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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扶眉大包抄

第一野戰軍 许福芦 18277 2018-03-18
部隊剛進城,工作千頭萬緒。羅元發來匯報工作,從哪裡說起呢?彭德懷說:“你就講講'糖衣砲彈'問題嘛!” 一聽“糖衣砲彈”四個字,羅元發高度緊張起來。這個怪裡怪氣的新名詞,彭總已經第二次提到了。頭一次是講解七屆二中全會精神時,談到毛主席的報告,說在全國勝利的情況下,黨的工作重點必須從鄉村轉到城市,毛主席提醒大家務必警惕,千萬不要被糖衣砲彈擊中。有的同志不知道“糖衣砲彈”是個什麼東西,問:“糖衣砲彈是個啥了不得的武器,還有那麼厲害?”彭總被問得哈哈大笑,當即要隨行的王政柱副參謀長給大家解釋解釋。王說:“糖衣砲彈就是指金錢美女,國民黨槍桿子打不過我們,就用美人計來拉我們下水哩!毛主席講,拿槍的敵人消滅了,不拿槍的敵人還依然存在,他們打我們用的就是糖衣砲彈,外面甜蜜蜜的,裡面是炸藥,可要當心呢!”軍參謀長陳海涵不知深淺,說:“這要什麼緊,我還親手殺過女漢奸、女特務哩!”

彭總笑著告訴他:“以後可不許隨便殺了,要講政策,要學會和資產階級作鬥爭。” 進駐西安這麼些日子,部隊要說抓特務、打地痞流氓啊什麼的,倒是有很多例子可講,至於怎樣和“資產階級”作鬥爭,真還講不出個子丑寅卯來。見羅元發憋了半天不得要領,彭德懷提醒道:“那個叫吳什麼滿的連長,是怎麼回事啊?” “嗨,你說他呀……”羅元發來詞了。吳什麼滿叫吳巽滿,他的連隊駐在軍部附近一座破破爛爛的小廟裡,擠得不得了。小廟旁邊有一家名叫“珍珠泉”的浴室。一天,吳連長無意中逛到浴室裡,一看,門也沒插,不見人影,裡面很多小房間一格一格排下現成的鋼絲床,卻空空蕩盪沒有人住。心想,咱們在小廟裡那麼擠,放個屁臭一大片,而這邊的房子空著,為什麼不勻一些人過這邊住!於是,馬上回去跟一排長交代,讓他集合全排住過來。

看見解放軍全副武裝地進了浴室,外面住著的珍珠泉店員以為浴室開張了,紛紛都跑回來,又是注水,又是起火,熱氣騰騰地燒了幾大池子水,然後對戰士們說:“請大軍洗澡。” 戰士們挺納悶,這真是新鮮事,住房子之前還得洗把澡,可見城里人生活講究,可見這房子多麼高級。一排長腦子裡多了根弦,覺得這是不是國民黨資產階級的“糖衣砲彈”?最起碼也是群眾紀律問題。因此,大家猶猶豫豫不敢脫衣服,跑去報告吳巽滿連長。 吳連長聽說住房子要洗澡也覺得稀奇,立馬趕過來。還好,珍珠泉浴室有一位黨的地下工作同志,站出來把情況一五一十講清楚了。吳巽滿打從娘胎裡出來,想都沒想過還專門造一幢房子讓人洗澡!當即滿面通紅地吩咐一排長集合部隊:“快,快撤回小廟去!”

珍珠泉浴室的店員們都莫名其妙,解放軍真有意思,這麼好的熱水,說不洗就不洗了?有腦子復雜的,立刻多想了一步,嚇得拔腿就跑,“不好,肯定又要打仗了!” 吳巽滿這才不好意思地回過頭來,向店員們賠禮道歉。 “這個連長還得表揚一下子,”彭德懷笑著說,“知錯就改嘛!不過,人家澡堂子的損失,我們要認賬啊!” 羅元發感慨:“我們的干部戰士,真是太樸素了,土得可愛……剛進西安那晚,我們軍部住張治中公館,有的同志看到園子裡種了許多花草,還養了猴子、孔雀等許多動物,就大驚小怪,還有人指著地毯說:'咋把被子舖到地上呢?'有人晚上睡覺乾脆拿地毯當被子蓋,出盡了洋相……” 陳海涵接過話頭說:“開頭幾天,交通警察散了夥,我們的戰士站交通崗,看到人力車上躺著長袍馬褂,而拉車的伙計卻一身破爛衣服,打著赤腳在前面跑,就把人家攔下來,熊一頓,硬叫坐車的人拉車,拉車的人坐車,鬧了一大堆笑話。”

彭德懷靜靜地聽著,許久,說:“這不是什麼笑話,也不是什麼洋相。我們的同志都是苦出身,這就叫階級感情……要好好引導,感情歸感情,政策歸政策,違反了群眾紀律照樣不客氣!” 接著羅元發又談到一些諸如露宿街頭及在國民黨高級人員家中搜繳的金銀財寶一一交公等方面的情況,最後,小心地問:“老總,你看……馬上要跟胡、馬大打,我們城裡的部隊什麼時候歸建?” “怎麼,想當逃兵啊!”彭德懷聲音提高了八度,“咸陽'炮吃馬',你六軍給野司的通信保障搞得很不錯,又協助賀老總穩住了西安,有點功勞,可不要翹尾巴啊!現在,我們是大兵團作戰,胡、馬二匪架子拉得比較大,哪個位置都重要,何況你六軍這一攤子,又有前又有後,任務可不輕!”

“大兵團”的一個“大”字,讓羅元發領悟到很多道理。他向彭總保證,當好無名英雄。 彭德懷真正確立大兵團作戰的意識,是從胡、馬“拉開大架子”開始的。這個“大架子”充分借鑒了反撲受挫的經驗,說是“互為犄角”,實則都想藉助對方的力量,各圖自保。 這裡面數胡宗南的心情最複雜。他要拉出一個寬正面來,顯示自己的實力和在整體防禦中的地位,又得保證防禦質量,以使共產黨軍隊從一開始就不敢輕易選作主要攻擊方向。要達到這個目的,光靠兵力顯然不行,必須依靠特殊的地形條件和對陣地的經營方式。 胡宗南選擇了潦水河。 潦水河的源頭在麟游西北,向東南流經乾縣西南,到武功的東門外,再向南注入渭河。它差不多就是一條時令河,除雨季外,水一般不太大,河谷自然也不太深。但是,河兩岸大多是懸崖絕壁,尤其是武功西北方向的天度和店頭一帶,地形相當複雜,大部隊機動極為困難,只有武功縣城、特別是車站附近,相對平坦一些。所以,咬住這條潦水河是有道理的。如果對方大兵團來攻,既不利迂迴,又不利攻擊,而小部隊就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胡軍上下都為選擇了一個理想陣地而得意。胡宗南下令各軍在構築工事時,都要自成體系,師、團、營各自形成三線。這樣,整個防禦陣地如同“羊拉屎”一樣,漫漫散散把潦水河兩岸撒滿了,地圖上看去,煞是壯觀。如此“豪邁”的氣概,給了胡宗南當中央軍、做中流砥柱的感覺。他目的就是要讓斤斤計較的二馬看看,領教一下什麼叫作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遠在千百里之外的毛澤東,都看出了胡宗南的用心,認為其“不外兩途:一是以全力擔任箝制我渭南各軍,保證馬匪右側之安全;二是馬、胡同時向我涇北、渭南舉行攻勢”。毛澤東指出:“不論胡匪採取何種計劃,均給我軍以首先殲滅胡匪的機會。”因而,他在給一野的電報中,要求彭德懷等人“針對先打胡匪的方針,迅速集中王周兩兵團(王震的一兵團、周士第的十八兵團)主力,於馬匪向涇陽攻擊之際,突然發起對胡軍的攻擊,以殲滅三十八軍、六十五軍、九十軍為目標。”

守是為了攻,這個涵義彭德懷從胡、馬當前陣勢中也讀得很透徹。彭的用兵一向注重用“勢”,講究因勢利導。因而對於敵人可能採取的攻擊行動,有特別敏銳的眼光,這是他實施後發製人的基本依據。有了這個依據,他便可以用手中的誘餌從容不迫地為敵人找一塊墳地。除非你閉關不出,你只要一流口水,一有慾望,他就有把握叫你方寸大亂,老老實實上他的鉤。 現在,胡宗南的慾望是什麼呢?他將鳳縣以南三十六軍、六十五軍、三十八軍和九十軍共四個軍的兵力,放在渭河兩岸;而王治岐的隴東兵團則臥於咸、馬公路;被楊德亮搞得一團糟的那個十七軍及八十四師、二五四師,一直躺在西安不遠處的南山。一旦馬繼援等部渡涇河向涇陽、三原進攻,胡宗南料定將引起雙方激戰,吸引共產黨軍隊注意力,這樣,他那三路看似賦閒的人馬便可乘虛殺向咸陽和西安。

根據以上判斷,彭德懷的對策是,準備視十九兵團集結程度,以一至三個軍放到三原附近,組織對青馬的防禦,利用地形給馬繼援狠狠教訓一下,放他的血,消耗其實力,也好讓他在今後的作戰中能收斂一點;另三個兵團,除二兵團留一部分兵力在三原外,餘皆集結到西安附近,對付胡軍進攻的那七個軍。 彭德懷看上了戶縣以西的斗門鎮周圍這塊風水寶地。這地方南靠秦嶺,北依渭水,正面只有三四十里地,大多是水稻田和藕塘,有利防禦而不利進攻。彭決定:“擬誘敵至西安附近,我集一兵團全部、二兵團大部,以至全部(視敵進攻時間與十九兵團集結程度決定),於西安東南、十八兵團以一個軍守咸陽、西安城防與維護工事外,可抽兩個軍集結於西安、三橋間,待敵進到西安西南地區時,我以七至八個軍,由東向西出擊殲滅之。”

給中央軍委發報之後,彭德懷想來想去,忽覺不太對頭,計劃裡面的漏洞很多。比如,許光達的二兵團如何能在馬家軍的眼皮底下,從現駐位置涇北轉向渭南而不走漏風聲、暴露意圖呢?再比如,從前次胡、馬反撲的情況看,敵人雖氣勢洶洶,但內心空虛,是驚弓之鳥,行動中各圖自保,進攻時往往雷聲大、雨點小,極有可能一觸即退。一旦牛鼻子牽不住,所有殲敵計劃不就成了一句空話? 彭德懷把這些想法跟張宗遜、趙壽山、閻揆要等幾人一談,大家都有同感。張宗遜性子急:“要不,補發一個電報,修正一下?” “我看不必,”趙壽山說,“等一等再說,看看軍委的意見。” 彭德懷趴在地圖上不吱聲,這讓閻揆要有點無從遵循,便問:“老總,你說呢?”

“我們太保守、太被動……”彭德懷直起腰,嘆了口氣。還想說什麼,卻沒開口。 大家面面相覷,琢磨他的這句話。 當天晚上,毛澤東復電第一野戰軍首長:“假如胡馬各敵照你們來電所述,分向渭南、涇北進攻,則你們的作戰計劃是正確的,但請注意:一、以許兵團由涇北轉至渭南,難於保持秘密,似不如令楊兵團改開西安集中,留許兵團就地箝制馬匪,或退至三原誘馬深入較為適宜;又,一個軍不足箝制馬匪,至少要有兩個軍。二、須估計到胡馬各匪可能不戰而退的情況,假如這樣,則部署須準備及時改變。” 彭德懷讀完電報,表情平靜地遞給張宗遜和趙壽山,說:“現在我們只要討論一個問題,胡匪和馬匪,哪一個進,哪一個退!” “退,是肯定的,但還不到時候。”張宗遜說,“他總不能還沒有交手就退吧,那樣,他們誰也沒法向蘭州交代呀。” “這可不好說……”趙壽山沉思了好一會,才慢慢地開口。 彭德懷對趙壽山的話發生了興趣,問:“壽山同志的意見是……” 趙壽山說:“我十九兵團已經陸續到達渭南,這對胡、馬的進攻信心方面不會沒有一點影響吧。以我的判斷,馬家軍會比胡宗南更敏感,胡是亡命之徒,馬家軍目前還算不上。” “對,這就是我們確定打胡還是打馬的關鍵。”彭德懷深以為然地點著頭說,“如果二馬有這個膽量,不把我十九兵團的到來當回事兒,部隊仍集結到乾縣、永壽、彬縣、常寧鎮地區,敢於鋌而走險,我們就以十八兵團把胡軍看起來,箝制在寶雞、扶風、眉縣地區,集中第一、第二、第十九兵團,聚殲二馬主力,再回頭收拾胡宗南;二馬果如壽山同誌所說,對十九兵團的到來有所反應,撤往長武、平涼方向,我們就以十九兵團看住二馬,集中第一、第二、第十八兵團圍殲胡宗南及王治岐部,把他們消滅在扶、眉地區,然後,乘勝南下漢中、廣元!” 事實的演變分毫不差。就在一野首長討論胡、馬或進或退的時候,寧馬盧忠良首先動搖了決心。他本來就是要哭不能癟嘴,正好得悉解放軍十九兵團到達的消息,想都沒有想,連夜退到乾縣,接著又從乾縣撤到崔木鎮一帶。馬繼援底氣不足了,他一面罵盧忠良卑鄙無恥,一面比盧忠良跑得還要快。盧忠良在崔木鎮草草安營時,馬繼援的先頭部隊已差不多快進到甘肅境內了! 馬家軍的這一手把胡宗南驚呆了。 中共中央軍委迅速作出判斷,胡宗南冒傻氣搞金雞獨立的可能性極小。他會全線撤往寶雞、鳳翔,不會再前進,也不會保守不退,因而這一地區可能有個殲敵的機會。於是,軍委指示一野:應以王震、周士第和許光達三個兵團主力,“取迅速手段,包圍胡匪四五個軍,並以重兵繞至敵後,切斷退路,然後殲滅之。” 對於二馬的監視當然不能放棄。中央指定許光達的二兵團留下“必要兵力”來完成這一任務,以待楊得志的十九兵團接替。十九兵團長途跋涉過來,剛到地方又得跋涉,並按中央軍委的指示“迫近二馬築工,擔負箝制二馬的任務,並嚴防二馬回擊。”尤其是後一句話,軍委千叮萬囑,要求“嚴格告訴楊得志”,以免楊吃虧。 文電交馳,愈加急促。到6月27日,中共中央軍委給第一野戰軍復電為止,一個統攬全局的戰役方案,已經大體敲定下來。 軍委認為,假使二馬是小撤退,先打二馬後打胡、王是正確的。它可能是整個西北戰場上的一錘子買賣。如果走這條路,後來的蘭州戰役,即便打也會簡單得多。但是,打二馬肯定要比打胡宗南費事,軍委預測將會付出數万人的犧牲。這個犧牲在二馬作大撤退的情況下,就可以暫時避免,暫時可以把二馬作為監視對象,留待來日慢慢解決,而把主要精力用於圍殲扶、眉地區的胡、王所部。這比打二馬要省事一些。 當然,這並不等於說打胡、王很簡單。從全局考慮,這一“打”的輕重緩急大有講究。它涉及國民黨偽政府是放心遷往重慶,還是遷往台灣的問題。毛澤東早已深謀遠慮到國共兩黨的尾巴問題,自然不希望讓這個尾巴拖到海峽兩岸來扯長棉線,而是以重慶吸納蔣介石集團,將來收拾起來無疑更為有利。因此,中央軍委對一野圍殲胡、王的分寸感要求甚嚴,生怕打得不巧,讓胡宗南過早地進入四川,而影響到偽政府“放心遷往重慶,而不遷往台灣”,特別強調“暫時不宜去佔漢中,讓漢中留在胡匪手中幾個月似較有利”。 這為胡宗南後來在漢中的種種歷史表演埋下了伏筆。 胡宗南已非昔日胡宗南,他的英雄氣概正在經受前所未有的嚴峻考驗。過去那種所謂“大踏步撤退”的紙上談兵,再次成為一枕黃粱。倒是馬步芳的兒子往咸陽那麼“唬”了一下,“唬”出滿天下的英名。蔣介石在台灣又是提升馬步芳為西北軍政長官公署長官,又是宣布給馬步芳空投武器彈藥,而胡宗南反倒成了小娘養的流浪兒。他必須對這一切人世浮華不在意,而把目光投向眼前的現實,咬緊牙關,始終保持一個足以在精神上支撐下去的興奮點。 胡宗南及裴昌會等人的興奮點,仍舊放在易守難攻的潦水河。 6月底,權柄日重的西安綏署寶雞指揮所主任兼第五兵團司令官裴昌會,親自帶著參謀長李竹亭,情緒飽滿地來到潦水河沿線視察陣地。不知為什麼,應該出馬的十八兵團司令官兼六十五軍軍長李振,忽然這天“身體不適”。陪同視察的重任,只好由三十八軍中將軍長李振西代勞。 第一站當然選在地勢平坦、防務最為艱險的武功。那裡駐守著六十五軍的一八七師,師部就設在重中之重的武功車站。 裴昌會挺著胸脯,到附近的工事上轉了一圈,這裡踹一腳,那裡摸一摸,顯得比較滿意。於是,再去師部。走到離車站不遠處的一個小街口,裴看到一些零星百姓,遠遠避開去。其中一個半老漢子,手裡牽著牲口,走得慢了點,裴昌會便想找他問問話。誰知衛兵剛要去叫,那漢子就拍著牲口屁股跑起來,衛兵急了,跟在後面嘩嘩地拉槍栓。這件事讓裴昌會頗感不快。 到了一八七師師部,裴昌會依然情緒低落。多虧該師師長曾穎和騎兵四團團長錢治國這兩張嘴巴回天有力,七叨嘮八叨嘮,多雲轉晴,裴昌會臉上重新升起笑容。 曾師長和錢團長報告:“興平和武功之間,一片和平景象,老百姓照常在莊稼地裡忙活。有時出現一點小驚慌,那不是因為來了共產黨軍隊,而是國軍去籌麩料,他們誤以為要抓壯丁,自相驚擾罷了。” 這很容易讓裴昌會聯想到剛剛在路上發生的事情,感觸深重地說:“老百姓怕打仗,想過太平日子。我也怕嘛,可沒有辦法呀,諸位還不都是為了反共救國。將來救國成功,老百姓才能安享太平嘛……唉,都是共產黨作的孽呀!” 曾穎師長把頭點得意味深長,並表示武功車站的工事在日益加強,不會發生任何特殊情況。裴昌會嘉許地“唔”了一聲,把手伸給他。曾立刻用雙手捧住,以至於裴昌會抽都抽不回來。這個握別給他留下了印象,是他在此逗留半個鐘頭中最精彩的華章。 接著到楊陵鎮的第一七七師師部吃早飯。 正趕上新麥登場,裴昌會用眼角對參謀長李竹亭說:“要想辦法責成地方機關趕快搶運麥子,遲則生變,等到老百姓的麥子入了倉,再去征收就要困難得多。” 李振西在旁邊聽了,低頭“嘿”了一聲,沒有下文。其實他的三十八軍早就動手了。三十八軍全軍都在等米下鍋呢!這個意思到了三十八軍副軍長兼一七七師師長劉孟廉那裡,變成了一個赤裸裸的問題。他問裴:“我們能否維持到水果成熟的時候?” 裴昌會對這一問題顯得猝不及防。但是,他回答起來仍舊胸有成竹:“這個倒沒問題,打太原的共產黨軍隊,還沒有過河哩,光是西北這麼一點共產黨軍隊,是不容易把我們怎麼樣的,別說等到水果成熟,我們還要在這裡過年哩!不過話得說回來,這還要看你們這些王牌軍的殺法如何啊!” 劉孟廉摸到了上司的癢處,趕緊使出手段來可意地抓撓。說:“我們陣地前面那個深水河,好多地方都是懸崖,別說在西岸做下工事,就是不做工事,只要這邊有少數人防守,共產黨軍隊也難跨過河一步。” 顯然,效果不錯。裴昌會舒舒服服地笑了,說:“三十八軍同六十五軍這方面,我們沒有什麼顧慮,就怕一一九軍是新成立的部隊,沉不住氣就糟了!我準備同你們軍長一會兒到那裡給他們打打氣。” 第一一九軍軍長就是統帥隴南兵團的王治岐。下午2點,裴到達王的所屬二四四師師部時,王還並不了解“打氣”這一說,所以,自我感覺挺不錯,早早地把一九一師師長廖鳳運叫上,等候在二四四師師部。二四四師師長蔣雲台極會辦事,從精神到物質,妥妥帖帖,發誓要為王治岐軍長在裴昌會面前掙個第一印象。 果然,裴昌會一到,春風撲面,氣色頗佳。簡單交換了一下情報,就對王治岐說:“為了戰地軍政一元化,決定武功、扶風、岐山、鳳翔等縣縣長由你們幾個軍長指派,今後凡是戰區的壯丁、糧食,都把它控制住,能補多少算多少。我們如不補,還是叫共產黨軍隊奪去了。不過徵兵也得講究方式,不要像三十八軍在西安撤退時,鬧了一身腥,卻只補充了幾個壯丁。” 李竹亭聽到數落三十八軍,忙朝李振西看了一眼,只見李振西埋著頭,表情木木的,毫無生氣。 王治岐倒是撐了一肚子激情,還沒來得及抒發感受,蔣雲台跑上來附耳報告,午餐已經備好了,並故意把音量放大一點,說:“長官一路勞頓,想必肚子也餓了,還是邊用餐邊報告吧?”這個蔣雲台,兩分鐘的表現就把身手抖摟出來了。他這一招,既為軍長王治岐做了人,又讓裴昌會注意到自己的體貼,可謂一石兩鳥,打個正著。 午餐豐盛而又體現出戰時的節制,吃得裴昌會踏實、舒坦,一臉滿足感。 席間王治岐可用了心,把嚴肅的報告詞精心翻了版地說,像音樂一樣徐徐播放。他除把第二四七師師長陳倬視察陣地沒有回來的原因及第一一九軍人員、武器、陣地配置情況向裴詳細報告之外,最後,趁裴誇張地品嚐一道時鮮小吃時,小心翼翼地問道:“共產黨軍隊最近有沒有向我們進攻的跡象?” 這在裴昌會,簡直不是問題。他張口就答:“太原雖然被共產黨軍隊佔領,但是山西有閻老西多年的經營,共產黨軍隊要想在短期內穩定局勢,絕非易事!所以,其大部兵力,也不是短期內能運轉過來的。就是過來那麼幾個軍,只要我們同馬家聯絡好,以逸待勞,仍然可以打個好仗。”他頓了頓,顯出思考:“退一萬步講,如果兵力過於懸殊,你們幾個軍並排擺著,節節抵抗,節節撤退,到河西岸既設陣地固守。第一軍、三十六軍、十七軍由秦嶺北山口大散關、斜峪關、嶗峪一帶出擊,馬家軍由麟游南下,南北夾擊就可一舉而殲滅深入的共產黨軍隊……” 是裴昌會撒了個彌天大謊,還是裴閉目塞聽對情報一無所知,他居然不知道周士第的十八兵團和楊得志的十九兵團已到關中這一事實,而在胡謅什麼山西的局勢。可見,裴昌會這個人跟胡宗南在本質上異曲同工,為人湯湯水水,不是很紮實。 裴的露湯之處,集中體現在他妄下結論方面。當天下午,他被蔣雲台的一頓酒菜鬧快活了,在回寶雞的火車上就忍不住當著李振西、李竹亭及一大幫隨員誇起王治岐來。說一一九軍有戰鬥力、有人才,不但可與馬家軍媲美,甚至比馬家軍高出一個檔次,將來,渭河北岸沒問題!接著,就對別的部隊大加貶損,憂心忡忡地擔心渭河南岸的第九十軍會出漏洞,說九十軍軍長陳子乾太軟弱,由七十六軍暫隸九十軍的二十四師師長張汝弼,又沒有實戰經驗,只有六十一師師長陳華畢“比較硬棒一點”。把李振西聽了個七竅生煙,不客氣地回他一句:“不是還有第一軍、第三十六軍在他們一側嗎?怕什麼!” 裴昌會一臉自負:“那倒也是。” 李振西斗膽發問:“我有一事不明,共產黨軍隊華北兵團究竟過沒過黃河?來了多少人?什麼番號?最近有沒有進攻的準備?” “你這是什麼意思?”裴昌會敏感起來。 “沒有什麼意思。難道這不是我軍布兵設陣必須掌握的情報嗎?” 裴昌會情緒下跌,陰著臉,一言不發。 這時候,參謀長李竹亭不緊不慢地開了口:“李軍長,常言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將不在勇,而在於謀!你身為一軍之長,怎麼連這個簡單的道理也不懂呢?” 李振西的滿腹疑慮、滿腹憂思,是有其道理的。 周士第的十八兵團和楊得志的第十九兵團7月初全部抵達西安、咸陽、三原地區後,西北戰場第一野戰軍兵力已達40萬。這個數字擺在彭德懷面前,決策起來的感覺就大不相同了。彭德懷的後發製人與胡宗南、裴昌會之流恰恰相反,決不輕易下結論,必先讓對方盡情地表現,將對方的部署意圖吃透嚼爛,然後捕捉弱點,一招制勝。 彭德懷認為,胡宗南部署的潦水河陣地與扶風、眉縣地區渭河兩岸的五個軍,誠然可以達成在作戰中南北呼應,無論攻守或是退卻,都能保持兵力集中的意圖,但其致命的弱點,是沒有戰役預備隊。胡宗南擺在秦嶺的兵力少得可憐,只能起到箝制作用。並且,渭河兩岸並無大軍渡河設備,一旦受攻,南北兩岸的相互支援就很成問題。這樣,彭如集中足夠的兵力,在扶風、眉縣地區將胡軍主力分割包圍,胡縱深內沒有強有力的預備隊可援,兩岸之間又有天然障礙,全軍覆滅的局面就注定了! 7月6日,第一野戰軍前委擴大會議在咸陽召開。 彭德懷站起來主持會議。他永遠是那麼沉著、堅定、富有感召力,大家情不自禁地熱烈鼓掌。彭背著手,也不制止,不等掌聲落盡,便說:“消滅胡宗南和二馬這兩股敵人,不是一個戰役能解決的問題。我們的作戰方針是:鉗馬打胡、先胡後馬,這一仗就這麼打。大家討論一下子,怎麼執行。先由各兵團匯報。” 就這幾句話,說完,就又坐下去。 於是,各兵團匯報。按編制序列從王震開始,不按編制序列也往往是王震先講。但這次,王震把機會讓給了剛到關中的周士第,之後是楊得志,之後是許光達,王震最後講。 王震的匯報從來都是實打實地講,特別是對部隊存在的問題,絕不隱瞞。他簡單談了談部隊對殲胡鉗馬作戰方針的討論情況,接著談部隊開小差問題。全國大部分地區解放了,一些戰士家鄉分田分地,特別是解放入伍的戰士,就不想打仗了。以二軍為例,四師近期不辭而別的就有300多人,五師、六師也各有200多人。王震還談到部隊群眾紀律問題,如買東西時幣值作價太高,讓老百姓吃虧等。當務之急,部隊需要新兵補充,每師約需1000人……問題這麼多,最後還是那句話:“我們要加強工作,克服困難,保證完成戰鬥任務!” 彭德懷開始作報告。他手裡不知什麼時候捏了一沓發黃的粗紙,那是專門為他準備的文稿,但他始終沒有打開。他的講話極少照著稿子念。就是念,念著念著不太順口就乾脆扔到一邊。他說:“西安解放之前,胡匪求馬匪;西安解放之後,馬匪求胡匪。現在,胡、馬互相依賴,互相要求,企圖延緩他們的滅亡。這次我們一定要出擊,一是中央交給我們關於今年必須解放玉門的任務,國家建設,要油啊!二是雨季快要來了,不打就不好打了,時間拖不起;三是糧食,不出擊一下子糧食會發生困難,我們有40萬人要吃飽肚子哩……” 接下來講話的是張宗遜。他緊緊圍繞著“鉗馬打胡”戰役方針的形成及中央軍委首長的連電指示,一步一步介紹過來。然後談到敵情,他說:“讓閻參謀長講吧。”因而大家將目光投向閻揆要,並跟著他手中那根細長的竹竿,轉到掛在牆上的地圖。 因為會議地點是在十八兵團司令部,所以這份圖是由十八兵團提供的。圖上醒目地標示著由寶雞到武功的一段渭河,東西兩端,各有一條支流朝北偏西方向斜上去。閻指示道,東為潦水河,西為千河。居中位置,北岸30裡是扶風縣,南岸緊依渭河是眉縣。野司首長的決心,就是力爭在潦水河與千河之間的扶、眉地區,消滅胡宗南的主力! 攻擊時間定於7月10日。 十八兵團在這個時間應進至乾縣和禮泉之間,主力在乾縣及其以北地區,牽制馬家軍;殲胡任務由一、二、十九兵團擔任。一兵團沿渭河以南西進,殲敵九十軍和三十六軍,配合渭北作戰;二兵團經臨平、法門寺到羅局鎮、眉縣車站,負責截斷敵人的退路;十八兵團把六十一軍留在西安,主力沿長寧、武功、扶風公路攻擊;彭紹輝和羅貴波的七軍,剛隨十八、十九兩兵團到達關中,立即投入戰鬥,沿渭河北岸攻擊,求得殲敵於扶風、羅局、午井、絳帳地區。 彭德懷說:“這次行動是一個戰役、兩個步驟,第一步解決胡,第二步解決馬,總目標是兩個都解決,一前一後就是了。”因此彭德懷要求:“密切配合,一鼓作氣,連續作戰!” 二兵團司令員許光達的擔子不輕,彭德懷報告中特意提醒:“最關鍵的是你們,要隱蔽開進,路上如果遇到小股敵人,一定不可糾纏,不可因小失大!你們的任務就是突然插到敵人腦後,直逼渭河。在佔領青化鎮、益店鎮後,再向羅局鎮、眉縣車站進攻,務必把蔡家坡搶占到手,控制隴海路,阻止敵人向寶雞撤退。許光達呀,你是深入敵後,初期要跑得快,中期要紮得穩,後期要打得狠。這一仗成敗,你們二兵團是關鍵!” 戰役行動展開的這天,彭德懷在南北兩個點上鬧出兩個大響動:南線是守備西安的六十一軍幹的。一大早突然向西安南面的子午鎮地區胡軍十二師又是開砲又是衝鋒,猛攻一氣,打得這個師不知所措,官兵就像炸了窩的馬蜂似的,抱頭向南逃命,慌亂之中1000餘人被殲;北線是十九兵團突然佔領乾縣、禮泉以北高地,並大肆修築工事,以一部逼近“二馬”的部隊,對“二馬”拉開了進攻架勢。 這是兩個迷魂陣。馬繼援和胡宗南、裴昌會在電話裡你問我、我問你,不明白彭德懷總的作戰意圖究竟是什麼。 然而就在當晚,一野主力悄無聲息地沿渭河兩岸出發了。部隊直奔扶風、眉縣地區,各自瞄準自己的目標。 許光達的二兵團三、四、六軍走得更急,天一黑便從乾縣和禮泉突然離開。部隊不點燈、不吹號,連騾馬都帶緊嚼子、嘴上帶著布。凡渡口都早已偵察好了,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就越過了潦水河,然後日夜兼程往扶風以西猛插。 天氣已進入伏天,夜間的山野,小雨停停下下,無論是停是下,不知名目的小蟲子都成把抓。戰士們顧不得這些,上路就一直跑步,腳下如同敲鼓一樣,沒命地趕。大家只有一個念頭:快!爭分奪秒抄敵人的後路去! 許光達始終跟隊伍走在一起。這種夜黑風高赴湯蹈火的情景,很自然地就讓他想起往事。當初三縱剛過黃河打下榆林的高家堡,也是這樣的天氣、這樣的雨夜,突然奉命參加沙家店戰役,插到劉子奇和劉戡之間,分割兩敵,掩護黨中央機關安全轉移和沙家店地區主力殲敵。那次的行動同樣講究一個“快”字,今夜又是一個“快”字,但這兩個“快”所帶給許光達的感受卻大不一樣。 部隊根本不能安排長時間睡覺,歇口氣、打個盹就得走,白天黑夜連軸轉。 7月11日拂曉,先頭部隊竟奇蹟般地插到了扶風的西面。各軍報告位置時,自然都已精疲力竭。許光達下令:“不許休息,天亮前必須佔領預定目標!” 這可得靠硬功夫啊!很快,三軍報告,青化鎮和益店鎮都拿到了手,並向北猛烈迂迴到敵三十八軍、六十五軍和王治岐那個可以和馬家軍媲美的一一九軍側後;四軍這時還在行進途中,到11日凌晨3點鐘,在150裡的急行軍之後攻占了羅局鎮,緊接著過了四個鐘頭,又佔領了眉縣車站。 胡宗南這時才嚇出一身冷汗,驚呼:“共產黨軍隊的胃口太大了!” 當許光達的二兵團在敵後打響時,正面進攻的一兵團和十八兵團立即放手大干。十八兵團7月11日分三路由東向西進攻。第二天,六十二軍便攻下了武功,殲敵一部;六十軍則插入武功和扶風之間的杏林鎮和絳帳鎮,把扶風與武功之間的口子割開了!一兵團的動作是在渭河南岸,除將辛口子、黑山寺的守敵打掉一部之外,主力由長益公路和秦嶺北麓齊頭並進,第二天一口吃掉了敵九十軍的一個師另兩個團,並且佔領了啞柏鎮、橫渠鎮等幾個要點。 僅僅一天時間,敵人三個軍便被壓縮到羅局鎮以東、午井鎮以南的渭河灘上。然而這步棋並沒有死,渭南的眉縣實際上是個缺口。奇怪的是胡宗南遲遲沒有看到這一步。接下來,這三個軍似乎甘為甕中之鱉,而北線馬家軍的陣營又出現了戲劇性的變故。 發現解放軍大舉進攻並且聞風而動的,當首推寧夏的馬鴻逵。在許光達兵團奪佔青化鎮和益店鎮後,他就琢磨著給盧忠良下達救援命令。可電報發出去之後,盧忠良到12日下午才把部隊集中到崔木鎮附近,猶豫了大半天按兵不動。 盧忠良心裡亂成一團麻。出擊救援吧,沒有膽量,而且也覺得沒有必要,更重要的是:不甘心;掉頭撤退吧,馬老頭子有令在此,不管是真是假,軍令如山、聖命難違。再說,王治岐的兵團也陷在裡面生死未卜。 馬鴻逵心中有數。他下不下命令是一回事,盧忠良執行不執行又是另一回事。況且,他看到的戰況是一行文字,而盧忠良卻能聽得清扶、眉方向的隆隆炮聲。盧忠良的進退兩難,是馬鴻逵可以理解的。 天將黑時,十一軍軍長馬光宗突然從報話機裡聽到了馬鴻逵的“聖旨”,趕忙向盧忠良報告喜訊:“總指揮,總指揮,'掌櫃的'有電……” “還不快說!”盧忠良紅著眼睛拍桌子。 “掌櫃的說了,老鄉的眼已麻了,叫咱們趕快縮,縮,縮。”馬光宗一慌,把電文中的暗語原封不動地拋了出來。 盧忠良聽得懂這些。他知道“掌櫃的”就是馬鴻逵。所謂“老鄉的眼已麻了”,就是說王治岐的隴南兵團已失去聯絡。最後那三個“縮”字,讓盧頓時覺得渾身鬆了綁。他長長地噓了口氣,立即給馬光宗下令:十一軍退駐涇川、長武;盧忠良自帶的一二八軍則經靈臺、崇信,一步退到平涼與白水。馬繼援站出來了。他毫不客氣地派兵先行一步,佔據邠縣,攔住寧夏兵團馬光宗的退路。馬光宗才不吃這一套呢,有馬鴻逵出發之前交代過的那句話,他怕誰呀!馬光宗的一六八師連夜衝過了馬繼援的警戒線,拼著老命跑到長武、涇川一帶,吃飽肚子,睡覺! 這消息把馬繼援氣得從馬背上跌下來,連續電告西北長官公署,要求制裁寧馬。馬鴻逵的鼻孔“哼”了一聲,說:“放他媽的屁!” 不是胡宗南沒有註意到眉縣這個缺口,而是橫在中間的一條渭河讓他束手無策。更主要的是,胡沒有想到共產黨軍隊會這麼快就迂迴到他的側背,將他扶、眉地區的“重兵”全部“包了餃子”! 明擺著的現實情況是:如果從渭河向眉縣方向突圍,立刻會給共產黨軍隊創造半渡而擊的良機。且不說渡河器材無著,渡不了河,即便渡過了渭河,爬到南岸也還是一個背水作戰的處境。一團愁雲將胡宗南的漢中臨時指揮部壓得沉重如山。 “怎麼辦?”胡宗南把一大摞電文稿紙往趙龍文等幾個人面前一丟,有氣無力地說:“總不能三個軍叫人家一口吞下去吧!” 個個垂著腦袋,像是一群啞巴。胡抬頭朝牆角邊的一張木桌上看去,那裡擺著副掛空的報話耳機,裡面傳出裴昌會哇啦哇啦的傾訴。 趙龍文除了嘆息,還是嘆息:“沒想到、沒想到,絕對沒有想到……”蚊子似的哼哼唧唧比裴昌會的傾訴更加刺耳。好在胡宗南已經習慣於這種嘈雜。他麻木地望著這一切,聽著這一切,感受著這一切,許久,似乎拿定了主意,皺著眉頭衝那副一直哇哇亂叫的報話機嚷道:“突圍,你立即指揮部隊突圍,能給我拉出多少算多少!” 這麼胡嚷了一氣,胡宗南的心頭彷彿透亮了一點。他漫不經心地踱到正在想著心事的趙龍文身後,平靜地說:“將扶、眉戰況電告校長,請求他嚴令二馬以黨國大局為重,火速增援,救我各部突圍!” 趙一聽這個決策非同小可,拔腿就往電台室跑。沒跑幾步,被胡宗南叫住了:“你,今天就給我出發,到隴南分署去坐鎮。務必將突圍出來的官兵收容妥當,務必控制局勢,要不惜一切代價保住隴南!” 然後,胡宗南才再次將目光投向那副傳出噪音的報話耳機。 裴昌會的傾訴是永遠也聽不明白的。當初,有些下級軍官跑到胡宗南面前,說潦水河兩岸的陣地有點像“羊拉屎”。東起武功潦水河,西至扶風益店鎮、羅局鎮、眉縣車站,一百里長的地帶,四個軍並排擺著,而且各成三線,遍地開荒,怎能不是“羊拉屎”!然而,胡宗南在軍事會議上剛要評議幾句,裴昌會和李振二人便異口同聲說人家沒有軍事修養。又說這樣布陣,縱橫互成犄角,進退自如,共產黨軍隊無法包圍,挖心戰術失去作用等。現在如何呢?裴昌會和李振還有什麼可說! 胡宗南悔不該迷信裴、李,沒有對“羊拉屎”這件事深究下去。想到這裡,他忽又覺得那些忠言逆耳的人其實也並無忠心可言。怎麼就沒有一人冒死強諫、以身殉忠呢? 此時胡宗南對部隊情況的了解,只是九牛一毛罷了。他哪裡知道幾個月來,官兵們是怎麼過來的!上至兵團司令,下至團營長,哪一個不在那裡混日子,除了酗酒,就是賭錢,或者帶槍到當地老百姓家裡搶糧食、搞女人。所謂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人心不過一層紙而已。共產黨稱他為“匪”,他可以泰然處之,而老百姓稱之為“匪”,他還能有多長的尾巴呢? 胡宗南是不會承認自己是瞎子的。但眼前這場敗局已定的窩囊仗,他的確不知其始亦不知其終,某個時刻就好像從夢中飄來似的,一點一點將他淹沒,將他引領到另外一個世界…… 7月10日下午3點多鐘,那個極會辦事的蔣雲台給三十八軍軍長李振西打了個電話,說武功東北的潦水河對岸一個小高地上,發現有幾十個人在那里活動,身份不明,會不會是共產黨軍隊在那裡偵察陣地。他的二四四師沒有山野炮,迫擊砲的射程又夠不著,希望通過李振西跟相鄰的三十八軍一七七師協調一下,借幾門山野炮過來用一下。 李振西滿口答應幫忙。他雖不贊成裴昌會過分誇獎一一九軍,但對蔣雲台個人的印象卻很不錯。 當一七七師的山砲連開到武功時,李振西專門垂詢了一下劉孟廉師長,問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情況。劉的回答很肯定,也很平淡:“一切如舊。” 這個報告讓李振西當夜睡得很香。 第二天一早。李又聽到六十五軍一八七師師長曾穎報告,說騎兵四團發現興平車站附近有一大堆糧食,八成是共產黨軍隊征集起來沒有帶走,他們想把它搶回來,以應急需。 李振西想了想,糧食是個好東西,為什麼不搶?便對李振建議:“搶吧,搶!” 這天黃昏時分,被二四四師借去的山野砲連歸建,也說好像陣地前沿有人在活動,不過他們去打了幾炮又不見了。李振西勉強安慰自己:兩軍對壘,在前沿發現幾個人沒什麼了不起。 這一夜李振西睡得還是很香。 不料半夜12點多,突然,電話鈴聲大作。軍部直屬指揮的一七七師五三〇團團長王立志驚慌地報告:“駐地小寨不遠處的扶風益店鎮東北方向,狗咬得特別兇,並且發現有手電閃光,恐怕是共產黨軍隊部隊活動……” 李振西罵了聲“見鬼”,想,如是共產黨軍隊活動,還能活動到屁股後面的益店鎮去了?於是,打著哈欠打官腔:“派人搜索了沒有?” “一營的二連長強居信是本地人,他帶著二連去搜索還沒回來。” “那著個什麼急呀!”李振西乏味地丟下電話。正在睡覺的癮頭上,頭往枕頭上一歪,又香噴噴地睡著了。誰知,沒過多久,電話鈴聲又響起來。 還是王立志,說是他聽到了益店鎮方向有機槍聲,問會不會是一一九軍部隊同強居信的那個搜索連發生了誤會,請李振西幫助打聽一下。 李振西的瞌睡被轟走了,立刻給王治岐打電話。王治岐告訴李振西,益店鎮那邊根本沒有他們一一九軍的部隊,但他立刻作出一個合理的假設:“大概是那個姓強的連長同搶糧的地方部隊發生誤會了吧?這種事天天都有,昨天我還斃掉一個兵哩!” 這完全是有可能的。但李振西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有些蹊蹺,於是,分別給蔣雲台和劉孟廉去了一個電話,問他們前方有沒有什麼情況。劉孟廉簡簡單單地報告說沒有,蔣雲台這個猴精,卻嘰里呱啦地給李振西來了一段蓮花落。他說:“軍座的感覺過敏了,你以為我們藉山炮,就是情況緊張呀,實話告訴你吧,沒有的事,其實是我們那些人沒有見過美造山炮,聽說你們的美造山炮能打一萬多米,所以藉來看看的……你睡吧,沒事,我們又不是死人,難道共產黨軍隊能越過我們的防線,跑到百里以外的你們軍部後邊,我們還不知道嗎?你也太小瞧了我們。如果由馬繼援那邊過來,他們早就會通知我們了,馬同我們的關係可不是一般的。” 李振西心裡不痛不癢地放下電話。人家蔣雲台雖是一番幽默,卻也不無道理。睡吧,杞人憂天的傢伙!他拍拍自己的前額,自己給自己調了一句侃,快活地鑽進蚊帳裡。 凌晨4點,電話再次驟響,還是那個倒霉的王立志。這次李振西從話筒裡聽出他明顯的喘息,報告的口氣也十分肯定:“益店附近真的有不少共產黨軍隊,是我親眼所見!我搜索部隊被迫退到後河北岸,停止監視……” 雖說有點兒不正常,但事實不容懷疑。李振西立刻抓起電話要王治岐。 “不可能吧?怎麼可能嘛!”王治岐仍舊是那個四平八穩的腔調:“李兄,十之八九是地方部隊同我們的搜索部隊發生了誤會。” 李振西望著話筒,那邊已經掛上了電話,有一萬個問號在眼前打架。他決定報告兵團司令李振。 李振問:“你不是在講夢話吧?” 然而,這時王立志的五三〇團第一營已全部投入戰鬥,繼而全團加入,戰鬥異常激烈,連迫擊砲都用上了。李振西聽著密集的槍砲聲,再也不懷疑王立誌了,大著聲對李振喊道:“你還蒙在鼓裡呢,自己聽聽槍砲聲吧!” 李振有點將信將疑。但不管怎麼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先把機械化部隊搶出來再說,免得萬一出了紕漏不好向胡宗南交差。他當即下令駐在眉縣車站附近的機械化部隊,一律撤到塬上,先通過羅局鎮往寶雞開著,等情況弄明白之後再定行止。 李振西建議:“是不是跟裴司令交換一下情報?機械化部隊一走,對戰局可不利呀!”李振說他想到了這一點,只是裴昌會的寶雞指揮所電話,怎麼也要不出來。據電話兵講,裴睡覺後,按老規矩誰也不敢叫,所以電話不能接過去。 “豈有此理,”李振西跳著腳大罵:“我來要他!” 果然,寶雞指揮所的電話兵,照拒絕不誤。 李振西已經來不及發脾氣。就在這幾個電話要來要去的個把小時內,五三〇團右翼的第一六五團也投入了戰鬥,打得一片山響。 “奇怪,簡直不可思議!”李振西想。他的南邊有六十五軍,北邊有一一九軍,人家都穩坐釣魚台,偏偏夾在中間的我三十八軍後院起火。如果確是共產黨軍隊,莫非他們長出了兩個翅膀從頭頂上飛過去的?若不是共產黨軍隊,怎麼打這牛天,總不見結果,而且越打越大?他和李振研究來分析去,得出一個彼此都可接受的結論,認為是第一次扶風解放時,共產黨軍隊留下的武工隊,潛伏至今,現趁黑夜襲擾,企圖打亂國民黨軍的陣勢,把國軍嚇跑。 “放心吧,三伏天的暴雨,一陣風就過去了,你要沉住氣!”李振胸有成竹地對李振西說。 李振西這股“氣”一直沉到早飯過後,再也沉不住了!這時許兵團已開始向強家溝、竇村的第三十八軍軍部攻擊,軍部直屬部隊甚至連輜重隊的武裝營都投入了戰鬥,並在交手不到半個鐘頭,就傷亡300多人。這哪是什麼武工隊,分明是共產黨軍隊大部隊,最起碼也是一個師! 裴昌會的電話終於接通了。他很不耐煩地聽完報告後,劈面一句:“你憑什麼說共產黨軍隊有一個師的兵力?共產黨軍隊也是怪呀,西蘭公路、渭河南北那麼多陣地都不打,怎麼就專打你三十八軍的軍部?” 裴昌會的金口玉言還在那裡呱嗒呱嗒講著,王治岐的一一九軍一九一師也捂著屁股跳起來了;中午12點左右,眉縣車站李振的十八兵團警衛營被殲滅,隨之,六十五軍火辣辣地兜了底。李振那個大嗓門叫將起來,把裴昌會嚇倒了,滿口答應把二線師撤下來救急。 李振和李振西成了一對離得最近的難兄難弟,兩人灰頭土臉各帶四個團,排成一溜儿向西突擊。結果,玩命地干了兩個多鐘頭,傷亡過半,一事無成。看來二線師不解決問題,還得等一線師下來收攤。 李振西真的耐不住了:“這哪行啊,共產黨軍隊這是要咱們的整數啊!” “你呀,沉住氣!”李振仍顯得蠻有把握:“一六〇師比較弱一點,一八七師下來了準行!等一八七師一到,加個一七七師,我就不信打不過去!” 這時,一輛吉普車瘋牛似的衝到三十八軍軍部門前,車未停穩,王治岐破門而出,步伐亂糟糟地跑到軍部,一見李振西就啞著嗓子喊:“怎麼搞成這樣!下午2點左右,扶風廖鳳運的一九一師和扶武之間陳倬的一四七師,都被共產黨軍隊包起來了,軍、師、團分割得豆腐乾似的,一小塊、一小塊,你叫我怎麼有組織地抵抗呀!全在那裡散打,各自為戰,一塌糊塗,我是急了眼乘吉普車衝到塬上來的……” 正說著,一一九軍司令部的一個參謀歪扣著帽子、滿面泥漿跑過來了:“啊呀軍座,你怎麼跑這裡來了,到處找你哩……郭參謀長給共產黨軍隊俘走了,二四四師向扶風撤退時,遭到伏擊,兩個團打散了,楊伯達團根本還沒從武功跑出來,困在裡面呢!” 王治岐氣呼呼地問:“蔣雲台蔣師長呢?” “他呀,那傢伙,隊伍一撒手,就帶著百八十人往渭南方向逃了。” “還有那個誰、誰、誰……陳倬呢,廖鳳運呢,有下落嗎?”王治岐說話已不利索。 那個參謀告訴王治岐,陳帶著一個騎兵團向東南方向衝過去,不知成功與否;廖下落不明。 兩人的絮絮叨叨惹火了李振西:“還囉唆個球!想法子收容隊伍吧……”話猶未了,忽聽不遠處殺聲震天,解放軍從升水坡上了塬。王治岐一看風頭不對,吉普車也不要了,一頭鑽進亂糟糟的士兵隊伍中,沒命地奔跑。 衝過來的是四軍十師二十九團部隊。用彭德懷後來一再表揚的話說,四軍這回“有很大進步”,“雖然傷亡大一些,但打出來了一個好的戰鬥作風。”其時,四軍的軍長是張達志。此人打過惡仗,足智多謀,搞偵察出身,指揮部隊很有板眼。四軍插到扶風以西圍住敵人後,他就給指戰員們提出一個口號:“寸土不讓,誓與陣地共存亡。”二十九團堅守羅局鎮,是這次戰役能否全殲渭北敵人三個軍的關鍵,彭德懷的眼睛從早到晚就盯著這個地方,生怕出紕漏。 這就是李振和李振西用二線師沒突破又等待一線師企圖突破的重點方向。二十九團在這裡打退了敵人十多次的輪番衝擊,犧牲相當大,戰士們就喊著張達志的口號,在前沿跟敵人拼刺刀,沒讓敵人前進一步。這個團五連最後只剩下五個人,個個身上有傷,班長馬春生自告奮勇當指揮,他把五個人編成三組,傷勢輕重搭配了一下,每組佔一個位置,架一挺機槍,形成火力交叉,就這樣,堅守在一個連的陣地,血戰了十一個小時,一步不退! 時間已到7月12日黃昏。中午12點,彭德懷總攻命令已經下達,野戰軍炮火向渭河北岸敵整個“羊拉屎”陣地狠狠轟擊了十多分鐘,敵軍被打得一片混亂。李振和李振西已經被壓縮到一起,也無所謂兵團部或是三十八軍軍部了,兩人就面對面地商議如何收拾殘局。 突圍無望,一線師等不見踪影。周士第的十八兵團已在正面大張旗鼓地攻打起來,與敵後許光達的二兵團越壓越緊,成對攻之勢。面對“屍橫遍野”,李振問李振西怎麼辦,李振西說:“由塬上突圍已不可能,等一線師來支持到黃昏的計劃也已絕望,還能有什麼辦法,只有渡渭河一條道了!” 李振面帶難色:“上游下雨,河水暴漲,無法徒涉,而船一時又搞不到……” “闖吧,沒有別的出路呀!”李振西硬著頭皮充好漢。 李振問:“部隊怎麼撤得下來呢?” “當然不能搞計劃了,現在怎能談到有計劃的撤退呢!乾脆,叫他們各自突圍算了,大家到寶雞集合。” 李振猶豫著:“眉縣車站的共產黨軍隊正在向河南岸移動哩……” “那總是少數嘛,不用前怕狼後怕虎了,事不宜遲!”李振西著急地把話說得像打槍。 李振想了想:“好吧,就照你說的這麼辦。”隨即吩咐他的副參謀長王杰趕快通知部隊。而他自己,則帶著幾個衛士徑直下塬走了。 李振西和五十五師師長曹維漢剛通知完部隊,準備出門,解放軍已經到了窯背上。 曹維漢說:“你先在窯裡等一等,我帶衛兵給你殺出一條血路……” 李振西急揮手:“還說什麼,衝吧!” 他們衝出了院子,李的衛士排50多人,只剩下幾個人,曹維漢師長和他的副師長石滌非,也都負了傷。幾個人惶惶如喪家之犬,鑽進一片玉米地,連滾帶爬跑到了祁家坡,一看,傻了,解放軍早已趕到,封鎖了下塬的道路。 說來也巧,為難之際,那個首先向李振西報告情況的王立志團長,帶著他的五三〇團一營趕到了。二話不說,隊伍一拉開,掩護李振西等人下塬。 李振西等人下塬趕到渭河灘,才聽逃命的士兵說,王立志的一營打光了,王本人也中彈身亡。 南渡渭河,談何容易!王震的一兵團已佔領眉縣,早已將南岸河灘控制在手。一些先趕到河邊的國民黨官兵,不知死活地跳入渭河,硬著頭皮往南岸遊,被擊斃在水中的不計其數,僥倖爬上南岸的,有一個俘虜一個,幾個鐘頭已有8000多人的俘虜隊伍。 李振西等人在渭河灘猶豫了又猶豫,最後還是擠在潰兵中間下了水。他們沒有直奔對岸。而是順流往下,好不容易潛到下游,找到一個空隙,偷偷爬上岸,在一塊水稻田裡趴到半夜,才溜出來,赤隻腳穿只鞋,沿著河灘向寶雞摸索。直到第二天半夜,才千般慶幸萬般慶幸地到了寶雞第五兵團部。一打聽,王治岐也到了,李振也到了。這兩個活寶都在水里泡了大半夜,才撿了這條性命,而李振的腿還被子彈穿了一個眼兒。 不用說,遠在寶雞的五兵團團部算是大後方了,幾個人也顧不得許多,各自找個舖位,倒頭便睡。滿以為能好好睡一覺呢,哪知剛到半夜,不知是誰在院子裡一聲吶喊:“共產黨軍隊來了!”嚇得有人尿了一褲子。 這喊聲的確是實情。 7月12日午夜,解放軍十八兵團和二兵團全殲殘敵,勝利會師。二兵團乘勝一個回馬槍殺回寶雞。四軍又是一馬當先,於7月14日攻克了寶雞,三軍佔領鳳翔。與此同時,一兵團也沿著渭河南岸向西追擊敗逃的國民黨軍,在四軍攻克寶雞的前一天,他們圍殲了馬營鎮地區的國民黨五十三師一部,緊接著又一舉攻占益門鎮。 李振、李振西和王治岐聽那一聲喊,心跳立刻加快,黑燈瞎火地爬起來連房門都找不到在哪一邊了,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套上士兵服,準備各奔前程,那個一直沒有露面的裴昌會卻在黑暗中傳來命令,要王治岐回天水,李振西三十八軍守秦嶺、李振六十五軍駐雙石鋪。 於是,三個人邊罵裴昌會“一派胡言”邊往城外摸,苦苦熬到天明,像招呼旅遊團似的收容部隊。王治岐匆忙帶一撥殘兵繞了好幾天才回到天水,“二李”則鬍子拉碴地加入到散伙逃兵中間,東一堆西一堆恰似一群鴨子,搖搖擺擺擁進大散關,不敢歇腳,又往雙石鋪趕。到了雙石鋪李振西一屁股坐在地上,說:“不走了,刀砍在脖子上不過碗大個疤!” 這話很快被人傳給漢中的胡宗南。他聽到後冷笑一聲,說:“好,很好!不到3天時間,報銷了1個兵團部、4個軍部、8個整師共44000多人,丟掉我8座縣城800裡秦川,總算換來一個不怕砍頭的!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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