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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撤離紅色延安

第一野戰軍 许福芦 13092 2018-03-18
彭德懷第二次來到金盆灣,專門鑽進教導旅防線中間地帶那個叫標家台的密林深處,仔細對照地圖檢查了每條小路。儘管灰土布棉襖被樹林中的狼牙刺刮了好幾道口子,彭德懷心情卻很不錯,一路走一路對羅元發旅長和陳海涵參謀長誇偵察連那輛敵人的吉普車截得好,說:“要不是人家送來一份'兵要地志調查圖',我們還想不到這塊缺口,總以為人家是少爺兵,吃不得苦,有狼牙刺的地方就可以不設防了。你們看看,人的主觀偏見多可怕!我們都得抬起屁股挨板子喲……” 吃過晚飯,彭德懷召開團以上乾部會。聽取匯報以後,彭總告訴大家,自蔣介石對解放區“全面進攻”改為向山東、陝北“重點進攻”,毛主席的方針就是“必須用堅決的戰鬥精神,保衛和發展陝甘寧邊區和西北解放區……”

這是毛澤東在重慶談判之後的切膚之言,其實質就是以戰求安、以戰求發展,焦點在於以少勝多、以弱勝強。這條作戰原則對戰場指揮藝術提出了很高的要求。然而,西華池一仗……彭德懷認為“只打了個半拉子”,“沒有打好”,“殲敵1500人,而我們卻付出了1200多人的代價。以我們眼前這點實力,同敵人拼消耗,那不是扯淡嗎?”這話彭德懷在前幾天隴東戰役總結會上也講過,不過那次他是拍著桌子講的,今天是重提老話,聲音也溫和多了,但足以說明他對此耿耿於懷。 胡宗南大兵壓境,晉綏軍區司令員賀龍又在晉綏脫不開身……這是個關鍵時刻呀,彭德懷心中有個氣貫長虹的衝動,一直在奔突。 中央軍委已作出主動撤離延安的決定,彭德懷以軍委參謀長的身份親臨南線聽取意見。他告訴羅元發等人,敵人突擊重點很可能就在教導旅防禦地域。延安機關和學校轉移、群眾疏散,都需要時間。

彭德懷問:“怎麼樣,你們能頂幾天?”回答是5天。彭說7至10天有把握嗎?羅元發和陳海涵齊聲回答有把握。彭德懷對他們回答得這麼快有點兒不滿意。他說:“不要唱高調,想一想,還有麼子問題,比方說各種培訓人員的考核問題呀、防禦體系封鎖消息問題呀、接合部的協調問題呀、解放戰士的教育問題呀,特別是部隊吃大苦耐大勞、打硬仗打惡戰的思想準備,絲毫不許馬虎!人家是好幾個正規師啊,不是開玩笑的。” 羅、陳兩人局促地撓撓頭,問題當然是有,以一個旅兵力和類似於三八大蓋這樣裝備的正規軍對抗,守衛上百里防線,怎能沒有問題?可是,這些問題還需要提嗎?他們知道,平時所說的為黨中央分憂,同樣不是一句高調。 彭德懷看出兩位部下的心思,同他們握握手,語氣和緩下來:“盡可能阻擊,給敵人以殺傷。但不要死守,千萬不可跟敵人拼實力,爭取防守一個星期,時間越長,中央機關撤離延安越寬裕。你們旅是這一線主角,能否完成毛主席和軍委的意圖,就看你們打得如何了!你們要曉得,我們面臨的敵人是強大的,數量上、裝備上,我們都是弱小者。我彭德懷手裡一無援兵、二無太多的彈藥,大家都靠對黨和人民一片忠心。”

彭德懷就要上路返回延安。羅元發和旅部幾位領導同志送了一程又一程,彼此再不需要說什麼了,大家就這樣默默沿著塬底一條小路往前走。轉過一道溝,彭德懷揮揮手:“好了,莫要送啦,忙你們的去吧。”說完,打馬便走。一直到延安,他再沒有一句話。隨行的幾位參謀都已習慣於彭德懷這種大戰之前的沉默,誰也不去打攪他。但他們那時並不知道,彭德懷這一路的沉默還有別樣的情由。 當晚,毛澤東、周恩來和任弼時正圍著火盆研究問題,忽而門簾一掀,進來了彭德懷。毛澤東驚訝地抬起頭:“在談你哩,你就來了,幾時到的?”說著,隨手提起火盆上的炊壺,為彭德懷倒了一杯白開水。彭德懷也不客氣,端起來呷了一口。 周恩來是接到國民黨首都衛戍司令部最後通牒,於前兩天剛從南京梅園新村撤回延安的,同彭德懷還是第一次會面,所以很驚喜。兩人走到一起拉拉手,相互打量一番。彭德懷說:“我來匯個報……”隨即打開從教導旅帶回來的一份防禦決心圖。

毛澤東與周恩來、任弼時不約而同彼此對視,會意地笑了。 周恩來說:“彭老總還是老作風,主席當年在抗大講的就是這股戰鬥作風,說乾就乾,雷厲風行!” 毛澤東點頭,親切地問:“老彭,快說說,南線情況怎麼樣?” 這時,彭德懷手中地圖已展開在桌上了,又從口袋裡摸出半截鉛筆,在圖上點點畫畫道:“看了一個教導旅,又從金盆灣折回三十里鋪,轉到富縣的茶坊,看了習仲勳和張宗遜他們。總的看來,情況是好的,部隊士氣旺盛,指揮員決心很大,從富縣到臨鎮一百多里都構築了防禦工事。但也有少數同志思想還沒搞通,不願意放棄延安,怕砸爛了壇壇罐罐。我把輕裝上陣的道理講了講,沒麼子問題了,現在須抓緊做好三件事……” “哪三件事啊?”毛澤東夾著煙問。

“第一,部隊彈藥太少,平均每槍不到十發子彈,有的迫擊砲一門砲就只有二十發砲彈,要盡快解決;第二,中央和延安各機關疏散動作太慢,太婆婆媽媽了,這不行。決心要果斷,速度要加快。特別是中央,要盡快下決心撤出延安;第三,要立即建立西北戰場指揮機構。賀龍同志現在在晉綏那邊,一時又回不來,陝北這幾個旅,加上後勤人員2萬多人,軍委是否考慮,由我來暫時指揮一下?” 毛、週、任交換著興奮的眼神,三人幾乎同時頷首。毛澤東率先說:“很好!中央同意你的意見,回頭我們開一個會,作個決定,再正式任命一下。” 周恩來補充道:“工作可以先抓起來,時間很緊迫啊!” “還有什麼要求嗎?”毛澤東問。 “別無他求,給我幾個人就可以了。”

“人,好解決,”毛澤東顯得大度而又激動。他踱到彭德懷跟前,站了站,抿嘴微笑著生出感慨,“老彭啊,你這是臨危請命,為黨分憂,肝膽照日月,忠心垂千古啊!中央感謝你。” 毛澤東這麼詩興一發,可把彭德懷弄尷尬了,他憨厚地說:“主席言重了,我是臨時代一代,救個場子。等賀龍同志返回延安,仍請他來指揮。” 毛澤東一擺手:“我不管,反正延安就交給你老彭了,黨政軍民,好幾萬人,連同我的這個腦袋,全交給你!” 彭德懷立即著手搭配班子。他從西北局調張文舟來當參謀長,並要三局配備了兩部手搖馬達電台,又調來幾個參謀、譯電員,一個五六十人的小小司令部即刻宣告成立。緊接著,中共中央於3月16日發布命令:陝甘寧邊區的一切部隊,歸彭德懷、習仲勳指揮。賀龍的職務仍是晉綏軍區司令員,兼管後方工作。隨之,讓任弼時當中央秘書長,軍委參謀長由周恩來兼任。

3月8日臨近午夜時分,胡宗南神鬼莫測地離開了西安,隨侍只有兩人,除衛士,另一個就是熊向暉。三人行踪絕對秘密,不坐車,不騎馬,而是先坐專列到同官(今銅川),然後換行頭——脫去軍官服,穿上士兵灰布棉軍裝,再棄火車,而由等候在那裡的小吉普送往洛川。 其時,裴昌會、薛敏泉以及政治部主任王超凡一干人等,已先期抵達,設立了“前進指揮所”。西安綏署大本營只留孤零零的盛文看家。 專列開得併不快,極為平穩。這很符合胡宗南的心境。他故作優哉游哉打開手邊一本,藉著微暗的車燈,剛讀出卷首那段調寄《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幾句,便被熊向暉一聲報告打斷了。 熊向暉是按照胡宗南的吩咐,來呈送抄錄的第一批新華社消息。那張工工整整的抄件上,計有五則電訊,主要內容是9日凌晨新華社播發的前一天延安各界戰鬥動員大會新聞。在這個1萬多人的大會上,朱德、周恩來和彭德懷等都作了講話。會議盛況空前,除尚未轉移的機關職工、學校師生外,參加會議絕大多數是從延安周圍趕來的農民和民兵。整個會場人山人海,紅纓槍、步槍和千萬隻高高舉起的臂膀,森林般地融為一體,把延安軍民對蔣介石的憤怒及保衛家園的決心,表達得淋漓盡致!

這是個振奮精神的誓師會。彭德懷情緒自始至終很激動。他登上台子,還沒開始講話,渾身就熱騰騰地燃燒起來。延安這座靠窯頂支撐起來的土城,當了10年紅色首府。在老百姓心目中,它就是根頂天立地的柱子,抗戰時期,那麼多風雨凶險也巋然不動,如今大砲還沒響就要把它拱手讓給胡宗南,叫人多少有點兒擔憂。因此,彭德懷的話便有著極強的針對性。他說:“1935年陝北劉志丹只不過3000多人。後來來了一個徐海東,也不過3000多人;最後,中央紅軍開到陝北也只有7000多人,總共不過15000人。敵人有多少呢?我記得是101個團,30萬人。國共兵力對比是二十比一。我們從南線到西線、從河東到河西,都是無往而不勝,打得東北軍講了和去抗日,打得閻錫山心驚肉跳在太原坐不穩,打得馬鴻逵損兵折將,打得胡宗南在山城堡一敗塗地!最後,連老蔣也在臨潼接受了教訓。今天不同了,胡宗南只有35個團,而我們比那時的15000就多得多了!”彭德懷戛然而止,大聲朝台下發問,“同志們說,我們能打勝嗎?”

“一定能打勝!”一萬多個聲音一齊回答。 彭德懷滿面春風:“是的,我們一定能打勝!”他忍不住揮起有力的雙臂,吼道,“11年前我們打勝仗,現在我們打勝仗,將來我們還要打勝仗!我們大家團結起來,建立民兵游擊隊,配合正規軍隊作戰,堅決保衛邊區、保衛毛主席,讓胡宗南有來無回!” 這一下全場沸騰了,男人們揮舞手中的傢伙,一個勁地呼口號;女人們嗓門比男人更亮:“姐妹們,男人上前線,我們女子就做好後方工作,做軍鞋,搞堅壁清野,不給胡宗南那個王八羔子一粒糧食,把他們活活餓死……” 當然,胡宗南所讀到的新聞,遠遠沒有這麼熱鬧。他透過那些文法頗為考究的措辭,竟產生一絲想入非非的感覺。說實在的,那時的彭德懷還沒有進入他的視線之內。在仔細閱讀完“朱總司令講話”和“周恩來將軍講話”之後,胡宗南突然問熊向暉:“這麼大的場面,毛澤東怎麼沒有出席講話?”

熊向暉腦子一轉,機智地回答:“先生問我,我問誰呀?” 胡宗南微笑道:“是啊,你跟我是一樣的不知情……”想了想,胡又問,“你說說看,是'將軍'大還是'總司令'大?” 熊向暉猜出胡宗南的心思,便說:“我以為,'將軍'可大可小,而'總司令'就是'總司令'。” 胡宗南恍然大悟:“難怪呀,朱德是'總司令',而周恩來在共產黨內比他的資歷深、職位高,卻稱'將軍'。我覺得稱周恩來為'將軍',裡面有文章!” 熊向暉故作驚奇:“有什麼文章可言?” 胡宗南自言自語道:“周公……他……莫非這一仗是他來指揮?” 胡宗南決定,洛川的軍事會議要開得像樣一些。所謂“像樣”,除興師動眾的準備工作之外,正式會議時間須體現精短有力,而大量的、在胡宗南看來比會場議題更為重要的節目,是放在會後的個別召見。 因此,僅半天時間的洛川會議宣告結束時,洛川全城的戒嚴尚不能解除。小城西北角的洛川中學院內,遍地雪佛蘭和美式吉普車仍烏雲般集聚著沒有離去。正式會議上,胡宗南的工作只是宣布“總裁”命令和為部屬們的發言拍拍巴掌,主要議程諸如主持發言和介紹作戰計劃等,統統由副司令長官裴昌會和副參謀長薛敏泉去完成。現在,他才開始給到會的軍、師長和兩級參謀長及第七補給區長官、空軍第三軍區司令、特種兵部隊長等這一類人物“分別交代幾句”。 按照薛敏泉的說法:“共匪在陝甘寧地區的總兵力很可憐,所謂正規部隊,就只是警備第一旅、第三旅和一個番號不明的什麼旅,總兵力不過2萬多人,加上地方雜七雜八小部隊,最多不超過5萬”。他判斷,“共產黨軍隊主力已集結在臨真鎮、金盆灣、勞山之線,延安附近只留下部分兵力……” 毫無疑問,胡宗南的決心,就是以此為基礎的。總體上是兵分兩路,右路由整一軍軍長董釗率他的7個整編旅,由宜川瓦子街分兩坨向北攻擊前進,經臨真鎮到延安東北的拐峁地區停止待命;左路的指揮官是整二十九軍軍長劉戡。他率8個旅由洛川以東地區靠緊右路軍向北攻擊前進,經牛武鎮、金盆灣,到達延安以北棗園一帶,停止待命。 董釗和劉戡成了胡宗南門面上的哼哈二將。另一個重要人物便是關中一仗的主角、整編第七十六師師長廖昂。廖此次奉命率兩個旅為總預備隊,負責策應董、劉作戰。此外,整編第十七師師長何文鼎也肩負重任,胡宗南命他率陳子乾旅,由洛川沿咸榆公路向北攻擊,重點是注意公路兩側的敵情。到達甘泉後,擔負富縣到延安的護路任務。公路暢通無阻,軍用物資才能源源不斷送到延安。後方運輸由整編一四四旅負責。該旅駐在洛川,算是最穩定最不起眼卻又舉足輕重的一個位置了。 半天的會議也不乏精彩之處。董、劉二人在會上的哼哈表現,給胡宗南會後的訓辭提供了依據。董的滿不在乎與劉的謹小慎微,都是胡宗南所竭力抨擊的態度。倒是整編第二十七師師長王應尊撿了個便宜,他在發言中首先表示對進攻延安充滿信心,同時認為戰爭準備是勝利的先決條件,提出,他的部隊剛從晉南移師河西,給養和彈藥正在補充之中,原定3月12日的進攻時間顯得過於緊張。 胡宗南很欣賞王應尊這股實在勁,當即與裴昌會略事商議,照準王的請求,將進攻時間向後推遲一天。推遲地面進攻時間,不等於空中無所作為。就在胡宗南帶頭為王應尊的發言鼓掌時,國民黨軍飛機已飛臨延安上空,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扔下數十枚炸彈! 對此,中共中央軍委始料未及。這些日子,延安工作日程是以分秒計算的,文電交馳,號令頻頻。在對西華池一仗深入總結的同時,3月6日,軍委電令晉冀魯豫野戰軍第四縱隊司令員陳賡、政委謝富治以及太岳軍區司令員王新亭、副司令員孫定國,要他們出敵不意襲佔閿鄉、陝縣、澠池、新安,給胡宗南背後來一腳,徹底搞癱隴海路,以配合保衛延安,救援李先念五師;3月7日,又電令張宗遜、習仲勳,要他們在現有防線基礎上,於勞山與三十里鋪間、南泥灣與三十里鋪及其以東,加築第三道防禦陣地;3月8日,延安各界保衛陝甘寧、保衛黨中央和毛主席的戰鬥動員大會召開…… 彭德懷已全面進入角色。雖然他身為軍委副主席兼總參謀長,但在著手具體指揮這場關於首腦機關生死命運的戰事時,仍顯得極為謹慎。前沿視察與後方動員基本就緒之後,他和總政治部主任劉少奇一起,將陝甘寧邊區部隊旅以上乾部召集到棗園軍委小禮堂。 同延安各界群眾動員大會上比,彭德懷平靜多了。大家坐下來,什麼開場白也沒有,彭德懷張口就說:“敵人在西北戰場上的兵力共43個旅32萬人,除九個旅守備新疆,其餘34個旅25萬人都壓在陝甘寧邊區,這裡面有20個旅是胡宗南的,計有17萬多人;西北行轅主任張治中和副主任馬步芳、馬鴻逵手下有12個旅,將近7萬人;另外就是鄧寶珊集團在晉陝綏邊區的兩個旅12000多人。我們呢,滿打滿算野戰部隊7個旅,是16178人。這個數字大家算算看,是幾比幾呀?不算張治中和寧、青二馬,也不算鄧寶珊,單是一個胡宗南與我們的兵力比例就是十與一之比!更何況,我們這1萬多人,還不能全部拉到陝北。道理很簡單:陝甘寧邊區總共只有150多萬人口,土地貧瘠,那麼多人一上來,兵員的吃、穿、用怎麼解決?基本的物資供應困難大,再加上武器裝備差、彈藥奇缺……” 說到這裡,彭德懷頓了頓,端起粗瓷碗喝了口水:“所以,胡宗南很自在呀,吃得好睡得香,這兩天在洛川忙著跟他的軍、師長們又是聚餐又是照相,聽說手邊還準備了一大堆小說哩!” 劉少奇插話:“人家揚言要在三天內佔領延安,好向他們的總裁報喜,向他們的六屆三中全會獻份厚禮。” 大家一聽這個,議論紛紛:“去他媽的,牛皮大王!” 這些話被彭德懷聽到了,他忙擺擺手:“不,這不是吹大牛!要是我們疏忽大意,胡宗南三天佔領延安不是沒有可能的!胡宗南吹不得牛,我們也是吹牛不得,吹牛吹不出勝利,大家要記住囉!” 劉少奇站起來,神情嚴肅,語氣誠懇:“同志們,中央決定放棄延安,不是逃跑主義,而是誘敵深入。胡宗南佔領延安,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們決心與敵人在延安以北的山區周旋,陷敵於疲憊和缺糧的困境。到那時候,胡宗南人困馬乏、糧草全無,我們就可以抓住有利戰機,集中優勢兵力,在運動中一口一口吃掉他們,反敗為勝嘛!” 彭德懷強調:“這就是軍委的作戰方針。大家聽清楚沒有?'放棄'不是'逃跑','後撤'不是'敗退'。只要我們掌握了戰場主動權,以弱敵強、以少勝多,是可以做到的!” 大家受到鼓舞,掌聲情不自禁地響起來。胡宗南的飛機就在這掌聲中,來到延安的上空。 很少有人在意這次大戰之前有一個小型接見活動。據說,它是由毛澤東的衛兵閻長林引起的。因為閻是從新編第四旅十六團調來的,所以,新四旅軍官們沾了光,才獲得去王家坪那孔普通窯洞親耳聆聽毛主席諄諄教導的殊榮。事實上,恐怕因為新四旅官兵都穿著黃衣黃帽,此次接見才顯出意味深長。不管怎麼說,旅長張賢約還是為這個接見感到不安。他覺得形勢這麼急迫,主席又這麼忙,不能太耽擱時間,於是坐下來就長話短說:“主席,延安保不住,我們這些吃軍糧的……這不是太便宜他姓胡的嗎?”這句話把官兵的心病一下子傾倒出來:說是主動“放棄”,然後一口一口吃掉敵人,行不行啊? 毛澤東並不著急回答,而是微笑著招呼大家在他身邊坐下來,從煙盒裡摸出一支煙抽。他一邊吐煙一邊說:“同志們轉不過彎子,是不是?” 軍官們局促地相互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頭,憨厚地笑。毛澤東環顧大家,彈去煙灰,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中那一縷飄動的煙,“是啊,吃了十年延安的小米飯,要大家一下子離開延安,感情上通不過啊!” 毛澤東沒有直視大家,神情有些黯然,“十年裡,延安人民供養了我們。我們同他們一起開窯洞,在窯洞裡學馬列,培養幹部,領導全國的抗日,指揮各個根據地的鬥爭,真是生死相依,患難與共。可以說,延安的小米飯養育了我們一代人啊!現在,敵人來了,我們拍屁股撂下老鄉們就走了,哪個不難受……” 大家注意到主席的兩頰微紅,眼裡有些潮濕。他停一會兒,輕輕嘆息一聲,把手中煙用力掐滅,將尚存半截的煙重新裝進煙盒,再起身提高嗓門:“可是,敵人來勢洶洶,兵力又相當集中,就我們目前的力量來說,一下子還吃不下這一坨。你們說,該怎麼辦啊?” 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主席的話,目光一齊投向旅首長。副旅長程悅長向張賢約旅長看了一眼,張旅長便會意地點點頭,起身斂著懷作檢討狀:“主席,如果西華池一戰……” 毛澤東打斷他,說:“西華池不用提了,這是敵人大舉進攻延安的偵察仗,我們參戰部隊都做了最大努力。換句話說,你們做了你們應該做的事,三五八旅也做了他們應該做的事。沒打好,有些傷亡,不要緊。勝敗乃兵家常事。打了這一仗,摸了胡宗南的底子,對今後作戰有好處,從戰爭中學習戰爭,有何不好?” 他把話題仍舊拉向眼前的延安:“胡宗南的兵力十倍於我,力量相比,異常懸殊,我們只能繼續執行集中優勢兵力,消滅敵人有生力量的原則,積極防禦嘛!” 毛澤東點燃那支被他剛剛掐滅的煙頭,接著說:“放棄延安那是暫時的。你們會看到,胡宗南佔領延安,絕不是什麼勝利,恰恰相反,而是他們失敗的開始。我們要爭取更大的勝利,拿一個延安換一個全中國,何樂而不為呢?” 他說著說著,眉頭也不知不覺地舒展開來,“我送給你們十六個字……”大家一聽十六個字,立刻埋頭在小本子上準備記錄。毛澤東伸出一個手指,一字一頓地宣佈道:“這十六個字就是,'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並強調說,“你們幹部們要先把這裡面的道理想透,然後回去教育戰士,說服戰士。” 說完十六個字,毛澤東又數典般地列舉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以來,許多“人”“地”得失的例子。 大家越聽越開竅,顧慮也漸漸消失了,索性把心裡疙瘩都掏出來。不知是誰問道:“主席,要在陝北打這麼大的仗,可陝北就這麼巴掌大一點點,戰場咋擺?” “哦,這個問題提得好!我打個比喻,”毛澤東饒有興趣地走近提問題的那位幹部,“你們不是都幫助陝北鄉親們推過磨、壓過碾嗎?就那個石磨子、石碾子,把老鄉打下的多少糧食都磨成了細麵,碾成了細米。我們就是用這個辦法。陝北,地方小,可地形險要,我們熟悉它。陝北人口少,可群眾條件好。你們去把敵人牽上,就在陝北這磐石磨上磨,我就不信,就不能把他蔣介石幾十萬部隊磨個稀巴爛!” 毛澤東就是用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把未來那場舉世聞名的大角逐解釋清楚了。顯然,保衛延安只是一段序曲。通過這段序曲,毛澤東要調動敵、我雙方幾十萬大軍在陝北高原山旮旯裡“碾”將起來,這才是正式的華章。現在最要緊的是,內線縱深防禦,獨立支撐的話,最大可能約遲滯胡軍10天時間。陳、謝5個旅外線解圍行動必然會引起胡軍一些反應,從而對內線防禦有所助益。但是,要獲得這一有效配合,內線防禦非有20天的堅決抗擊不行。如何打好這個時間差?既需要帷幄之中神機妙算,更需要一線官兵實際努力,哪個環節上出了毛病都會前功盡棄。毛澤東、彭德懷以及所有中央軍委領導同志都有一把汗捏在這兒,它是千千萬萬基層連隊普通戰士所難以體會到的。 當然,戰士有戰士的責任。他們要用一身虎膽和精湛的武藝去迎接考驗,所以,除了打仗,大大小小練兵熱潮就是他們身手畢現的時機。此時陝北,還算料峭春寒。上層風起雲湧,似乎對延安城郊七里鋪和柳樹店一帶幾個小山村並沒有太大影響。從西華池撤下來的三五八旅,正在為一個普通戰士練兵熱情做文章。這戰士名叫丁丑娃,一听就是土裡吧唧窮人家的孩子。他是寧夏人,父親給地主幹活累死了,母親遭國民黨強暴。丁丑娃一當兵就很有“福氣”,分在後來擁有“硬骨頭”這個響亮稱號的八團六連。 丁丑娃當了個六〇砲手。他年齡不大,卻特別能吃苦,從晉綏到陝北的行軍途中,除背自己的小鋼砲之外,還一路搶著給別的戰友背米袋。那時候,鞋子很金貴,醜娃從家裡帶來一雙千層底布鞋,那是和姐姐分別時送給他的,當了大半年兵,愣是捨不得穿。可當他看到同班一個新戰士腳被凍壞了,就立刻把鞋子送給戰友。短期整訓時練投手榴彈,他把胳膊練腫了,吃飯端不住碗,還是練,說:“你怕痛,痛就欺負你,變得更痛;你不怕痛,痛就怕你,就不痛了……” 丁丑娃成了連隊“為人民服務”的模範戰士,可忙壞了指導員夏偉。連續趕兩個夜,寫出篇稿子,投到邊區小報,就發表了。從此,陝甘寧邊區差不多人人知道三五八旅有個丁丑娃。 丁丑娃當然不是唯一的。在同一個英雄連隊,還有個響噹噹的人物與醜娃齊名,他叫劉四虎。說來也巧,劉四虎和丁丑娃還同在一個班,他們班長又是赫赫有名的“刺殺大王”尹玉芬。劉四虎是綏遠人,從小當學徒,伺候人,幹六年苦工竟沒掙到一個銅板。當泥水匠的父親也被地主惡霸逼上了吊。所以,劉四虎是個沒有笑臉的戰士。他現在還只是個新兵,兩個月不到的春訓就顯露出了他的優秀素質,可以說,是踏上一個英雄的起點。他有一句口頭禪:“上了戰場,只要我不死,就乾他幾個!”打大同時他參軍還不到一個月,剛學會“預備用槍”,戰鬥動作還不熟練,體格也弱,班裡戰友們都有點兒替他擔心,說虎子啊,能跟在大夥屁股後面衝下來,把幾發子彈放出去就成,千萬別落下。誰知他一上戰場就玩了命,哪裡子彈密就往哪裡衝。他說我才不怕呢,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幹他幾個!” 西華池戰鬥整體上是個不怎麼樣的仗,而在劉四虎個人卻是個輝煌的勝利。當時,連隊突擊失利,被敵火力封鎖在一個院子裡,全連沒有一個人能抬起頭來。萬急之中,劉四虎自告奮勇擔任掩護,讓別人衝出去,他引開敵人機關槍。結果,腿上中兩彈,人已倒下來了,嘴裡還大聲喊別的戰友往外衝。最後,自己把兩顆手榴彈拉開線環綁在胳膊上,準備敵人逼近時,與敵人同歸於盡,硬是把敵人嚇住了,沒一個敢朝他靠近。總結時,連里要他談體會,劉四虎說,第一次負傷的體會是:戰場打死是光榮的死,比父親被地主逼著上吊要好;第二次負傷的體會是:要想活命就不怕死,不怕死才有殺開活路的希望。後來,這些話就成了連隊許多戰士的口頭禪。 毛澤東的“石碾子”“石磨子”就是靠丁丑娃和劉四虎這樣一些粗胳膊粗腿的戰士們來推。這個優勢蔣介石沒法比。蔣介石的兵是胡宗南口袋裡的私房錢,他永遠也不能擺脫那種虛幻的迷彩。所以,儘管胡宗南前些日子在南京國防部晚宴上舉著酒杯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表示“拿不下延安,學生甘受軍法”,他還是避開人面小聲地問:“你有絕對把握嗎?”直問到胡宗南滿臉怨氣、露出一副受傷害的模樣,才不得不作罷。 蔣介石已無話可說,只能以一臉似是而非的笑容,像應付一個生意場上的債主一樣,反反复復對這位他必須信賴的學生表示,“空軍,好說!作戰計劃,我簽……”然後,他能夠做到的,就只有24小時守在電台旁邊打盹了。 偏偏3月11日,美軍總部把一個藍眼睛大鼻子記者團扔到延安。不管這是出於軍事上還是政治上考慮,延安決定,都得以禮相待。毛澤東說,來的都是客人,讓他們最後看一眼延安也好,將來做個見證。 這些美國記者從大洋彼岸來到這座偏僻的中國山城,好像個個都很興奮。在3月13日離開延安飛赴北平之前,他們中的許多人還並不知道隨後將要發生的一切。 胡宗南差一點就沒有耐心了!他無法按照原計劃來閱讀小說,而是瞪大眼睛注視這架飛機從延安機場騰空升起。接著,他便急不可耐地下達推進命令。同時,佈置在一線的解放軍教導旅、警備第七團等各部隊奮起反擊。經過三天三夜激戰,胡宗南驚呆了:他以12個旅之眾,居然寸功未建! 3月16日,毛澤東以中央軍委主席名義,命令邊區部隊迅速調整部署,組成三個防禦集團,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全面抗擊胡宗南進攻。一切部隊防務自3月17日起,統由彭德懷和習仲勳全權指揮。這三個防禦方向分別是:以獨一旅、三五八旅、警七團為右翼,歸張宗遜、廖漢生指揮,在道佐輔、甘泉、大小勞山、清北溝、山神廟地區組織防禦;以教導旅在南泥灣、金盆灣、臨真、松樹嶺地區組織防禦;調晉綏軍區王震第二縱隊西渡黃河參戰,與教導旅一起為左翼。新四旅位於中央,在廟爾梁、程子溝、三十里鋪地區組織防禦,堅決抗擊由南泥灣突破防線向延安前進之敵。 前三天的苦頭,讓胡宗南長了記性,再不讓步兵在前面徒費周折了,一上來就拿出老爺用兵的架勢,不管三七二十一,飛機、大砲先乒乒乓乓轟炸一氣再說。然後,整團整營的大部隊集團衝鋒,打死一批,又上來一批,好像他知道解放軍每人只有十發子彈的底細、存心要出對方洋相似的,僅投放在第一縱隊正面的胡軍“左兵團”,兵力就達八個旅之多。每個波次沖鋒由遠至近,漫山遍野,人頭如同撒下一片黑芝麻,密密點點,弄得新兵都不知道瞄準誰才好。 一縱獨一旅最初陣地是在麻子街、白家山、大勞山、楊家科地帶,三五八旅七一六團在甘泉西北山,重點保障獨一旅右翼安全。七一五團、八團等部隊,都在稍稍靠後的大勞山、楊家科一線設防,充當二梯隊。一旦前面防線被沖垮後,他們就成了一梯隊。這樣交替掩護、節節撤退,讓胡宗南每推進一步都付出慘重代價。同時,那種破陣得勝的感覺也益發鮮明。他倚著上風口越打越精神,命令整二十九軍十七師、三十六師、七十六師及十五師的一三五旅,傾巢出動,從洛川、舊縣地區出發,沿途轟轟大響,陣容一派風光。早在進攻之前,胡宗南就許下金諾:誰先攻占延安,重賞百萬! 這話傳到下面越吹越走樣,有說加官晉級的,有的把100萬說成了300萬,結果層層效仿許諾,空心泡泡隨口吹,甚至連長、排長都在喊:“衝啊!得了頭功老子給賞錢,到延安府發洋財去啊!” 戰鬥打得極為殘酷。胡宗南的飛機、大砲完全是一副滿門滅族的架勢,一開始就把成噸炸藥往外拋。砲彈和炸彈轟過一輪又一輪,防線上表面陣地全炸個翻天覆地,蓬鬆蓬鬆的土石,隨手抓一把在鼻子底下聞一聞,都嗆得人咳嗽。 陝甘寧邊區各部隊從占領陣地到與敵人交手才個把月時間,又抱定“且戰且退”這一作戰原則,就沒有構築太堅固的掩蔽工事,只能靠貓耳洞避彈。敵人飛機大炮一響,立刻躲一下。轟炸一停,又趕緊鑽出來阻擊敵步兵。敵人整師整旅地壓上來,拼不過去,就趕緊交替後撤,一到新陣地,二話不說,立即挖洞,就這樣一刻不停地干。胡軍整整攻擊了一天,只前進了5公里。 消息傳到南京,蔣介石耐不住了,對他的密友和忠臣吳忠信冷冷地說:“三天是拿不下延安的。拿下延安,談何容易!我看,五天能把它攻下來,就算不錯了!”吳忠信一听就明白,蔣是想讓胡宗南下台階,便連聲諾諾。 果然,三天期限一到,國防部即向蔣介石報告:“延安共產黨軍隊抵抗強烈,胡宗南部死戰不懈,仍進展緩慢,右路軍到達臨真鎮、金盆灣;左路軍剛剛攻下甘泉縣的勞山。目前各部仍在胡長官親自督陣下努力激戰之中……” 蔣介石頻頻點頭:“不錯了,不錯了。”到了第五天,國防部竟送上一份令人沮喪的報告,“胡部在金盆灣、南泥灣裹足不前,全體將士雖浴血……”蔣介石聽完報告一言不發。 終於等到第七天,蔣介石已經熬得心力交瘁。國防部的報告還沒有開始念,他就連忙擺手,說:“給我接通西北,我要胡宗南親口向我報告!” 胡宗南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敢抓起送話器。他以不急不躁的中等音量報告蔣介石:“共產黨軍隊堅壁清野,主力逃遁,不見踪影,只有小股民兵襲擾我搜索部隊。我右路第一軍先鋒苦戰七日,已達延安城外寶塔山下,即刻進城……” 蔣介石不耐煩地打斷胡宗南,要他報告傷亡情況。 胡猶豫一下,馬上想起一個大打折扣的數字:5000餘人。 這一下激怒了蔣介石,顧不得遠隔萬重山水,張口罵了句“娘希匹”,說:“損失5000人馬,還在城外?等你們進了城,共產黨中央機關早就插翅高飛了!你來給我解釋解釋,究竟搞什麼名堂?!” 胡宗南知道老蔣生了氣,在電話那頭大聲喊叫:“校長息怒,共黨中央機關還在延安哩。毛澤東昨天還接見了外國記者,朱德、劉少奇和彭德懷這些人都在……”蔣介石沒等胡宗南把話說完,使勁把電話一掛,自言自語道:“都在又有什麼用!” 胡、蔣通話時,毛澤東的確還在延安。他剛從棗園搬到王家坪來住,窯洞臨時收拾了一下,用他的話說,“還沒住熱,又要走了”。 說著話已經是3月18日,胡軍兵臨城下,槍砲聲在延安市內任何地方都隱約可聞。下午,槍砲聲離得更近,前線消息說:敵人離延安不足10里地!彭德懷急壞了,把警衛人員全部叫到自己窯洞裡,鄭重其事交代說:“現在,全黨、全軍、全國人民都在關心黨中央、毛主席的安全,你們肩上責任很重,要絕對保證主席的安全,必要時,抬也要把他抬走!” 彭德懷的話有針對性。離開延安,對於毛澤東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胡宗南最初給延安丟炸彈時,就有人擔心得不得了:毛主席怎麼還不過黃河?這要是萬一碰上……炸彈可不長眼啊! 毛澤東卻始終若無其事:“怕什麼?延安人民走完了我再走!”現在,砲彈都打到清涼山了,他還是一點兒都不著急,專心致志忙著他的一大堆案頭工作。警衛員滿頭大汗跑進跑出,催促一次又催促一次:“主席,馬都備好了,就出發吧!你不走,叫我們怎麼完成任務啊?!” 毛澤東微笑著說:“不要緊,來得及,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他走他的,我走我的,他在那個山頭,我在這個山頭,怕什麼呀?”說著又不慌不忙擬寫一份電文。 這時,一發砲彈在不遠處劇烈爆響,震得窯洞頂層的泥屑直往下掉。毛澤東抬頭看了看,仍舊埋下頭飛快地寫起來。警衛員沒辦法,只好打出周恩來的招牌,“週副主席也叫你快一點兒,再不走,就很危險了!”毛澤東乾脆置之不理。 任弼時和習仲勳趕過來了,剛走到門口,正好與心急火燎的警衛員撞個滿懷。警衛員說:“任秘書長、習副政委,你們來得正好,快去幫我們勸勸主席,再不離開危險性很大……” 任、習二人急步衝進窯洞:“主席呀,敵人已經兵臨城下,便衣隊都到七里鋪了,同志們都等得很急,你還是快一點兒離開的好!” 毛澤東抬起頭,一見是任弼時和習仲勳,笑了笑,一邊照寫不誤,一邊說:“就好囉、就好囉,去跟同志們說一說,先搞好先走,不要等……” 正說著話,彭德懷過來了,還在門外就大聲嚷嚷:“主席走沒走?”門外警衛員囁嚅,說沒走。 彭德懷張口訓開了:“怎麼搞的嘛!你們是警衛員,我怎麼跟你們講的?要對主席安全負責嘛!” 毛澤東在裡面接話:“不要批評他們了……”見彭德懷進屋,臉色很難看,毛澤東立刻笑著招呼:“老彭啊,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哩。通知部隊,要把房屋打掃乾淨,家具原樣擺好,一點兒也不要破壞。我們過些日子還會回來的,是不是啊?” “主席,你有什麼指示,邊走邊說吧!”彭德懷努力做出平靜的樣子。 毛澤東手頭略微緊了點兒,嘴上依然說:“就好,就好,你不要催我嘛!” 彭德懷性子上來了:“這都麼子時候了嘛,還不著急呀!你不急我可是著急,我是司令員,我要對你的安全負責;你是主席,你也要對全黨、全軍負責嘛!” 毛澤東終於忙完了,一邊收拾桌子,一邊笑著說:“老彭同志啊,你好厲害喲,我執行……”毛澤東說著走出那孔窯洞。走了幾步,他忽又返身看了看窯洞裡的那張床和桌椅,然後一扭頭,果決地離開了。默默走了一段,他突然回頭問彭德懷:“王震過河之後情況如何?”彭德懷說:“很好,已投入戰鬥。”毛澤東這才大步走向路邊的汽車。 大西北的黃昏,風呼呼刮著,沙塵與暮靄彙在一起。毛澤東與少量警衛部隊一道,沿著山城一條小路,慢慢離去。他一路走一路回頭,悄然無聲,又彷佛說著千言萬語。彭德懷發過脾氣之後,就一直默默跟在毛澤東身後,他要盡心盡責地護送一程。 “老彭啊,你回去吧!”毛澤東說。 彭德懷充滿感情,但臉色還是鐵青的:“我再送上一段,不礙事的。”他堅持將毛澤東送到了延安飛機場,然後,握握手,小聲囑咐:“主席,你一定要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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