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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走向和平

第一野戰軍 许福芦 12154 2018-03-18
張治中用一個冬天的時間完成了新疆的佈局。這期間國家最大的事情莫過於蔣介石的引退,副總統李宗仁登上了歷史舞台。 南京政府土崩瓦解,共產黨坐天下已成定勢。一場前所未有的搶購風同樣刮到了新疆,市面上大量拋出“金元券”,一盒火柴要賣到一百萬法幣! 這是包爾漢當上新疆省主席之後的第一個難題。 與此同時,代總統李宗仁給陶峙岳發來一道命令:新疆駐軍除留一個旅擔任邊疆防務之外,其餘全部調入關內。並著其火速飛赴南京面商大計。顯然,這是陶峙岳面前的難題。 時新疆駐軍有趙錫光的整四十二師,所轄一二八、六十五、騎八、騎九四個整編旅;葉成的整編第七十八師,轄一七六、一七八、一七九三個整編旅。此外就是馬呈祥的整編騎兵第一師,轄一、二兩個整編旅。連同總部機關一起,三個師有近10萬人馬。這裡面除了趙錫光與陶峙岳有些老關係以外,其餘各有其主。葉成和一七九旅旅長羅恕人,是胡宗南的嫡系,而馬呈祥的部隊從人事到給養一應聽命於馬步芳,陶峙岳實際上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如何當得住這個大總管?

當夜,陶峙岳通宵不能成眠。部隊出關如何了得!新疆地處邊陲,外有強鄰,內有民族雜居的複雜關係,一旦防務透空,後果不堪設想。再說,十萬之眾投入內地戰場,又將造成多少生靈塗炭?是抗旨不尊,還是……他決定以整編部隊為名,召開一個師旅長以上官員的會議。在會上試著把部隊入關問題提出來,看看各方面的反應。 誰知道會還沒有開,馬呈祥就跑到警備總部罵起大街來:“他娘的,這個鳥新疆老子是待不下去了,連長、營長一個月的薪水還不夠買幾盒煙的,金元券金元券,再這麼下去就只能當擦屁股紙了!” 陶峙岳把他拉到一邊,不硬不軟地小聲說:“金元券的情況也不是新疆一地如此,身為黨國軍人,應為中央分憂,說話怎能沒有場合?怎能一點分寸也不講?新疆的情況會好起來的,省府包主席不是已經在想辦法了嗎?”

包爾漢的“辦法”,就是下決心在金融上同南京政府切斷聯繫,發行“銀圓券”作為新疆單獨流通的地方貨幣,從而擺脫法幣的貶值,遏止全疆一天比一天厲害的搶購風。眼下,他一面拒絕中央銀行運來的大批金元券入疆,同時又暗中通過地下革命組織,鼓勵全社會拒用金元券。 這時候的新疆真像是一個偌大的炸藥庫,“民主青年團”“新疆民主同盟”等地下組織,隨著地下刊物滿天紛飛,革命成為年輕人的時尚。而那些老派的民族主義分子,又一個勁地渾水摸魚,到處鼓搗生事。美國駐新疆的領事馬克南,臨終還放個臭屁,跑去跟烏斯滿說:“烏斯滿先生,美國永遠是你的朋友。從西藏去巴基斯坦有個地方叫太吉努爾,那是我們美國人的地盤,你可以帶所有的哈薩克族到那裡去,在那裡可以得到美國的援助。”

這些話無疑給烏斯滿以及與他臭味相投的那個省財政廳長賈尼木汗等人,注射了一劑興奮劑。賈尼木汗發誓要跟包爾漢分道揚鑣,也不到省城上班了,大喊大叫:“你包爾漢要投奔共產黨,我可不干!我是穆斯林,我不相信共產主義……”然後,把南山官牧場上的幾百戶牧民和數千隻牛羊趕著,去找烏斯滿。 所有這些無法無天的事,都少不了馬呈祥和葉成、羅恕人這幾個傢伙的一隻腳。包爾漢著急地問陶峙岳:“張長官一向反對軍人干政,你打算怎麼辦?” 時值1949年春夏之交,蔣介石在年初宣布下野金蟬脫殼,李宗仁擔任代總統。其時,國共間已有遼沈、淮海和平津三大戰役,國民黨號稱“精銳”的主力部隊大部被殲,面臨覆滅命運,幻想通過“和談”阻止人民解放軍渡過長江,派代表團到北平談判,但最後又拒絕在中共和平條件《國內和平協定》上簽字。毛澤東、朱德於4月間下達全國進軍命令,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橫渡長江。 4月23日攻占南京,國民黨“中央政府”先後退到桂林、廣州,由吃力不討好的李宗仁勉力支撐。

遠在新疆的陶峙岳面對馬呈祥、葉成、羅恕人這些亡命之徒,還能怎麼辦?他正在為部隊出關之事焦頭爛額,每天都在以“大部隊行動和穿越戈壁需充分準備”為由,拖延李宗仁,真有度日如年的感覺。好在主政全國的“廣州政府”也在岌岌可危,李宗仁似乎沒有精力來過多追問這件事。 但手下這三個師的部隊,可一直在虎視眈眈。馬呈祥、葉成和羅怒人等,幾乎沒有一天不盯在警備司令部,逼著陶峙岳下決心入關。身為總司令的陶峙岳言行舉止如履薄冰,簡直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時隔多年,他在自述中這樣寫道:“當時,我除與蘭州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副參謀長彭銘鼎和駐張掖的第八補給區司令曾震五常有聯繫,也曾經向他們流露過不願再參加內戰的想法外,從來不敢向人吐露思想真情。劉孟純常與張治中聯繫,他不時將外間的消息轉告我,我也聽之而已,不發表露骨的議論。就是我的參謀長陶晉初,與我有兄弟之誼,我對他也守口如瓶,曾引起他對我的誤解……”

這場“誤解”是非常自然的事。 兩陶並非胞兄弟,只是同一個高祖而已,而彼此性情則天南地北。陶晉初的思想早就激進得不行,儘管當過宋希濂第十一集團軍司令部的高級參謀、參謀長,卻對共產黨一往情深。特別是在重慶因閱讀《一周國際述評》而結識了編者喬木(喬冠華)之後,更有些明目張膽,以至於在國共談判期間,一個勁地通過喬冠華向中共方面提供情報,並且還致函毛澤東,寫出像“自問愛護先生,不亞於一切共產黨員”這樣貼心體己的話。最後,乾脆跑到紅岩村第十八集團軍辦事處,向周恩來請求到解放區去工作。 這件事因為胡宗南的防範而沒能實現。但是,陶晉初的政治色彩已經有目共睹,陶峙岳當然心中明白。他能接納陶晉初作為自己的參謀長,足以證明上面的自述文字是真實可信的。

陶晉初忍受不了陶峙岳的“緘默”。就在蘭州解放前夕,他終於在一天晚上找到陶峙岳,說:“司令,我想了很久,還是回家去算了,不想再乾……這是我的辭呈。”陶晉初雙手恭恭敬敬的把一份辭職信送到陶峙岳面前。 陶峙岳頗感突然,但他卻扑哧一聲笑了:“你麼時學得這樣刻板?這可不是你的性格啊!”他隨手接下辭呈往旁邊一丟,“你跟我這樣規矩真有點像戲台上唱戲喲……” “六哥,你莫取笑,我是認真的。” 陶峙岳仍笑道:“我知道你是真的。可是辭職也沒得這樣簡單嘛,莫說你來給我當參謀長,就是來走個親戚,也要吃頓飯再走嘛!這樣吧,明晚你過來,我備幾個小菜,給你餞行。” “不用了,我飛機票都買好了。” “哦,這麼急……”陶峙岳抹去笑容,“是我這個兄長叫你那麼討厭?”

陶晉初說:“這個不關兄弟情義。人各有志,我只是不想再為獨夫效勞而已,還望六哥見諒。” “見諒?見諒什麼,你既已說出人各有志,還有什麼可見諒的!不過,我倒想問你一句話,你存有何'志',你看我又存有何'志'?” 陶晉初沉默不語。 “我來為你說。上次我去重慶安頓家小,你叫彭銘鼎轉給我的信上,不是要我為中華民國的前途、為新疆十萬官兵的生命著想嗎?我自認為無愧這兩句話。難道你的'著想'就是這樣一拍屁股了事嗎?作為總司令與參謀長,你我有齊心協力守土之責;作為兄長與小弟,你我有手足同宗骨肉之情。你也不看看目前新疆是個什麼局勢,危機四伏、困難重重。這個時候你既不念職責,亦不念親情,眼看著我孤掌難鳴,卻要拂袖而去,虧你想得出來啊!”

陶晉初絕望而又疑惑地望著陶峙岳,許久,說:“六哥,你難道真的甘心情願為國民黨殉葬?你為什麼不去想一想中共所標榜的那些主張呢!” “胡說!盡忠竭力怎麼是'殉葬'?民族主義的自由中國理想,難道不值得我們為之奮鬥嗎?你講這種話就不怕人家說你'赤化'?你太大膽、太沒有分寸了!”陶峙岳脫口而出。 陶晉初五內俱焚,難受極了,連珠炮似的一吐為快:“你不要談什麼民主不民主、自由不自由了!要是在十年前,這些冒牌貨或許還能騙一騙人。今天,見鬼去吧!我勸你還是關心一下切身生活吧!為什麼要允許一部分人吸大多數人的血以自肥,而大多數人陷於貧困、飢餓、死亡!《中央日報》每天都在罵中共是惡魔。既是惡魔,怎麼還有那麼多有志氣、有修養的學者、青年趨之若鶩?他們書越讀越糊塗,會死心塌地地去追求'惡魔'嗎?為什麼中共的人一天天增多而國軍山河日下、打一仗敗一仗?為什麼……”

“好啦好啦!”陶峙岳舉手,強行製止了陶晉初,“天下事自有天下人來公論,我不想抬摃,也不想保密局的人把你當作共黨分子抓起來,在胡宗南那裡的教訓還不夠嗎?這樣吧,我給你一天時間,明晚還是來吃個飯。共事一場,話話別還是應該的,不會耽誤你的飛機吧?” 第二天晚上吃飯“話別”,讓陶晉初意外的是,屈武也在場。他不覺暗暗一驚。 屈武4月1日隨張治中作為國共和平談判代表團顧問飛抵北京。 《國內和平協定》草案簽訂後,由屈武和黃紹竑攜往南京呈李宗仁簽發。李拒不簽字,和談遂告破裂,屈、黃二人各返本部,而張治中卻留在北京再沒有離去。 屈武回到迪化,把張治中和平解決新疆問題的意向帶了過來,暗中與劉孟純、劉澤榮、陶晉初積極策劃,甚至公開場合也大談北京一行的見聞,以致引起馬呈祥、葉成、羅恕人等非議,差點有一場軒然大波……陶晉初想,陶峙岳讓屈武到場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張治中和談不歸,國民黨中央政府擂胸頓足撤了他的職,並發布通緝令。消息傳到蘭州,樂壞了馬步芳。西北軍政長官公署的寶座恰好成全了他最後一段囂張的日子。 馬步芳當上“長官”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陶峙岳索要馬呈祥的騎一師,理由冠冕堂皇——彭德懷將攻蘭州,需東調增援。 這一來,馬呈祥在新疆更著急了,天天追著陶峙岳要出發命令。陶說:“既然馬長官有話,本司令堅決照辦!只是這麼大的部隊行動,路途又這麼遠,總得要作些物資上的準備嘛。否則等上了路,問題成堆,非拖垮部隊不可!”說著話,就吩咐司令部又造計劃,又擬文書,擺出大部隊即將出發的架勢,跟真的一樣。 可是,雷聲大雨點小,一拖十天半月又過去了。直到蘭州解放,馬呈祥出發的日子還是遙遙無期。 陶峙岳忙什麼去了呢?他每天坐著車在各個物資倉庫之間往返穿梭,檢查後勤工作。這在部隊行動過程中,的確也是個必然的環節。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嘛,馬呈祥等人雖然肚子脹得像皮球,卻說不出半個“不”字。 8月中旬,彭德懷指揮解放軍一野各部隊開始分取青海、寧夏及河西走道,形勢一天比一天逼得緊,陶峙岳的後勤工作還沒有檢查完畢。這天他來到趙錫光的整四十二師,很自然地與趙在焉耆這個小地方會面了。誰也沒有察覺到這是一次不太正常的秘密約會,更不會知道陶、趙二人私下作出三條約定:其一,待解放軍接近,派員接洽,把部隊交出去;其二,部隊交妥之後,二人都站開,別無他求;其三,部隊改編時,要求不在民族軍監視下進行,以免發生誤會。 但是,這個“沒人知道”的行動,卻引起了羅恕人、馬呈祥和葉成的懷疑。馬、葉、趙三個師長之間的關係極其微妙,彼此都安插了足夠的耳目。而羅恕人本身就是軍統保密局方面的人,大事小情,只是他想知道,就沒有能瞞過去的。 最先生疑的就是羅恕人。他打電話問馬呈祥:“陶六爺去了四十二師,你知情嗎?” “知道,不就是看看後勤嗎?”馬呈祥心裡很煩。 羅說:“恐怕不那麼簡單吧!趙這個人一向陰陰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 馬呈祥一聽,警覺起來問:“你說該咋辦?他們是不是在玩什麼暗刀子耍爺們?” “不用多說了,你馬上到老葉那裡去,我隨後就到,見面再談吧!” 馬呈祥和羅恕人搶火似的趕到了葉成家,誰知葉成卻不在家。葉夫人是個水光溜滑的女人,自然不是髮妻,半路上娶的小,人長得又體面又風騷,見到男人有說不完的話。羅恕人和馬呈祥都是老熟人了,葉夫人更沒有拘束,這個身上拍一巴掌,那個身邊蹭一小下,幾句話就把兩人安頓下來,老老實實坐在那裡傻笑。 葉夫人告訴羅、馬二人,說葉成出門找相好的去了,“我才不在乎呢!”她那個樣子好像羅、馬二人倒應該在乎似的。 一見葉夫人,羅、馬二人沒有了正經,嘻嘻哈哈地說:“葉師長今天不回來,我們就不走!” 葉夫人給二人沏了茶,絳紫色的旗袍撩得高高的坐在旁邊,說:“放心,不到5點半他一準回來,晚一分鐘,他敢!”說著又咯咯咯地笑起來,笑得緊繃繃的身上一顫一顫的。 其實這女人知道葉成去了陶峙岳家裡,只是守口如瓶罷了。蘭州解放後,新疆的國民黨大官小官,人人都在找退路。葉夫人跟丈夫說:“南京沒了,廣州又那麼遠,我們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羅恕人、馬呈祥那些人都靠不住,我看來看去,要說有主意的,還得數陶司令。別怪我婦道人家多嘴,將來我們跟著他,沒得虧吃!” 葉成懼內是出了名的。這番話他聽著也在情在理,所以,有事沒事常到東門外陶的住處坐一坐。今天聽說陶峙岳剛剛檢查後勤回來,慌忙找個空子溜過去抱一下粗腿。當然,這在事先得經過夫人的允許。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陶峙岳見到葉、羅、馬這幾個人,就得做一番說服工作。今天見到葉成又是如此,從全國形勢、新疆特點及今後出路一一談過來,無非是此去關內、戈壁千里,沿途人煙稀少,物資準備不足萬不可輕舉妄動之類的話。 “所以我急呀,”他說,“好不容易把所有的倉儲檢查了一遍,心裡才稍微有了點底子,若不然……” 葉成連連點頭說:“司令辛苦都是為了官兵們的利益,這一點,葉某我從內心理解,欽佩!” 陶峙岳聽了此話也顯得很感動,拉住葉的手:“都像你這麼善解人意,事情就好辦得多啊!你想一想,新疆有十三個民族,他們中的許多人同蘇聯那邊都有親朋故舊的關係。我們漢族與少數民族之間,歷史上又遺留下來那麼多的嫌怨,如果在我們軍隊內部發生點什麼問題,必定要引起大騷亂。歷史的教訓,令人不寒而栗呀!你我受黨國栽培多年,都懂得軍人當以疆土為重,馬革裹屍自古是軍人的殊榮,無論關內出現什麼樣的形勢,我們也切切不可感情用事。當此動蕩之秋,稍有不慎,將成千古罪人啊!” “司令的話句句在理,葉某心領神會……”葉成像是真的被打動了。 送走葉成不到半個小時,劉孟純和劉澤榮又雙雙登門。兩人提了一瓶蘇聯的“白燒”酒,說是來“看望”,實際上是想探一探陶峙岳對解決新疆問題的意向。 自從上次同陶晉初鬧“誤會”之後,陶峙岳的口風適當放寬了一些。對外仍保持“緘默”的姿態,但最貼心的幾個人大體上能夠讓他們猜得出自己的真心。正因為如此,陶晉初才又決定留下來幹。 二劉坐了一會兒,劉孟純說:“羅恕人和馬呈祥、葉成這幾個人越來越暴躁了,他們經常在老滿城聚會,喝醉了耍酒瘋,外面都在謠傳,西北軍政長官公署駐迪化辦公廳,已從新大樓搬到老滿城去了!” “老滿城”是馬呈祥騎一師司令部所在地。陶峙岳一听就明白了七八分。自蘭州失守,馬呈祥關內的親屬音信全無。他是馬步芳的外甥,這種沮喪的心情可以想像。馬每與羅恕人到陶峙岳面前談起入關的事,總是聲淚俱下。如此,借酒澆愁也在情理之中。 “外事方面有什麼動態?”陶峙岳轉問劉澤榮。 劉澤榮告訴陶說,蘇聯駐新疆總領事薩維諾夫和副領事葉甫塞也夫向二劉以及屈武暗示過多次,北京方面將於9月組成新政府,屆時蘇聯將予以承認。希望新疆方面能夠及時地主動轉變,不然的話,北京新政府成立之後,蘇方就不能再和新疆舊政府打交道了。並且還說,除了馬呈祥的騎一師部隊令其退出新疆外,其他部隊都可以原封不動轉過來。 劉孟純插言:“勢在必行,時不我待,司令當以大局為重,三思而後行。” 這些消息讓陶峙岳且驚且喜。從內心實情而言,他真是希望蘇方暗示的那個“9月”早一點到來,讓今天的一切趕快成為歷史! 說了半天,二劉見陶峙岳始終沒有表態,便繞著彎子把話題往中心引導,硬是要“請教”陶峙岳的看法。陶想了想,說:“新疆問題不是政治問題,而是軍事問題。”言下之意,就是要掌握部隊。二劉是明白人,心中立刻有數了,笑瞇瞇地告退出去。 一天下來,陶峙岳實在累得不輕。二劉一送出門,立刻感到有股倦意。掛鐘已敲過10點,這在迪化也算是深夜了。陶峙岳趕緊吩咐打水洗澡,準備好好恢復一下。當他洗完澡剛躺上床就要入睡時,忽聽內門上有人輕輕扣了幾下。陶知道一般人進見,必經衛兵通報,而能直接闖入扣響內門的,肯定不是一般人,何況時值深夜。他骨碌一下爬起來,邊吩咐勤務兵開門迎客,邊穿好衣服到客廳整裝以待。 奇怪的是,來人竟又是葉成。 陶峙岳腦子“嗡嗡”叫,料知必有蹊蹺,但臉上仍努力保持鎮定,問:“還有什麼事嗎?” 葉成吞吞吐吐:“他們……他們……商議了一個計劃,打算把劉孟純、陶晉初、屈武等人拘捕。” “怎麼回事?”陶峙岳沒有想到會出這種事,“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幹?” 葉成乾脆把他和馬呈祥、羅恕人等商定的所謂“清君側”計劃和盤托出。原來他們認為陶峙岳之所以不能決斷入關事宜,主要原因是受了劉孟純、陶晉初、屈武這些身邊人意見的影響。因此,三人決定深夜突然襲擊,把這些人通通拘捕,一網打盡,然後……當然是脅迫陶峙岳下達部隊內調的命令。 幸好葉成與陶峙岳平時相處還算過得去,加之幾小時前剛剛聽了陶的一番“肺腑之言”,所以,力主把計劃事先報告給陶峙岳,然後再付諸實施。他們讓葉成來完成報告的任務,相約一個小時後回報情況,開始行動。 陶峙岳閉上眼睛,痛苦不堪地喊道:“你們這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呀!抓了人之後呢?你們想過沒有,第二步怎麼走?!” 葉成惶惶不安,無言以對。本來這件事就是心血來潮的急就章,出於一時盲動,並沒有什麼周密計劃,哪裡還談得上第一步、第二步! 幾句話一問,陶峙岳便從葉成的表情上看出破綻。決心凌靂快攻,掐死這個計劃。當即留下葉,並給馬、羅二人分別搖電話,言辭懇切地讓他們到自己住處來商談。 不一會兒,馬呈祥和羅恕人耷拉著腦袋趕到了。馬嘟噥著說:“不用談了,我們決心已定,這件事非干不可!” 陶峙岳單刀直入:“你們光知道抓人,想過新疆的特殊情況嗎?眼下這裡是個炸藥庫,一旦引爆就不單是我們幾個人的安危問題。你們誰能擔保槍聲一響,地方不致暴亂?地方暴亂、軍隊失控,官兵死於非命,強鄰趁機用兵……這些後果於你們幾個又有什麼便宜?” 馬呈祥說:“要什麼便宜,大不了是個死。這麼不三不四地活著,還真不如死了乾淨!” 羅恕人一旁落起淚來說:“我們內心有苦痛,你好像無動於衷,講道理,又每為你所屈……” 陶峙岳語聲極其沉痛:“我不是不關心大家的處境,可我更要關心全體官兵和全疆各族人民。如果你們還承認我是你們總司令的話,就應讓我以冷靜的頭腦為你們考慮問題。目前局勢你們也清楚,不應再去想部隊內調了,無濟於事啊,徒然煩惱!你們帶部隊走也好,個人離開也好,都要細細思量。我陶峙岳一顆赤裸裸的心,可以擺在你們面前,我決不離開新疆,我將與全省老百姓和全軍將士及其家屬共存亡。我有這樣的責任,為盡到責任,雖死不辭……” 陶內心衝動不已,盡情傾吐出來。這樣說著說著,東方已經發白了。 鄧力群的名字首次出現在迪化,具有里程碑意義。他是陪同中央軍委副主席劉少奇赴莫斯科公乾之後,直接奉命由蘇聯進入新疆伊犁的。在趕到迪化之前,他已同三區政府領導和民族軍首長們交流了好幾天意見,並把帶來的電台在伊寧架起來,從此,三區臨時革命政府,民族軍指揮機關與中共中央建立了直接的通信聯絡。這對於民族軍的建設、發展當然是嶄新的一頁。 9月19日,鄧力群把毛澤東邀請三區革命政府和民族軍代表,赴北平參加第一屆全國政治協商籌備會議的信,交給了阿合買提江。毛澤東的信中有這樣一句話:“你們多年來的奮鬥,是我全中國人民民主革命運動的一部分。” 這句話足以把國民黨十幾年來五花八門的陳詞濫調打個落花流水。 鄧力群告別三區和民族軍的“同志們”,信心百倍地來到迪化。包爾漢以最高的規格把他接到自己家裡。當晚,陶峙岳也趕過來了。鄧力群把張治中給陶、包二人的電報轉給他們。 這個電報自然是新疆和平解放過程中,關鍵性的文件之一,全文如下: 其實,從張治中當初對新疆人事安排方面苦心經營開始,後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所以,等陶峙岳和包爾漢看完電報、鄧力群問他們還有什麼問題時,兩人不約而同地說:總算等到了這一天! 問題當然是有的。最突出的還是葉、馬、羅三人的去留。隨著鄧力群的來臨,新疆和平解放已經明朗化,劉孟純、屈武、陶晉初、劉澤榮及《新疆日報》的梁克潯等人,都在四處奔走,通過方方面面的關係,做三個人的工作。陶峙岳甚至每天用自己的小轎車把馬呈祥接到家裡,像供祖宗似的備下清真飯同吃同聊。連酒泉的曾震五也搬來了。曾與羅素有交情,緊要關頭一把鑰匙開一把鎖,效果很好;馬呈祥此時已收到馬丕烈從蘭州發來的電報,告知其親屬安全抵達了廣州。接著,他的叔父馬輔臣和馬振武也風塵僕僕地趕來了。馬振武說馬步芳敗逃時,將騎一師應得的五萬銀洋軍餉也帶走了。這使馬呈祥大為不滿,心情也就轉變過來。至於葉成,陶峙岳心裡明白,有他那個夫人管著,出不了大格。很快,三個人最後達成一致意見:要走個人走,不把部隊往絕路上拖,所屬官兵清清爽爽交由陶峙岳發落,保證不發生枝節。 這在陶峙岳看來是最理想的結局。所以他處理得又快又大度,分別讓韓有文接任馬呈祥的騎一師師長;莫我若代理葉成的七十八師師長;以羅汝正接任羅恕人的一七九旅旅長。並且保證他們腰包全都鼓起來,私有財產拿不走的,一律高價收買,而且全部以黃金兌付。 軍隊穩定也是張治中最為關注的問題,因此他另外專門給陶峙岳發了一份電報,仔仔細細交代一番。即便如此,老百姓還是人心惶惶,什麼樣的傳聞都有,說國軍準備撤退,撤退前要殺人、搶劫、放火。 對此,包爾漢的回答是:“東邊,解放軍正向西一天天推進,離新疆越來越近了;西邊,有三區的三萬多軍隊正在待命。這樣,新疆的國民黨軍隊真要殺、要燒要搶,那就打錯了算盤。” 無疑,每個傳聞後面都是有背景的。包爾漢代表民眾,主要任務就是用事實闢謠。最大的事實就是人民解放軍已逼近新疆。對於這支新型的、在新疆老百姓心中完全陌生的強大力量,究竟有多麼大的威力,誰也沒有底。但是,在全中國基本上剷除了國民黨這一點,是不置疑的。有這樣一個看不見的巨大震懾作為後盾,包爾漢和陶峙岳才敢在給張治中的回電中,拍響胸脯——雖說不是那麼有力: 新疆這個大舞台正在盡情地演奏。陶峙岳眼下急需做的,就是把葉、馬、羅三尊凶神打發上路。他和包爾漢還不一樣,此時此刻的心情極為複雜。這表現在他無論如何也要將業已明了的起義意向,弄成迫不得已的模樣。 或許如陶自述所言,他的“迫不得已”對葉、羅、馬的發落有所助益,可以“讓他們再次認識新疆的困難形勢,希望他們知難而退,不要再對新疆有何打算,以堅離新之意”。最起碼也要讓他們知道,我陶峙岳並沒有拿你們作政治資本。因為在三人圖謀冒險的那天晚上,羅恕人就曾責問陶:“你是不是想拿我們作政治資本呢?”當時陶的回答是:“關於個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我所想的是近十萬官兵及其家屬的安全,是各族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那麼,選擇“和平方式”,就可以解釋成出於諸般“安全”的考慮,於陶的道德上,似乎沒有太大的損害。 此外,或許還有另一層含義。正式宣布起義之前,胡宗南曾經跑進來插了一竿子。他煞有介事地給陶峙岳發來一封電報,大罵“率部投降共產黨太糊塗”,要陶給予一個明白的答复。胡還打電報給葉、羅、馬三人,叫他們把部隊帶到南疆去,並許諾,可以給他們空投接濟。只是這三個喪家之犬已失去信心,只能以“大勢已去,不能有為”回复。陶峙岳對胡宗南的電報多少還有一點在意,甚至一旁的蔣介石雖然一言不發,陶也不能不有所顧慮。他思慮再三,還是分別發電報給胡宗南和蔣介石,說明新疆處境困難,“不得已而追求和平”的意思。 相比之下,包爾漢的天空則要明亮得多。這種“明亮”,一部分來自政治上幾乎清一色的省府,他可以做到有令就行,有禁就止。劉孟純、劉澤榮、屈武以及財政廳副廳長白文昱、建設廳副廳長劉德恩、教育廳副廳長陳方伯、社會處處長劉永祥、民政廳廳長王曾善、公安局長劉漢東等人,都在獨當一面做工作,包爾漢想到的,他們立刻就去做;包爾漢想不到的,他們也想到了。 包爾漢的“明亮”另一部分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來自三區政府和民族軍。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他的立場對頭。所以他在宣傳中理直氣壯地談新疆是中國領土的一部分,高喊反對侵略、反對分裂,說近年來新疆停止對蘇貿易,很多土產都被糟蹋,損失約有1000峰駱駝的銀子。講到“親蘇”問題,他就說“可以公開告訴大家,我確實是一個親蘇派,可我親近蘇聯不為個人”。顯然,這是赤頭赤尾的革命家做派,和三區革命政府及民族軍同一種色彩。 一定意義上講,包爾漢早就把自己置身於這個革命團體了,以他們的光榮為光榮。這種感覺最直接的來源,就是與三區領導人阿合買提江個人之間的友誼。 的確,三區政府和民族軍在這段時間是最幸福的。特別是鄧力群代表中共中央邀請他們的領導人赴北京參加第一屆政治協商會議的籌備會議,那種興奮的心情更是無法形容。阿合買提江、伊斯哈克拜克、阿巴索夫、達列裡汗等人,幾天前就在打點行裝,準備上路。他們決定取道蘇聯的阿拉木圖,坐飛機到滿洲里,然後再換乘火車去北京。阿合買提江臨行前還特意給包爾漢寫了一封信,信中說:“我期望很快地在良好的條件下和您會面。” 然而,就在包爾漢接到阿合買提江短信的第三天,蘇聯領事館葉甫塞也夫突然轉來一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 和局已定,陶峙岳的精神掙扎也到了最後的關頭。此時,他在靈魂上的巨大支撐就是張治中,這同樣表達了他作為一個軍人的複雜情愫。 與包爾漢一同發給張治中的那份電報,免不了有點官樣文章。這與他的“複雜情愫”相差一段距離。於是緊接著,他又以個人名義另擬一份詳報,交鄧力群發到北京。他更願意擺脫一些籠統口號,而從具體細則來表明自己與張治中之間那種軍事化的隸屬。或許他並未刻意而為,但正因為不經意,才是他當時所陷精神困境的真實寫照。 陶峙岳的電文不事雕琢,單刀直入: 一、馬步芳父子已出國朝汗,殘部潰散、消滅。黃(祖塤)、週(嘉彬)兩軍與馬軍無關。 二、馬步芳對馬呈祥無指示,馬呈祥亦將朝汗,所部交職率領。 三、王治岐軍未西撤,河西方面已有部署,決於新省問題解決後,隨即由職率領轉變,希望最近與蘭州當局發生聯繫。 四、駐新將領,除馬呈祥、葉成、羅恕人將率領少數幹部離開部隊,其餘均無問題。俟渠等離迪後,職當妥為曉諭。 五、伊敏、艾沙等決定率其親信赴巴基斯坦。保守派頭目賈尼木汗、哈德萬、烏斯滿等亦決定離新。已與包主席詳商,准許渠等個人安全離開,不加阻撓。對各族民眾,則妥為宣慰。 六、對伊方聯絡,已由包爾漢主席辦理,恢復合作。但在軍事方面,似應各守原防,聽候中央處理,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誤會。 七、美領館已撤退,只留副領事馬克南一人。英領事無甚作用,當予保護。 八、最感困難者是軍費問題。從七月份起餉即未發放,軍心殊不安定。經向廣州極力交涉,以全軍東調為理由,催索各項費用。最近專機運款前來,約一百萬銀圓(運抵南鄭後未運迪化),如全數運抵迪化,則目前勉可維持。數月來所以未敢明確表示態度者,此實為原因之一。至省府方面,庫空如洗,包主席無能為力。 九、中蘇親善關係,在新日有增進。貿易協定迄今未簽訂,責在廣州政府,蘇方完全諒解。新省情況特殊,一切不能與內地等量齊觀。除將來補給方面,應請中央妥為籌濟外,暫時可度過嚴冬,職當負完全責任,決無任何顧慮。今後新省問題,似宜著眼於民族、經濟、政治各方面,順應人心,執行鈞座已定之政策,由毛主席審慎考慮,加以領導。為國家奠定百年大計,實為當期急務也,敬乞隨時指示。 有意思的是,在正式通電起義之前,陶峙岳的聯繫對象始終只有張治中。除了通過曾震五與王震、彭德懷有過接觸之外,他本人沒有同任何中共高級領導人有過信函往來。而包爾漢不一樣,他在與陶峙岳第一次共同給張治中復電之後,又連續與毛澤東個人直接通電。毛澤東在給他的複電中稱:“新疆局面的轉變及各族人民的團結,有賴於貴主席的鼎力促成。”這與包在電文中所稱之辭“茲已準備一切力量消滅反動勢力,接受領導,俾每一角落共慶新生”,在感情方面有些細微差異。 包爾漢對中共及其領袖毛澤東的感情,一點也不亞於阿合買提江,只是他還有一個“鼎力促進”的任務,所以處理問題、表達感情才相對節制一些,理性一些。三區的那幾位領導人不一樣,他們的興奮是氣勢磅礴的,彷彿一枚炸彈,想怎麼爆炸就怎麼爆炸,想什麼時候爆炸就什麼時候爆炸,而且由於三區革命本身與蘇聯的關係及中國共產黨的新生政權當時與蘇聯的關係,阿合買提江們總希望這份雙料的幸福,能通過他們串糖葫蘆似的聯繫,變得更加耐人尋味。從這個意義上看,他們赴京參加全國政協籌備會執意取道蘇聯經滿洲里到北京,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 想不到這就意外地釀成了大禍。當阿合買提江等人到達蘇聯阿拉木圖準備坐飛機去滿洲里時,偏偏遇上連續幾天的惡劣氣候。一邊是飛機無法上天,需作遙遙無期的等待;一邊是急如星火巴不得一步跨到北京的期冀,致使阿合買提江等人產生失去理智的“強烈要求”,機場負責人冒險簽字起飛。結果,飛機升空沒走多遠,就一頭撞在貝加爾湖岸的高山上…… 三區集團幾乎喪失了所有重要領導,賽福鼎得以浮出海面。他被定為新的代表,再赴北京,並在後來進入國家政權的核心。 受打擊最大的是包爾漢。他簡直不能相信這是事實,頓時頭暈目眩、站立不穩。在此後進行到起義工作的每一個細節,都對他構成無形的刺激——他無法在幸福時刻擁抱自己的友情,因而這幸福對於他個人,就多出一份難於言表的苦澀滋味了! 突然的變故讓包爾漢平靜了許多,但同時,他也不願意這次行動變得太拖沓。然而陶峙岳卻讓劉孟純過來商議,希望由軍隊提前一天宣布起義通電,以穩定人心,然後才是政府通電。 軍隊還得等,障礙就是那三個“凶神”。日子變得細若琴弦,每一分鐘都餘音繚繞。 終於,葉、羅、馬遲遲等不到飛赴重慶的飛機,不得不各找門路。羅恕人、馬呈祥和劉漢東三人於9月24日午後離開了迪化;第二天凌晨,葉成及其夫人帶著駐焉耆的那個鐘祖蔭旅長,也由南疆飛往印度。陶峙岳的忍受力拉到了極限,起義通電當天即發!於是9月25日這一天在新疆的所有典籍中定格。 無論今後還將會發生些什麼,但此時此刻所有的人都在悉心傾聽: 當晚新疆一片沉寂。迪化城頭連花針落地也聽得清,只有遠郊的鄉村似有細弱琴聲,時斷時連…… 9月26日上午,包爾漢在省政府召集省府委員的緊急會議,討論通過政府起義通電,並立即發出: 這封電報措辭之時髦,是前一封陶峙岳的電報所無法比擬的。而且緊隨其後,包爾漢又給毛澤東個人發報,表達三層意思:一是對毛澤東的上封復電“矚望殷切,深感雅愛”;二是與廣州反動政府脫離關係後,既“群情振奮,歡騰達晚”,又感到茫然,“敬懇多加指示”;三是“鄧力群同志與爾漢相處甚得”。 在9月27日全省慶祝解放大會上,包爾漢再次發表長篇講話。鄧力群也代表中央講話。陶峙岳沒講話,據包爾漢說:“本來要請陶將軍講話的,後來因故未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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