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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西寧和西寧之後

第一野戰軍 许福芦 13281 2018-03-18
9月5日這天,太陽剛出山,廖漢生就得了兩件喜事:先頭二師部隊報告,歷盡千辛萬苦跑斷馬腿,終於抵達西寧前站平安驛。這是一喜;第二喜是,妻子也是歷盡千辛萬苦,風塵顛簸,在戰場上為他添了個白白淨淨的千金! 賀炳炎也跟著快活:“老廖啊,這可真有紀念意義啊!打算給她起個什麼名字?” “我早就想好了,叫'滌青',蕩滌青海嘛,哈哈哈……” 誰知這句話把賀炳炎的雅興給打掉了一半。他手裡那份青海省地圖,畫著個大紅薯般的圈圈,而西寧在這“紅薯”上伸進去不到一個小指頭的距離,部隊就算完全佔領西寧,也不過是紅薯碰破點皮罷了,離“蕩滌”二字還相差著十萬八千里呢! 但是,任務已經明明白白擺在面前。這天凌晨,王震轉發來了彭總的電報,明確規定一軍下步任務是“留在青海肅清殘敵”。這跟此前所有的戰役都不一樣,是真正意義上的獨當一面。野戰軍其他各兄弟部隊都有自己的任務,在大西北廣闊土地上成天女散花狀:楊得志十九兵團擬於9月下旬進軍寧夏,並協助解放綏遠;周士第十八兵團已正式被軍委批准入川,六十二軍歸建;許光達二兵團正以七個師齊頭並進,向蘭州北側永登方向攻擊前進。他們的任務是查明涼州(武威)、甘州(張掖)和肅州(酒泉)一線敵情,追剿青馬和周嘉彬、黃祖塤殘部,一直要追到玉門。

一兵團除七軍留在隴南外,一、二兩軍基本上沒有分開過。現在,兩軍在西寧、樂都和民和地區,便麵臨著各奔東西了。二軍將在大通稍事休整,即翻越祁連山,去配合二兵團佔領玉門油田……賀炳炎對青海太陌生了。他望著地圖上那些讀起來都有點疙裡疙瘩的地名,心裡也覺得疙裡疙瘩不太流暢。 廖漢生看出賀炳炎的心事,說:“炳炎,莫發愁,還是那條經驗,一個政策、一個紀律,抓住不放,管它多大海、多大風浪,也翻不了船。” 提到政策紀律,軍政治部主任冼恆漢和副主任張國聲有很多感想。他們特別滿意從永靖渡河以來這段時間部隊的政治工作。張國聲說:“任務這麼急,行軍這麼苦,群眾紀律執行得這麼好,令人鼓舞!” 接著張國聲說了幾個小故事。

五團二營機砲連宿營在一個村子裡,二班房東躲在山里沒回來,排長任瑞祥一進院子,看見戰士們都圍在房東梨樹下,吧嗒著嘴議論:“樹上結這麼多梨呀!”就覺得這裡面潛藏著紀律問題。於是任排長耐心細緻地把樹上梨數了一遍,對班長石天才說:“這棵梨樹就由你們班負責,我已數過,樹上總共104個梨,少一個你們也要賠!”石班長也是個細心人,又當著排長面把梨數了一遍,果然不多不少,104個。這一夜,院子里人來人往,戰士們換崗輪哨都從梨樹下經過,誰也不動一下伸手便可觸到的梨。 第二天部隊出發,任排長來二班檢查群眾紀律,又把樹上的梨數了一遍,發現一個沒少,才高興地笑了。 四團六連在民和縣王家莊頭一次經過藏族聚居區,戰士們見到藏民很稀奇,尤其是披著袈裟的喇嘛,從沒看到過,不免七嘴八舌議論起來:“看喲,藏民窮得連褲子都不穿,身上只披個紅單子哩……”連里覺得這是個新問題。部隊出發前對回民風俗習慣介紹得多,藏民方面就不大注意了,這是執行民族政策和群眾紀律的漏洞,於是宿營下來,專門請個會漢語的藏族老人來講解藏民的風俗習慣,諸如不能擅入喇嘛寺;藏民喜歡吃糌粑、奶類和牛羊肉,這些食品視為待客上品;藏民死後,實行天葬、水葬,他們眼中的魚和鷹,都是神仙,所以,在藏民家裡是不許吃魚的,更不能打死老鷹!戰士們嚇了一大跳,這要是稀里糊塗不明白,一抬手就是死罪啊!

廖漢生覺得這兩個例子都可以編個小報什麼的,給部隊發一發。他說:“臨出發前,彭老總一再交代,在民族地區執行紀律有特殊性,許多紀律問題不是戰士們有意要犯,是不知道。漢族群眾講,不知者不為罪,這句話到民族地區就行不通,不知者也有罪。用王震司令員的話說,少數民族群眾紀律問題,沾著邊就是殺頭之罪。殺了頭也挽回不了影響,一粒老鼠屎壞你一缽醬!” 紀律當然不是絞索,它的生命重點體現在另外一面,那就是直接生效的戰鬥力。那時候,解放軍每到一地,老百姓稱之為“大軍”,“大軍”之“大”,不光是數量方面,也不光看你有多少了不起的槍砲,而重在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一天,有個叫王成華的漢族老漢歡迎一軍五團八連指戰員,拉著手親熱得不行,說:“你們可來給咱漢人報仇了!民國十七年回人造反,殺了我父母;二十一年又殺了我妻哥,咱漢人受回人的欺侮多少年了,這下老天爺總算睜開了眼……”八連指導員越聽越不對勁,就留下來專門給這個老大爺講道理,宣傳回漢窮苦人是一家,只有蔣介石、馬步芳是共同的敵人,說得老大爺連聲喊:“還是咱們解放軍好,道理講得透!”

六團三連有天走了六十里,宿營在只有一戶人家的馬家莊。戶主馬占彪是回民,聽說“漢人隊伍”過來了,嚇得把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都送到山溝裡藏起來,老兩口留下看家。戰士們看到大門緊閉,上去敲了幾下又不應聲,就說:“這家大概是回族,不了解咱們,心裡害怕,所以不開門,咱們就在外面露營吧,不要打擾人家。”說著就在牆腳下依次解背包休息。 馬占彪兩口子在屋裡聽得莫名其妙,又從門縫裡看到這個情形,很是納悶,不是說漢人隊伍要“殺回滅教”嗎?怎麼這樣守規矩呢!終於憋不住,把大門打開,笑著說:“大軍辛苦了,請屋裡歇息吧!” 戰士們說:“老人家,外面一樣睡覺,不麻煩了。” 老兩口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規矩的隊伍,趕快燒了一大鍋開水給戰士們喝。這時,一個叫馬林州的戰士說:“大爺大娘,我們解放軍是窮苦老百姓自己的隊伍,不打人、不罵人,更不糟蹋回族群眾。我也是回族,馬步芳抓了我的丁,解放軍解放了我,我親眼看到解放軍是保護咱們回族的。我這次進青海,就是要叫咱們回族不再受馬步芳的壓迫!”

馬占彪一聽,恍然大悟:“啊呀,我們都受馬步芳的騙了……”趕緊把兒子、女兒從山里接回來,爭著要給部隊帶路。 部隊就這樣一路來到平安驛。 最早吃驚的是二師先頭營。他們第一個來到平安驛,老遠就看到鎮口路兩旁夾著回、漢、藏各族群眾,手裡都舉著五顏六色的三角小旗。藏民隊伍中引人注目的是喇嘛,袈裟鮮亮亮耀眼。其次是婦女的藏裙,各色紛呈,一個比一個漂亮,回族婦女頭上戴著黑色或是綠色的面紗,男人清一色,留著長鬍子,頭戴平頂白帽。一切都是那麼讓人新奇、欣悅。 這都是孫鞏接洽的那個維持會一手操持出來的。除歡迎人群之外,更讓部隊想不到的是從西寧城裡嘩啦啦開過來十幾輛汽車,戰士們自平安驛起不用再一步一步丈量山溝了!

平安驛出發至西寧的汽車開動後,軍民歡呼聲震天動地。一路上戰士們都沉浸在歡迎的熱潮中,路邊不斷有藏民獻“哈達”,回族群眾就推出“全牛”和“肥羊”,還有人打出“歡迎主張信教自由的人民解放軍”這樣的口號。進入西寧城區,歡迎人群變得擁擠起來,看得出,他們中有工人、市民、商人和學生。在這如海的人群中,有人喊出了“毛主席萬歲!”“中國共產黨萬歲!”“人民解放軍萬歲!”還有一位白須老人舉著一塊牌子,上面有首詩,是這樣寫的:“馬到青海四十年,人民苦死萬萬千。解放大軍來征剿,至時撥雲見青天!” 這時候彭德懷才敢說:“蘭州解放了!此後西北大的戰役不會再有。” 野戰軍司令部已進駐蘭州三愛堂,中共西北局擴大會議也在這裡召開。這是彭德懷進駐蘭州之後,召開的一系列會議中的一個,是個綱領性的會議。會上,彭德懷再次重申了一個重要提法:人民解放軍既是戰鬥隊,又是工作隊。

所有的話由都圍繞著“工作隊”這三個字展開。包括會議期間在蘭州飯店為歡迎十八、十九兵團而舉行的會餐。彭老總吩咐都上蘭州名菜,還特別點了許多人聞所未聞的“髮菜”,說:“仗打到蘭州就吃蘭州菜,這就叫具體情況具體對待。'工作隊'就是這個意思,西寧有西寧的菜,寧夏有寧夏的菜,新疆有新疆的菜,不能一盤子端。” 大家哈哈大笑,吃得格外香。打蘭州那幾天,皋蘭山上的部隊,幾天都沒吃上飯啊!彭德懷看著大家吃,自己卻很少動筷子。他像個地地道道的兄長,臉上始終掛著慈愛。對吃相生猛的同志,就嗔著眉眼囑道:“慢一點嘛,飯管飽,菜管足,酒管夠,急麼子嘛!”見到過於斯文的就又說:“吃飯也像打仗,莫學文弱書生啊,光動嘴不動手可不行!”

話是這麼說,彭德懷還是希望他的部屬既能打仗也會當“書生”。他除了給野戰軍團以上乾部每人發了一件皮大衣之外,還給每人發了一支派克筆,筆桿刻著“蘭州解放紀念”。以“蘭州解放”為限,今後要當工作隊了。工作隊嘛,除了槍桿子,還得有筆桿子。 彭德懷還給兵團以上乾部每人發了一塊手錶。王震戴著這塊表返回西寧時,心裡很不輕鬆。西寧雖然被我佔領,但在城北上五莊、大通橋和三角城地區,還有幾千人的青馬隊伍。馬丕烈到西寧已有幾天時間,勸降工作也不知有沒有大的成效。這些殘敗的青馬股匪,集中到一塊兒倒是好辦,一旦散開,就有無窮的後患。王震就要親率二軍北越祁連,他真不希望給一軍留下這麼個後遺症。 北京的政協會議早已閉幕,建國在即,毛澤東就要在天安門城樓上向全世界宣布那個偉大的時刻!王震低頭盯著彭德懷發的這塊手錶,恨不能插上雙翅,一口氣飛到西寧城北那些青馬股匪中間,探個究竟。

從蘭州返回西寧途中,王震和廖漢生、賀炳炎、郭鵬、王恩茂等幾人,一路都在商議這個話題。時間不等人啊,大西北總面積佔全國版圖三分之一呢! 幾天前部隊進駐西寧時,王震就已將臨夏帶來的馬丕烈、馬良等人,都交給了廖漢生,由廖安排他們的勸降事宜。廖漢生告訴王震,說馬丕烈對我軍的態度很誠懇,一到西寧就把偽警察局的督察長找出來維持城市治安,還給部隊主動介紹社情。第二天,也沒喘口氣,就忙著同馬良和軍司令部李參謀去上五莊勸降。 也就是說,蘭州開會這幾天,馬丕烈等人的勸降或許已有結果。王震急於想知道這一結果。到西寧下車,一眼看見馬良過來了,立刻喜出望外地迎上去。 “馬先生,事情有結果了嗎?”王震問。 馬良搖頭嘆氣地說:“我也在吃不好睡不香哩,這個馬丕烈呀……”

原來,那天馬丕烈三人去往上五莊的半路上,見許多青馬散兵由北往南走,沿路胡亂放槍,瘋子似的,馬丕烈擔心李參謀的安全,就讓馬良陪著李參謀返回西寧,而他獨自前去上五莊,一去就是四五天,杳無音信。 王震大感不安,問“丕烈先生不會有什麼事吧?” “不會吧……”馬良猶豫著說:“他們還敢對丕烈胡來?” 有什麼不敢的!王震心想,馬家軍這些瘋子,犯了急,什麼事做不出來!他當即吩咐賀炳炎、廖漢生:通知部隊,隨時準備應付上五莊方向的意外情況。 其實,王震多慮了。馬丕烈的出現,對上五莊的青馬股匪簡直就是個救星。 這些日子,上五莊和三角城一帶鬧翻了天。趙遂、馬文鼎、馬振武等一些人,成天在大通橋頭的客店裡,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爭來吵去。大家心頭誰都沒著沒落的,湊在一起,希望有人拿個大主意,何去何從,及早明斷。 在這裡面,馬振武始終是個挑頭的人物。他和馬繼援扯著姑表親。馬繼援走時,曾再三要他一塊兒走,馬振武看到馬繼援那幾十箱金銀,便自卑地不敢點這個頭。他知道,一離開西北,身上沒幾個錢,走到天邊也只能替人賣命。 當然,除了錢的因素,馬振武還有些別的想法。他雖是一介武夫,心粗得像樹皮,但和共產黨的幾次交鋒,不能不長點記性,胳膊擰不過大腿這樣一些淺顯的道理他還懂得。所以,他率先表明態度,說:“現在長官(指馬步芳)和軍長(指馬繼援)已經飛了,我們對他們父子還有什麼效不完的忠呢?有人提出到草地上去打游擊,我看不必。過去我們一到藏民的帳房,他們獻哈達,殷勤接待,用最好的酥油。現在我們再去,恐怕連一碗糌粑也不會給。我看我們還是老老實實回西寧去,打不過就打不過唄,還逞什麼英雄好漢!共產黨要殺,頭伸過去挨刀就是,也不用說什麼廢話了;不殺的話,我們還是個尕百姓嘛,吃飯養馬種莊稼,娶妻生子過生活吧!” “馬師長,你脫了褲子給大夥看看,是男人不是!”說話的是一〇〇師師長譚呈祥。 馬振武眼一橫:“姓譚的,你有種,有種為啥不在蘭州殺身成仁啊?你以為褲襠裡掛兩粒卵蛋,就是男人了?去你媽的吧!” 第三五七師師長楊修戎說:“吵什麼,都快成人家階下囚了,還他娘自己鬥自己,真是放屁不知道屁有多臭!”說完,忽指著馬振武說:“不是說馬軍長給你有信嗎?怎麼樣,念給大夥聽聽。” 馬振武吊兒郎當地從靴幫上取出個小紙捲,扔給坐在身旁的一九〇師副師長馬子俊,冷冷地說:“念!” 信上無非是些諸如“後會有期”“隨機而動”以及“刀槍埋地下、戰馬變耕馬”的陳詞濫調。眾人聽了搖頭晃腦,沒有一句正經意見。 這時,騎兵十四旅參謀長馬尚武站起來說話:“前兩天臨夏那個盧德來過,也找過我,說是馬丕烈叫他來報個信兒,要咱們向共產黨軍隊繳械……有些話還在理。” 也許是“繳械”二字刺激了大家,屋里頓時降了溫,所有的人都低頭沉思,出現了短暫的安靜。 “繳械就是投降啊,那不是讓咱們坐大牢嗎?”說話的是一九〇師五六九團團長馬登霄。他顯得很激動,唾沫橫飛,“他媽的,一輩子坐大牢是死,拼掉這顆人頭也是死,何必呢,擔個貪生怕死的罪名,終了還不是個死!” 這個意見好像很有代表性,許多人隨聲附和,點頭稱是。一片雀躍之中,趙遂也默默地點了點頭。 一二九軍副軍長韓得銘見狀,慢吞吞地說:“敗軍之將,不敢言勇。帶隊伍的人,丟了隊伍,不去坐大牢還能幹啥?” “我看未必!”一〇〇師政工處主任兼副師長馬義明說,“我聽說共產黨軍隊有優待俘虜的條款,過去很多投誠的官兵都沒坐大牢嘛,有的還發足盤纏呢!我跟盧德也談了話,他說這是真的。” “別做夢吧!當年河西戰役,在座的誰手上沒有共產黨的人命啊?人家還給你優待!”一〇〇師師長譚呈祥使勁潑冷水。 楊修戎也附議道:“共產黨講的就是報仇,大家不要指望有好果子吃。我看還是把隊伍拉到三角城一帶集結設防,那裡畢竟還有一些牛羊和糧秣,有大草原,人馬住幾天不會太困難,撐一天算一天,從長計議吧!” 眾人又七嘴八舌亂成一團。這時,騎八旅旅長馬英嘿嘿乾笑兩聲,從馬靴裡拔出馬鞭,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冷不丁和進門的人撞個滿懷,彼此都愣怔一下,認出了對方。馬英“哎”了聲,說:“你來了,請吧!”說著朝屋裡一揚手。 來人正是馬丕烈。他大步進屋,而馬英卻掉頭下樓,打馬離去。 馬丕烈過去常為馬步芳辦些軍務上的事,加上在座的大多是臨夏人,所以幾乎個個面熟。大家好不親熱,搶著發問:“臨夏咋樣……” 馬丕烈不緊不慢地介紹了臨夏的近況,說解放軍約法八章,各家都派兵把守,門前一根樹枝也不許碰,一切財產完好如初。聽了這些話,有人頻頻點頭,有人將信將疑,有人乾脆皺著眉頭說這有點像赤色宣傳:“你是不是奉了共產黨的命令……” “樹連根,人連心,我念著各位都是鄉親,是來救你們的,你們不要辜負好意。”馬丕烈的話裡藏著骨頭,“共產黨得天下是大勢所趨,國民黨氣數已盡,江山就快沒了,這是明擺著的事實,你們想一想吧,今天想不明白,明天接著想,何必拿著雞蛋碰石頭呢?” “未必就是雞蛋碰石頭吧!”趙遂終於說話,“我們多少還有幾千人馬!” 馬丕烈說:“連蘭州那麼個陣勢都沒難住共產黨,你幾千人馬想怎麼的?” 這話揭到許多人痛處,屋裡一片惶恐。 “你們不要怕,一切都還來得及。現在你們能集合多少人就編制多少人,向解放軍投誠,立功贖罪。而後,願意回家的可以把槍支彈藥放下,騎馬回家。”馬丕烈盡量把話說得富有情感,讓人覺得真實可信。 角落裡,有人冒喊了一句:“我投誠……” “我也一樣,只要共產黨軍隊讓我們回家就行!” “你說的話算數嗎?別是騙人吧?” “最好能叫共產黨軍隊給個證明……” 馬丕烈連說:“沒問題、沒問題,我就是他們的司令官王震請來的,此人說話算話,最講信用,你們可以放心!” 接著,馬丕烈又叫馬振武等人帶他去三角城。在三角城,他終於見到馬英。馬丕烈說:“你咋回事啊,大通橋剛照個面,人就沒了,連個招呼也不打呀!” 馬英嘿嘿笑著說:“我有點急事兒……” “這會兒沒急事了吧?你能不能把人集合起來……我講幾句話,就幾句,行不行?” 馬英無可奈何地搓著雙手,又看看門外,天色已有點暗,便說:“你看,天快黑了,明天吧,明天一早我就歸攏隊伍,請你講話。” 馬丕烈想了想說:“馬旅長,常言道,人滅不如天滅。古來英雄豪傑,都是看天行事的。你今天也看天行事,很好。我晚上在你這裡住,同你睡一屋,話可說明了,天明之後不許賴賬。” 馬英說:“你這是啥話,砍了傢伙不過碗大的疤,我賴賬幹啥!” 晚飯馬英簡單弄幾個菜,招待馬丕烈。 馬丕烈應酬了幾杯。 飯後,馬振武利用上便所的機會悄悄告訴馬丕烈,馬英和八十二軍二四八師師長韓有祿想逃到西藏去。他們隊伍最多、最齊整,又趕了不少牛馬,能馱物資又能殺著吃,他們很有信心,要到大草原上“待機而動”。 馬丕烈問:“你呢,你有啥打算?” “我聽你的……我想回家種地。” “明天我講話的時候,你能不能站出來表個態?” 馬振武說:“這怕什麼?我說!” 第二天,馬英藉故人沒到齊,遲遲不集合隊伍。一拖就是三天!馬丕烈急了,用商量的口氣對馬英說:“先集中軍官吧,有多少算多少,齊不齊沒關係,我就說幾句話,路你們自己走,我也就算跟人家交了差了。” 馬英再沒退路,只好把軍官集合起來,在門外的草地上圍成一圈,聽馬丕烈講話。 西寧東關大寺,雷鳴般的掌聲把王震抬上了主席台。 台下坐著成千上萬的群眾。鑼鼓已經鬧了好一陣,口號又起,接下來才是掌聲……這讓坐在前排的那些青馬軍官感到驚心動魄。他們中許多人都在西寧待過很久,從來也沒見過西寧的老百姓不分民族、不分階層這麼狂歡在一塊兒。共產黨的厲害可見一斑。 回想這幾天的光景,從馬丕烈進上五莊開始,他們的腦袋其實就已不架在自己脖子上了。要證明,人家給了證明;要擔保,人家給了擔保。兩個小兵背一袋銀圓跑到上五莊和三角城,就把他們兩千多人的隊伍打發一空。剩下一個個光桿司令,天大的神通也沒用! 賀炳炎軍長召見全體青馬軍官時,那態度和馬丕烈完全不一樣了。從頭至尾一句話擲地有聲:棄暗投明,立功贖罪,重新做人,這是唯一出路。如果不投降就堅決消滅! 趙遂、馬英甚至馬振武,頭一下子大了。 王震在掌聲中登台講話。他身為司令官卻總是笑著,把威風笑得滿場都是。他說:“過去,青海人民受壓迫,受剝削,今天,解放了!” 青馬軍官們知道,這句話不是對他們說的:“馬步芳交給你們一句話,說什麼'拼命保命、破產保產',這完全是個謬論!拼命保命,是拼你們大家的命,來保他的命;破產保產,是破你們大家的產,來保他家的產!你們仔細想想,是不是這樣嘛!” 會場一片寂靜,不少人感動得流出眼淚。 西寧老百姓就是在熱淚中接受了這個嶄新的事實:一個奴隸娃子也可以大聲說話、大聲唱歌,可以騎著高頭大馬沿街從東關走到西關,可以有自己的草原、青稞,自己的牛羊和馬群,可以開自己的店埠,在偌大廠房里為自己的幸福生活而工作……這就是那位笑容滿面的王司令員所說的解放。 歡聲笑語之中,二軍先頭部隊也已靠近西寧。一軍迅速以省城為中心,向四周各縣擴張,相繼進駐大通、湟源、湟中、貴德、互助、樂都等縣。 9月8日,中央軍委命一軍成立“人民解放軍西寧市軍事管制委員會”。軍政治部主任冼恆漢、副主任張國聲分任軍管會的主任、副主任,廖漢生政委擔任省的軍管會主任。同時,西寧市警備司令部成立,興中為司令員,曹光琳為政治委員。 這下熱鬧了,從9月10日之後,全青海省有近20個地區和縣,共有上千名民族代表,以及活佛、旗王、頭人、千戶、首領等,紛紛趕到西寧古城,向軍管會贈匾、送旗、獻哈達,表示祝賀。並且還有抬著牛羊犒勞軍隊的、有向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發致敬電的,五花八門。逃散各地的馬步芳官兵今天三五個、明天十來個,接連不斷地來向解放軍投降繳械,總數額達到2800多人,其中將校級軍官就有350餘人。繳獲火砲77門,機槍373挺,汽車70輛,戰馬1760餘匹,砲彈22000多發,子彈244萬發。 “這才開了個頭,萬萬不可麻痺呀,麻痺大意要吃大虧!千萬不要以為佔領了省城縣城就萬事大吉了。”王震在兵團前委會上一針見血。他還說,“青海的大戲還在後面,一軍第一步要先把'解放軍官訓練處'搞起來,把投降的校級以上軍官集中起來學習改造,派得力的干部來抓這件事。但也不要指望辦一個班就能根本解決問題,早得很呢!有些傢伙要叫他死了那份心,難吶!別看他現在見了你是是是,大軍長大軍短,轉過屁股又不是那回事了,反复肯定會有,今後一軍剿匪的任務絕不會少!加上地方建設、交通發展,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個別頑固分子要實行專政,殺他幾個就老實了!”賀炳炎說。 王震點點頭:“必要時,當然要採取果斷措施,不過主要還是力爭教育爭取。殺人不是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 這是一兵團在一、二軍分兵之前的一次關鍵性會議。因為傳達學習,再次重溫了一下中共中央西北局會議精神,廖漢生心裡有點別樣的感受。一軍不管怎麼說,下步就是留駐青海的問題了,而二軍跟王震還要到祁連山那邊去配合二兵團浴血奮戰,最後進疆,任務會艱難得多。想到這裡,他代表一軍黨委表了個態,讓王震放心帶二軍出發,青海這邊工作,一軍會竭盡全力,絕不會捅婁子! 王震滿意地點點頭。這幾天,他又是找投降軍官談話,又是接見民主人士和阿訇,面子上的工作基本有了頭緒,的確沒有什麼不放心的。現在的精力應該向二軍傾斜。這個會議的頭一天,王震去了一趟樂都,看了一眼二軍部隊的休整情況。再往北將進入高寒地區,從西寧到張掖實地距離700多里,而目前五師還在小橋以北、四師和軍直只進至柳灣,十六團、十七團在化隆未動,十八團和六師師部則仍在更為靠南的甘都。王震著急地對郭鵬說:“二兵團9月13日要出發,他們沿河西走廊,道路比我們好走得多。我們必須立即出發,分秒必爭!” 郭鵬說:“我軍偵察隊昨晚返回報告,門源到民樂260裡冰天雪地,中間基本上渺無人煙,還要翻越海拔4000多米高的祁連山主峰。我們認為,必須有足夠的時間補充棉衣才能前進,否則路上凍死人!” “來不及了!”王震撓撓頭皮,“只能邊走邊補,任務第一嘛。給部隊講清楚,作好充分的思想準備。今晚二軍軍部就移到湟中實業公司兵團部來,一起往東關挪挪,明天就在那裡召開全軍營以上乾部會,作行進動員。部隊邊行進邊教育,今天就須出發,全軍向北推進50公里以上!” 郭鵬和王恩茂見王震的決心已定,也不再說什麼了。當即擬好電文出去交作訓參謀發往各師部隊。 兵團前委會議仍在從容不迫地開著,直到午後才結束。一軍的賀、廖準備了簡單的午飯,算是給王震和二軍戰友餞行。於是,大家談著戰事共進了一頓歷史性的午餐。 最後握別時,王震忽然想起馬丕烈,連忙派人把他找來,說:“丕烈先生,我們一同上新疆,去做騎五軍的工作,你看好不好?” 馬丕烈說:“現在臨夏、青海已經解放,國民黨在甘青兩省的根基已經垮了,我看騎五軍是不會抵抗的,所以,我去沒多大必要。我可以給馬呈樣發個電報,勸他起義。” 王震低頭尋思良久,沒有說話。 “如果司令員覺得一定要去個人的話,我推薦馬呈祥的叔父馬礦務,不知你意下如何?” 馬礦務又叫馬輔臣,年紀已不小,王震猶豫著,沒表態。 馬丕烈看出王震的心思,說:“馬礦務的年紀是大了點,可以叫馬振武陪他一塊去嘛。馬振武是馬呈祥的表弟,人也年輕……” 正說著,外面有人托警衛員遞上一張名片,恰巧就是馬礦務。王震把名片順手遞給馬丕烈。馬丕烈一看:“喲,說曹操,曹操到,我推薦的就是他!” 王震連聲吩咐警衛員:“快快請馬輔臣老先生進來!” 馬礦務邁著戲台上的那種方步,一搖一擺地走進屋裡,當首給王震一個深度鞠躬,說:“老民馬輔臣叩見王司令員!” 這一著把王震弄得措手不及,忙將雙手伸到馬輔臣面前,握住老人的手,並拉著他坐下來,說:“剛才丕烈先生推薦你和我們一起去新疆,為和平奔走出力,你意下怎樣?” “老民願意前往……”馬輔臣只讓半個屁股挨著木凳,顯得極其拘謹。 王震誠摯地說:“你這麼大年齡,身體行不行啊?” “行哩!我願意出力。” “好!好!你回去準備一下,出發時我派人來接你。”王震握著馬輔臣的手送他出門。轉回來對馬丕烈說,“你明天去趟蘭州,我寫個信,再給你辦個路證,你拿著信和路證到省政府找位姓張的張德生同志,有啥安排他會跟你詳細談的。” 王震的心事,彭德懷是理解的。他想把馬丕烈這個特殊“參謀”放到野司,對西北解放全局,發揮更大作用。馬丕烈走後,王震不放心,又給彭德懷專門發了封電報,介紹馬丕烈的青海之行,並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這種一邊攻城一邊攻心的策略,正合彭德懷的初衷,他在野司把王震大大地表揚了一下,說:“少數民族政策不是句空話,必須通過各種形式認真貫徹落實。王震同志的做法很好,把它具體化了。” 馬丕烈到蘭州的第三天,彭德懷設宴招待了他。席間,彭德懷誇獎他“幹得很好”之後,問:“不知丕烈先生對我軍進軍新疆有什麼好的見解嗎?” 馬丕烈想了想答道:“常言道,瓜熟蒂落,寧夏和新疆都不是問題。只怕……” 彭德懷追問:“只怕什麼?” “王司令員那一路人馬匆忙上路,只怕是天災多於人禍啊。” 9月14日,馬丕烈的話開始應驗。 二軍前進速度慢得不能再慢,等於是在門源原地踏步了三天。原因就是,盡可能給部隊補充糧食和棉衣。 門源這地方已沾到高寒地區邊緣。一場大雨澆下來,部隊正在行軍途中,又沒有雨具,光著腦袋澆,里里外外全都淋個透。傍晚時分雨住了,小風一吹,衣服被子上就開始結冰,走一步身上嘩啦嘩啦直響。 十四團是全軍的前衛,走得遠一些,已向俄博前進,最接近祁連山主峰,寒氣最重,日子也最難過。出發前,郭鵬軍長和王恩茂政委都單獨給他們作了指示,要他們以最快速度翻越祁連山,“到張掖揳上一個釘子,堵截從蘭州西逃的殘敵。否則,讓敵人跑進了新疆,就會給解放大西北增加重重困難。” 作為“前衛團”的特殊待遇,戰士們除了得到兩斤乾糧之外,每人還發了一點煮熟的犛牛肉和幾兩燒酒。當地老鄉看到戰士們靠這麼一點本錢就想過祁連山,都搖頭嘆氣,認為不可思議。指戰員們自己雖不知前途深淺,但誰都賠著一萬個小心,一點一滴地節省著吃喝。 這天早晨,部隊出發走了二十多里路,天就開始下雨。路上的泥水經過人踐馬踏,到處都像潑了油似的滑溜。戰士們淋得落湯雞一般,一不小心就是一跤,誰也記不清這一天摔了多少跤,個個身上都被泥水抹得沒鼻子沒眼。 十三團更慘。大雨時,他們正面臨著奔騰咆哮的大通河渡口。他們是兩天前翻過達坂山到達這裡的。為了加快行進速度,軍部命令他們必須徒涉過河。頭上的滂沱大雨還夾雜著拳頭大的冰雹,戰士們只能把背包頂在頭上。他們就這樣一連渡過深及大腿和腰部的四條支流。等到開始徒涉第五道支流時,河水漲上來了,先是齊胸,後來逐漸升高,小個子的人水都齊到脖子根了! 風浪也趁機肆虐起來,與奔湧的激流呼應,給徒涉帶來極大的困難。特別是緊靠對岸的一條深水漕,水深流急,一連沖走好幾個人。先一步爬上岸的人,拼命用扁擔、木棒和背包繩跟著激流拋擲打撈,水性好的同志還奮不顧身跳下河去搶救戰友,但,還是有很多戰士被激流捲走了!正在現場的團政委賀勁南著了急,就指揮幾位身高力大的戰士,硬是把兩匹馱砲彈的騾子壓到河水漕裡,稍稍擋住水流速度,讓戰士們手拉手從馱騾背上,爬上岸堤。 當五師師部和十三團指戰員們水淋淋地站在大通河堤岸上,默默哀悼著幾分鐘內被洪水捲走的26位戰友時,前衛十四團已經接近俄博。 風停了,雨住了,突然間漫天飛舞著鵝毛大雪。山越來越高,淋濕的衣服硬邦邦地像油布裹在身上,人在其中猶如冰棍。兩條腿越發沉重了,胸口如同堵住一團棉花。越往上走空氣越稀薄,每一步都得稍稍停下來喘口氣,才能前進。心里火燒火燎,汗早已不足為汗,好像已經流乾了,口和喉嚨渴得比刀割還難受。 開始有人掉隊,隊伍拉得很長很長。 二軍行軍鼓動是出了名的。長征路上和“南下北返”時,再艱難的條件下,每個連隊也少不了兩塊呱嗒板兒。這個傳統一直流傳至今。關鍵時刻,連隊宣傳員的呱嗒板兒就在路邊響了: “餵,一大缸呢,那可是熱騰騰的滾開水呀!”宣傳員剛收呱嗒板兒,隊伍中有人大笑道:“罰你喝一大缸熱水,你想得美呀!” 後面有個調皮鬼“哧哧”聲笑:“那就罰我吧!” “罰我!” “罰我吧!” 戰士們笑成了一團,好像真的捧到一杯冒著熱氣的開水似的。還有個連隊的小宣傳員特別滑稽。他在路邊堆了個雪人,用草灰把雪人的鼻子眼弄得活像個小丑,誰從旁邊過都禁不住要哈哈大笑。他的呱嗒板兒就在雪人旁邊唱: 說著就大步流星往山上趕,後面的戰士們“轟”一聲追起來,大家喊著笑著,隊伍異常活躍,疲勞似乎一下子被趕跑了。 最有意思的還是團部那個會唱娘娘腔的組織股長。他是老紅軍,年紀快四十了,辦事極穩重、極認真。平時人們見到他時,總是板板正正,軍衣也穿得一絲不苟,稱呼誰均為“某某某同志”,絕不會多一個字,也絕不會少一個字。只有在機關直屬隊的晚會上,他偶爾才露那麼一小手。團政委的京胡,他的女腔男唱,回回都是壓軸戲。最拿手的是“蘇三起解”那段,“蘇三離開了洪洞縣……”就那麼一小嗓子,立刻就把晚會推向高潮。 此時此刻,組織股長也站出來了。他將嗓子一別,一邊走一邊操著比陝北人還陝北人的口音,唱起一支抗戰時期的陝北小調: 組織股長的嗓音淒淒哀哀,活像是個鄉村大嫂在委婉哭訴。山間雪野遠近飄忽,山上山下的指戰員們既好笑又覺得心裡酸酸的,大家都沉浸到故事裡面…… 這時,忽聽前衛二營的隊伍後面一陣嘈雜,消息傳下來說:有人凍昏過去了! 凍昏過去的是二機連五班戰士文少元。小文的體質本來就差,又正在打擺子,上山沒走多遠就掉了隊,落在全營的隊尾。同班戰友何澤弟是個老戰士,又是共產黨員,主動幫小文背上武器和背包,陪著他在隊尾走。 快到山脊了,風雪交加,空氣益發稀薄,文少元呼吸急促,走著走著實在走不動,要坐下來歇口氣。何澤弟說:“這可不行啊,天冷得厲害,滴水成冰,你只要一坐下,就再也起不來了!” “求求你了老何,死也走不動了……”文少元說話聲音極為虛弱。 怎麼辦?何澤弟只好找來戰友陳俊武,兩人把文少元架著走。說是“走”,實際上是一步一步往前挨。 就這樣,文少元又向前挪出30里地!然而,他被凍昏過去了。 何澤弟急中生智,想了個主意,他找一處窪地,用小圓鍬掏出個坑,鋪上自己的毯子,再將文少元放在裡面,自己和陳俊武一左一右睡到文少元的身邊,為小文擋住風,並且解開衣扣,兩人把文少元緊緊抱住,希望用兩個胸膛溫暖一個冰冷的身軀。 奇蹟還真的發生了,文少元在冰天雪地裡醒轉過來,起死回生,揀了一條命。 劇烈的寒冷威脅著成千上萬的生命,可把郭鵬和王恩茂急壞了! “王司令員,怎麼辦呀?部隊拖下去架不住啊!”郭鵬盯著王震說:“我們能做的都做了,可上級的棉衣補給一點音信都沒有!” 郭鵬所說的“能做的都做了”,是指進山之前那幾天拖延。部隊發動起來給體弱的同志調劑一兩件單衣、單褲,每個連隊也發了幾十塊錢,允許幹部戰士就地購買群眾的皮坎肩、皮背心和皮靴什麼的,僅此而已。 實際行進中,有的師團借鑒了長征路上的經驗,現有雨布、軍毯都用上了,披在身上御寒。有的連被子也散開披著。心細的連隊,還發動戰士每人背10公斤柴火,也有買來大量生薑發給大家的。 為防止路滑,許多老戰士還想辦法搞到那種1斤多重的“山西鞋”穿在腳上,上路沾上爛泥惹麻煩,用力一拔就脫出腳,只好用繩子捆在腳上。 辦法是想了不少,但畢竟杯水車薪。從進入高寒地區開始,幾乎從早到晚都在死人。出發前戰士身上步槍、子彈、手榴彈、鍬、背包、面袋、乾糧、水壺加上10公斤柴火,負重20公斤以上。要在平時,一天走80~90里路不在話下。所以,許多基層指揮員也大意了。有的說,當年紅軍爬雪山過草地,敵人追著我們走,都過來了;今天祁連山再大再高,只有兩天難走的路,而且是我們去追趕敵人,怎麼著也得過去。誰知道是這個情形呢! 王震說:“沒有別的辦法了!抱怨沒有用,做檢討也沒有用,哭天抹淚更沒有用,只有發揚我軍優良傳統,敢打硬拼,跟祁連山拼個你死我活!”他提出,部隊要堅持“大躍進、小休息”的方法,不能停留,“走出祁連山就是勝利!” “走出祁連山就是勝利”立即成為全軍的戰斗口號。指戰員們看著路邊烈士的遺體,一個一個靜靜地留在祁連山深處(據王恩茂政委的日記中記錄,僅9月14日一天,十四團就凍死130人,凍壞腳不能繼續走的也有100多人)戰士們以淚眼默默告別戰友,互相用“走出祁連山就是勝利”這樣一個口號激勵著,艱難地往前跋涉。 王震提出這個口號是有根據的。這一天,他已接到彭德懷的電報,說中央派往新疆擔任聯絡工作的鄧力群報告,認為新疆和平解放差不多既成事實。身為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兼新疆警備總司令的陶峙岳,明確表示不願新疆有流血的戰爭,主張和平解決新疆問題;新疆省政府主席兼迪化保安司令包爾漢,態度一直比較進步,是中共長期的同盟者;而與中共領導人一向關係和洽的張治中,在新疆的各路人馬中又有著很深的影響。剩下的就是整編騎兵第一師師長馬呈祥和整編步兵七十八師師長葉成,這兩個人在大勢所趨面前,也持中立態度。那麼,新疆的和平解放還有什麼障礙呢? 這些情況對王震鼓舞很大,使得他在祁連山這段艱險歷程中,始終豪情滿懷地面對一切。他隱隱感到,征服祁連山也許就是大西北最後的歷險了。而在沒有太多現實危難的前提下,進軍遼闊壯美的大新疆,又將平添多少抒情色彩!他甚至欣然命筆,親手做了一首詩,讓人譜曲。他要讓全軍官兵唱著這支豪邁的歌子踏進祖國最大省區——新疆的大門: 那時候,王震尚不能預知,其實這才是真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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