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戰爭軍事 老兵口述抗戰2:石牌、常德、衡陽、桂林四大保衛戰

第20章 第五章投降?停戰?

停戰後,方先覺和軍部所有人被關在了天主教堂,盧慶貽也被關在這裡,不過,沒有和方先覺關在同一間房屋裡。 日軍知道方先覺是中國軍隊一員虎將,而衡陽保衛戰更是全國關注,如果能夠說服方先覺投降,必定能夠摧毀中華民族的抗戰鬥志,於是,日軍提出為方先覺保留第十軍番號,並增加軍隊,任命方先覺為司令,方先覺拒絕了。 無論日軍如何勸說方先覺,方先覺堅決不投降,不與日本人合作,後來,日本人得知方先覺是個孝子,就效仿曹操逼降徐庶的招式,囚禁了方先覺的母親,以此逼迫,但是方先覺還是不投降。 日本人沒轍了。 日軍全部佔領衡陽後,陳納德的航空隊得知衡陽城裡再無中國軍隊,中國軍隊全軍覆滅,就開始了對衡陽城狂轟濫炸。盧慶貽說,他們站在被關押房間的窗口,能夠看到美軍飛機上的鯊魚標誌,一顆炸彈接著一顆炸彈爆炸,日軍在煙霧與塵土中倉皇逃命,他們覺得非常解氣。有時候,爆炸掀起的氣浪沖進了窗口,可是他們完全忘記了死亡的危險,“死都死過一次了,再死一次有什麼大不了的。”

陳納德的航空隊完全控制了空中優勢,而衡陽的飛機場早在保衛戰之初,就被中國軍隊破壞,日軍在衡陽城裡惶惶不安,被動挨打。 幾天后,日本的報紙上登載了方先覺投降日軍的消息,國民黨佔領區報紙大量轉載,方先覺投降日軍的謠言開始蔓延,為什麼會這樣?這則消息怎麼來的? 這是日軍無恥的詭計。 無論是方先覺,還是目前健在的第十軍老兵們,都沒有承認方先覺和第十軍投降。他們從來都沒有承認過自己投降日本人,而且當時日本人一直關押著他們,他們並沒有享受到投降之後的禮遇。在我和他們交談的時候,這些抗戰老兵們都在反問:既然要投降,當初為什麼要孤軍奮戰47天?為什麼要在彈盡援絕,手中沒有本錢的時候才選擇投降?難道第十軍都是傻子嗎?

事實上,衡陽保衛戰的1944年8月8日,中日兩軍都已經無力再打下去,雙方都僅僅剩下最後一口氣,苟延殘喘。那時候,陳納德的飛機飛臨衡陽上空,為第十軍補充有限的給養;而第十軍直到最後一刻還將士同心,以死相拼,47天來,第十軍沒有一個人投降日軍,也沒有一個人當了俘虜,在日軍每攻占一座高地時,殘餘的無法撤離的守軍拉響手榴彈與日軍同歸於盡。日軍在這樣一支守軍面前已經嚇破了膽,這支軍隊的民族意志遠遠超過了他們的武士道,這到底是一支用什麼武裝起來的軍隊啊!直到今天,我們都無法想像,一支雜牌軍隊,一支新組建的軍隊,居然能夠具有如此強大的凝聚力,具有如此強悍的戰鬥力。 而日軍也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如果不能盡快攻下衡陽,所有將官就要剖腹見閻王。日本人並不知道第十軍還有多少兵力,他們唯一知道的是,每跨前一步,就要伏尸上百。當時的日軍也已經彈盡糧絕,陳納德的航空隊封鎖了所有陸路水路,這股日軍也成為了孤立之敵。更可怕的是,中國軍隊5個軍的援軍在衡陽的外圍進逼,日軍的防線也即將被攻破。

中日雙方就像兩個大漢在角力,現在每個人都只剩下了最後一點力氣。 於是,日軍選擇了停戰,方先覺為了7000傷兵,同意了停戰。 衡陽保衛戰結束了。 17000名中國軍人,對陣10萬名日軍,孤軍堅守47天,逼迫日本內閣下台,中國軍隊中軍長師長無一損傷,而日軍一名中將師團長,兩名少將聯隊長死亡,中國軍隊大獲全勝。日軍師團長,相當於中國軍隊的軍長;日軍聯隊長,相當於中國軍隊的師長。 這個輝煌戰果,是抗戰14年來,正面戰場從來沒有過的。 日軍提出了停戰,方先覺答應了,雙方的地位直到此時應該是相等的,中國軍隊保持了尊嚴,日軍也保持了尊嚴。 然而,日軍背信棄義,把方先覺和第十軍軍部的所有人關押在天主教堂,作為俘虜處理。

就算方先覺被俘,也毫不丟人。 德國的《步兵操典》規定,帝國官兵在部隊減員60%以上的,彈藥耗盡的,陷入敵優勢兵力包圍已無可能突圍的,都可以選擇投降。如果按照這個標準,第十軍在衡陽保衛戰第一階段就應該投降了,而且投降是毫無指責的。 德國陸軍是當時世界上最為強大的陸軍,德國的軍隊制度也本著愛護軍人的目的。 當時世界上每一個先進國家的軍隊都有《步兵操典》,我不知道當時的中國軍隊有沒有《步兵操典》,可能沒有,因為我從來沒有聽抗戰老兵們提到過《步兵操典》。就算有,中國軍隊文化程度普遍很低,絕大部分都是文盲,又如何能夠看懂《步兵操典》? 我們的軍人依靠著一腔熱血,怀揣最樸素的保家衛國的信念,手持最原始的武器,與武裝到牙齒的敵人在抗爭。這種抗爭從一開始,就意味著悲壯和慘烈。

放眼中國歷史,文天祥起兵反元,也曾經被俘過,但並不能因為他被俘就不能說他是英雄。飛將軍李廣也曾經被俘過,但不能因為他被俘就抹殺了他的功績。 文天祥和李廣都是英雄,然而方先覺卻沒有被當做英雄。甚至這幾十年來,他一直背負罵名。 我所有找到的,關於方先覺投降日軍的最早記載是日本戰地記者小田島所寫的一篇報導,這篇報導刊載在日本1944年8月13日的《朝日新聞》上,原文翻譯成中文如下: “該軍長等旋隨部隊前往投降談判場所塗仁中學,我部隊長偕幕僚長以下諸人,於8日午前10時45分在學校防空壕內開始談判。壕內置有一張木桌,部隊長坐在正面,方軍長坐在他的對面,該軍長兩側為第十軍參謀長孫鳴玉以下……部隊長打破緊張的空氣,以嚴重的口氣凜然地說:'本官以日本軍最高指揮官的資格向貴官提出這樣的要求'。他拒絕了敵軍所提出的七項投降條件,提出我方面的無條件的投降要求書,並且很嚴厲的說:'請及時答复。'部隊長的視線集中於軍長的臉上。方軍長聽了翻譯的話以後,低聲確定地答道:'服從這個要求。'部隊長說:'至於解除武裝的事回頭聽日軍指示。'這樣,衡陽守軍全面地向我軍無條件投降了,時已12時,在投降書上簽了名的軍長的臉上表現了動搖不定的恐懼,最後我某參謀長向方軍長要求道:'請命令衡陽重慶軍即時停止戰鬥行為。'方軍長當即請參謀長命令全軍停止戰鬥。方軍長會同我部隊長又把服從全面投降的事告知各師長,各師長也都無異議地同意了。部隊長最後聲明:各師長的身份,皇軍負保障之責。這感動了投降我軍的敵將們,會見終了後走出來的方軍長及各師長的臉上浮現了一些安靜的情態。”

此文刊登後,國內的報刊競相刊登,而武漢政府的報紙還在文章中出現了這樣的句子:“方先覺的軍隊接受了日本的改編,名為'先和軍',方先覺任軍長,兼省主席。” 於是,方先覺被中國人罵為漢奸,而子虛烏有的“先和軍”也開始蔓延,像流感病毒一樣讓人們信以為真,並寫入了一些書籍中。 真實的情況到底是什麼呢? 我們先來看看日本記者的這篇報導。 首先人物不詳,日軍的“部隊長”是指誰?是指日軍第十一軍司令橫山勇,還是指一一六師團師團長岩永汪,抑或是別的師團長? 其次,方先覺商議的,並不是七項投降條件,而是三項停戰協議。而且,停戰協議是日方提出來的,不是方先覺提出來的。 再次,雙方停戰是在中央銀行地下室第十軍軍部協商的,不是在塗仁中學。是日軍來到了第十軍軍部請求停戰,不是方先覺來到塗仁中學請求投降。

還有,歷經47天慘烈廝殺的方先覺將軍,在日軍所謂的“部隊長”的呵斥下,竟然“臉上表現了動搖不定的恐懼”,而走出會場的時候,“臉上浮現了一些安靜的情態”。想想可能嗎?方先覺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面對手下敗將怎麼會有恐懼之色;而簽訂投降書,明知道會留下千秋罵名,而臉上竟然會帶著安靜之色。日本這個名叫小田島的記者,真會編故事。 事實上,1944年8月8日的早晨到中午12點,方先覺將軍和孫鳴玉將軍從來就沒有離開第十軍軍部的中央銀行地下室。 日本記者拋出這樣一篇文章,目的在於瓦解中國人的鬥志和信心,用《三十六計》中的計策來說,這叫反間計。 那麼,8月8日這天的衡陽到底是一幅怎樣的情景?發生了哪些事情?

8月8日全天,衡陽城里中國軍隊仍在抵抗,沒有人接受投降,沒有人放下武器。 曾在衡陽保衛戰中一炮轟死日軍師團長佐久間為人的砲兵連連長白天霖在戰後去了台灣,他編撰了一本《抗日聖戰中的衡陽保衛戰》的書。書中寫道:“衡陽陷落之日(8月8日),由於我官兵義憤填膺,各自為戰,滿城盡是槍聲,處處阻擊敵人,以致引起敵軍憤怒,肆意屠殺。而手榴彈爆炸之聲,此起彼落,遂成為我官兵集體殉國與敵偕亡之體炮矣!此時仍有7000餘傷患員官兵,於頹壁中痛苦呻吟,或舉槍自殺,或跳井投江,或懸樑而亡;重傷不能行動者,爭求輕傷者或持械官兵補他一槍,以了殘生,其慘狀非筆墨所能形容!” 盧慶貽、童紀統也說,8月8日這天,守城官兵仍在與日軍廝殺,喊殺聲震耳欲聾,中央銀行外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流淌著鮮血,敵我雙方的屍體堆積如山,疊摞在一起,無處插腳。

這就奇怪了,既然中日兩方仍在廝殺,何來兩方指揮官坐在一起談判,又何來方先覺接受投降?再說,日本報導中的“塗仁中學”,我曾經問過一些衡陽城裡上了年紀的人,都不知道當時有這所中學,就算有這樣一所中學,那麼這所中學一定不會位於中央銀行地下室,一定距離中央銀行還有一點距離,而當時中央銀行外戰火紛飛,槍林彈雨,那麼方先覺又怎麼能穿越炮火和槍彈,從中央銀行來到一所中學?而且,大戰還在繼續,中國軍隊的軍長、師長們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引起更激烈的戰爭,他們又是如何穿越這段生死線的? 時任第十軍督戰官的蔡汝霖以後也寫了一本叫做《四十七天衡陽保衛戰》的書籍。他在書中寫道:“方先覺於8月5日下午3點召開了有4個師長、軍參謀長、戰區督戰官等人參加的會議,討論下一步的行動。會上,第三師師長周慶祥主張突圍,認為現在還來得及,再過幾天就不行了。方先覺認為沒有突圍命令,跑了不好辦。有人拿出一本《常德會戰檢討會議錄》,將蔣介石訓斥餘程萬'你如何當人家的長官,能忍心將你負傷的官兵捨棄私自逃出'的一段話念給方先覺聽。方先覺聽完這段話後,對幾位師長說:'突圍力量是有,可以突出去。但是我們走了,剩下這樣多傷兵怎麼辦?敵人見了傷兵就殺,守常德的餘程萬可以不問傷兵,我方先覺不能,你們忍心丟下傷兵讓敵人去殺,以後活著哪個再願意做你們的部下?'經過一番議論後,參加會議的人都哭了起來,都感到死到臨頭了。方先覺說:'決不突圍,一定死守,你們每個師長只准留衛士4人,其餘一概上前方作戰,如查出多留一人,按公說就算違抗命令,按私說你們對不起朋友,剩一兵一彈,也不准再說突圍的話。我方先覺絕不私自逃走。必要時,大家都到軍部來,我們死在一處,如要自殺,我先動手。'他最後威嚴地說,'要知道我自殺了,你們縱然逃脫,委座亦不能饒恕你們,你們自己也不能為人。'……8月7日,日軍由演武坪向軍部逼進時,預十師第二十八團團長曾京帶了十幾個人來搶救方先覺,想保方先覺突圍。方說:'你不要管我,你要守住你的陣地,趕快回去。'入夜,方先覺對他的幕僚和衛兵說:'你們已陪我盡到了最大責任,你們各自想辦法尋生路去吧,我就死在這裡。'說完,他要奪衛兵的槍自殺。以後,方幾次想自殺都被阻止了。”

第十軍軍部報務員盧慶貽也說到了,從8月7日夜晚,到他最後與方先覺分開的一天時間裡,方先覺幾次要自盡,但都被晝夜看護的衛兵阻止了。現在,誰還能相信,這樣一個準備以死報國的軍人,面對日軍的呵斥,竟然會臉露恐慌之色? 蔡汝霖書中寫到的曾京,應該就是我前面寫到的曾團長吧?他向師長葛先才請求援兵,而葛先才僅僅帶來4個人,那麼這4個人,應該就是方先覺所要求的每個師長身邊只能留下的4名衛士吧。曾京團長帶著32人組成敢死隊,與日軍廝殺,僅僅剩下了10個人。 一切都印證了前面抗戰老兵講述的細節是真實的,也印證了蔡汝霖書中記載的也是真實的。 1976年,步入人生暮年的方先覺,在台灣接受日本《產經新聞》記者古屋奎的採訪時,回憶起衡陽保衛戰最後的情景,他說:“翌(8日)晨,有自稱為日軍第十一軍使者的竹內參謀來接洽停戰,我告訴他,我們絕沒有投降之意,同時提出:一、保證生存官兵安全,並讓他們休息;二、收容傷兵,並鄭重埋葬陣亡官兵等條件。竹內說:'中國軍隊勇敢作戰的情形,不僅在此地的日軍,就連日本天皇和大本營都已有所聞。'竹內特地表示歉意,並對我方的條件完全同意,而日本紀錄說我們投降,甚至有說是舉行了投降儀式,是絕對錯誤的,我以軍人的名譽發誓沒有那回事。” 方先覺的回憶也印證了抗戰老兵的講述。 盧慶貽說,方先覺向日軍提出了三項要求,一是保證生存官兵能夠得到休息,二是傷兵得到救治,三是第十軍不離開衡陽。方先覺回憶說,他當時提出:一、保證生存官兵安全,並讓他們休息;二、收容傷兵,並鄭重埋葬陣亡官兵等條件。兩個條件都得到了印證,至於第三個條件,方先覺放在了“等條件”中,這就說明了,方先覺和盧慶貽講述的都是真實的。 何來投降? 現在,我們完全可以分析出子虛烏有的“方先覺投降”是如何出籠的。 為了7000名傷兵,方先覺答應停戰。停戰後,方先覺至死不降,日軍便造謠,先在《朝日新聞》中編造情節,說方先覺投降了,甚至連方先覺投降時的神色都寫出來了;接著,汪偽武漢政府的報紙大肆渲染,報導方先覺投降日本的過程;再接著,報紙競相轉載,於是,“方先覺投敵”就這樣成為了一樁公案。 方先覺投敵,這實在是一樁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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