次用眼神告訴任道治,親兄弟也不過如此吧。 任道治見這把火也燒得差不多了,該是揭鍋蓋看生熟的時候了。有一次,兩人從小酒館喝完酒,出來到中山路上散步,這天酒喝得挺滋潤,杜學詩已微顯醉態,任道治不失時機地抓住酒後吐真言這個人所共有的特點,突然用充滿感情的語氣問道:“大哥,你真的要走了嗎?” “是啊!老弟,不光是真的要走,說不定最近就要走了,我們哥倆是在一天少一天了。說實在話,我還真有點捨不得你呢。” 杜學詩用一種惜別感傷的語調回答著。 “那好吧,大哥,你能不能帶著我一起走?” “怎麼,你也想走?你不是乾得好好的嗎?為什麼也想走?” 杜學詩可能是出於職業的原因,有些愕然地反問著任道治。 “我想家,想老人,想在濟南的女朋友,想回濟南老家去看看。” 這是任道治早就想好了的答案。這也是地下工作小組共同研究的策略,讓任道治利用回濟南老家探親為藉口,要求杜學詩回天津時帶他一起走,爭取同杜學詩一道去解放區,把敵人的具體活動情況摸透。如果這樣做引起了杜學詩的懷疑的話,就推說是想家心切才提出這個要求的。任道治有一位在十一綏靖區司令部任少校秘書的哥哥做“靠山”,杜學詩也奈何不了他什麼。 地下工作者需要大膽機智的智慧以應付不測,同時也憑藉自身的素質與信念。 任道治的回答合情合理,杜學詩瞥了任道治一眼,感覺他講的是心裡話,便以一種惋惜的語氣說:“不行啊,老弟,不是說你想跟我走就能一塊走,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樣簡單,再說也不是去濟南。” “噢!是這樣,那難為大哥了。” 隨後,任道治裝出很體諒他和尊重他的口氣說:“大哥,你這麼一走,那在軍事工程指揮部的工作怎麼辦?如果叫李參謀知道了,他還能不去施副司令(中將副司令施中誠)那裡捅你的漏子嗎?大哥,得想個法子,不能留這個空子讓李參謀鑽。” 任道治靈機一動,他知道杜學詩平日與李參謀不和,藉此有意識地激他一下,撒下餌料引魚兒上鉤,搞清杜學詩北行的真實意圖。 “咳,老弟你想的太多了,咱這回走可不是為私事,而是正兒八經的公事,懂嗎?公事!他李參謀算老幾,在這事兒上咱什麼都不怕,有給咱撐腰的。” 杜學詩此時一下子腰粗氣壯,不無炫耀地說著,他已不知不覺地張開海口,把任道治撒下的餌料和那把釣鉤,一下子吞進肚子裡去了。吞進去了也渾然不覺。 “既然什麼都不怕,大哥,咱們為什麼不能結個伴兒一塊兒走呢?再說,到濟南後,讓我的女朋友也見識一下你這位大哥,你也好幫我參謀一下她的人品,替兄弟拿拿主意呀。” 任道治下的是香料甜餌,吞鉤的杜學詩一點兒都未覺察出來。 “不,兄弟!這回是兩碼事。我們這次不能和外人一起行動,也不能對外人講。兄弟,不是這次哥哥不想帶你去,而是哥哥我實在是做不了主啊。”杜學詩有些難為情了,但又不好把事情的原委全抖出來,顯得十分不好意思,似乎欠了任道治什麼一樣。 任道治卻步步緊迫毫不放鬆。 “不就回趟老家嗎?怎麼連結個伴的權利都沒有?這算個什麼事,是誰管得這麼寬?為什麼?” 俗話說得好:點將不如激將,這一激還真起了作用。 “哪裡,哪裡,兄弟你別急嘛。” 杜學詩神秘地壓低了聲音,小聲地對任道治說:“兄弟不瞞你說,這次哥哥去的是北平,有重要任務。也不是我一個人,南京老頭子那邊派來了一位專員,當我們的頭,是軍統保密局的少校叫宋光輝,人已經來了,現在就住在青島飯店裡。因為他有些事還沒有處理利索,所以還沒有動身,現在就等著他了,等他把事一辦完,我們馬上就走。這回你該明白了吧?” “大哥,你過去不是說回天津老家去嗎?怎麼又要到人生地不熟的北平去呢?再說,現如今北平可是人家共產黨的天下,旦被共產黨知道了那該怎麼辦呢?” 任道治裝出一副十分關心的樣子問著, “不要緊!一切都已計劃好了,到那邊的一切手續、住處、戶口、職業都安排好了,一句話,萬事俱備。再說,他們共產黨也不是神仙,再神機妙算也不會知道我們的計劃。就請老弟放心吧!” 杜學詩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那神氣,似乎已經掌握了十二分把握。 “這樣的話,大哥是不能帶我去了,真是的,小弟怎麼就沒有這福氣。” 杜學詩透了底,任道治十分高興,但表面上仍做出一副既羨慕又委屈的樣子。他在用這種極傷感的語氣問著,低下頭,一副十分難過的表情。 杜學詩好像也被這依依惜別的“友情”感動了,他急忙反過來安慰任道治說:“老弟,別難過!山不轉水轉後會有期,臨走之前咱哥倆再痛痛快快地喝一壺!好嗎?” “對,大哥!痛痛快快地再喝它一壺,小弟我給你餞行。” “老弟,天機不可洩露也!” “明白,明白。” 話雖這麼說,一個大膽的構想,卻在任道治的內心深處醞釀形成。 與杜學詩分手後,任道治的腦子裡,一直在思索著這樣一個問題,那就是杜學詩說的這一套是真是假呢?是不是一些滑頭話呢?要盡快弄清楚他說這些話的真假程度,尤其是他說的那個專員宋光輝,必須盡快探明這個人的底細弄清其來歷。要摸清楚這一切,最簡便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到宋光輝下榻的青島飯店走上一遭,探明虛實,以此來證明杜學詩的話是否摻有水份。 青島飯店是青島的一家大飯店,能光顧這裡的可都是有錢的主兒,住客大都是國民黨的高級軍政官僚和一些有錢的闊佬。要去這種地方,必須先講究一下包裝,如果還穿自己的這身國民黨上士的服裝,到這種地方去顯得寒酸不說,也太扎眼招人注目,一旦被特務盯上就會招惹上無端的麻煩。 怎麼辦?他在為此事心焦。 後來,他想到了哥哥,就去哥哥的那里以謊稱照相為惜口,借來了一套軍官服,佩戴上綏靖區司令部的以“5961”為標誌的布製胸章,經過這一喬裝改扮,他儼然成為一名英武的國民黨軍官了。他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青島飯店的賬房,一副目空一切的神態。 一位年近五十歲的賬房先生正在撥拉算盤,抬頭見進來一青年軍官,趕緊站起來恭敬地問:“長官!您有什麼事要辦?老朽一定盡力,一定……” “也沒什麼大事。我的在上海的一位朋友來信說,最近有事要來青島,說來了就住這裡。我今天正好路過這裡,順便想查問一下他是不是來了?” 任道治不卑不亢地故意繞了個大彎子,這也是地下鬥爭的經驗告訴他,為安全起見而採取的一種防範策略。 “老朽願意為長官效勞,請問長官,您的朋友貴姓?” “姓馬。” 賬房先生聽後,忙不迭地拿出來客登記簿來,放在櫃檯上,帶上老花鏡,仔細地查找起來。 任道治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嘴裡說道:“看你慢騰騰的這種樣子,到什麼年月才能查出來呢?給我。” 說罷,伸手把那本登記簿拉到自己的面前後,迅速地一頁一頁地翻下去,眼睛就如同那電子掃瞄儀一樣,閃電般地在來客的姓氏上準確地掃瞄著,其他姓氏他都一掃而過,唯獨不放過每一個姓“宋”的。 果然,翻過去不幾頁,“宋光輝”三字映於他的眼簾,當時,心中一陣激動,看來,杜學詩所講的都是真話。他在心裡迅速地默記下了宋光輝的來客登記。職業:國防部保密局少校;從何地來:南京;事由:公幹;住7號房間。記下後,把登記簿推回了賬房先生的面前。 賬房先生摘下老花鏡,討好地問:“您找到了嗎?長官。” “沒有。也許還沒有到,過幾天我再來看吧,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歡迎再來。” 賬房先生殷勤地點著頭。 任道治朝賬房先生笑了笑,轉身走出了青島飯店。 終於捉到了狐狸的尾巴,他心裡好生的快感。他徑直來到膠東路22號于淑明的家,將此情況向于淑明作了詳細的匯報。這情況十分重要,于淑明當即通過地下交通員轉報青島市委。 市委接到情報後,經研究指示于淑明小組:根據報來的材料分析,這股蔣匪特務即將向我解放區潛入,應設法將其動身日期、人員數目、行走路線、掩護的辦法等問題搞清楚,並儘量設法搞到杜學詩的照片送來,以便作為破案的佐證。 接到市委的指示後,于淑明小組的幾位同志,根據市委的指示進行了專門研究,同志們一致認為:要完成市委交給的任務,還需要任道治的進一步努力。 于淑明讓任道治從杜學詩貪杯好喝一壺的毛病入手,利用美酒佳餚引誘其打開話匣子,從中掌握其活動情況。 任道治和杜學詩越來越近乎了。 在一次暢敘離別之情時,任道治趁機向杜學詩提出要一張相片留作紀念。令任道治感到意外的是杜學詩沒有單身照片。任道治暗想,既然拿不到單身照片,那惟一的辦法,就是設法與杜學詩拍一張合影照, 任道治明白,越是在這種時候,越需要謹慎,稍有任何一點疏忽,都有可能引起杜學詩的懷疑,那樣,整個計劃就會有流產的可能。為了進一步增進“友誼”,任道治把一件新襯衣送給了杜學詩,作為分別紀念品。杜學詩十分高興。 “老弟,處處讓你破費,大哥我真有點不好意思了。” “大哥你這就見外了,難得你我兄弟一場,這點東西我還怕拿不出手來呢。” “哪裡,哪裡。兄弟美意,受之有愧。” “快別寒磣人了,大哥!你也快走了,也不知何年何月再能見上一面,我們兄弟倆去照張相吧,也好留著做個永久性紀念。” 趁著杜學詩高興,任道治不失時機地提出了這個請求。 “好,咱這就去照。”杜學詩痛快地滿口答應著。 兩人一路說笑著來到了中山路的天真照相館,合拍了一張二寸半身照,兩人都沒戴帽子,照相的師傅直恭維他們像親兄弟,杜學詩聽後感到美滋滋的。 貪杯貪財愛聽奉承話,是一個人的致命弱點,杜學詩全佔了。 拍完照,照相師傅告訴他們,七天后取相。任道治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探明情況的機會,趕緊問杜學詩說:“大哥,頭你起程前能來得及嗎?這相片你一定要帶著走,這是咱倆的一份情誼啊。” 杜學詩沉思了片刻,好像是在腦子裡默默地數了數日子,然後滿有把握地說道:“晚不了。” “噢,大哥知道什麼時候走了?” “大概再有個十來天就差不多了。” “還這麼急嗎?那我什麼時候為老兄餞行?” “我已破費老弟不少次了,就免了吧。” “那哪行呢,這酒一定要喝,也算是略表小弟的一份心意。” “那好吧,恭敬不如從命,咱就定在取相片的那天吧” “好,一言為定。” 兩人出了照相館,依依不捨地握手而別。 日子如同白駒過隙,一個星期一晃就過去了。 取相片的那天上午,任道治來到了照相館,把相片取了出來,一共是三張。取回相片後,任道治留下兩張,將其中一張准備送給杜學詩作為“永久紀念品”,照片總算弄到手了,他感到一陣欣喜與輕鬆。 但任務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還要盡快摸清楚杜學詩一行的具體行期及人員情況,他感到責任重大。 下午,他趁給杜學詩送相片的空兒,約出杜學詩來,一起到中山路的春和樓飯店,包了一個單間。這在當時的青島來說,春和樓也是較上檔次的一家飯店了。因為是送別宴,這次菜上得很豐盛,冷拼熱炒,生猛海鮮,上了一大桌子。兩人把盅對盞,開懷暢飲起來。杜學詩毫無精神防備,只感念於盛情款待;任道治運籌帷幄決勝於杯盞酒盅之間,目的是引誘杜學詩掏出真實情報來。 十幾盅燒酒下肚之後,兩個人的話匣子就打開了。 “大哥,什麼時候動身,如果能再多待幾天的話,我再給你餞行一回,咱哥倆再醉上他一次。” 任道治語氣中充滿了“感情”,音調裡包含了留戀。這極有人情味的詢問,令杜學詩大受感動,再加上酒的效用,已經開始飄飄然起來了,什麼保密守則,什麼軍統須知,狗屁!統統拋到腦後去了。 “快了,實話告訴你老弟吧。今天早上我聽宋專員說;馬車已經找妥了,貨物和行李也都準備好了,後天一早就動身,今天我們在一起喝這場酒,還真他媽的是個機會呢,可別說,兄弟,我們真是有緣哪。” “真是的,人生如夢啊,真沒想到你會走得這麼快。這樣吧,後天我去給大哥送行。” 任道治為了從杜學詩口中掏出更多的東西來,故意這樣說。 “不行啊!老弟,這事不光我一個人,我們共有七個人,其中還有兩個女的。我們是有組織的秘密走,所以不論是誰,不論是什麼關係,都不准送行。這是紀律,按軍法從事的。” “啊呀!這樣嚴格我就不去送了,別到時候讓大哥為難。情誼都在酒裡吧,來,乾杯!” “乾杯!” 酒總不能悶著喝吧,任道治幹下這杯后又開腔了。 “我說大哥,你剛才講宋專員把馬車找妥了,為什麼不走水路呢?坐船又快當又舒服,坐馬車又慢又累這不是找罪受嗎?” “老弟,這你就不懂了,淨說些外行話。再說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坐船走水路不能直達,出了青島還得他媽的再雇車,又費事又麻煩,倒不如在這裡直接雇車走旱路完事。算了,不談這些了,來,喝酒,喝酒。” 任道治舉起酒杯對杜學詩說:“來,祝大哥此行一路順風,乾杯!” “好,乾杯!” 春寒未盡。 夕陽燃至最後一把火,悄然墜地,濺落滿天霞光。 天說黑就黑,一彎孤零零的殘月,更顯出夜的突兀與深寂。 膠東路22號于淑明的家中,任道治正在向地下小組的幾位同志匯報白天從杜學詩口中探聽到的情況。 敵人後天動身,事不宜遲。 于淑明當機立斷,決定第二天一早,敵人一解除宵禁後,就安排地下交通員李芳趕回市委機關駐地,一定要搶在敵人前面,把情況交到市委。 李芳接受任務後,將情報的密寫體和杜學詩的相片藏好,杜學詩的相片,被任道治單獨給剪了下來。 第二天清晨,李芳由王傳鼎護送,來到小港碼頭,坐船到了紅石崖。 事關重大,紅石崖密站沒有絲毫猶豫,立即派人用自行車帶著地下交通員李芳,於當天晚上把情報送到了市委機關。 這一天是緊張的一天,不過,路上還算順利,沒碰到什麼麻煩。可一輛自行車馱著個人,從膠南到平度,一天奔走了二百多里路,也夠累的了。況且,當年的路況也是夠差勁的,有一些地段,基本上就是田埂上的羊腸小道而已。但情報終於提前送到了上級手中。 衣吉民接到情報後,立即向南村秘密聯絡站的同志們佈置了截捕潛特的行動方案,一張讓敵人插翅難逃的大網,就這樣張開了。 一天的日曆,隨手就被人翻過去了。 第二天黃昏時分,兩輛馬車一溜小跑,載著七名潛特駛進了南村鎮。 杜學詩曾在任道治面前大吹大擂有辦法,講得不亦樂乎,也忙得不亦樂乎的北平之行,沒曾想一踏進解放區的門坎,就變成了甕中之鱉了,沒費一槍一彈,便一個不漏地落入了人民的法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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