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戰爭軍事 八千男兒血·中日常德會戰紀實

第41章 “虎賁”的最後一分鐘

稀稀薄薄的圓日,已經升到了它一天中最旺盛的高度,但在凜冽的西北風“嗚嗚”地吹刮下,仍然感覺不出它給世界帶來的溫暖。 這個時候,國軍第57師全師的官兵,只有300多人了。所有加入戰鬥的警察、第73軍倉庫守兵、20分站衛兵,都在最近3天的作戰中傷亡殆盡。並且這最後的300多人,只有輕重機槍7挺、步槍30多支,子彈不到200發。拿步槍的國軍士兵,有人只拿著三五粒子彈,有的已全數耗盡。手榴彈算是多的,全師統計也僅有一百五六十枚。 這種情形下,團長作連長用,營長成了排長,連長以下,全當了列兵。兵力如此微弱,任何一道防線,都已經沒有火力能把敵人擋住,敵人就乘勢分股竄擾。東城的日軍,和北門的日軍合流,對著中央銀行第57師師部後牆,一邊燒一邊逼近。常清街的日軍用七八門追擊砲、4門平射砲,對藏有國軍的碉堡、覆廊作梯形射擊,漸漸地靠攏上南門。柴意新團長親自守著上南門的碉堡,殊死拼抗,才把日軍攔住。但從北來的日軍,已抄到柴意新的後面,擔任柴團長後衛掩護的,是據守興街口南頭的朱煌堂排長,他將一挺只剩60發子彈的重機槍,控制面前的一條馬路,保證上南門的後路,局面一觸即潰。但儘管如此,朱排長也咬緊牙關頂著。

只有大西門,還在杜鼎團長的嚴守之中,日軍始終無法突入。這樣大西門到上南門的一段南牆就成了第57師的生命線。而後渡江突圍,就是從這條線路走脫的。就因為這道生命線的重要,所以日軍從小西門西竄的兩股部隊,一股出三雅亭,一股出楊家牌坊,如同兩把剪刀,目的就是要直取這條攸關性命的通道,並將之剪斷。尤其是楊家牌坊那把刀刃伸出來威脅特別大,金定洲團長在全體士兵傷亡到95%的情況下,還用30多人,去換楊家牌坊前的那片陣地,理由就基於此。 到了2日下午,日軍一面派出步兵小分隊分股襲擊,對國軍佔據一堵殘牆、一座破屋的散兵進行包圍切割,一面調集所有的山炮進城,對著國軍還保存的5座堡壘集中轟炸。華晶玻璃廠的4座破屋,每座都中了百十顆砲彈,被打得磚瓦紛飛、塵煙蔽日。中央銀行的師司令部,前前後後也中了50多炮,因為日軍的砲陣地就在城裡,砲彈的爆炸點也在城裡,所以嗵嗵嗵、轟隆隆、嘩啦啦的三部曲音響全連成了一片,其噪音恐怖無法用形容詞來描述。

餘程萬坐在中央銀行的地下室,感覺到日軍的每一發砲彈落地,都像帶來一股狂風,不僅擁進了屋子,而且鑽進了地下室內。他靠著牆壁坐,風掀不倒他,但風帶來的沙石、硝煙,卻使他不得不低下頭閉上眼睛來抵擋。 日軍炮轟了足足有一個小時,完後,南北兩頭的喊殺聲,又隨之而起。 文昌廟的日軍,順風放了毒氣,而且故意在毒氣後面,一邊放槍,一邊大聲喊殺,讓國軍驚慌失措,無力排毒。在這條街上防守的國軍迫擊砲營孔溢虞營長,帶著第169團第2營的殘兵,和師直屬部隊的雜兵,抵抗了兩日兩夜,餓了一整日,在大砲毒氣的進攻面前,依然寧死不退。下午2時後,毒氣稀薄了,日軍再用擲彈筒擲彈,作衝鋒前的準備。擲彈筒對著街上每一層障礙物,都作集中轟擊,在覆廊下的國軍士兵,一層層地和陣地共同毀滅。孔營長帶著倖存的弟兄,向衝上來的日軍反撲上去,槍彈早就沒有了,手榴彈平均每人手中只有一枚,大家就拿著刀矛和敵人扭成一團,渾身帶血地砍殺,血已分不出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這樣肉搏一次,國軍士兵就要傷亡一次,孔營長的人馬一直減到只剩10個人,沒辦法再守下去了,只得縮短防線,退守到師部大門口50公尺外的一小段覆廊和障礙物後面。

興街口南的陣地上,柴意新團長和高子曰副團長,都變成了班長。在上南門的碉堡被日軍平射砲轟毀之後,他們退到了雙忠街,這裡距中央銀行的師指揮部南邊只有30公尺的距離,高子曰副團長,守在碉堡外的散兵壕里,身旁有7個部屬,其中有3營營長孟繼冬、連長王義田,他們此刻都成了列兵。這裡敵我相隔太近,彼此隨便講話,都可清晰入耳,所以日軍也就不敢用重武器了,否則一同毀滅。 日軍大兵喊:“中國兵放下槍過來吧。” 高子曰就大罵:“小日本,你過來吧,宰了你!” 在高副團長咒罵敵人時,日軍以為有機可趁,便派兩個大兵從壕溝側面,緩緩地向前爬。國軍士兵假裝沒看見,等他們爬到溝口外,看那樣子要扔手榴彈了,王義田連長手握刺刀,猛地跳了出去,給那兩個日本兵一人一刺刀,捅完了他自己往溝裡一滾,躲避敵人的報復射擊。

這樣相持了兩個小時,日軍從後方運來了汽油,將紙團木片沾了汽油,點著後向國軍壕溝裡拋。在救火的混亂之際,高子曰的手掌被敵人一顆子彈射中,孟營長請他下火線去,但他咆哮著怎麼也不肯。火越燒越大,陣地守不住了,高副團長就在弟兄們的攙扶下退到第二道塹壕。 日軍向中央銀行越逼越近,只有在牆外護衛的特務連警衛排,還死守著柴團長所在的南口碉堡,這是師部向外的唯一一道通路了。碉堡的西側是乾文中學,那裡的敵人在相距20多公尺的牆角下,不停地喊話,叫:“中國投降!中國兵快投降吧!”朱煌堂排長氣不過,就握著一顆手榴彈,跳出壕來向那喊話的地方投過去,炸響的同時,一粒子彈射過來,正中他的腿部,他倒在地上,滾回了工事裡。

日軍知道國軍的人員已所剩無幾,就用壓倒優勢的兵力,組成波狀部隊向第57師師部周圍湧進。這樣一來,師部四面都被敵人用槍砲對準了,只要火光迸發,中央銀行必被打成彈孔瘡痍的馬蜂窩無疑,但所幸的是日軍此刻又不敢這麼猛烈地開火,因為無論哪一面射出的槍砲彈,都有可能傷及到他們對面的自己人的。日軍的戰場指揮官,抓耳撓腮,不知用什麼法子才好。 孔溢虞營長所率的弟兄,傷亡得只剩8個人,而且還有3名輕傷員在內,他只得撤守到師部內的圍牆裡面,利用了圍牆的沙包石條工事,拿步槍向敵人射擊。 師部的電務室是在街對面,無線電排是在街南頭,由於日軍的逼近,這兩個通信點全失陷。僅剩中央銀行地下室彎道裡的電話總機,還在溝通有限的聯絡,而57師和外界的聯繫,全部中斷了。師部裡的人員,自參謀長以下,全體拿了武器作背水一戰,只留餘師長一人在屋子裡指揮和調度。參謀長皮宣猷,親提一支短槍,監視著後牆的工事。參謀主任龍出雲雖然傷痛難忍,但也坐不住了,他抱著速戰速死的決心,找到了一柄步槍刺刀跑到院子裡,站在圍牆下,候一個拼搏的機會。政工主任王大權帶著兩顆視同珍寶的手榴彈,拿了一根硬棍,站在大門外臨時堆的沙包後面。如果日軍向院內湧,他就預備同歸於盡。軍需官、書記、政治幹事等都各拿了武器在牆后防守,這些文官平素連碰槍的機會都很少,因為他們都是大學畢業生或是地方職業青年,臨時報名到部隊來參加抗戰的,沒有受過正規軍事訓練,但事到關頭,他們也不分彼此了,無非就是一個死字罷了。師部總共有40人,從伙夫到師長,大家都已做好準備,若是敵人衝進院子,就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血肉同盡。

到了下午4點,現在這時間真是在倒計數了,日軍有一股約200人的波隊,經過精心策劃,調整到興街口正面的街上,準備用潮水倒灌的辦法衝進中央銀行。一觸即發之際,第170團團長孫進賢帶了20多人,從雙忠街的工事裡跑出,由興街口兩旁殘餘的民房裡鑽隙走到師部附近,他發現了這危險的局面,便馬上調用了所有的步槍,在圍牆的射擊眼裡向敵人襲擊。孔溢虞營長聽到南面孫進賢的槍聲,還以為是敵人里外夾擊的信號,便不顧一切地回過頭對官兵們喊: “衝鋒啊弟兄們!衝啊!” 於是大家一齊從沙包上跳上了圍牆,把手中的手榴彈全都猛力地摔出去。迫擊砲營的張副營長,提了一支左輪手槍,首先跑出牆去,第二個是伙夫劉偕行。劉伙夫什麼發火的武器都沒有,只拿了柄練把式的大刀。接著其餘的文官,什麼科長、主任科員等等,都跳下牆去,大聲喊殺,向敵人奔過去。

孔營長帶的這十幾名弟兄,孫團長帶的20餘名弟兄,在前街會合後,揮舞著大刀長矛梭鏢,和猝不及防站起來迎戰的日軍絞殺在一起。眾人喊著殺呀!殺呀!也聽不出是中國人在喊,還是日本人在喊,到了這個時候,兩國語言因為表達意思的接近,發音似乎也差不多了。 餘程萬師長聞聲後飛步跑出來,親自手操中央銀行大門口的那挺輕機槍,對準敵人不停地掃射。 日軍見中國人個個拼死肉搏,他們在即將到手的勝利面前不願意再以命抵命,於是就暫時向北退卻,一直退了50多公尺才停住,心有餘悸地朝中央銀行觀望。 師部大門口總算解圍了。 劉偕行伙夫扛著他那把口子都卷刃的關刀,回到院子,他看到餘程萬,莊嚴地行了個軍禮,說:“報告師座,敵人被我們打退了!”

餘程萬還了一個禮,他的心裡被這些官兵奮不顧身的行為深深地感動了,幾乎要流出淚來。此時此刻,他不知道用什麼語言能表達自己的心情,說嘉獎、賞識這類鼓勵的話嗎?都不適合,因為他們這些中國軍人,已經不是在為這些個人利益而戰了,他們是在為中國的尊嚴、為他們自己的尊嚴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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