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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從延安到青化砭

第一野戰軍 许福芦 19695 2018-03-18
胡宗南的“虛症”從占領延安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3月18日是他既緊張又興奮的一天。董釗的整一軍進占金盆灣、南泥灣後,其九十師已到了延安城東寶塔山附近,整二十九軍也正在由勞山北進之中。按說,進占延安城“發洋財”的部隊非這兩路莫屬。但是,胡宗南不讓,他硬是下令九十師和二十九軍部隊停止前進,而把在晉南就已全軍覆沒、新近剛剛重新成立的整一師一旅從後面拉上來,浩浩蕩蕩開進延安城。 已先一步涉過延河、佔領清涼山的五十三旅和六十一旅,眼巴巴地瞪著整一旅完成這一歷史“壯舉”。他們看到:當天下午3點鐘左右,號稱“王牌”的整一師攻城部隊,才在飛機大炮掩護下,用兩個營兵力,向延安老城西山頂“奮力突擊”。只見他們聚集在半山腰胡亂放槍,遲遲不敢前進。而此時西山頂上,實際只有六名解放軍戰士在打掩護。他們六個人抱著一挺機槍輪流打,從傍晚打到深夜,之後便轉到山腳,消失了。

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面前的延安城萬籟俱寂,“王牌”整一師官兵趴在地上不敢輕舉妄動,連大聲咳嗽都捂著嘴巴。直到天大亮時,他們才小心翼翼從地上爬起來,虛張聲勢吶喊著,衝進延安城。 延安城裡早已空無一人。毛澤東離開王家坪的同時,延安的機關、學校也都安全撤出去了。 彭德懷抽身從西北局、聯防軍司令部、楊家嶺等地一一檢查過來。讓他感到滿意的是,所有房屋都打掃得乾乾淨淨,房子裡家具也都如同毛澤東所指示的那樣,整齊有序地擺放著。這樣,他才放心回到王家坪,開始與前方各部隊首長通話,部署部隊有計劃撤退,包括撤退路線、意圖、時間,一一交代明確。 延安城最後固守是極驚險的一幕。那正是敵整一軍九十師與整二十九軍齊頭並進爭搶“頭功”時,奉命抗敵的一縱三五八旅把留作縱隊二梯隊的部隊,全部用上了。連續七天抗擊,人員疲憊,子彈也早打光了,只能靠從敵人死屍上現摘現打。

打仗究竟是靠人還是靠武器?這個時候似乎沒什麼可爭論的。余秋里政委要求部隊充分發揮黨、團員骨幹帶頭作用,並提出響亮口號:“誓死保衛延安!保衛黨中央!保衛毛主席!”人人都在這片口號聲中,煥發出自己最大的戰鬥熱情,每個連排陣地都在喊:“共產黨員們,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 在一縱司令部,電話鈴聲、報務員喊話聲和電台滴滴答答報鍵聲,把司令員張宗遜和政委廖漢生心頭那根弦繃得很緊很緊。兩人一直趴在掩蔽部瞭望孔上,舉著望遠鏡,看著成批敵人從山下向七一六團陣地上沖,我方陣地線長人少的情況一目了然。 稀稀落落幾個人,奮力掃射、打手榴彈的情形,令張、廖的心一陣一陣揪著。這樣的抵抗已重複一個多禮拜,現在到了最後關頭,陣地貼緊延安城下,往往一個班就得頂住人家一個營甚至一個團,危險性可想而知。多數戰士頭上纏著紗布,這意味著什麼,張、廖心裡明白,只是彼此都沒有說出而已。他們在數著懷錶上分針和秒針,想著毛主席和黨中央機關此時此刻是否已撤出延安……

大約傍晚5點鐘,作戰參謀突然從身後喊道:“張司令,總部電話!” 張宗遜渾身一個激靈,三步並作兩步跨到電話機前,雙手抓起參謀手上的聽筒,可著嗓子喊:“餵,我是張宗遜……彭總,是您!”張宗遜氣喘吁籲,臉上露出喜色,過一陣,又擰起兩道劍眉。 廖漢生早跟到身邊。他豎起耳朵,試圖從電話聽筒里分享到一點什麼,但沒成功。蔣介石送來的這些通信設備質量實在不怎麼樣,從延安城裡到陣地不過幾里地,電話便已聲若游絲。 終於,張宗遜放下電話。 廖漢生迫不及待地問:“有什麼新情況?” 張宗遜耐著心情,一字一頓地說:“毛主席、黨中央和延安群眾都安全撤出去了!”他情不自禁地抓住廖漢生的手,“政委,保衛延安的任務我們已完成,彭總命令部隊主力轉到延安東北隱蔽待機,讓我縱連夜撤回延安……”

廖漢生愉快地抖了抖司令員的手:“嗨,老張!” 時間分秒必爭,一刻不能耽誤,張宗遜立即要作戰參謀組織部隊撤出陣地,並親自跟各旅通話,要求部隊交替掩護、井然有序,在撤出陣地過程中不許有傷亡。做完這一切,他轉對廖漢生:“政委,我們兩人準備走,彭總要求我們以最快速度趕到王家坪……” 站在張宗遜和廖漢生面前,彭德懷顯得和藹多了。他用紅藍鉛筆比劃著地圖,說話節奏舒緩而條理清晰:“你們連夜撤回延安,在明天上午放棄延安,然後,往西北方向的安塞走。注意,既要做出敗逃的姿態,驕敵之兵;又要有點兒風度,像個主力的樣子。我們一定要牽著敵人鼻子,把他們引到安塞以北……明白不明白?”張、廖二人立正,齊聲回道:“明白,堅決完成任務!”

彭德懷點點頭,聲音依然不高,但眉心緊擰,神情莊重:“別忘嘍,毛主席是向東走的。你們一定要把敵人向西北引!部隊撤離時,動點兒腦子,要給人一個假象,讓他們翹著尾巴離開延安……” 夜幕降臨時,一縱各部隊相繼進入延安城。 延安,這曾經是怎樣一座城市啊!抗戰八年,無論生活條件多麼艱難困苦,無論戰鬥環境多麼險惡殘酷,它始終是八路軍官兵和全國各抗日武裝、全中國人民賴以支撐的全部精神寄託,是黑暗中一點星火,是沉淪中一絲希望!年輕戰士們有多少美麗的夢想都屬於它,它已經成為他們青春生命中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而對於三五八旅、尤其七一六團幹部戰士來說,更有刻骨銘心的記憶—— 那是1945年6月中旬,三五八旅亟待再渡黃河,參加晉綏地區大反攻。當時部隊駐地距延安只有100多里,但大部分同志都沒有到過延安。戰士們想,要是能在出征前到黨中央所在地看一眼,那該多好!這個願望反映到總部首長那裡。一天,三五八旅突然接到通知,要他們立即組織出發,去延安城!

清晨的起床號還沒吹,戰士們就自動站好隊。正是暮春時節,大家拿出最好的軍裝,洗得乾乾淨淨穿在身上。一上路,大家整整齊齊唱著歌,笑聲不斷。 100多里路,太陽下山前就趕到了。 晚上,特大喜訊傳來:毛主席等中央首長準備接見七一六團全體同志。 接見在延安南關邊區人民政府禮堂進行。約晚8點,毛主席和朱總司令乘坐一輛紅色小汽車過來了。三五八旅旅長張宗遜和副政委楊秀山急忙迎上去敬禮。毛澤東在井岡山時就認識張宗遜,但不認識楊秀山,握手時就問:“這位是哪一個呀?”張宗遜忙介紹:“他是我們旅副政委楊秀山同志。” “楊秀山同志,你是哪里人呀?”毛澤東顯得興致勃勃。 “湖北沔陽。” “哦,就是那個'湖北沔陽州,十年九不收'的地方呀?”

毛澤東的風趣深深感染了楊秀山,他情不自禁地笑答:“別看我們老家十年九不收,只要收一年,狗子都不吃粥哩。” 毛澤東笑了,在場的人都笑了。 張宗遜這時登上舞台向全體官兵大聲宣布:“同志們,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看望大家來了!”話音未落,就被掌聲淹沒了。 掌聲經久不息,毛澤東和朱德在掌聲中登上主席台。邊區政府主席林伯渠、賀龍司令員和呂正操司令員,也都相隨登上主席台。 掌聲和歡呼聲長久響著,口號此起彼伏:“毛主席萬歲!”“朱總司令萬歲!”口號聲中,毛澤東用濃重的湖南口音向大家問候。接著,他又圍繞剛召開的黨的“七大”精神,即席講話。他說:“現在中國人民頭上有兩座大山,一座是帝國主義,一座是封建主義,我們要以愚公移山的精神,齊心協力把這兩座大山搬到海裡去!”毛澤東講話之後,朱德和賀龍也講了話。最後,魯藝劇團演出歌劇《白毛女》……

時間過得真快,只有一年多,便物是人非。今晚七一六團再度踏進延安城,看到的卻完全是另外一番情景:到處是敵機轟炸後留下的殘垣斷壁,槍砲聲直逼城外,陣陣撕人心肺。縱隊司令部住在棗園,那是過去黨中央和毛主席住過的地方啊!一縱專為保衛延安奉調而來,可如今,又偏偏讓延安從他們手中放棄給敵人。歷史的風刀霜劍的確過於嚴酷,這些堅貞而善良的干部戰士實在無法承受如此沉重的心理負荷! 這一夜,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一縱官兵儘管連日征戰,疲憊至極,可此情此景,躺在延安土炕上,誰還能合上眼?首長的解釋、教育,什麼“必要性”啦、“意義”啦,那都是一些理性詞彙,而理性與情感怎可同日而語呢? 天麻絲亮,許多連隊都起床了。張宗遜和廖漢生到各旅、團轉了一圈,看到戰士們都在默默打掃衛生。轉到六團,張樹芝團長報告說,他們團三連司務長王雲才見附近一些老鄉走時匆忙沒圈好牲畜,便帶著炊事班,連夜提著馬燈,把那些逃出來的牲畜統統趕到圈裡,並且挨家挨戶幫老鄉圈好豬、羊、牛和雞。團里索性通知各連都來學習王雲才,一齊伸手幫老鄉收拾院子,團機關幹部也分頭下去抓落實。

廖漢生一聽很對味,立即要縱隊司令部通知全縱部隊都來學習六團,掀起一個為延安父老鄉親的“看家”運動。這主意立刻得到張宗遜的讚同。 於是,一個“學習王雲才,幫延安人民看好家”的群眾性活動,在一縱部隊全面展開。雖然,這件事只發生在短短幾個小時裡,但它還是與後來胡宗南佔領延安時的種種劣跡,一起被載入這座山城的地方志,成為一方百姓的千古明鑑。 一縱部隊是那樣精心、那樣盡意地幫助群眾圈好牲口、掃淨院子之後,才含淚離開延安的。而胡宗南整一師卻大搖大擺、滿不在乎地以為進占了一座空城。他們完全不懂得這是一個怎樣的錯誤,完全不懂得解放軍所留給他們的,實際上絕不是一座空城。 不許對人說延安是座空城!這是胡宗南給部屬規定的一條紀律。他在洛川接到董釗從延安發來的電報後,立刻對參謀們暗示:“董部攻克延安,此功非同小可!延安是共產黨的老巢,有好幾萬共產黨軍隊啊……少說也有5萬人吧!”

這時,熊向暉心領神會地從旁邊插言:“據共黨方面宣傳材料分析,不止這個數。” 胡宗南敲敲桌子:“趕快向南京發報,我要為他們請功!不但請功,我還要作新聞發布!” 令人掃興的是,董釗似乎並不十分領胡宗南的情。整一師率先進占延安城,畢竟是胡宗南的欽旨,可別的部隊、尤其是整九十師呢?他們到嘴的肥肉叼著不吃,而讓開一條大路,在冰冷的清涼山上趴了一整夜,難道就這麼白受煎熬嗎? 整編第九十師師長陳武不好惹。他一口咬定這個理:當初是你軍座親口許願,誰先進占延安賞法幣1000萬元。我九十師從17日起連續擔任強攻任務,好不容易攻到延安城下,又是你軍座一個電話,說是根據胡長官的命令,要我師按兵不動到第二天上午9時才發起攻擊。而他整一師比九十師落後15裡,憑什麼硬讓他們插到我師前進道路上?這分明是仗勢欺人嘛! 是啊,憑什麼?董釗自己也有一本難唸的經。整一師的王道作風他不是不知道,可是,胳膊終歸擰不過大腿。 3月19日清晨,整一師強佔整九十師在楊家畔村邊的前進道路時,陳武師長就已經忍了一肚子氣。當時,他聽了下面的報告,肺都氣炸了,立即派作戰參謀帶人去擋路,沒想到牛氣十足的整一師部隊非但不致歉,還施行非禮。有個粗蠻團長竟揪住九十師作戰參謀的領口破口大罵:“老子奉胡長官命令攻占延安,你小子擋路也不看個時候!你九十師算個什麼東西,要是貽誤戰機,拿你們師長腦袋去見胡長官!” 陳武渾身顫抖著給董釗學說這一段,氣呼呼地說:“要不是考慮軍機重大,老子豁去腦袋也斃了這狗日的!” 董釗只好唉聲嘆氣:“陳師長,功,就不要爭了,都是為黨國出力,不在乎的,我心裡有數。獎金嘛,你放心……” 陳武得到雙份獎金才善罷甘休,而胡宗南為支撥這筆冤枉款項心情大壞。 “一群蠢貨!”那一天他不停地罵這句話,逮著誰就是誰,弄得身邊人人自危,唯恐避之不及。 只有熊向暉例外。他很快將一份充分體現胡司令長官意圖的戰報擬出來了。這使胡宗南在一大堆不愉快之中略感慰藉。他滿意地在上面勾著圈,並小聲展讀:“我軍經七晝夜激戰,英雄的一旅終於在19日晨佔領延安。是役斃敵俘敵5萬餘人,繳獲武器彈藥無數,詳細戰果正在清查中。” 垂立一旁的薛敏泉副參謀長覺得這份戰報擬得有點兒離譜,便小心提醒道:“胡長官,寫是這麼寫,可國防部和蔣總裁對延安共產黨軍隊情況是清楚的,總兵力也不過2萬多……” 胡宗南一聽不高興了:“薛副參謀長,你怎麼越來越沒出息了,難道共產黨軍隊就不會增援?再說,共匪邊區還有大量民兵嘛……”他朝熊向暉會意地交換眼神,“把這些人都加起來,何止5萬兵力!”說著,胡宗南提筆批上一個大大的“胡”字,一仰脖子,“照我的意思辦,發!” 薛敏泉眼睛眨巴眨巴,自己找台階下:“抓緊點,別耽誤了,啊!”好漢不吃眼前虧,他這麼隨嘴一吩咐,把胡宗南心頭的陰影多少抹去一點兒。接著,薛敏泉連忙唯唯諾諾地退下去。可他心裡犯嘀咕:你姓胡的也太虛了,什麼民兵?把延安全城百姓加起來,又有幾萬? 熊向暉才不管你這些,“戰績報告”即刻照發。佔領延安——這在國民黨陣營裡,是一件多麼榮耀、多麼重大的事情啊! 總統府接到戰報一片歡騰。蔣介石軟軟地癱在圈椅上,許久一言不發。攻略延安一戰,雖說表面上平靜,骨子裡卻耗盡他的心力。為能一舉得手,但凡胡宗南提出的要求,他是無所不依,要銀餉給銀餉,要空軍給空軍,甚至連讓陸軍副總司令范漢傑充當蔣胡之間聯絡員這樣的要求,他也照準不誤。 3月19日整整一上午,蔣介石都在希望與焦慮的深淵中徘徊。先是空軍報告,說胡軍已進占延安,引誘得老蔣猶如秀才待榜,心中不知是個啥滋味。他不斷打電話向在西安擔負傳令官的范漢傑詢問:有什麼重要虜獲?中共首腦人物去向何在?有什麼重要文件沒有?范漢傑一次次被問得張口結舌,只好又去追問洛川“前進指揮所”的胡宗南。胡不吭不哈,他要留出一個懸數,形成足夠的爆發力。直到最後戰報擬出時,才輕描淡寫地承認了這一事實,並說:“戰報已經給國防部發出去了。” 范漢傑見到胡宗南的戰報,立刻看出其中名堂。 “什麼?俘敵5萬餘人?”陝北共產黨軍隊全部加在一起尚不足5萬人,即便都讓你胡宗南活捉了,也不至於5萬之後還要來個“餘”數啊!范漢傑在胡宗南手下混過多年,深知胡的秉性,不但死要名聲,而且死要面子。直接找胡核實,那是萬萬不可的事。他只能私下找裴昌會。 裴昌會豈能不知其中緣由?但他也是無能為力的,於是,就竭力迴避這一話題。無奈范漢傑緊追不捨,一定要給他戴上這頂帽子,搞得他無可奈何,只得攤牌。他說:“戰報發出後,已經由盛參謀長轉報國防部。這是根據,你就不必再問了吧。”既然木已成舟,范漢傑還能不知趣嗎?乾脆,就此打住。 記者們管不了那麼多,聽到風就是雨,文章越做越不沾邊。本來,胡宗南在19日下午5時給國民黨中央社的電訊稿,已重新精心計算了一番,把調門控制了一下,措辭改成:“據初步統計,共產黨軍隊傷亡約10000餘,投誠2000餘。國軍乃於本日上午10時,完全佔領延安,刻正撫緝流亡中。”沒想到第二天的《中央日報》頭版頭條刊出時,那些慣於“發饅頭”的吹鼓手們竟給這條電訊加上一個“國軍收復延安,生俘共產黨軍隊一萬餘人”的大標題。這一來,將“傷亡”與“投誠”全都變成“生俘”,“氣魄”和“勇略”是有了,胡宗南的麻煩也接踵而至。全國各大城市大報小報和一些國際新聞機構的記者,蜂擁了過來,必須打破砂鍋問到底,而且要用鎂光燈與攝影鏡頭來證實一切。 樹欲靜而風不止,胡宗南這一齣戲無論如何得演下去。好在他諳熟此道,輕車熟路。沒費太多周折,就佈置好一個偌大的舞台。 胡宗南的第一件事,是下令清查倉庫,把一些半舊不新的槍械全部翻出來,一捆一捆整理好,統統送到“戰績展覽中心”展覽,供記者們照相;第二件事是將原來強迫編組的一些還鄉團、地方團隊和從陝南關中動員過來的運轉部,以及一些莫名其妙抓來的民夫,全都偽裝成共產黨軍隊俘虜;第三件事讓董釗派部隊到延安東郊荒山上,“創造性”地偽造出大片墳堆,充當被擊斃的共產黨軍隊墳墓…… 這在胡宗南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心中並不踏實。 確定攻略延安時,胡曾預設了三種可能:第一種“最好的結果”,是“搗毀”與“活捉”,“將中共高層人物一網打盡,以絕後患”;第二種“次佳結果”,是中共首腦僥倖逃脫,然而卻能於延安附近“聚殲”陝北共產黨軍隊主力;第三種“最壞的結果”,是消滅共產黨軍隊相當力量,捕獲相當數量的俘虜,繳獲一批武器彈藥、軍需物資和機密文檔。然而,現實情況太出乎預料!延安堅壁清野,使胡宗南“狗咬尿泡”空歡喜一場。面對蔣介石一日三問,他只好拼命讓部隊搜腸刮肚,然後捏造什麼“機要文書”“絕密檔案”之類,並羅列長長的清單,上報到國防部,一個勁鼓吹這些東西如何如何具有“重要價值”。 延安可遭了殃啦!那些失去約束的國民黨官兵初進這座大名鼎鼎的紅色首都時,誰不想抱個金娃娃?可一進城,看到不論機關、店鋪或是居民住戶,所有門上都掛著一把大鎖,鎖上貼著封條,寫著“不許亂動家具”“我們還要回來”。有的整面大牆壁上也用石灰水刷著巨幅標語。 “戰績”在哪裡? “金娃娃”又在哪裡?他們開始大撒其野,燒、砸、搶、掠,不知道如何發洩才好。 當年《晉察冀日報》有一篇題為《民主聖地延安變成人間地獄》的報導,記錄了一點兒皮毛:“……凡是延市群眾均要到'檢查站'檢查,該站設在北門外,原地區聯防司令部舊址。經過檢查認為無問題者,始能至蔣記市政府登記,領取良民證認為合法公民,但仍不能自由行動,白天替胡軍運輸擔水及其他差役,晚間則集中居住,男人一律住在南門外南關,女人一律住在北門外大砭溝,並抽出一部分群眾強迫進行偵察訓練,組織便衣隊,凡是認為不妥分子,大批送西安。胡軍紀律敗壞已極,群眾呼為'敗軍'。延市北門外大砭溝至聯防司令部一帶民房全部拆毀,用木料去作工事,土牆推倒,鍋碗等擲於路旁或山下。延安縣南二區二鄉一個村的統計,被胡軍搶去的牛驢60餘頭,羊100餘隻,豬、雞不計其數。胡軍經過,不論柴草門窗,見著即燒火,許多村莊房屋成空窯。胡軍姦淫之風極盛,延安總部舊址王家坪一帶婦女大部被姦,北門外何莊坪卞某之妻被八個胡軍輪姦。胡軍還自稱'不過火',一個剛生孩子三天的產婦,因拒絕強姦被捆在樹上凍死……” 這就是蔣介石希望日後記者們領略的“中央實為其解放之救星”。它當然不會妨礙胡宗南獲得二等大綬雲麾勳章,更不會妨礙他領受蔣介石重重疊疊的其他嘉勉。其實,在蔣介石心中,就算胡宗南攻占了一座空城,也是“空前大捷”,值得慶幸。因為失去延安,共產黨軍隊“首腦部就無所寄託,只能隨處流竄,即使他們還有廣播宣傳,但是任何人都不能和他發生聯繫,為此就絕對不能建立中心力量了”。這還在其次,最主要的是“雪我十餘年來的積憤”“為黨為國雪二十年之恥辱”。 老蔣這一態度,令胡宗南本人也暗暗吃驚。短短兩天時間,讓胡宗南領悟了很多東西。他開始坦然地迎著鮮花與掌聲,一任自己陶醉過去,舒舒服服地覺得自己彷彿真的成了英雄。 胡宗南依然和熊向暉一起,穿著普通士兵灰棉軍服。因為進占延安的成功,舉國上下沸沸揚揚,他必須斂著心情去處理一切。這是他給自己定下的原則:大家都笑時,他必須不笑;大家都說時,他必須不說。他現在唯一的願望,是親臨延安。外界願意怎麼說由它說去,“視察”也好,“顯擺”也罷,胡宗南全不在乎。他要做的是,親眼看一看延安這座大紅大紫了十年之久的“赤都”,究竟有什麼與眾不同的氣脈。 這是延安被占之後的第五天,天氣晴好,穿透春寒的陽光,讓胡宗南的顯赫更加輝煌艷目。北駛的吉普車從洛川出發,近午時分抵達延安。他依然是“青衣小帽”,隨員只有熊向暉和一名衛士,龐大的指揮機構已經交由裴昌會先期搬過來了。他自己永遠像件珍寶,總是在一切收拾妥帖時,最後擺放進去。 胡宗南被安排在原“邊區交際處”。那是延安最好的房子,自然非他莫屬。但是,胡宗南卻堅決不同意。他的生活原則是安全而不是“享受”。從這個意義上講,“交際處”就顯得過於招搖,不夠隱蔽。胡宗南別出心裁地選擇了陝甘寧邊區銀行舊址。在他心目中,共產黨存放鈔票的地方,也許是理想居所。最起碼,將來可以躲過那些綠頭蒼蠅般的記者沒完沒了的糾纏。 延安記者成災,完全是由胡宗南“燒香惹鬼”引來的。這一點,他只好掌自己的嘴巴。短短一個禮拜,除了國民黨中央社連篇累牘發表文章向全世界報捷外,其國防部新聞局還專門編印了一本題為《收復延安》的小冊子。書中不僅大言不慚地進一步重申“共產黨軍隊被俘及投誠者達5萬餘名”,還把“戰績”更加具體化,煞有介事地寫道:“共產黨軍隊三五八旅、三五九旅及教導二旅已如數全殲……”面對如此強刺激的戰地新聞,那些無風都要興起三尺巨浪的記者,怎肯就此善罷甘休? 然而,眼前的延安,還稱得上“安靜”。對於那些夢寐以求的記者來說,它還是一塊未被開墾的處女地。這正合胡宗南意。他要在大批參觀團到來之前,以佔領者姿態盡情領略這座紅色首府別樣風光。他決定展開“個人考察”,覺得這是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力,也是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當然,其中是否還有某種好奇心驅使,誰也搞不清楚。 正好第二天是個晴暖天氣,無風,陽光中透著陣陣早春的和煦。胡宗南特地關照熊向暉,找來一個能說會道的先遣人員當嚮導,開始他歷史性“視察”。首先,他從中共首腦曾經居住過的王家坪、楊家嶺、棗園等地一一“視察”過來,決不落下一孔窯洞。特別是毛澤東在棗園住過的那孔窯洞,看得尤為仔細。 這是一孔有著普通門臉的土窯,白底紅格,顯出陝北民風的淳樸與厚重。胡宗南走到門前,不禁猶豫起來。一推門,果然有股非同尋常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怔了怔,還是大步跨進去。窯洞裡除一張抽屜桌和土炕之外,別無他物。炕上、桌上和地面、牆壁全都打掃得乾乾淨淨。 胡宗南倒背雙手,沿著牆腳線踱了一圈,又抬頭望望拱頂,便信步走到木桌旁邊。他盯著木桌看了很久,想像毛澤東伏案時的情形,忍不住伸手在桌面上輕輕撫了撫,接著,拉開中間的抽屜。這時,他驚訝地發現,空空的抽屜裡竟留著一張折疊起來的白紙。他急忙打開一看,上書兩行濃墨狂草。 胡宗南當然一眼就認出是毛澤東的手跡,便輕輕讀出聲來:“胡宗南到延安,勢成騎虎。進又不能進,退又不能退。奈何?奈何!”顯然,這是毛澤東特意為他留下的。讀完之後,胡愣了片刻,忽然爆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這是熊向暉最後一次聽到胡宗南的笑聲。 胡宗南大笑是有講究的:要么合乎他的心意,要么戳痛他的心病。毛澤東留言當屬後者。這一夜,胡宗南做夢都是那兩行留言。他沒有想到延安夜天那麼長,夢醒之後怎麼也不能入睡。 自從進占延安起,共產黨軍隊主力再無動靜,彷彿突然間銷聲匿跡。一天一天過去,所有線索都斷了,難道共產黨軍隊長了翅膀不成?沒有對手的寂寞讓胡宗南簡直度日如年!蔣介石的話幾乎每天都是固定話題:尋找共產黨軍隊主力決戰!可是……胡宗南迴想洛川會議以來一系列攻擊行動,總覺得有雙眼睛在暗中盯著自己的手腳,國軍一舉一動共產黨軍隊瞭如指掌,而共產黨軍隊的行踪詭秘使國軍始終盲牛瞎馬。 這種被動局面必須改變!他恨恨地想著,隨即將視線慢慢轉移到西安。早在戴笠還沒有摔死時,就曾多次提醒過他,要注意“燈下黑”,並說西安城里共產黨地下活動猖獗之至!難道漏洞會出在那裡? 陝北的深夜,實在太平靜了!像這樣魚不動蝦不跳地耗下去,何時才能解決陝北共產黨軍隊?胡宗南決定採取一些主動措施,把共產黨軍隊吸引出來。他想起“兵不厭詐”的古訓,既然西安城內肯定有共產黨軍隊的情報人員,為什麼不將計就計順水推舟呢?胡宗南猛地想出一條得意的妙計,他要在潛伏西安的“共產黨軍隊情報人員”身上玩點把戲。 第二天一早,胡宗南立刻給留守西安的參謀長盛文打電話,要他組織汽車把馬思恭的傘兵總隊,一車一車大張旗鼓往飛機場送,而天黑時又暗暗把這些人運回城裡,如此反复再三。同時,飛機在前方用降落傘大批投放木頭人,這樣大的“秘密行動”,共產黨軍隊主力難道還會無動於衷?然而,事實很快給出回答:胡宗南的異想天開毫無結果。 正當胡宗南絞盡腦汁竭力尋找解放軍主力而四處浪費表情的時候,彭德懷也在竭力尋找“機會”。他將自己的全部策略都寄託在“應變”這兩個字上。只要國民黨軍隊運動起來,他相信就有大把大把戰機來到自己的指揮棒下。當務之急,他要讓胡宗南激動起來。只要胡一激動,欲罷不能,彭德懷就有辦法。還在胡軍進占延安的當天,他就把獨一旅旅長王尚榮叫去,鄭重交給王一個任務——給胡宗南當“導遊”。幾天下來,效果不甚明顯。彭德懷叮囑王尚榮:“你們得加點勁囉,莫叫胡宗南乾著急呀,叫二團二營狠狠敲一下,打痛他嘛!” 獨一旅二團二營在這場開台戲中,擔負了一項特殊任務,按彭德懷的說法是“牽牛鼻子”。為了“牽”住這個“牛鼻子”,二營真是狠動了腦筋。一個營的兵力,要讓敵人誤以為是主力,而且要把胡宗南這麼一頭大“牛”牽到安塞以北去,不容易!照傳統做法,首先得發揚民主,各連戰士由班、排組織討論的同時,營連乾部也聚在一起開“諸葛亮會”,焦點就是:胡宗南的“牛鼻子”究竟在哪裡? 五連連長房福海是個肯動腦筋的北方漢子。他坐在一旁吧嗒吧嗒抽了半天旱煙,慢悠悠地起身說:“我看,沒有別的,胡宗南的'牛鼻子'就是他胡翹尾巴。他那麼驕傲那麼狂,見天就想找咱主力決戰,心急火燎的,咱就揪他這個弱點,不愁他不上套!” 怎麼揪呢?你一言我一語,還是房福海主意多:“咋揪?就他的胃口下小菜唄!他得意忘形,咱就裝熊逃跑唄,咱一路上故意丟些破草鞋爛襪子,他瞧咱那個熊樣,還不可勁兒追呀!等他勁頭上來了,咱就瞅准機會給他來個'順手牽羊'!” “好嘛!”營長張濟堂笑著作總結,“要是他敢不好好走,我們就使勁揍他幾下,這就叫'鞭打慢牛',是三十六計之外……第三十七計!” 大家都哈哈直樂。張營長接著說:“我們把部隊放到延、塞大道以東的山上,溝裡坡上鑽進鑽出的,敵人也鬧不清我們到底有多少人,諒他不敢輕舉妄動,不得不老老實實跟著我們走!” 情況果如張濟堂營長所料。胡宗南在延安接到空軍報告,說發現延安去往安塞的公路及其兩側,有股共產黨軍隊正在匆忙撤退。 很快,地面偵察人員也證實共產黨軍隊營地一片狼藉,破舊被裝等大小零碎丟了一地,灶坑里還有餘火。從灶坑判斷,至少有一個旅的兵力,而且離開時間不久……胡宗南真是欣喜若狂!但轉念一想,又給自己頭腦降點溫。空軍和偵察隊過去一驚一乍的先例太多,好幾回都讓他一場歡喜一場空。這一次,他希望把事情辦得穩一點。 胡宗南思忖片刻,拿起電話要整編第一軍董釗。幾天來整一軍一直在延安城的西北方向集結待命;整二十九軍在延安東南一帶沿公路線構築據點工事,以保障補給線的安全。此外,就是地面和空中偵察活動。 胡宗南想,既然共產黨軍隊一個旅的兵力撤往安塞,就不可能不和整編第一軍部隊發生接觸,為什麼沒有得到董釗的報告呢? 整一軍當天夜裡剛被獨二旅二團二營襲擊過一次,死傷近百人,一個團長被打成重傷。覺得這個悶葫蘆虧吃得實在有點兒窩囊,明知其中蹊蹺甚大,也捏著鼻子不吭氣。經胡宗南這麼一問,狐狸尾巴藏不住了,董釗就打個馬虎眼說:“什麼一個旅的兵力,不過小股流竄共產黨軍隊而已,不堪一擊,打了一下以後就向安塞方向逃脫了……” 董釗抱定“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宗旨,盡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胡宗南聽到這話茅塞頓開。他不但沒有絲毫怪罪,反而褒揚了幾句,然後,撂下電話急忙找裴昌會和薛敏泉研究下步作戰方案。依據空中和地面情報,胡宗南大膽推測:“延安周圍——起碼方圓40裡沒有敵情,共匪顯然是被我強大的進攻聲勢嚇退了!” 裴昌會憂心忡忡:“我怎麼就覺得事情有點兒怪,國軍攻占延安那天上午,共產黨軍隊還在延安,怎麼突然之間連個影子也找不到了呢?空軍和地面偵察的情報不可小覷……” 薛敏泉永遠是那麼無所適從的樣子,但總有他的一番主見。他說:“常言道'兵不厭詐'……”下面的話猶豫了一下,還是一吐為快,“胡長官不也是採用偽裝空投的計謀欺敵嗎?難道共產黨軍隊就不會……”見胡宗南臉色不對勁,趕緊打住,來個王顧左右而言他,“延安這鬼地方……” 其實,胡宗南心裡早已有底:既然共產黨軍隊主力不在40里以內,部隊守在延安按兵不動能有什麼作為?莫如伸出一個拳頭朝安塞方向出擊一下,看他共產黨軍隊主力如何藏得住!他一向是心到令到,當晚就把董釗大營推上了路。 彭德懷精心謀劃的一篇絕妙文章終於可以筆走龍蛇,把獨一旅二團二營幹部戰士們高興壞了。他們耐著性子在延安至安塞的大路邊埋伏了幾十個小時,大家都有點兒堅持不住了!有戰士說:“這又不是打黃鼠狼,胡宗南能聽咱的?” 又一個錐心刺骨的寒夜過去了,太陽升起一丈高,忽然,二營面前大路上,出現敵人大隊人馬。這些傢伙顯然是吃了一夜苦頭,個個疲憊不堪,行軍隊伍行不成行、列不成列。但其隊形還是頗有講究的,除了大路上慢騰騰的主隊,兩山坡上還行進著掩護分隊。主隊與分隊之間,間隔很大,士兵們像是沒睡醒似的無精打采,而軍官卻強打著精神吆三喝四。 張濟堂營長指揮全營作好隱蔽,自己則前出到距敵不出百米的一個小山包上,隱身在一個小土坑里,靜靜地看著敵人從面前過去。等敵人“亮相”得差不多了,張濟堂突然舉槍撂倒幾個落伍的敵兵。 槍聲一響,敵人立即派出警戒,伏在路旁朝山上胡亂射擊,而大隊人馬則明顯加快了步伐。這時,二營副營長王振斌趁敵慌亂之機,帶著幾個戰士一口氣沖到山下,眼疾手快從行進間隙抓住幾個掉隊的俘虜。 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敵人行進縱隊更為緊張起來,許多縱隊開始跑步。 “鞭打慢牛”的目的達到了,樂得張濟堂合不攏嘴,說:“險是險了點,可是,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我們二營冒這個險,值得!” 前後不過十來分鐘,可幫了胡宗南的大忙。他聽到董釗報告“敵情”後,大徹大悟地對裴昌會和薛敏泉說:“還有什麼猶豫的?共產黨軍隊主力去了安塞方向,千真萬確嘛!” 裴、薛面對現實又解釋不清,只有連聲諾諾地附和。 胡宗南當即放心大膽口授他的第二號作戰命令:“董之一軍繼續向安塞方向搜索前進,趕'狼'出洞。”他踱步想了想,“當然了,如果沒有敵情,即返回延安。”這句話是說給裴昌會和薛敏泉聽的,表示他胡宗南並非武斷自重,在決策中也考慮到了他們二人的意見。他繼續沿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三十一旅李紀云部經姚店子到青化砭,掩護劉戡部……” 當這份致命的電報被彭德懷截獲並破譯出來時,董釗五個旅的“精銳之師”已傾巢出動踏上延、塞公路。這時,當地群眾和偵察分隊也陸續報告:前伸到延安東北方向拐峁村的敵李紀云三十一旅部隊,正在四處打聽去往青化砭的路程,並大量準備乾糧……彭德懷的決心形成了。 胡宗南企圖以三十一旅掩護其主力側翼安全,顯然,他是不可能料想到三十一旅自身還有什麼“安全”問題。這是個多麼難得的戰機!彭德懷的紅藍鉛筆在“青化砭”重重一敲:“好好掌握敵三十一旅的行動,一定要把這傢伙吃掉!” 青化砭離延安只有25公里遠,坐落在一條40多里長的蟠龍川中。咸榆公路沿著深川由南向北通過此地,路兩旁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到現場看完地形,彭德懷就蹲在山坡上給張宗遜、王震等人交代任務。他決心“以伏擊或乘敵立足未穩徹底殲滅之”,並已向中央軍委作了報告。 蟠龍川東北走向,彭德懷要依著山形給李紀云的整三十一旅準備一個“口袋陣”,要求張宗遜第一縱隊迅速趕到靠近青化砭的鹹榆公路以西埋伏;王震第二縱隊和教導旅埋伏在公路以東;新四旅則由青化砭以北迴身向南,正面迎擊敵人。彭德懷說:“這是我們撤離延安後的第一仗,勝敗對陝北戰局的影響非同尋常。主席給了我們八個字:'慎重初戰,打則必勝!'我看,這一仗打不打得贏,關鍵在兩個方面:一是要注意隱蔽,嚴格封鎖消息,做到絕對保密,千萬不要讓敵人察覺到我軍已經設伏;二是當敵人進了口袋後,要不顧一切殺向敵人,行動要快、動作要猛,乾淨利索地將敵人殲滅在溝槽子的公路上!” 3月23日深夜,一縱部隊遵照彭德懷的指示,沿著延安至安塞公路走著走著,突然折向東北方向,靜悄悄地進入青化砭咸榆公路西側預伏陣地,一趴下來即同路東早已埋伏好的二縱和教導旅取得聯繫。然後,根據任務情況,更加周密地調整了一下兵力部署。 張宗遜和廖漢生商定,由三五八旅設伏,獨一旅為預備隊,同時對安塞和延安方向擔任警戒。其時正是黎明之前,天黑得對面不見人臉,部隊分秒必爭按照劃分地域帶開,選好伏擊陣地,靜靜地埋伏下來。 天一亮,胡宗南的飛機照例一批又一批從空中飛過來,而且飛得很低,速度也很慢。部隊就在積雪未清的山坡上一動不動地趴著,整整一天,寒風刺骨,戰士們個個凍得像冰棍似的。為了隱蔽,大家把白佈單披在身上,有的在身上插點樹枝。總之,根據周圍地形,各顯身手,設置了多種多樣的偽裝。 點火做飯當然是絕對禁止的了,幹部、戰士渴了、餓了,只能喝涼水、啃乾糧。有的同志乾脆把身邊積雪一把一把往嘴裡塞。大家就這樣一分一秒挨到日落西山,連敵三十一旅的影子也沒見著。 黃昏來臨了,偵察員的敵情報告是:前方公路幾十里地,仍未發現敵人的踪影。天寒地凍的天氣,在山頭上過夜是要凍壞人的。部隊只好撤下山,悄悄回到集結地宿營。路上,指戰員們議論紛紛。有的老兵見王震笑著走過來,便問:“王鬍子,是不是有人走漏了風聲?怎麼守了一天不見動靜?”又有人說:“咱們咋就相信敵人的情報?敵人說來就來了,又不聽咱指揮。” 王震先是笑,跟大家一塊兒走在隊列裡,囑咐這個別把鼻子凍掉了,囑咐那個綁腿要打緊一點兒。後來議論越來越多,他就正色給大家解釋起來。他說:“彭老總從來料敵如神,什麼時候差錯過?百團大戰那次,多少部隊在他手上指揮,條是條理是理,小鬼子給他調得滴溜溜轉,該打眼睛就不打鼻子。同志們儘管放心,李紀云今天不來明天也會來,明天不來後天也會來。總之,聽彭總的不會錯。晚上都給我睡得香一點兒,養足精神到時多抓幾個俘虜!” 部隊到宿營地,王震又特意給各旅打了個招呼,要求睡覺之前,以連為單位作一次講評,穩定部隊情緒。而他自己則拿起電話要通了彭德懷。還沒等他說話,彭德懷劈面來了一句:“有麼子事啊,晾了一整天,沒見著敵人是不是啊?” 王震呵呵笑:“同志們的情緒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做了一些解釋工作。” 彭德懷說:“可不許麻痺大意呀王震,一定要有耐心,要相信群眾,這裡是老革命根據地,群眾基礎好,他們會守口如瓶的,至於敵人為什麼沒來,目前還沒有可靠情報,會不會是補充給養耽誤了一天呀?” 王震說這種可能性是有的,不過很小。 彭德懷頓了頓,說:“不對,可能性很大!胡宗南雖是個草包,但保障主力側翼安全第一這點常識他不會不懂。若不然,還能撈個陸軍上將噹噹?他的主力由延安北上安塞,側翼安全的保障線路,唯有一條咸榆公路嘛!一去個把禮拜,後邊補給很困難,他當然要在出發前補足。我看,敵人第一天不來,第二天一定得來……就算伏擊不成功,當作一次預演也是好的嘛!” 彭德懷和王震通完電話,就與習仲勳聯名向毛澤東和中央軍委報告:“敵三十一旅24日到拐峁,停止前進,疑為待補糧食,我明日仍按計劃部署待伏……”之後,他沒法入睡,又主動與一縱聯繫。 黃新廷和余秋里正湊在一塊兒“聊聊情況”,接到彭總的電話,一口氣就把想法全掏出來。部隊剛撤下山時,黃、餘二人分頭跟各團主官扯了扯,所反映的情況是共同的:擔心敵人不上鉤,部隊白挨凍,時間長了影響戰鬥情緒。這是大兵團作戰,跟過去敵後游擊戰很不相同。小股部隊的游擊戰,旅一級指揮機關要做的事,件件都是具體而詳細的,對敵情的偵察、分析、判斷,主意都是自己拿。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強調一切行動聽指揮,總體協調……黃新廷和余秋里心頭有點兒不大對勁,總覺得這個仗沒有過去說打就打、駁殼槍一揮來得過癮。 跟彭德懷通了一次話,黃、餘心裡似乎踏實許多。余秋裡說:“乾脆,開個營、團幹部會,把大家疙瘩解一解、思想通一通。”黃新廷很贊同,並提議兩人先到部隊轉了再說。 就在三五八旅這兩位主官張羅給部隊通思想、解疙瘩的時候,國民黨整一軍軍長董釗摸黑到了安塞。他在小街的石路上,不停地踱著方步,心緒亂糟糟的理不清楚。洋洋灑灑五個旅追在獨一旅二團二營後面屁顛屁顛跑了一天,安塞是到了,可“共產黨軍隊主力”眨眼之間化為烏有,這怎能不令他心煩意亂? 安塞是寧靜的,老百姓出入有序,沒有一點兒接觸過部隊的痕跡。連續抓了幾個人來審問,都說沒有見到解放軍隊伍來過。最後,那個滿臉絡腮鬍子的警衛營長綁來一個老漢,是個羊倌,聲稱見過解放軍。董釗饒有興趣地走到老漢身邊,竭力做出“化敵對為友善”的表情,問道:“老人家,向您打聽點兒事……” 老漢說:“是收購羊皮嗎?” 董釗哭笑不得,轉而改口:“老人家,你告訴我,是共產黨好還是國民黨好?” 老人脫口而出:“都好,就是老百姓不好!” 一臉蠻橫的警衛營長嫌這句話回答得不中聽,伸手就給老漢一個耳光。 老漢趔趄一下,重新站穩了,臉上麻木地望著董釗,好半天,說:“共產黨可沒這樣扇過我……” 董釗朝那個警衛營長瞪了一眼,連連揮手:“拉走拉走拉走!” 一臉木訥的老羊倌就這樣被拉走了。董釗原地踱了幾個來回,忽然醒悟似的自言自語道:“共產黨軍隊這一招厲害呀!我看……李紀云旅長兇多吉少……快,隊伍火速由來路返回延安!” 李紀云也不算是糊塗蟲,豈有大禍臨頭渾然不覺的道理?青化砭的險情,這天一大早就讓李隱約感受到了。那時旅的偵察分隊再三向他報告,說青化砭附近發現了不少共產黨軍隊。當時李紀云就汗毛孔直豎。整三十一旅孤軍前出,而青化砭這地方,一看便知險象叢生,如果碰上有準備的伏擊,後果不堪設想!李紀云把這一想法電告給綏署“前進指揮所”,聲稱“勢單力孤,恐有不測”。 胡宗南一听就不高興:青化砭就在延安鼻子底下,咫尺距離,共產黨軍隊難道敢冒如此風險嗎?再說,空軍和地面偵察已多次證實,都說延安周圍沒有敵情,青化砭怎麼會蹦出一個險情來? 莫非李紀云……胡宗南當即復電斥責李紀云:“貪生怕死,畏縮不前,豈是軍人氣魄!了了土共何足掛齒?絕對要按規定北進,迅速佔領青化砭,否則,軍法論處!” 李紀云傻了,一路上心頭懸著一顆地雷。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斷給董釗發報,申述隱衷。 董釗下令返回延安。上了延塞公路,他越跑越生氣。想起胡宗南的狂妄自大,他的怒火直往胸口湧。這回好了,我董釗帶著五個旅大遊行,弄得滿臉黃土、一身疲勞,還得給後人留下笑柄。想著想著,董釗放慢了腳步。算啦,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是“遊行”,就慢慢來吧!部隊隨之放慢了速度。董釗自我安慰地對左右參謀們說:“該發生的早就發生了,靠咱們著急趕也沒用!” 終於回到了延安,董釗立馬趕去見胡宗南。見胡一臉晦氣坐在窯裡生悶氣,董釗知他心情很糟糕,便遞上一支“美女牌”香煙。董釗一肚子牢騷,半句也不敢發了。 出窯洞轉了幾個圈,董釗憋得難受。出於對黨國的忠誠,他決定還是把想說的話說出來。於是,董釗做了兩個深呼吸,踱到胡宗南身邊,用只有胡宗南一個人能聽到的聲音,盡量平靜地說:“我有一種預感……” 剛說這一句,胡宗南立刻舉起手,把後邊的話制止下去。 其實,早在董釗於安塞電告“沒有發現共產黨軍隊主力”時,所謂“預感”就已在胡宗南心中十分清晰,還需要你董釗到現在來“提醒”嗎?理解到這一層,董釗不由得又對胡宗南生出一份敬畏之心。這種感覺使他受到鼓舞。他決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不讓說我也得說。董釗清了清嗓門,一反私人交談的語氣,而用純粹的官腔鄭重說道:“胡長官,以我之見,應該火速增兵青化砭……” 話音未落,電話鈴響了。胡宗南本能地激靈一下,但沒有動。鈴聲連續不斷響,很執著。董釗走過去操起電話:“我是董釗,說話!” 電話是二十七師師長王應尊打來的,本是直接禀報胡宗南,沒想到接電話的卻是董釗,大概因為情況嚴重,王應尊也顧不上尷尬了:“軍座,我……有急事報告……” 董釗一聽對方慌亂地打著哆嗦,氣就不打一處來:“慌什麼!天又沒塌下來!”當著胡宗南的面大聲地訓斥部屬,實際上也是宣洩自己內心的情緒。哪知道這番訓斥並沒有使王應尊鎮定下來,他反而哆嗦得更厲害了:“軍座,剛才三十一旅李紀云的電台,在青化砭以南發出呼救,幾分鐘後就……沒聲音了!” 王應尊聲嘶力竭的叫嚷,在話筒裡哇哇直炸,引得旁邊的薛敏泉和幾個參謀全都伸長了脖子。胡宗南臉色大變,煩躁地對董釗喊:“叫他講清楚點,到底出了什麼事?” 董釗只好耐心重複一遍:“你慢慢說,清楚點,到底……” 那邊王應尊緩了口氣,但依然激憤萬分:“三十一旅……軍座,劉戡兵團見死不救,李紀云才求告於我,希軍座明察,轉告胡先生,對那些見死不救的黨國逆賊,務必嚴加製裁!” 情況已經大白,在場的人面面相覷,不知說什麼才好。誰都知道劉戡與胡宗南是什麼關係,怎麼參言呢?安靜了好一會兒,薛敏泉只好詰問董釗:“誰叫三十一旅跑到青化砭去的?嗯,是誰的命令?!” 這話像刀子一樣捅到胡宗南的心窩。作戰命令是他胡宗南下的,內容是叫三十一旅從拐峁鎮遠出進行威力偵察後“相機前進”,怎能想到這個李紀云一“前進”便鑽進了共產黨軍隊的包圍圈!胡宗南對此一直很擔心,然而最擔心的事卻偏偏發生了。現在薛敏泉這麼一問,讓他心中氣憤之極,說不清是對薛敏泉的“故意找碴兒”,還是對李紀云的“不善機變”,抑或是對董釗的“明從暗抗”,總之,他高聲打斷了薛敏泉,說:“還追究這些幹什麼!一個旅的兵力,不是兒戲,趕快想辦法救援要緊。整一軍主力今天行軍不遠,即刻向拐峁鎮以北機動吧!” 董釗連午飯都沒顧上吃,立刻集合部隊向北進發。胡宗南又急令劉戡,命位於拐峁鎮的整三十六師和位於延東的整七十六師作好戰鬥準備,保持機動狀態,隨時策應整一軍主力作戰。但是,所有這一切努力,都已經晚了。胡宗南一條腿被拖進深深的泥潭…… 3月25日上午11點鐘左右,青化砭打成一鍋粥。 一切都在彭德懷的預想之中。他是個有十分把握還得加三分保險的指揮員。當初他對部隊講“敵人第一天不來,第二天一定得來……”時,事實上大批便衣偵察已沿著咸榆公路偵察到延安東關機場附近,李紀云三十一旅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當然還有遍地都是眼睛的老百姓。 青化砭一仗後,彭德懷體會很深地說:“邊區群眾對敵人真是守口如瓶。青化砭這一仗,要不是在陝北,是很難打的。” 彭德懷整個西北戰場的大思路中,民眾條件佔據首要地位,其次是地形條件。他就是要靠這兩點把胡宗南拖垮,然後找機會一口一口地吃掉。這是早在延安請命時,就爛熟於心的整體構想。現在,彭德懷要從第一步紮紮實實地做起。在下定決心之前,他就把這次戰鬥前前後後想得很細。 第一天設伏落空後,彭德懷親自給各縱打電話時,其實就有情報告知李紀云已經出發。李的九十一團當晚進至延安東北約30裡的地方安營扎寨,擔任延安東北方向的警戒。其旅部帶著九十二團上了公路,向北前進的意圖十分明顯。但彭德懷還是跟部隊說“第一天不來,第二天一定會來”這句籠統的話。 第二天拂曉,參加設伏的各縱、各旅部隊,早早起床開飯,趁天還沒亮,又回到伏擊點,悄悄趴下來。 彭德懷對伏擊要求非常嚴,伏擊位置必須是敵人搜索不到又能迅速出擊的地點,所有火器配置、衝擊道路、出擊時機、協同動作等,都是經過充分發揚民主才確定下來的。尤其是隱蔽,幹部戰士想出的主意不下百種。進入伏擊區,絕對禁止行走往來。部隊多帶乾糧,水壺統統裝滿水,焐在身下以防結冰,吃飯問題全靠就地解決,不准向陣地送飯送水。看地形和部隊進出留下的腳印,一律用樹枝抹掉。觀察位置更是講究,盡量選擇陡坎向下挖洞,再從洞壁上穿通瞭望。總之,樹枝、幹蒿和白佈單,所有就便器材全都用上了。功夫做到這一步,設伏陣地幾乎完全不留痕跡,胡宗南空軍和地面偵察都成了瞎子,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李紀云的直覺已不管用。自從挨了胡宗南那頓近乎羞辱的電斥,他已痛定忍痛,抱著認命的態度,一槌子買賣地往下走。早上6點多鍾光景,李親自帶著旅部直屬隊及九十二團,戰戰兢兢沿著咸榆公路北進。為保證安全,他在公路兩側山上分別派出一個連和一個排,向前搜索。 晌午時分,這支心事重重的隊伍,終於進入設伏部隊的視線。 三五八旅旅長黃新廷抬頭看看天,花花日頭快到頭頂,便跟政委余秋裡商量,讓部隊抓緊吃午飯。他們自己也掏出黑豆麵,就著涼水吃。這時,偵察員興沖沖地趕來報告:“敵人來了,就在我們後面,馬上就到!” “部隊作好戰鬥準備!”黃新廷朝作戰參謀下達命令。 說話的工夫,敵三十一旅前衛部隊就到了大家眼皮底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著山腳下那群緩緩前行的國民黨部隊。看樣子,他們心虛極了,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槍都是端在手上的,刺刀全打開了,神情極為緊張。 苦等了這麼長時間,終於見到魚咬鉤,誰的心不是提到嗓子眼上啊! 敵人成連成營一隊一隊走過去……突然,青化砭方向槍聲大作。不用說,是李紀云的前衛部隊和負責“兜底”的獨四旅交上了火。此時,敵三十一旅兩個團的本隊已進入石棉草溝,後衛也通過了房家坪。 儘管李紀云早有精神準備,但槍聲還是讓他渾身一震。這天從清早開始,他的眼皮就跳個不停。進入青化砭附近,四面山上安靜得出奇,經驗告訴他,這不是好兆頭!果然,槍聲就響了。他周身透出一股涼氣,驚出的汗水也淋淋地濕透襯衫。胡思亂想已來不及,天空升起三顆紅色信號彈…… 部隊一緊張,頓時亂作一團,李紀云完全不能控制。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立即發報,向距青化砭最近的劉戡求救。 可是,劉戡是千呼萬喚不出來,顯然,這塊老牌子根本不買李紀云的賬。 李紀云更加慌了手腳,只好把頻道急調延安……這時四面山頭已殺聲一片,解放軍猶如神兵天降,紅旗舞處,飛流直下,耳邊的子彈嗖嗖叫個不停。 按照預定方案,新四旅率先向李紀云先頭部隊猛烈攻擊,李部寸步難行。而獨四旅立即向敵人尾部出擊,一下切斷李部退路。與此同時,教導旅和三五八旅及二縱部隊前後左右以排山倒海之勢,沿著山坡撲向公路上的敵人,頃刻之間,李紀云的三十一旅被切成數段,沒有招架還手之力。有小股的人盲目爭奪路邊制高點,但無濟於事。雙方已混戰一處,短兵相接,彼此火器都成了“啞巴”,唯一有發言權的,只有刺刀。 三五八旅八團四連擔負攻擊李紀云的旅指揮部任務。衝鋒號一響,全連一鼓作氣直奔車馬最多的一坨李部。已在該連當二排長的尹玉芬,帶領全排戰士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面,幾處敵兵擋路,都被他們“刺刀見紅”解決了問題。這時候,李部所有官兵全被壓在不足7公里長、200多米寬的川溝裡。尹玉芬和戰友們左沖右殺,趕到敵旅指揮部跟前時,個個滿身血跡,有人連刺刀都別彎了! 李紀云的所謂“旅指揮所”,早已名存實亡。因為溝底狹窄,除一條公路,幾乎就沒有迴旋餘地。解放軍衝鋒號一響,李紀云就指揮不動人了,那些參謀和警衛,一看共產黨軍隊四面擁下來,自己的隊伍前後大亂,哪裡還有心思抗拒,各自抱著腦袋逃命要緊,真是“兵敗山倒”,誰也沒有回天之力。 李紀云和副旅長周貴昌、旅參謀長熊宗繼等幾個人,像木頭一樣立在路旁,既不奔逃,也沒有指揮動作,只是無可奈何地搖頭嘆氣,眼睜睜領教這落花流水的光景。在他們身後,緊靠山腳冷冷地擺著那台收發報機。呼救已經無望,連報務員也不知去向了! 李紀云小聲念著:“完了!全完了!”心裡漸漸浮出殺身成仁的僥倖。他將手靜靜地伸向衣兜,那裡有支備用的八音手槍。就在此刻,一隊共產黨軍隊朝自己衝殺過來。只見那些戰士渾身是血,一刺刀一刺刀地捅進他的衛兵的胸膛。聲聲號叫,血濺到他們的臉上……李紀云還從沒這麼近距離看到過刀飛血濺的肉搏,不知為什麼,他掏槍的手無端顫抖起來,怎麼也握不緊。 尹玉芬一連捅倒幾名敵兵,快步躍到敵人跟前,猛地摘下一顆手榴彈,套上指環,高高地舉起來,大聲喊道:“不繳槍誰也別想活!” 成群的國民黨兵嚇傻了眼,他們停止射擊,但卻未放下手中武器。 尹玉芬注意到所有的敵兵把目光投向一個大個子。這個大個子雖然沒有穿軍上衣,無法判定軍銜,但從年齡和下身馬褲判斷,肯定是個不小的軍官。只見他雙手抄在馬褲口袋裡,面部灰冷,並不理會面前所發生的一切。尹玉芬厲聲喝道:“我數一二三,再不繳槍我就拉弦了!一、二……”敵士兵紛紛把手中武器丟在腳下。尹玉芬吩咐戰友們收拾武器、整理俘虜,自己衝到那個大個子跟前:“你是乾什麼的?!” 李紀云終於抓住了兜里的八音槍。他沒有回答尹玉芬的問話,而是突然舉起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他的士兵一個一個慘叫著倒在血泊中,雪亮的刺刀一直在他面前閃著寒光。他閉上眼睛準備迎接世界末日,但就在這一瞬間,尹玉芬飛身撲上去,奪下那支八音手槍。與此同時,李紀云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喝:“舉起手來!解放軍優待俘虜!” “俘虜?”李紀云心頭一顫。這兩個字對於一個軍人來說,實在難以接受。但是,他看到一張因為憤怒之極而如同鋼鑄鐵凝般的臉膛,那上面每一道皺紋都似乎噴射著火焰,火焰是那樣熾烈地灼烤著他的意志和信念,一個世界突然間真正地消失了,這過程很短很短,李紀云承受著。他猶猶豫豫地低下頭,同時,舉起了雙手。 看到李紀云舉起雙手,周貴昌和熊宗繼也舉起手,周圍的國民黨官兵全都如法效仿,士兵們悉數丟下槍支,舉手像波紋似的一圈一圈向外擴展。很快,路面上舉起一大片手。僅僅一小時四十分鐘,國民黨整編三十一旅旅部直屬隊和九十二團共2900餘人,全被消滅,一個也沒逃脫。大批槍支彈藥,很多都還來不及從牲口馱子上卸下來,就成了解放軍的戰利品。 下午4點多鐘,董釗在拐峁鎮給胡宗南打電話報告:三十一旅旅部直屬隊暨九十二團全部覆沒,旅長李紀云、副旅長周貴昌和參謀長熊宗繼等多人被俘,戰場打掃得乾淨徹底,連一具屍體也找不著,共產黨軍隊去向不明……這彷彿是一個遙遠的童話故事,胡宗南聽著聽著就走了神,直到董釗報告完畢之後,他依然握著話筒,好半天才嘟嘟噥噥地說出一句:“是嗎?” 事實當然不容懷疑。胡宗南很快清醒過來,長長地嘆了口氣。此後近半個月時間,他命令各部隊集結“待機”,“不可造次”。但是,胡宗南仍然有他驕傲的資本,畢竟是他首屈一指“攻占”了中共中央紅色首府——延安!而這些日子,美軍駐華使館一名上校,正和國防部高參范漢傑等人以及一幫翻譯、新聞界頭目,揪住這個“頭條新聞”不放,準備大做文章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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