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戰爭軍事 決戰青島:解放戰爭檔案

第2章 第01章圖大義,即墨國軍起義投奔解放區

南京,傅厚崗69號。 國民黨代總統李宗仁站在那張大中國地圖前,面對著膠東半島南端的那座彈丸之地的城池——青島,呆呆地註視著。許久許久之後,他的目光才從地圖上移開,轉過身去,十分無奈地坐到了沙發上。 他兩手抱著頭,眼睛微閉,亂頭無緒的思緒一古腦兒堆集心頭,他感到十分困倦。 在這面臨黨國危亡的多事之秋,李宗仁如願以償地登上了“代總統”的寶座,從蔣介石手上接過江南半壁破碎的河山,該如何去收拾這個破爛攤子?李宗仁此刻的心情是喜憂參半,並不平靜。 軍事上,長江以南的軍隊全掌握在湯恩伯的手中,湯恩伯是蔣介石的親信和心腹,蔣介石放個屁,他姓湯的肯定說香,自然不會聽他這位“代總統”的調遣。 政治上,孫科的行政院在19日作出了那個要求中共“立即先行無條件停戰”的決議後,即著手向廣州搬家了。孫科的甩手南移,“院”去而“府”留,“總統府”這個國民政府的最高衙門也就成了個空洞洞冷森森的名副其實的空殼子了。

內部分崩離析,外有強兵壓境,此時此刻的李宗仁真是“天低吳楚,眼空無物”。 他是個無兵無將無實權的光桿代總統啊。 誰說他心中能不煩? 自遼沈戰役後,戰爭的天平就開始傾斜了,接著平津、淮海傳來的都是報喪般的壞消息。國軍一下子傷了元氣,如一盤散沙怎麼也收攏不起來了,節節潰敗,兵敗如山倒。這一幕幕場景,簡直讓人傷心透了,人民解放軍乘勝追擊,百萬雄師直抵長江北岸。 美帝國主義直接出兵佔領我沿海城市,幫助蔣介石搶占軍事要點。 這是游弋在我山東省青島海域的美國軍艦長江北岸,除青島外,全是人家共產黨的天下了。 他在努力尋找一種自我平衡心理的辦法,那就是能否扭轉戰局。他心裡十分明白,爭取利用和談來獲得“停戰”的結果,人民解放軍停留在長江北岸不再南進,以便讓他騰出手來整頓實力,聚集資本,拿來與之同中共相對抗。

此乃當務之急也。 李宗仁起身再次來到地圖前,用藍筆把青島醒目地圈了起來,嘴裡在自言自語地說道:“一定要設法保住青島這條重要的海上通道,這可是山姆大叔在中國北方佔據的唯一海軍基地。” 但能否保住?他心裡也在打鼓。 同一天,浙江溪口,蔣介石寓所。 這位下野賦閒的委員長一刻也沒有閒著。沒閒著為那個即將沒落的腐朽政權操心。 溪口,屬浙江寧波的奉化縣,在縣城以北十五公里處,為剡溪第九曲的出口處,故名溪口。此鎮四面環山,位居剡溪北首,與溪邊相連,過武嶺入鎮約五百米即是蔣家的老宅豐鎬房,再向西頂多三百米便是蔣介石的父親蔣明火當年開設的玉泰鹽鋪。這兩座房屋均坐北朝南,面臨風景秀麗的剡溪,可別說,當年這私鹽販子可真會選擇塊風水寶地呢。

豐鎬房位於鎮上古老的經堂弄。 說起這豐鎬房,還頗有點講究,“豐鎬”兩字——“豐”代表蔣介石這一房,“鎬”代表他的亡弟瑞青一戶。瑞青早死,由蔣介石兼祧承襲,所以稱為豐鎬房。 此宅大門臨近溪口直街,進門有一條狹長的走廊,兩旁是一片空地,種有幾行榆樹、冬青之類喬木。老宅正房三間題曰“素居”,這裡一直是蔣介石的母親和蔣介石的結髮妻子毛氏的住處。 這座小小的蘇式樓房室小精緻,窗櫺多嵌五色玻璃。從1927年蔣介石踏上中國的政治舞台開始,這座小巧別緻的建築始終保持著原有的模樣,只是又在它的四周建起一排十間中西合壁的新屋和兩幢西式洋房。 此刻,蔣介石也在專心注視著地圖上的青島。按理說,他已卸任賦閒在家,本應修心養性安度晚年了,還操那份心幹啥?可他蔣氏一生中從未放鬆過的頭等大事就是軍事權,他也就是憑藉著他的黃埔班底和軍事權才平步青雲的。槍桿子乃是奪取和捍衛一個政權的根本。

1月21日下午,當他在南京中山陵“辭陵”後,離開南京來溪口時,他將一套長江布防計劃攜帶在身邊,其目的不言自明,那就是決不放棄軍事權。如今雖說他身居鄉里,但溪口已設立了七座無線電台,國民黨的黨政軍要員和各路諸侯奔赴溪口請示總裁面諭的人,仍不絕於途。 對中共作戰,蔣介石這時仍做到了事必躬親。 這很難讓人想像,他已經是一個下野賦閒的人。 蔣介石的寓所裡,掛著一幅於右任書寫的對聯:“登高望遠海,立馬定中原。”這對聯本來平時是掛在他客廳裡的,此次離南京,他將它摘來掛在了寓所,每天都要面對它深情地望上幾眼,但他心裡清楚,“立馬定中原”的機會已經很難了,但他不甘心。 他的桌子上擺著一份湯恩伯交來的浙江省主席陳儀策反的親筆信。湯恩伯能在這國難當頭之際,有勇氣交出這封信向他告密,足見湯恩伯對他蔣介石的忠心,這件事令蔣介石深受感動。因為當年跟隨他出生入死的許多黃埔弟子,眼下卻是死的死,傷的傷,被俘的被俘,投降的投降,難得再有湯恩伯這樣的心腹愛將了。

蔣介石十分清楚,陳儀對湯恩伯有知遇之恩情同父子。 說來話長。 早在1922年4月,杭州陸軍小學一年一度的招生工作剛剛結束。 一天,浙江革命軍政府軍務部部長陳儀正在辦公室聽取今年招生情況的報告。當時的陳儀,除了軍務部部長之職外,還身兼陸軍小學校長的職務。 “報告。” 秘書進來將一封信交給陳儀後,悄聲退了出去。 陳儀接過信來一看,這是一封陌生的信函,打開信箋,映入眼中的是一排工整的小楷字: 校長大人: 我是一名窮學生,因家中經濟拮据,中學畢業之後,父母無力供養升學。交困之中,求親告友,湊齊盤纏,前來報考陸軍小學。然行路迢迢,艱難跋涉,到達杭州後,已延誤考期。現盤纏已盡,進退兩難,特向大人求助。

湯克勤敬上 閱完信後,陳儀被這個青年困境求索的精神所感動。他想見見這個青年,便吩咐手下按信封上署的地址找來了這個叫湯克勤的青年人。 湯克勤見到陳儀後二話沒說,“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陳儀見他真心求學,就破例收下了這個學生。 陳儀膝下無子,見湯克勤出身貧寒又好學上進,當然十分喜愛,待他如親生兒子一般,全力資助他上學。可以說,當初若沒有陳儀這位伯樂,湯克勤即使是一匹千里馬也不會有半點作為可言。湯克勤對陳儀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拜陳儀終生為恩師視同生父。為此亦改名湯恩伯,以記取陳儀的栽培之恩。 陳儀之所以在接受了中共地下黨的策反條件後,敢於將策反的親筆信交給在蔣介石的嫡係部隊中,可以與胡宗南平起平坐地位顯赫的兩大巨頭之一的湯恩伯,就是緣於他們之間有這層情同父子般的關係。

可他陳儀也萬萬沒有想到,他吃虧也就在於這層特殊的關係。 僅就陳儀最初的動機而言,是無可厚非的。 是啊,如果能使湯恩伯自動放下武器兵不血刃,無疑是一件具有歷史意義的大好事。此刻的湯恩伯今非昔比,他可是國民黨軍隊中重兵在握的權貴人物。 1月18日,也就是蔣介石宣布下野的前三天,湯恩伯被正式任命為京滬杭警備總司令,他現在手中握有重兵四十五萬人,另有海軍兩個艦隊,空軍三個大隊。直接控制著長江防線湖口以東直至江南的長達幾百公里的戰略要地。 長江,自古以來就被稱為“天塹”,項羽、石達開,歷史上有多少英雄豪傑曾被這滔滔江水無情地吞噬掉了!現在,人民解放軍不但要面對這洶湧澎湃的長江,同時還要以劣勢裝備去面對裝備精良的上百萬國民黨軍隊,面對蔣軍的美式飛機、軍艦、坦克、大砲……面對這重重困難。如果能策反湯恩伯成功,不僅僅能夠直接加快人民解放軍渡江的速度,而且,對於解放上海,甚至解放全中國,都將具有十分重要的戰略意義。

讓江南人民免受戰火之災,這自然是件功德無量的天大好事。對於策反湯恩伯,陳儀感到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對於這點,他十分自信。 他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二十多年來,湯恩伯在軍界不斷地晉升、晉升。然而,他對陳儀的感恩之情卻從未動搖過。許多熟識湯恩伯的朋友或他的部下都驚奇的發現:在其他場合無論湯恩伯如何狂妄、驕橫、霸道,然而在家裡對陳儀則總是畢恭畢敬,一口一個“恩師”,左右服侍在陳儀身邊,從不越軌半步,儼然是一個典型的“孝子”。 自信有時本身就是一種錯覺。 陳儀就犯了一個這樣的錯誤。 他忽略了一個最根本的問題,那就是眼下的湯恩伯,已不是當年那個寒酸的求他相助的湯克勤了;他早已經脫離了他原先所處的那個營壘,而躋身到另一個營壘裡了,並且要竭盡全力地去維護他目前所處的這個營壘。

當然不惜出賣良心和靈魂。 歷史來到了十字路口上。 湯恩伯出賣了自己的恩師,給自己留下了一個千載難洗的罵名,沉重的歷史帷幕落下了。陳儀終生最為心痛的一句話,留在那頁幾乎要碎裂的日記上: “我錯認了一隻中山狼為子!” “國難見忠臣啊。” 當蔣介石簽發了逮捕陳儀的手令後,放下筆時又看到了躺在桌子上的那封策反信,對湯恩伯又一次發出了由衷的感嘆。 他是多麼希望國軍中能多出幾個像湯恩伯這樣為忠於他而大義滅親的將領呢。可他深知,這樣的忠臣已經不多了。 蔣介石深為這幾年來國軍將領被俘之多、氣節之短而倍感恥辱。為此,他不知罵了多少個“娘希匹'。 他也不知多少次鼓勵過國軍的將領們“成仁”:

“我軍將領應該堅毅果敢,殺敵立功,倘若不幸失敗,就應光榮地'成仁'。被俘是最可恥的事,與其生而辱,不如死而榮!” 他曾多少次把那把“不成功便成仁”的“軍人魂”短劍掛在國軍將領們的腰間,但到頭來,該投的仍然率兵去投,該降的照樣揮師去降。他憤怒,他的黃埔門生們,竟是這樣的不爭氣。 “娘希匹!” 罵過之後,又不得不哀嘆一聲,陳布雷、杜聿明、廖耀湘、黃伯韜、邱清泉、傅作義……一個個都去哪裡了?蔣介石此刻感到真有一種行將滅亡的悲哀了。 雖說保駕的“御林軍”正在調集,他對腳下這塊土地總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他好像踩在佈滿地雷的陣地上,感覺隨時都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浙江是他的老家,是他苦心經營多年的老巢了。可是現在連家鄉這塊土地也並不安全哪,至少這位浙江省主席陳儀就不是個東西,他就敢在委員長的眼皮子底下鬧地震,想到此,他還真感到有點後怕。 他用筆也在地圖上把青島圈了起來,他心裡比誰都清楚,青島目前已是風雨飄搖,長江以北已經沒有他老蔣的地盤了,青島可是目前他在長江北岸唯一的國統區了,要想“立馬定中原”,保住青島這條海上通道就顯得十分重要。但無可諱言,前階段戰事上的著著失敗,已使得他的國民心理動搖,國軍將領的信心喪失士氣低落,青島能不能保住還是個未知數呢! 本來,再過兩天就是一年一度的春節了,這也是蔣介石三十六年來第一次在家中度歲。可此時此刻,他卻感覺不出一點即將過年的歡樂氣氛,鄉里濃郁的人情味,絲毫沒能給他蔣介石帶來慰藉,他不可能把這惱人的國事暫拋到一邊去。 蔣介石面對著地圖上的東南半壁江山和圈起來的青島,心裡酸溜溜的,嘴裡喃喃自語道:“國難當頭,人心難測啊!今非昔比,眾叛親離,下野返鄉後,人倒霉時放屁都打腳後跟哪。但願劉安祺不是傅作義,不是吳化文。” 一聲嘆息一種無奈。 不時間還夾雜著一聲“娘希匹”的罵聲。 溪口小鎮,一下子又變成了新的國民黨的政治中心。 蔣介石成為世界上最忙的閒人。 大戰前夜的中國江南。 南京和溪口兩地,李宗仁和蔣介石這國民黨的兩大核心人物,都在精細地撥弄著自己的小算盤,心照不宣地打著自己的小九九。 一個是國民政府的“代總統”,一個是下野返鄉的委員長,彼此間的明爭暗鬥誰也沒閒著。 青島,這長江北岸的南京國民政府的特別市,無疑是這盤棋中一個舉足輕重的棋子,誰都想在這場政治賭博中押一寶。 位於青島北郊的即墨縣城。 眼看就要過年了,縣城的街上卻顯得冷冷清清,一點年味也沒有,偶爾傳來一兩聲“賣豆腐嘍”和“冰糖葫蘆”的叫賣,與乾冷的天氣一樣,讓人聽起來也是寒寒的。 過年並沒有給人們帶來什麼希望和歡樂。 看那些在路上,城關集市上匆匆為生計奔走的人們,臉上沒有笑容,顯得遲鈍和沮喪,一個個都是那樣疲憊而憂鬱,帶著一種身逢末世的煩躁與不安。 唉!這樣兵荒馬亂的年頭,大家都近乎麻木了,即使過年,還有什麼歡欣可言呢! 呼嘯的西北風刮過,幾隻瘦黑的寒鴉“呱——呱——”地哀叫著,落到城頭那棵光禿禿的老槐樹上。 國民黨佔據下的即墨城,在冬日的寒風中顯得特別陰冷荒漠。 物價飛漲,印著蔣介石頭像的“金圓券”一文錢不值,有錢人在爭著搶購黃金。 窮人呢?窮人在盼著改朝換代。 在城關的一家鴉片煙館的單間裡,有兩位特殊的客人仰臥在煙榻上,身著國民黨校官軍服,手裡持的卻是不點“泡”的煙槍,兩人在緊張地密談著,顯而易見,決不是來過煙癮的。這兩位能和共產黨解放軍方面取得聯繫。他曾幾次想派人去解放區與共產黨聯繫,又怕事情萬一暴露反遭國民黨的黑手。他明白,越是在這種時候,越不能有半點疏忽,一旦事情敗露,就會造成對全局無法彌補的損失。為此,他深感焦慮苦悶與無奈。有時回到家中,也往往愁眉不展,妻子見狀,知他又是碰到了不順心的事,但事關軍務,婦道人家又不便也不敢多問。 其實,就在方本壯苦於與共產黨無法聯繫時,策反方團起義的計劃,共產黨早在幾個月前就開始實施了。經過認真仔細地分析研究,認為方本壯本質較好,有爭取起義的可能性。如果能掌握好時機,能在適當的時機和地點採取行動起義,對瓦解敵軍和順利解放青島都會發生很大的影響。 黨決定,派段德華同志先在濟南方本壯表親劉子珍處打探一下方本壯的近況,探探口風。視其態度,再行舉事。 這是1948年10月的一天,剛剛解放了的省城濟南井然有序,人民解放軍在各重要地段持槍上崗,剛剛獲得翻身解放的人民對新生活充滿了信心和安全感。大街小巷一如往日喧鬧,戰爭留下的創傷正在逐步恢復。 緊靠鬧市區魏家莊的街巷一隅,有一家不太起眼的商行——亨大號。小店不大,因注重信譽,買賣倒也紅火。解放濟南時因激烈的巷戰小店曾關閉了幾天,戰後,共產黨保護商人利益,小店不久就又開張了。 店主名叫劉子衡,時下正在青島做生意跑買賣,這邊店裡的事暫由他的哥哥劉子珍操持著。 一大早,小店鋪剛剛開門營業,這幾天收入不錯,儘管是剛剛解放,但前來光顧的客人還是不少,千佛山在凝望著這裡,或許是正在沉思:為什麼一座剛剛獲得解放的城市會如此安定? 劉子珍正在忙著佈置著店面,一位幹部裝束的中年男子推門走了進來,衝著老闆劉子珍道:“大哥,還認識我麼?” 來人就是段德華,是劉子衡的好友,濟南解放前曾在我渤海第二軍分區領導下從事過一段地下工作,解放後轉歸濟南有關部門,繼續協助政府做搜捕潛特收繳槍支等工作。一句話,是一位從事特殊戰線工作的同志。今天,他來到劉子珍操持的“亨大號”,並不是專門來拜訪老朋友,而是肩負著黨交給他的一項特殊的任務——策反方團起義。 “喲,這不是德華老弟嗎?你怎麼有空過來,稀客,稀客。” “過來看看大哥,順便敘敘舊。” 劉子珍見老朋友來訪,十分高興,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把段德華讓進內室,親熱地攀談起來。 “老二還在青島做生意嗎?” “是啊,那邊還是國統區,聽老二說,山東各地的流亡政府都雲集青島去了,政府官員比做買賣的還多,苛捐雜稅多如牛毛,買賣難做啊。” “這倒也是實情。” “還是解放了好,一切公平交易。” 一番家常話拉過後,段德華話鋒一轉突然問道: “方本壯現在還在青島的國民黨軍隊嗎?” 此話問得非常隨便不動聲色,從段德華的臉色上看,似乎是無意之間隨便問問而已。 “是,還在那邊當團長。” 劉子珍雖然也是隨口應答,眼裡卻隱隱地顯現出一絲疑慮的神色,儘管這神色一閃而過,卻沒有逃過段德華的眼睛。 劉家與方家是表親,劉子珍是方本壯的大表哥。 1947年秋特殊客人就是國民黨三十二軍二五二師七五四團上校團長方本壯和中校副團長張德義。他們為避人耳目才選取了這裡,所談的核心問題就是率部起義投奔光明。 方本壯,祖籍安徽桐城。他身材不算太高,卻很健壯,一雙大眼總是炯炯有神,渾身上下透著典型的軍人氣質,一看就知道這是個老行伍。 早在1937年8月,年方十九歲的方本壯,滿懷著抗日救亡的熱情走出家鄉投筆從戎。為尋一條救國救民的出路,他考入國民黨中央軍校第十七期,翌年秋軍校期滿結業,後幾經周折於1939年春,被派入駐膠縣的山東保安第一旅任下級軍官。 1941年夏,該旅旅長姜黎川在中國共產黨抗日民主統一戰線政策的感召下,向八路軍靠攏,率部移駐膠東抗日根據地,部隊番號也被改為“八路軍膠東特別旅”。 這一時期,對方本壯的影響極大,當時,方本壯任姜部的副團長,經常同駐地的八路軍聯繫軍務,耳濡目染中,對共產黨八路軍有了最初的了解和認識;尤其是共產黨八路軍那高昂的抗戰熱情、秋毫無犯的組織紀律和官兵一致的融和關係,與國民黨軍隊中爾虞我詐欺壓人民的腐敗風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給方本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時,儘管一致的口號是打日本,但方本壯認為,最後得天下者肯定是共產黨。 1943年1月,蔣介石為了加強其在山東的反共陣地,命令李仙洲率領第二十八集團軍近十萬人馬離皖入魯。心懷鬼胎的薑黎川本來對抗日就缺乏信心,聞訊李仙洲到山東搶地盤來了,便背信棄義,於是年夏初“投李”(仙洲)反“八”(路軍),辭去八路軍膠東特別旅旅長的職務,充當李仙洲委任的“第二挺進縱隊”司令的職務去了。方本壯雖然贊同“聯'八'抗日”的主張,但因他是國民黨中央軍校畢業的學生,對國民黨仍存有幻想,各為其主,因而仍留在姜黎川部,併升任為團長。 抗戰勝利後,姜黎川的部隊被改編,他本人則出任青島市參議會副會長了。 方本壯所在的團被縮編為國民黨監護十一團一營,方本壯出任營長。轉眼到了1946年6月,國民黨新編九十六軍副軍長大漢奸趙保原在“膠高戰役”中被擊斃,趙部殘餘與方本壯所在部隊合編為國民黨暫編第一二一師,方本壯任該師三團一營長。到1947年9月,方本壯部在國民黨軍隊進犯靈山(今即墨城北三十華里處)解放區的一次戰鬥中身負重任,負傷後的生活及醫藥費無人過問,使他心灰意冷,對國民黨完全喪失了信心,不得不隻身前往濟南表親劉子珍家中養傷。 養傷期間,他對自己這些年的行為進行了認真反思,聯想到國民黨政府巧取豪奪腐敗透頂、魚肉人民的所作所為和國民黨軍隊中互相傾軋的腐敗現狀,猛然醒悟到這些年來他竟是像瞎子一般地在黑暗中行走,萌發了不願再為國民黨繼續賣命的念頭,但又苦於一時尋不到一條奔向光明之路。 傷癒後,方本壯被派任山東保安第七旅二十一團副團長。 1948年夏,方本壯所在團編入國民黨三十二軍二五二師,番號是七五四團,方本壯任上校團長。 也就是從這時候起,他開始蒐集有關解放區的情況和收聽解放區的廣播。自濟南戰役之後,山東的局勢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孤棲青島的國民黨軍政要員惶惶不可終日,以種種藉口競相南逃,社會秩序一片混亂,軍隊士氣消沉,人心渙散,厭戰情緒劇增。吳化文率部起義,使方本壯的眼前一亮,終於促使他堅定了掙脫反動軍隊的羈絆,投身到革命陣營的決心,但他不知如何才好,方本壯奉命率部進犯即墨靈山解放區。因作戰負傷曾專程來劉家養過傷,在這期間,段德華有一次來劉家找好友劉子衡敘舊,與方本壯曾有過一面之交,雖說是萍水相逢,彼此之間卻也心照不宣,一層薄薄的窗戶紙,不一定非得捅破它。可在這種時候,段德華又突然打聽起方本壯的下落來,劉子珍不禁愕然。 段德華打的是什麼主意?葫蘆裡到底是賣的什麼藥?劉子珍肚子裡敲開了小鼓,他一時捉摸不透段德華的來路與用意,難免疑雲頓生。 “是這樣,大哥不必多疑。” 段德華很隨和地轉緩著語氣,他深怕劉子珍誤解了他的意思,中國的老百姓,多少年來總是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習慣思維中生活,尤其是商人身份的劉子珍,更是不願招惹是非上身。所以,段德華在與之交談當中,力求打消他的疑慮。 “在前幾天剛剛發生過的濟南戰役中,吳化文率部起義立了功,這事大哥你也是知道的。這說明國民黨氣數已盡,再乾下去也是不會有出路的。人家吳化文的官可比方本壯大得多了,但人家能審時度勢,這就應了那句俗話,叫作'識時務者為俊傑'嘛!我尋思著,大哥你和方本壯是親戚,勸勸他走吳化文的路,脫離國民黨陣營,人民政府是歡迎的。” 聽罷段德華的一席話,劉子珍方才明白了他此次的真正來意,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來了,開始,他怕跟著方本壯沾光,因為方本壯畢竟是國民黨軍的團長,握有兵權,與共產黨是戰場上廝殺的敵人,劉子珍是商人,他不願意沒吃上魚,先沾上腥味。看來,人家共產黨不是來找麻煩的,那為何不幫表弟尋一條光明路呢?他很感激段德華的這次來訪,並當即表示贊同他的主意。 深思片刻後,劉子珍又低聲對段德華講:“老弟,你說的這事行倒是行,可我沒有路子與解放軍那面聯繫。再說,咱們還不知道方本壯本人在當前的局勢下做何打算呢?我看,是不是等老二子衡過幾天從青島回來打聽一下再說,他在青島就住在方家,方本壯隔一個禮拜就回家一次,說不定知道些詳細情況。這也如同給人治病一樣,也算是對症下藥吧,你看行不行?” 段德華一聽,此話有道理,即表態說:“好吧,為穩妥起見就這樣定了,找路子與解放軍聯繫的事我來想辦法。等老二回來後告訴我一聲,我們把情況掌握清楚以後,好給他來個對症下藥。” 話談得投機,彼此之間都增加了信任感,段德華見時機已成熟,也就亮出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再說,濟南已經解放,亮出真正身份也沒有什麼大礙。但在此之前,劉子珍只知道段德華當過買賣經紀人,與他家老二是好友,此刻才明白他原來還是共產黨的地下工作者,不禁從內心產生出一種感嘆與敬意。 啊,共產黨原來都是些極普通的人,這也正是共產黨的偉大之處。 幾天之後,劉子衡從青島回到了濟南,劉子珍一見兄弟回來,就將段德華約他一起動員方本壯起義的打算及時地告訴了他。 劉子衡比劉子珍見識要大的多,他在經商期間與膠東地區的共產黨組織有過多次聯繫,並將解放區需要的藥品、布匹等物品運往解放區進行交易,做了不少有利於共產黨的工作,被稱為“神密客”。 劉子衡聽到這個消息後,二話沒說,當即答應一定鼎力相助,並隨同段德華來到濟南市委組織部,匯報了動員方團起義的想法和方本壯本人苦悶的心情和思想動態。 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情況。 中央濟南市委極為重視,立即向華東軍區政治部報告。 華東軍區政治部的有關領導對劉子衡、段德華的想法給予了充分的肯定,策反計劃就這樣定下來了。為了方便就近聯絡,加強對起義行動的領導,華東軍區敵工部將劉子衡、段德華兩人介紹到了中共青島市委。 當時的青島是敵占區,黨的組織是處在秘密狀態。所以青島市委對外稱是“膠東工商管理局經濟調查大隊”,駐地在五龍縣(今萊陽縣)的馬家坡。書記是宋子成。下設有秘書、民運、社會三個組,轄鐵路支部(1948年10月成立)。為適應對青島市區派遣和情報工作的需要,在青島東部沿海港口及青島以西沿邊地區建立了一批社會化的秘密聯絡站和聯絡點。 西線的密站(點)有:平度南村站(距青島六十公里,下屬秘點四個)、平度縣店於修車鋪和膠縣大麻灣、紅石崖和現在城陽區的陰島(紅島)等交通聯絡站。東線的密站(點)有:榮成縣石島“天成號”船行、文登縣五壘島船行、海陽縣辛家港船行、乳山縣乳山口船行。 為了溝通與市內地下力量的聯繫,方便接受任務,掩護情報活動等工作的需要,社會組在青島市區也建立了秘密聯絡站,有:侯建民聯絡站(觀海一路2號乙)、湛山寺密站、薛方聯絡站、城陽路一號(黃振遠家)聯絡站、于淑明聯絡站(膠東路22號)、德源織布廠及楊開鈞開辦的磨房(位於四方區)等數處。 這些聯絡站猶如一條紅線把敵占區和解放區連結在一起,將敵人的一舉一動都處於我黨的嚴密監視之中,為青島的解放做出了重大的貢獻。 11月的一天,劉子衡和段德華兩人來到了中共青島市委社會組秘密聯絡站的駐地——平度南村鎮。 南村,位於平度縣南端,是一個較繁華的農村集鎮。這裡是解放區,與國民黨軍隊盤踞的即墨縣藍村鎮只隔著一條沙嶺河,兩鎮隔河相望近在咫尺卻是兩番不同的天地,是兩軍對峙的邊緣地帶。 這里地處交通要道,是濟南、濰坊乃至整個膠東半島通往青島的咽喉之地,無論從政治還是軍事上來講,這樣的地理環境,都具有極其重要的戰略意義。中共青島市委社會組利用這裡的有利地理條件,以各種公開的職業作掩護,積極開展情報、兵運、統戰等工作。 劉子衡、段德華到達南村後,先與青島市委社會組南村密站的干部高湘取得了聯繫,接上關係後,高湘旋即向青島市委社會組組長衣吉民同志做了詳細匯報。 衣吉民聽取匯報後非常重視。當晚,衣吉民以膠東軍區某部負責人的身份,同受命前來做兵運工作的膠東行署參議員張漸九(民主人士)先生,在南村密站會見了劉子衡和段德華。 張漸九,是方本壯的舊相識,曾和方本壯一同在姜黎川部下共過事,因不滿於國民黨的腐敗統治後投身於革命。正是因為有這層關係,組織上這次專門將他派來協助衣吉民做策反方本壯起義的工作。 對於方本壯的過去,衣吉民已聽張漸九介紹過,大體上有了了解。眼下的當務之急,是需要知道方本壯的現狀,以便進行策反工作的具體實施。劉子衡和段德華的到來,不亞於旱天中的一場及時雨啊。 屋內的陳設很簡單,一張八仙桌,幾把長條凳,一壺白開水,幾個大海碗,幾張旱菸葉。抽煙者,不用招呼自己動手捲,當時用紙捲旱煙的抽煙方式被稱為八路傳統,因為那時的鄉下人還不習慣用紙捲起旱菸葉來抽,而習慣於用煙袋。一根煙桿上裝了個銅煙鍋,將菸葉揉碎後,按到煙鍋裡點燃了抽。 談話很隨便,用不著半點拘束,大家都處在一個同等的地位,都是同志的身份,就如同在自己的家里拉家常,但卻由此而決定了一支國民黨部隊的終生命運和前途。 衣吉民撥了撥煤油燈芯,微笑著對劉子衡說:“子衡先生,先由你來談談方本壯現在的情況吧。” 劉子衡首先匯報了段德華提議爭取方本壯起義及與有關部門聯繫的經過後,才把話鋒轉回到方本壯的現狀上來說道:“我與方本壯是表親,他負傷時曾在我們家養過傷,關係相處得不錯,人很正直。前些日子我在青島做生意時與方本壯見過幾次面,他家住在廣西路,但他本人不常在家,原因是忙於軍務,他的部隊駐在市郊,離家有幾十里地。我們每次見面,一提起國內局勢和個人前途時,他總是唉聲嘆氣情緒低落,一副無奈無助又尋不到出路的神態。” “好,那我們就幫助他尋一條光明的出路。” 衣吉民聽完劉子衡的話後,高興地加上了一句。沉思了片刻後,他又繼續說道:“自從人民解放軍三路大軍挺進中原那一刻開始,戰局就開始扭轉,蔣介石的敗相已露。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國民黨內部人心浮動,許多人已經看出了蔣家王朝注定要滅亡的趨勢,開始尋找自己今後的出路了,但還有些猶豫,因為他們還不十分清楚我們的政策,所以還心存顧慮,這也是多年來國民黨政府對他們欺騙愚弄的結果。方本壯大概就屬於這種情況,這就需要我們進一步做他的工作,使他真正認清形勢,早日覺醒過來走上光明之路。現在需要一個既能接受方本壯又能使方本壯信任的人去做這件事,我看,子衡同志,這項任務就由你去完成最合適。” 說完,衣吉民嚴肅地註視著劉子衡,眼神中流露出信任的目光。 “一定,一定!” 劉子衡欠欠身,無比激動地連聲允諾著。他深知此事的重要性和重大責任,一時又真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來表達好,只好連聲說著“一定,一定”。而這兩個“一定”,則把爭取方本壯部起義與共產黨對自己的信任的所有含義盡包括其中了。 在坐的所有人都對視著無聲地笑了。大家對這件事都充滿了信心。 “你見到方本壯後,要相機行事,凡事要看火候,有句話叫作'飯沒熟,鍋蓋揭早了沒好處',就是這個道理,把握最佳時機,不可操之過急。從你們是表親這層關係上分析,即使他方本壯不願意走來解放區這條路,也不至於傷害你,況且,他曾在你家養過傷,曾有恩於他,人總得講個良心吧?沒有良心的那不是人,是畜生,對吧?你可以明確告訴他,共產黨解放軍不計前嫌,真誠地歡迎他棄暗投明,我們保證起義官兵和眷屬的安全。部隊起義後,可以改編為人民解放軍,再去為人民立新功嘛。吳化文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這一切,劉子衡都在認真仔細地聽著,生怕漏掉一個字。 隨後,他們又一起研究分析了具體實施方案,衣吉民又詳細交待了工作方法和聯絡途徑。劉子衡邊聽邊不斷地點頭稱是,他從內心裡感受到的是一種由衷的敬佩,那就是共產黨辦事是多麼注重實際。 話長嫌夜短。 窗外傳來了雞叫,話談得投機,天在不知不覺中亮了。 衣吉民起身吹滅油燈,隨手將窗簾拉開,縷縷晨曦透過窗紙照射了進來,眾人揉了揉發紅的眼睛,這才意識到整整一夜未合眼,可誰也沒有絲毫倦意。大家明白,如果這次的策反兵變成功,就等於給國民黨十一綏靖區,青島的外圍防線撕開了一條難以縫合的口子,這對於青島的解放,將會減少多少無謂的犧牲啊。 雖說一夜未睡,大家都感覺值得。 早飯後,劉子衡和衣吉民等人握手話別,離開南村踏上了去青島的路途,段德華也同時離開了南村,返回濟南等候好消息。 劉子衡此次去青島的心情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他已經是無數次進青島了,過去他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生意人,目的無非是想多賺幾個錢,讓一家人過好日子罷了。可這次他要做的是一筆大買賣,是讓青島人民都過好日子;這一次他是以一名中共地下組織的工作者身份,他將要做的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晨風不時地刮過,砍倒了莊稼的原野與田埂。 路走得急,劉子衡感到了燥熱。 他的心中充滿了自信,迎著東方初升的那輪朝日,迎著陽光,他朝前走去。 霞光沐浴了他的全身。 紙房,嶗山腳下一個小山村的名字。在那次黎明前的兵變發生之前,或許,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過它的存在。 紙房,據說是中國造紙業的祖師爺蔡倫曾在此造過紙,並留有造紙的作坊而得名。至於蔡倫是否在嶗山造過紙,史書上倒沒有記載,但紙坊村卻真實地存在於這嶗山腳下,且人丁興旺。 紙房,一個百多戶人家的小村莊,位於即墨縣(今屬城陽區)惜福鎮的西南方,兩地相距不足一公里。國民黨陸軍三十二軍二五二師七五四團的團部,就設在村中的一座不大的農家宅院裡。 落日西沉,晚霞殷紅。 劉子衡一路風塵,緊趕慢趕,來到紙房的時候,天已近黃昏。 儘管在村頭上遇到了盤查,倒也沒遭到多大麻煩,就順利地通過了崗哨,因為他言稱是方團長的親戚,所以,也就無人敢刁難阻攔他,恰好又在門外碰到了方本壯的勤務兵,在勤務兵的帶領下,他來到了團部的小院中。 血紅的夕陽斜照在方本壯的身上,標準的軍人氣質顯得他更加英武。 他剛吃過晚飯,正準備趁天黑前到各處巡視一番,這是他的習慣,及時掌握部下的動態,隨時都能瞭如指掌。他明白,這多事之秋,稍有不慎即會招來滅頂之災。 可未等跨出門去,勤務兵迎面領進一高大的中年漢於來,不禁一愣, 等定下神來再仔細一瞧,認出來人竟是自己的表哥劉子衡,真是喜出望外。這些日子他一直憋悶得慌,常常做惡夢,昨晚上又折騰了他一夜,他腦海裡晃動的都是些光怪陸離的可怕畫面:明爭暗鬥、戰火硝煙、生死離別……整整纏繞著方本壯到天明。醒來後,他還感到腦子昏沉沉的。今天一整天,太陽穴在隱隱發疼。 他是多麼想找一個人訴說一下心裡話啊。但礙於身份,難覓到一個這樣的人選,劉子衡的到來,正好給他提供了一個傾訴心聲的機會。他快步迎上前去,親熱地挽住劉子衡的手招呼說:“啊呀,二哥,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兄弟,來做筆大買賣,想請你給合計合計。”劉子衡笑吟吟地一語雙關道。 方本壯聞聽此言,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心裡暗道,二表兄有事不去我青島家中,直接到兵營來何干?莫非是……他對劉子衡的突然來臨雖然感到有些蹊蹺,可礙於人多眼雜又不便多問,轉身吩咐勤務兵道:“泡茶。” “是!” 進屋坐定後,勤務兵就端來一個茶缸放在劉子衡面前,劉子衡說聲“謝謝”;可端起茶缸來一口沒喝又放下了。此刻,他才感到肚子嘰嘰咕咕地叫了,他真的感到餓了。 “二哥,你怎麼不喝?這可是好茶,他們送我的碧螺春啊。快嚐嚐,別人來我還捨不得給他喝呢。”方本壯真誠地催促著。 “兄弟,說句老實話,我還沒吃飯呢。這肚子裡沒有本,喝不得茶葉水啊!”劉子衡苦笑著說。 “啊呀,二哥,你怎麼不早說,把兄弟我當外人呀!” 不大一會工夫,勤務兵端來一盤大蔥拌豆腐,一盤炒雞蛋,一碟花生米和一個鐵筒美製罐頭,加上四個大火燒。 “二哥,可惜沒有酒,兄弟駐紮在這村野僻鄉,又值兵荒馬亂的年月,我可再也拿不出更好的東西來招待你了,湊合著吃點吧。” “好,好。這就夠享福的了,賽過神仙般的日子了。” 劉子衡一邊應著,一邊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夜深了,團部的燈還亮著。 屋外一片寂靜,間或傳來哨兵低低的對話聲和巡邏的腳步聲,不時還夾雜著幾聲狗吠傳向遠方,似乎在告訴著人們,這還是個生靈的世界。 這大半夜,弟兄倆話談得十分投機,方本壯訴說了自己近來的情緒已經壞到了極點。他苦悶地對劉子衡說;“二哥,過去老蔣憑藉五六倍於對手的武力,叫喊著要三至六個月消滅共產黨。結果呢,人家共產黨越戰越強,國民黨越打地盤越小,這到底是為什麼?古人云'必死不如樂死,樂死不如甘死,甘死不如義死',也就是說,如果軍人認為他從事的戰爭是不義之戰,必然就不肯為之捨命。我目前就有這種感覺,我不知道明天會是個什麼樣子?眼前一片漆黑,我已經沒有勇氣再去流血拼命與共產黨打了,我不願意拿著全團官兵的性命去為國民黨當炮灰啊。” 劉子衡聽方本壯說出這一番肺腑之言後,見時機已成熟,便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遞給了方本壯,方本壯接過信後,起身擰亮了馬燈的燈芯子,屋內的光線頓時亮了許多,他展開信仔細地看起來。信是劉子珍寫的,短短幾句話: “本壯弟;過去經營的買賣不行了,要另尋出路,詳情由子衡面談。” 讀完信後,方本壯雖一時還難以悟出信的本意,卻猜想其中必有奧秘,他抬起頭來對劉子衡說:“二哥,怎麼大哥學會賣關子了呢?” 劉子衡湊上前去壓低嗓音,用略帶神秘的口吻說,“我剛從南村那邊趕過來。” “你見過解放軍啦?” 方本壯不由得一怔,趕緊追問了一句。但聲音卻是低低的, “我正是他們派來找你的。” 話雖出口,劉子衡的內心卻有些忐忑。這可不同於在家裡表兄弟之間無所顧忌的一般談話,這是在國民黨軍的兵營裡談論共產黨、解放軍,那不是鬧著玩的,是有殺頭危險的。 他起身推開房門向外仔細張望了一遍,四周靜悄悄地整個村莊如同死了一般,確認沒有人偷聽後返身繼續說道:“我說本壯兄弟,跟老蔣幹可以說是一條絕路,濟南解放了,解放軍很快就要打過長江去了,青島處在層層包圍之中,還指望它能守多久?不如早點投奔解放軍尋一條出路為上。” “那解放軍會要我嗎?我可是跟他們打過仗,進攻過他們的解放區。” “要!怎麼能不要呢!人家共產黨才不是小肚雞腸呢。傅作義、吳化文哪一個跟共產黨打的仗不比你多,可真正棄暗投明,人家共產黨計較過嗎?本壯,你怎麼這樣死心眼,快別再拿不定主意了,跟老蔣幹是不會有出路的。” “好,二哥,我跟共產黨幹。” “那咱一言為定。” 兩雙手緊緊地攥在了一起,濕潤了的眼底盈滿了興奮與感激,話語中也略帶著微微的顫抖。 幾乎沒費甚麼周折,一切似乎都在順理成章之中,方本壯答應得如此爽快,倒出乎劉子衡的意料,他不解地問:“這麼說來,你身在曹營心在漢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早就有此意啦?” “是的,自從在你家養傷那時起,我就不打算替老蔣乾了,但又苦於尋不到新的門路,所以,一直苦悶著。二哥,你今天幫了我一個大忙,簡直是雪中送炭啊。” 普天下令人不可捉摸的事太多。 就拿方本壯來說吧,想脫離國民黨營壘的想法由來已久,苦於無奈時卻喜從天降。做夢也想不到的是共產黨會派人來主動與他聯繫,為他指一條光明之路;更沒有想到的是所派之人竟會是他的表哥。一夜之間,讓他明白了許多,他要以一腔不滅的熱情,投入到另一種生活;將一種美好的未來,獻給即將解放的青島。 這就是中國北方國民黨統治區的一個普通夜晚,就從這個普通的夜晚開始,國民黨陸軍三十二軍七五四團便埋下了秘密起義的火種。 對於一場戰爭的勝利,不一定勝在優勢的兵力和精銳的武器,更非勝在屍橫遍野的鐵血鏖戰,而往往是勝在攻心。 兵不血刃的交替遠勝過刀兵相接的血腥。 午夜已過。 弟兄倆的談話仍在繼續。 方本壯莊重地低聲對劉子衡道:“請二哥轉告共產黨方面,我方本壯也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從今天起,聽從共產黨指揮。我願意交出兵權,堅決起義!” “好!我一定轉告!” 劉子衡拍拍方本壯的肩膀,會意地笑了。他為表弟果斷地走上光明之路而由衷地高興,當然,他來之前也沒想到,事情會辦得如此出乎意料地順利。 心靈其實就是一層窗戶紙,只要把那層阻隔捅破,流程便會交融在一起,同奔一個目標。 人民戰爭的砲聲,使一切都在變化著,人心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有酒嗎?咱哥倆乾一杯如何?” 方本壯不嗜菸酒,便滿滿地斟上兩杯茶水道,“來,殘夜客來茶當酒,咱哥倆就以茶代酒吧,為了明天,幹!” “乾杯!” 劉子衡、方本壯高舉起茶杯,相視一笑,然後一飲而盡。 “痛快!” 兩雙大手又不約而同地握在了一起。 這一夜,是國民黨七五四團走向光明的一個良好開端。 雄雞引吭,天破曉了。 滿天雲霞斑斕似錦,火紅的太陽從東邊嶗山的峰谷間升起,將陰霾驅散。 歷史又歡愉地翻向了新的一頁。 兩個月後。 即1949年1月中旬的一天。 劉子衡風塵僕僕再次來到了紙房村,帶來了中共青島市委的指示,請方本壯親赴南村,共同商討起義的具體步驟。 此次起義,要讓國民黨十一綏靖區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要讓他打掉門牙往肚子裡咽。因為,自淮海戰役後,國民黨五十五萬餘人被我們殲滅殆盡。整個長江北岸,已再也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止人民解放軍乘勝前進的步伐了。在這種節骨眼上,我們能把青島的國民黨軍隊再分化瓦解拉出一個正規團去,對國民黨當局的打擊將是十分沉重的。 市委在聽取了劉子衡的匯報後,認為關於方團起義的工作,此刻已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真是今非昔比。 兩年前,蔣介石仗著有美國大老闆撐腰,仗著夫人外交的優勢,山姆大叔給他的軍隊都配備了美式裝備,全面進攻,將對手壓製到黃河一線。 重點進攻,集中精銳之師,兩翼出擊,如同一把鐵鉗企圖將共產黨鉗死在西北、華東,乃至華北、東北! 當毛澤東決定撤離延安時,許多人斷言:蔣介石已經穩操勝券,共產黨必敗無疑。 而事實呢,共產黨一旦真的較起勁來,老蔣卻熊包了。毛澤東論述得可真妙:“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就最講認真。” 赴南村與共產黨商討舉義大業,方本壯深知這是起義前必須進行的一項工作且至關重要。但身為一團之長,他需要隨時掌握部隊動態,與上司及部下保持著聯繫,以便及時掌握主動權。若離隊時間一長肯定會引起上司的猜疑,尤其團部新聞室主任徐繼禮和那個姓鄭的干事都是軍統特務,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向上司通風報信請功邀賞。越是在這關鍵時刻,處事越需要慎之又慎,來不得半點麻痺大意,這是他多年來行伍生涯的深切體會。 “二哥,若選派一名值得信賴的人代表我去會談是否更穩妥些呢?在這種時候我離開部隊外出,會引起一些人的懷疑,或許給起義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方本壯向劉子衡建議著。 “也好,你看誰代替你去最合適?” “張德義怎麼樣?” 張德義,七五四團中校副團長,也是個老行伍,是條敢做敢為的漢子,雖說與方本壯共事不久,但彼此間在感情上很能合得來,對重大問題的認識上也頗為一致。張德義時常在言談中流露出對國民黨政府倒行逆施的不滿和悲觀厭戰情緒,但能否誠心誠意地贊成起義,方本壯還沒有十分把握。為了摸清和掌握張德義的態度,方本壯再三思忖,決定當麵攤牌。 火燒眉毛事不宜遲。入夜,為預防萬一,方本壯將壓滿子彈的手槍關好保險,悄悄揣入懷中,然後來到張德義房間裡。 “張團副,還沒睡吧?我剛巡查了一遍,外邊下雪了,寒夜難寐,反正睡不著,過來跟你聊聊天,行嗎?” “團座,你是不是想嫂子了?咱這些當兵吃糧的,反正跟那些出家的和尚也差不多少,尤其是碰上這種年月,槍一響命也不知啥時候就讓閻王爺要去了,拋下老婆孩子肯定沒人管。” 張德義邊說邊給方本壯泡上一杯熱茶,遞給方本壯。 “來,喝杯茶暖和暖和。” 兩人便海闊天空地神聊起來,一個有心,一個無意。 先從全國戰局談到青島的防務,又從國民黨的前途涉及到個人的命運,情緒也就隨著話題的變換起伏跌宕。 “團座,你對今後有什麼打算?”張德義憂心忡忡地問。 “那你呢?”方本壯反問道。 “團座,老蔣這些年兵敗如山倒,越打地盤越小,連江南的那半壁江山我看也難保了。” “何以見得?” “唉,團座,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共產黨渡江南進是早晚的事,不管他媽的老蔣怎樣剜肉補瘡,命定了國軍的垮台已勢所難免!咱哥們也得謀劃一下,不能眼睜睜地去給老蔣當炮灰啊。” 言談中,方本壯覺察出張德義確實對所謂的“黨國大業”已經心灰意冷,這無疑對今晚上的當麵攤牌幫了大忙了。 “德義兄,守著真人不說假話,如果我能找到那邊解放軍的關係,你能……?”方本壯抓住時機暗示道。 來等方本壯把話說完,張德義一把攥緊了方本壯的手激動地說:“那我就跟你把隊伍拉出去,投奔解放軍去。大哥,說句心裡話,我早就不想穿這身丘八皮了,你沒聽老百姓稱咱是刮民黨遭殃軍嗎?” “此話當真?”方本壯緊迫一句。 “大丈夫一言九鼎,軍中無戲言。” 張德義原本來就是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耿直漢子,軍人的直爽和坦誠是他深受士兵愛戴的根本。此刻,他為表明心跡,真想剖開胸膛把那顆跳動的心拿出來,讓方本壯瞧一下。 從張德義鎮定坦然的神色和毫無掩飾的話語中,方本壯確認他的話都是肺腑之言,也表露出他對自己的信賴與敬重,尤其把“團座”的稱呼改成了“大哥”,使他聽起來十分順耳又倍感親切,這比那些虛偽的奉承和溜鬚拍馬要勝過一萬倍。面對這樣一位左右手,他還有什麼顧慮可言呢?於是,他對張德義講述了今晚找他的真實目的。告訴張德義解放軍方面眼下正發出邀請,商討起義事宜,而自己又難以成行的矛盾心理。 “大哥,你若信得過小弟,讓我代替你前去南村。” “那自然再好不過。” 張德義看出方本壯的難處,挺身而出主動請纓承擔了前往解放區會談的任務。 一切水到渠成。 第二天一早,張德義佯裝去青島市內辦事,出紙坊後,即與劉子衡轉道去了南村。一路上,他們兩人都是商人裝扮,未曾引起什麼人的注意。 為保證會談代表的安全,解放區方面做了周密的安排。在事先約定的接頭地點——平度與即墨交界處的大沽河南岸,中共青島市委社會組派來了交通員衣桂榮和擔負掩護的郝高三等三人,一路護送將他們接往南村解放區秘密工作站。 進入南村後,一切都感到新鮮,張德義有一種到家的感覺。 這是一個靠近國民黨統治區的較大集鎮,與國民黨統治區那種冷冷清清相比較,這裡恰恰相反,呈現的是一派欣欣向榮。當時中共青島市委社會組就駐在這個鎮西面的鍾家埠。 到達密站時,正是當地人習慣稱作是日頭打滴溜的時候,西天邊的夕陽燃至最後一把火,餘輝濺落滿天霞光。 冬日天短,說黑天就黑了。 一彎孤零零的殘月更顯出夜的沉寂。 當晚,衣吉民、張漸九宴請了張德義。沒有高檔菜餚,幾碟家常小菜,幾杯清淡水酒和融洽輕鬆的氛圍,就如同在家中一樣隨便。這裡沒有上下級之分,沒有尊卑之感,在座的都是朋友同志,一切不需要偽裝皆可推心置腹,使張德義很快便消釋了初見解放軍“大官”的拘謹,領略到了共產黨解放軍寬容大度和真誠和藹的風尚。他發現,共產黨人都有著自己完整的的人生觀,他們知道為誰去打仗為誰去拼命,國民黨軍隊與這樣的軍隊去對陣,安有不敗之理? 大家一邊吃一邊聊。 張德義飲下一杯酒,說道:“馬列主義我不懂,但拿國軍與解放軍相比,同樣是軍隊,解放軍所到之處,民眾擊鼓相慶,手足相待;可是國軍開到哪裡,哪裡的百姓就逃之夭夭,如避瘟疫。人還是這些人,民眾沒變,你說這是為什麼?” “說的是,凡欲視軍事之勝敗,先視民心之從逆,古今如此。當然,蔣介石在各種'聲明'、'演講'中也不厭其煩地講:'只要有助於人民的休養生息,只要人民能維持其自由的生活,只要和平能實現,則個人的進退出處,絕不蒙懷,而一惟國民之公意是從。'但說與做畢竟是兩回事。希特勒曾在中也毫無愧色地宣告:用德國的劍為德國的犁取得土地,為德國人民取得每天的麵包。結果呢,適得其反。所以,在這個世界上,無論哪個派別的政治家和軍事家都知道'人民'這兩個字的分量。因此,不能只聽嘴上說的。” 衣吉民為張德義滿上酒杯,接著說;“人民的選擇,人心所向,才是歷史的裁決,也就從根本上決定了戰場的結局。如今中國的大患就是戰亂,誰拒絕和平挑起戰爭,誰就最終被人民摒棄,張先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張德義點頭稱是。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張德義這頓飯沒有白吃。 飯後,衣吉民、張漸九和張德義又一同圍坐在桌旁,鄭重地進行了有關起義事項的會談。 衣吉民向張德義闡述了全國及山東和青島的形勢,告訴他,人民解放軍正以排山倒海之勢向江南挺進,國民黨已處在全線崩潰的前夜,青島現處於三面被圍的境地,解放只是個時間問題。並對方本壯、張德義能夠認清形勢,以民族大義為重,響應共產黨的號召毅然率部起義,表示讚許與支持。 張德義對衣吉民的一席話心悅誠服,也為自己選擇了光明之路而欣慰。他有生以來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激動過,他懷著興奮的心情,向衣吉民詳細報告了七五四團的兵力、裝備、布防、官兵思想動態和駐地周圍的國民黨軍隊兵力部署等情況。並代表方本壯表示了堅決起義的決心和請解放軍派人掌握部隊的要求。 衣吉民將煙斗裡裝滿葉子煙,點燃後邊吸邊認真地聽著,他緊抿雙唇微鎖眉頭,不時地點點頭,沉思中透著一股剛毅,仔細聽完張德義的報告後,他以膠東軍區的名義對張德義說:“起義的時間定在解放青島的戰鬥打響之日為宜,那樣可以給敵人一個措手不及。當前要抓緊做好兩件事:一要做好軍官的思想轉化工作,多爭取一些人就多一份力量,革命事業總是多一些人好:二是要提前安頓官兵眷屬,以解後顧之憂。要注意保密,操之過急與草率從事都會誤大事的。” 關於派幹部掌握起義部隊一事,衣吉民讓張德義轉告方本壯,因我軍準備揮師南下,眼下一時抽不出乾部來,人民解放軍的千軍萬馬,正匯集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向南挺進,解放全中國勢在必行。起義部隊仍由方本壯、張德義自行掌握,起義前及時聯繫通報,解放軍將派部隊及時接應。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一切都是有條不紊周密細緻,可以說是穩紮穩打勝券在握。 火盆裡偶爾爆出的火星,打破了寒夜的沉寂。 會談整整進行了一夜,火盆中的木炭在不斷地添加著,給人增加些許暖意。不知不覺中雞又叫了。 翌日晨,張德義告別了衣吉民等中共青島市委社會組領導人,返回駐防地準備起義事宜。 仍由交通員衣桂榮護送出解放區。 一路順風。 張德義安全地返回了紙房村。 為避人耳目,方本壯親自駕駛軍用吉普車與張德義一起來到了即墨縣城。 即墨,是一座歷史古城,始建於春秋戰國之際。古即墨邑轄境包括今之即墨、平度、萊西、海陽及青島市區的廣大地區,它是齊國東部的經濟文化中心。當年用單火牛陣大破燕軍的壯舉,更使即墨揚名古今。它南對嶗山,東瀕黃海,扼膠東半島陸路交通要衝,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境內山川秀麗阡陌縱橫,古蹟四布文物豐富。 可此時方本壯與張德義卻顧不上陶醉古城的容貌秀色,假借“過煙癮”,走進一家鴉片煙館。要了個單間,仰臥在煙榻上,手持著卻是不點“泡”的煙槍,這只是一種擺設,做做樣子掩人耳目。其實,他們兩人來這裡的真正目的,是密談張德義此次南村之行的情況匯報和衣吉民的有關指示,然後對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做具體的安排。 儘管,方本壯與張德義是悄然來到即墨城的,行踪中不露聲色,但這次他們是駕車而來,也算是一次小小的失誤。煙館門外,有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們的吉普車。 國民黨陸軍三十二軍新聞處處長,外號“鄭瞎子”,是一個死硬反動的軍統頭目,最近聽了七五四團新聞室主任徐繼禮的情報說:方本壯近來與其表兄接觸頻繁,有通共的嫌疑。 “鄭瞎子”聽說後,立即引起了警覺,他吩咐手下的軍統特務們,密切注視方本壯的動向,以便捕捉一條大魚。這是件一箭雙雕的好事,既可向上司請功邀賞,又為自己往上爬搭起台階。他的人生哲學就是用別人的血換取自己的官,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今天一大早,“鄭瞎子”接到了徐繼禮的電話,說方本壯駕車出去了,有可能是去了即墨。他放下電話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他親自出馬,就是想弄清楚方本壯葫蘆裡到底是賣的什麼藥,這年頭,人心難測啊!他在即墨城裡轉了一圈,看到了方本壯停在煙館門外的軍用吉普車,頓時眼睛一亮,便派人遠遠地監視起來。 方本壯此次來即墨是專為聽取張德義南村之行的匯報,所以沒敢驚動任何人,而選擇了煙館為會談地點這種最佳去處。兩人都是國民黨校官的身份,自然也沒有人敢來打攪,更不會有人來過問你是否是真過煙癮還是假過煙癮這碼子閒事了。 越是這種地方越是最安全。 但他們兩人都疏忽了一件事,那就是停在煙館門外的那輛扎眼的軍用吉普車,那麼大一個目標,難免引起人們的注意,駐防即墨城的國民黨三十二軍二五五師七六五團團長季曉峰也注意上了這輛車。 生活中往往會出現若干種巧合,有些巧合的出現就像是上蒼安排的一樣天衣無縫。 “鄭瞎子”和季曉峰同時注意上了方本壯的軍用吉普車也是一種巧合,這種巧合又無形中彌補了方本壯的這次小小失誤。 當方本壯與張德義走出煙館時,迎面碰上了季曉峰的勤務兵舉手向他們敬禮說:“報告方團長,我們團長有請。” 他們被請到了七六五團團部小憩。 季曉峰見到方本壯與張德義十分熱情,寒暄之際,“鄭瞎子”從外面也突然闖了進來,衝方本壯裝出一副親熱的樣子,似笑非笑地說:“啊,想不到季團長這裡有稀客光臨,方團長何來雅興,能從繁忙軍務中光臨此處消閒?” 這不陰不陽軟中帶硬話中有話的口氣,給本來融洽的氣氛帶來絲絲冷颼颼的涼氣。 說起這“鄭瞎子”,其實並不瞎,此刻,他的一對小眼睛正透過金絲邊眼鏡乜斜著盯住方本壯和張德義,手中在不停地搖晃著白手套,臉上露出詭秘的神情。這是個十分難對付的角色,他那雙眼睛的背後,似乎總隱藏著一種陰險與奸詐。 “是季團長請我們來的,請問鄭處長又何故光臨呢?大概也是從繁忙的軍務中被季團長請來的了,總不至於不請自到吧?” 方本壯以毒攻毒,既不動聲色又沒好氣地回敬著。這種硬碰硬的做法讓“鄭瞎子”討了個沒趣。為了能讓自己有個台階下,忙找了個藉口說:“哪裡,哪裡,我是汽車壞了,想順便搭乘方團長的車回軍部去。這不,沾光了。” “好說,好說,此乃小事一樁。” 方本壯雖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