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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出兵與收兵

第一野戰軍 许福芦 9277 2018-03-18
賀龍這天心情糟糕透頂!晉北戰役碰到釘子倒在其次,最讓他平靜不下的是,關向應在延安病逝了! “賀、關”是一個整體呀,這個稱謂在紅二方面軍叫了多少年。抗戰時期,關向應仍與賀龍搭檔,任一二〇師政委,晉西北軍區、晉綏軍區政委。賀、關還是一面獵獵飛舞的旗幟。晉綏軍區那些從湘鄂西(邊)時代戰鬥過來的老戰士,聽到噩耗個個痛哭失聲。賀炳炎和廖漢生更不用說了,他們的成長傾注了關向應很多心血,有小毛病時拉下臉子剋也剋過,可如今留在心頭的卻是絲絲縷縷春風暖意。 關向應是東北遼寧人,滿族,性子直而剛,跟賀龍一樣,也留鬍鬚,也捧個大煙斗,連腰上挎的馬刀都一樣,只能靠彩穗顏色來區分。往事歷歷在目,賀龍眼裡有淚流不出。他強迫自己鑽進鄂豫陝邊境那塊地圖,把注意力投向突圍中的三五九旅,這是比晉北戰役更能攫住他心力的一個焦點。他一整夜都不聲不響地趴在地圖上,滿屋子煙霧,濃得看不清人臉。太陽一竿高了,他也不洗臉、也不出屋、也不吃東西,馬燈依舊一跳一跳地亮著紅光。

晉綏野戰軍副司令員張宗遜有點兒憋不住,到外面喘口氣回來說:“老總,乾著急不是辦法,我看還是以你的名義給王世泰他們發份報,叫聯防軍抓緊派部隊南下接應一下。” 賀龍擺擺手,說:“先發軍委,問一問王震他們渡過丹江沒有。” 直到此刻為止,賀龍還在為三五九旅捏著一把汗。當時,劉峙與胡宗南在中原主力前後壓著10萬兵力。這種情況下再遇到一條山洪暴發的丹江,進退維谷啊!賀龍想像著江水洶湧、白浪滔滔,而船筏皆無,王震站在江邊倒吸涼氣…… 事實上,給軍委和給聯防軍的兩份電報,被代理參謀長許光達同時發出去了。半小時後,陝甘寧晉綏聯防軍代司令員王世泰和參謀長張文舟回電報告,他們已經擬訂接應方案,必要時,以新編第四旅為左翼兵團,從長武、彬縣之間突破敵封鎖線;以警備三旅第七團及第五團一部為右翼兵團,由平涼、涇川間突破;另以警一旅於旬邑地區分散游擊,牽制敵軍。目前已萬事齊備,只待中央軍委一聲令下,就可以全線出動,實施接應。

陝甘寧晉綏聯防軍已今非昔比,早在三至四月間,中央軍委給它搞了一次精簡整編,裁掉10個團、12個營、67個連,2700人復員到地方。原來臃臃腫腫5萬人,一下子減到精精幹幹2.8萬人,編制序列該整的整,領導機構該併的並,比方說,兩個教導旅合二為一,三五八旅留下的部隊並到警三旅。這一來,編內5個旅就齊裝滿員、像模像樣了。警備第一旅,高錦純任旅長兼政治委員;警備第三旅旅長黃羅斌,政委李鶴邦;張賢約和徐立清分別擔任新編第四旅旅長、政委;新編第十一旅旅長仍為起義過來的曹又參,政委高鋒;教導旅的旅長兼政委由羅元發一人擔任。 中央軍委遲遲沒有給賀龍復電。這份電報很不好回复,包括毛澤東在內的所有軍委領導,心都提在嗓子眼兒上呢!其時,為縮小目標,中原突圍部隊主力北路軍,已作出分成兩個縱隊向西轉進的部署。由李先念、鄭位三率中原局、中原軍區機關和二縱十三旅、十五旅四十五團7000人為左翼,經湖北邊境的南化塘、陝西邊境的漫川關一線,向陝南的寧陝方向前進;而王震則帶著三五九旅、幹部旅的8000官兵為右翼,取道河南邊境的荊紫關、陝南的山陽,向秦嶺腹地鎮安、柞水前進。

十幾天來,這萬餘大軍衝破一道又一道國民黨封鎖線,唐河過了,白河過了,現在前跨一步就是陝南,而這一步實在是千難萬險!眼下,淅川城沒有打下來,胡宗南的部隊又已抵達荊紫關,外圍國民黨軍亂雲暮合,包圍圈越縮越小,腳下卻是前有丹江後有淅川,兩條湍急的大河咆哮之聲震耳欲聾,部隊被夾在狹小地域,生死只在一夜之間。 這是一場噩夢,直到9月初,王震所率的三五九旅、幹部旅破衣爛衫地鑽出秦嶺時,邊區的軍民還在捏著一把汗。休整半個月之後,中共中央在延安楊家嶺中央大禮堂給三五九旅開歡迎會,毛澤東、朱德、任弼時、林伯渠、彭德懷、賀龍等領導同誌全部出動,喜洋洋地走到北返官兵中間,和大家握手。那一天,部隊官兵差不多個個都流了淚。

終於回到毛主席身邊了!王震幾天前就將那張清瘦的笑臉細細收拾一新,歡迎會前一天,他專門趕到棗園向毛澤東作匯報,該激動的都已激動過,所以大眾場合反倒顯得平靜。他從毛澤東開始,給中央領導一個一個敬禮、握手,最後輪到賀龍,兩人拉起手,對視許久,都只是笑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下午,中共中央以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的名義發出請柬,在王家坪禮堂宴請三五九旅等參加南征的團以上乾部。禮堂裡擺了六桌,每桌都有四大盆菜。大家濟濟一堂,滿屋子酒菜噴噴香。又是從毛澤東開始一一舉杯敬酒……賀龍和王震都喝了一點兒酒,這才眼眶兒微紅著細細敘談起來。 王震舉著酒杯站在賀龍面前,臉熱心熱嘴巴也熱:“老總,真高興,我又活著見到你,老部隊同志們都還好吧!”

賀龍敞開衣襟,眉開眼笑地望著王震,說:“好哇,都好。舊年打了綏远战役,最近又打晉北戰役,打大同。和你們一樣,為了完成任務,也犧牲了一些同志……” 提起犧牲,王震頗為傷感地苦下臉:“這一年南下北返,犧牲太大了!許多身經百戰的老同志都……”他特別憶起九團副團長顏龍斌。顏是在陝南轉戰途中才犧牲的。入陝一仗,顏龍斌胳膊打斷了,沒藥,天又多陰雨,大熱天的,傷口很快化膿生蛆,只得鋸。可鋸子不干不淨,反而感染惡化了,但顏仍拒絕坐擔架,堅持和部隊一起行軍、打仗,堅持指揮戰鬥,直到7月23日小河口戰鬥中再次中彈。嚥氣時,他還抱怨自己對革命貢獻太少,心中慚愧,告誡戰友一定要堅持到新中國誕生。 “顏龍斌是江西永新人,16歲就參加紅軍,一直跟我在一起……”說著說著,王震眼裡貯滿淚水。

賀龍說:“死了人,完成了任務,還是值得的。歡迎會上,主席給你們評價很高嘛,說你們經歷了第二次長征,是黨的寶貴財富。損失嘛,朱總司令也講了,下一步要給你們找個好點兒的環境,把部隊好好整補一下。” 王震低著頭:“'第二次長征'不敢當。朱總司令祝酒時說27000裡講多了5000裡,其實,我們才走了22000里路……” 賀龍瞇起眼睛連連搖手:“精神是一致的嘛,打仗靠的就是這個東西!”他不知不覺談起剛剛結束的晉北戰役。 王震便聽出賀龍心裡一絲內疚的滋味,心中也大有感觸,說:“那天去棗園向主席匯報,主席一見面就說:王震同志辛苦了,該刮刮你的鬍子了,明天在延安人民面前正式亮相,你們是英雄啊!第二天,延安群眾又打出'威震華夏'的大標語,老百姓圍著我們撒彩紙、戴紅花,往口袋裡塞棗子,一點一點都叫我心裡不好受。離開延安時,也是這個樣子,那麼多同志流了血,才換來今天。記得8月15日那天,我們在華陽地區打退敵人兩路追兵,接連幾天都在荒山野嶺裡鑽,幾百里的林子,不見人煙。19日那天晚上,主力剛通過一條公路,後衛突然遭到胡軍伏擊。人家在暗處,佔著有利地形,我們在明處,倉促應戰,槍一響就倒下一大片。後來,戰士們硬是衝到敵人裡面,那一場肉搏啊,媽的,個個都是帶著傷幹的,八團有個戰士叫梁小毛,一連放倒七八個敵人,最後把刺刀弄斷了,拔不出來,讓敵人抱住,脫不得身,他就一口咬掉敵人的鼻子,門牙都崩掉兩顆。收屍的時候,他還跟那個敵人扭在一起。山坡上都是屍體呀,溝溝裡的溪水都紅透了……我們成了英雄,那些同志……怕都只剩一副白骨嘍。”

兩人說得用心,聽得用心,沒曾想彭德懷不聲不響地來到身後。他端著一杯酒送到王震面前亮了亮,說:“王震,我也敬你一杯。” 王震忙不迭地起身找杯子,被彭德懷伸手攔住:“你不用喝了,我看你今天夠量了。”王震不依,賀龍一旁笑著說:“執行命令嘛,跟彭總還講啥子客氣。”王震這才悻悻地罷手,胸脯挺得高高地站在兩位老總面前笑。 彭德懷幹完酒,把空杯捏在手中,神情莊重地談起局勢。他說:“中原軍區總算死裡逃生,部隊雖然七零八落,畢竟保存下來了。你們三五九旅是回了延安,李先念、王樹聲他們還要在敵後創建根據地,代價很大呀!但這是沒得法子的事。蔣介石橫下一條心,要打,哪個也攔不住,連個大學教授講幾句公道話,也給他暗殺了。美國人跟他合穿一條褲子,重慶麼子'中美合作所',還不把你共產黨一個一個打鉤鉤,麼子和談啊、軍調啊,都是在做戲喲。恩來同志打算結束使命,退出政治談判,談麼子嘛,最要緊還是打!現在,不光是中原、晉綏和晉察冀,整個華東、東北、廣東,甚至海南島的解放區,都吃緊,胡宗南所屬主力19個旅、15萬多人,對陝甘寧邊區的壓力也很大。目前,國民黨主要還是以鐵路幹線為軸線,主力向南向北進攻,企圖首先奪取、控制各解放區城市和交通線,並殲滅我軍主力,或者,將黃河以南我軍逐步壓到黃河以北,然後在華北地區聚而殲之。”

彭德懷頓了頓,自言自語嘆道:“老蔣的如意算盤,從來都是頂在腦殼上打啊!”接著又說:“主席起草了一份黨內指示,這幾天就發,肯定前段成績,總結經驗教訓嘛,把下步戰略規劃講一講。”彭德懷若有所思:“下步晉綏這邊擔子不輕啊,說不定,還得西渡黃河……” 賀龍一直瞇著眼睛抽煙。對彭德懷這番話,他只會意地笑笑。王震卻聽得精神振奮,一個勁兒追問軍委對三五九旅下步任務明確沒有。 彭德懷說明確了,四個字:整訓補充。 “你急麼子嘛,延安的炕頭還沒焐熱哩!”彭德懷嗔著眉眼朝一旁默默吸煙的賀龍望望,見他不說話,便問:“賀老總最近身體怎麼樣?” 賀龍答道:“還好,就是腸胃有時不大舒服,小毛病。” 彭德懷說:“幾個戰役打下來,你也不休息。我聽人講,你的呼嚕打得都不如從前響了。”

彭德懷的話多少帶點兒含義。的確,從結束晉北戰役到圍攻大同及稍後集寧會戰以來,賀龍心裡始終不太踏實。尤其是攻打大同,因有年前綏包一仗臨陣意見不一的先例,在晉北戰役之前,他和聶榮臻就進行過反复醞釀,認為條件成熟,可以向中央軍委拍胸脯,聶老總連包票都打下了。大同是古來兵家必爭之地。它不但以煤都著稱,在地理上北接綏遠、東連察哈爾,還是平綏鐵路和同蒲鐵路的交會點。中央軍委統攬全局,急於攻占大同,一聽說有必勝的把握,立即批准聶、賀的方案,希望晉察冀和晉綏兩大軍區“精心計劃,充分準備,堅決奪取之”!結果,又是個遺憾,大同打了個空,再次草草收兵。 彭德懷對此仗的得失似乎看得比較客觀。他說:“不管怎麼樣,半個多月就殲滅國民黨軍8870人,也算敗中有勝嘛!”

賀龍深知彭德懷的戰場謀略極為講究,勝負看得也很重。之所以這麼講,是一種理解與寬慰。於是,他坦然地笑了笑,“敗就是敗,一仗打下來,既沒有實現攻城預期,也沒有達到攻城目的,還搞丟了兩個點,使張家口處於東西兩面夾擊的不利形勢,不是敗是啥子嘛!” 彭德懷很喜歡聽賀龍像這樣率真而又誠懇地評述戰事,可惜這樣的機會並不多,既然已經說到話頭上,他決定“拋磚引玉”,因此將毛澤東最近多次重申的一個觀點引用過來。毛澤東總結了國共兩軍近期交手的經驗,特別強調要相對集中優勢兵力,著重殲滅敵人有生力量,然後敵佔據之各據點自然容易被我收復。為實行此方針,應採取圍城打援的辦法。圍城的目的不在得城,而在打援。彭德懷說:“得城很重要,殲敵有生力量更為重要嘛!” 兩位老總的討論使悟性極高的王震大受啟發。他高興地嚷道:“我看,這裡面有辯證法!唉,一年來緊緊張張,要找點兒時間好好補補課啦。” 賀龍滿意地點頭。彭德懷也笑了:“主席要你'重整旗鼓',這才是重整旗鼓的樣子嘛!否則,你們將來怎麼把三五九旅旗幟插到北平城頭上啊?” 彭德懷、賀龍、王震三人聊得正起勁,楊尚昆過來了。他歉意地朝大家點下頭,說:“主席讓我跟彭總招呼一聲,今晚習仲勳和張德生同志要向軍委領導作一次詳細匯報,中心內容是胡景鐸的橫山起義,現在是萬事齊備,只欠東風了!” 彭德懷捏著酒杯的手一攤:“還要么子東風?主席點個頭就乾唄。我跟王世泰和張仲良都商量過了,在聯防軍的教導旅、新四旅、警三旅和曹又參的新編第十一旅,各調一部兵力,配合行動,應該萬無一失了嘛。賀老總你看呢?” 賀龍有點兒憂心忡忡,想了想,說:“橫山起義沒問題,攻打榆林要慎重。鄧寶珊不是別個啊……” 彭德懷最想打的,恰是榆林鄧寶珊。鄧部盤踞榆林、橫山的陝蒙邊區,與洛川以南胡宗南大軍遙相呼應,長期以來對陝甘寧邊區大後方造成威脅。前些日子胡宗南抽去主力到陝南圍追堵截李先念、王震他們,北邊鄧寶珊就小動作不斷。特別是橫山境內石灣、高鎮和武鎮三地,兇刀一般伸進邊區,綏德到三邊的要道被它割斷。從軍事上看,一旦雙方打起來,也勢必影響中共方面戰略迴旋。釘子不拔,後患無窮。而要解決根本問題,還必須把鄧寶珊這棵大樹扳倒。為此,毛澤東曾多次指示中共中央西北局書記習仲勳,要他加強陝甘寧邊區北線工作。 習仲勳的“北線工作”早在半年前就進入實質性步驟。那還是蔣介石公然撕毀停戰協議之前的1946年4月12日,中共中央審時度勢,確定在加強自衛戰爭的同時,發動全黨做統戰工作,派久經考驗的得力干部到國民黨內部,爭取一切反內戰積極分子。習仲勳找到時任綏德地委統戰部副部長的師源,兩人盤腿坐在炕上細細合計起來。 習仲勳說:“得有個工作目標,最好是國民黨中上層軍官,此人應該有很強的活動能力,有思想,有號召力……” 師源當即想起一個故舊,這人叫胡景鐸,從小受民主思潮影響,年輕時就同共產黨有過密切來往。 “我們相識大約是1938年,”師源回憶說,“那時他在富平縣莊里鎮,我印像中他思想一直比較進步,後來他到國民黨高桂滋部隊當上補充營營長,有一次帶兵途經富平,縣工委邵武軒書記趁機給他塞了一批人,記得好像是40多人,清一色的義勇軍青年。另外,邵書記還把我和劉茂坤等幾位黨內同志也派進去了,讓我們長期做胡的工作。可惜,我半途在西安調幹學習,離開了胡部,一別再沒見著,也不清楚他現在的下落。” “人如真的可靠,上天入地也要找到!”習仲勳大感興趣。 “當然可靠!”師源肯定說,“據我所知,抗戰期間他對蔣介石的不抵抗政策一直不滿,多次因為跟日本人動真格的而被調離前線。前年春上,他在國民黨第十七軍當二五二團團長,駐防甘肅固原,拒不執行封鎖邊區的政策,還當面跟十七軍軍長高桂滋吵得一團糟,公開說國民黨遲早要垮台,表示同共產黨友好相處,後來一氣之下,乾脆告假還鄉,在關中一帶自己拉隊伍。聽說去年又重新回到陝北鄧寶珊部任職,也不知是真是假。” 習仲勳說:“不管是真是假,你去跑一趟!眼下,蔣介石為了積極進攻解放區,對內竭力排斥異己,縮減雜牌軍,大肆擴充他的嫡係部隊。你看胡宗南多囂張啊,而鄧寶珊手下一些雜牌部隊,日子都很難過。老蔣生怕他們起事,派許多特務進去控制,官兵不滿情緒大了,就像一堆乾柴,點火就著。特別像胡景鐸這樣一些有頭腦的軍官,心裡都在掂著分量,誰都不想給老蔣賣命。他們面前擺著兩條路,要么給蔣介石當炮灰,要么投進人民的懷抱,跟共產黨走。這些人啊,拉一拉就過來了。這時候我們插進去做點兒工作,功在革命事業,也是救人於水火。” 兩天后,榆林鄧寶珊的晉陝綏邊區司令部來了一位八路軍高級參謀。這位不速之客是代表陝甘寧邊區部隊來交涉雙方邊界軍事摩擦問題的。當天,辦完公事之後,他謝絕了官方招待,說是要去拜訪一位闊別多年的同鄉,於是踏著夜色來到國民黨第二十二軍軍部。他要拜訪的同鄉竟是該軍副軍長兼陝北保安指揮部總指揮胡景通。 這胡景通不是別人,正是胡景鐸的胞兄。來人一見如故:“胡總指揮,在下師源,是景鐸先生的故舊至好,與令弟西安一別好多年了,也不知他現在何處高就。今奉差至榆林公幹,偶聞總指揮大名,特冒昧造訪,不知總指揮知不知道景鐸先生的下落?” 胡景通倒也爽快:“哦,景鐸呀,他如今是我的副指揮,駐防橫山波羅堡,不過……”胡景通警惕地打量師源,嚥下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 回到綏德,師源立即派人化裝成小商販,給胡景鐸送去一張便條,要求與胡相見,聲稱“有要事商量”。胡景鐸正在兜著豆子沒鍋炒呢,一見師源的便條,急忙回信催促會面。師源旋即再以八路軍高參的身份來到橫山波羅堡,與胡副指揮“談判邊界問題”。 胡景鐸緊緊抓住師源的雙手:“你這是雪裡送炭啊!我再也不捧蔣家的飯碗了。你趕快匯報習仲勳,要多派些部隊來,給我帶點槍支彈藥,我要率部起義,把隊伍拉過去!” “太好了!”習仲勳聽到匯報一拍大腿,立馬選出三十多人,帶上一批槍、彈和現大洋,在6月底前陸續趕到胡景鐸隊伍上。經過胡的精心安排,這些人有的當兵,有的當上班、排長,他們全力協助胡景鐸上下聯絡起義人員,做連、排軍官的工作。同時,把部隊動態牢牢掌握在手心裡。這一來,胡景鐸的膽子更大了,甩開膀子在全團人員中摸底分類,定人定位,組織骨幹訓練班,並逐個談話,把所屬官兵細細密密梳理了一遍。特別是依靠骨幹封鎖消息,監視重點人行動,工作做得滴水不漏。 其間,國民黨榆林特務機關也掌握了一些蛛絲馬跡,密告到胡景通那裡。胡景通對弟弟的“不軌行為”早有耳聞,火速把橫山中層軍官逐個召到榆林談話。可是,他居然一點兒像樣的把柄都沒有抓到。一個周密而細緻的計劃仍在有條不紊地運行著。起義部隊番號定為西北民主聯軍騎兵第六師,行動口號是“打回關中去,驅逐胡宗南”。秘密黨組織已建立起來,幹部任職名單也由胡景鐸悄然提出。確定,起義後第一方案是趁勢奪取榆林。其次是解放無定河以南地區,使榆林之敵失去屏障,直接暴露在我軍威脅之下。萬一出現不能控制的情況,即執行最起碼的第三方案:胡景鐸立即撤出原防,率所部骨幹進入邊區。行動日期定在1946年10月10日。 然而,10月8日,胡景通把弟弟胡景鐸召到榆林。兄弟倆在溫情脈脈的家庭氣氛中,展開一場急風暴雨似的唇槍舌劍。但胡景通仍沒有扣押弟弟的真憑實據。分手時,胡景通親手給胞弟戴上軍帽,又為他遞過馬鞭,說:“景鐸,塬上風沙大,馬走慢一點兒……” 胡景鐸給兄長行了個軍禮,道聲“五哥,珍重”,便大步流星地衝出大門。司令部兩個排的手槍隊在胡景通院子裡埋伏了整整一天,因為沒得到總指揮命令,眼睜睜看著胡景鐸跨上那匹大白馬,揚鞭而去。 胡景鐸打馬來到位於橫山東南方向大理河北岸的石灣鎮。此處是橫山與子長兩縣交界點,也是延安去往榆林的咽喉要道。它深入邊區腹部,被鄧寶珊集團稱為“南線要塞”。在此駐防的國民黨保九團團長張子亞,手下有團部並一個大隊共600號官兵。張子亞是蔣介石廬山特訓班出來的,“特別忠於黨國和領袖”,是胡景通在橫山最信得過的“內線”。而該團副團長張亞雄、少校軍需主任範止英和機槍中隊的上尉中隊長許秀歧等人,則一向對上司不滿,牢騷滿腹,是胡景鐸起義的依靠對象。胡景鐸快馬一到,張亞雄等人就心急火燎地圍上來問:“是不是動手?” 胡景鐸沉吟片刻:“不著急,再等等。” “還等啊,大夥兒心都等涼了!” “不等不行啊,上峰已察覺,軍事方面必定有所準備,得讓邊區多調些部隊配合行動,才有成功的保證。張子亞這邊……” “他呀,快成一攤爛泥啦!正好死了老婆,哥兒幾個給他弄了個花苞兒,比他小二十多歲呢,嬌滴滴的小女子,年輕貌美,纏得他骨頭都化了,成天摟在炕上情意綿綿,軍務方面啥心思也沒有,全都推給團副!” 團副張亞雄如魚得水。全團軍官稍覺不可靠就“調換調換”,派差的派差,退役的退役,甚至把石灣鎮裡的狗都趕上了山。他還特意在城門邊挖了條暗道,以接應共產黨的隊伍進城。起義前一天晚上,綏德軍分區副司令員高朗亭率領成批臂纏白毛巾的隊伍,就是從這條暗道中進城的。 其時,保九團團部幾分鐘內被包圍得水洩不通,所有敵對分子全都繳了械,張子亞團長還在熱被窩裡同那個小人兒蜜意難捨,範止英不管三七二十一,破門而入,高聲喊道:“團座,共產黨隊伍已包圍團部,弟兄們都繳械了,你同我們一道投靠共產黨吧!” 張子亞一看這陣勢,還說什麼呢!無可奈何地從繡花枕頭底下摸出手槍,扔到範止英面前。 與此同時,另一位中校副團長秦悅文,已把各據點連以上軍官召集到一起,宣布起義決定,而胡景鐸早就擬好的那篇通電——《反對蔣胡賣國、內戰、消滅異己,擁護鄧寶珊將軍等為和平建國奮鬥》,已送到榆林鄧寶珊、胡景通的案頭。 這一天是10月13日,距延安人民廣播電台播出三五九旅北返延安的消息才十天,那篇文章題目叫《人民軍隊是不可戰勝的》。配合起義的陝甘寧晉綏聯防軍各部隊就喊著這個口號,潮水般開到波羅堡。接著,又一鼓作氣掃清了鎮川和武鎮的外圍,並佔領兩鎮及魚和堡。繼而攻克萬佛洞。到16日拂曉,駐守橫山縣城的國民黨第二十二軍王勇清騎兵團,也舉起了義旗。至此,除響水堡因叛徒告密未能拿下外,橫山地區所有據點全都解決了問題。如夢方醒的胡景通萬沒料到這場“大禍”的主使,真是自己的胞弟胡景鐸,而且來得如此神速。出於一種複雜的心理,他親自帶著兩個營趕到響水堡增援,結果被奉命圍堡打援的晉綏聯防軍新四旅和教導旅迎頭一棒,擊個落花流水。胡景通僥倖逃命。 下一步怎麼辦?是按計劃“乘勝奪取榆林”,還是見好就收?習仲勳請示中央。這時,中央軍委正在醞釀全國性的部署大調整,毛澤東說:“老彭,你拿個主張。”彭德懷手裡抓著一大堆編制計劃。他努力把自己思維解脫出來,就想起半個月前賀老總一番肺腑之言。賀龍與鄧寶珊交道甚多,而陝甘寧晉綏方面的事,也更有發言權。彭德懷說:“攻奪榆林肯定會給敵人以沉重打擊。可是,榆林已做好準備,而鄧寶珊日後還有爭取的可能。因此我看,原方案放棄,榆、橫戰役到此結束。”毛澤東點頭同意。 1946年11月10日,經中共中央軍委調整之後,新的編制序列出台了,決定取消晉綏軍區之雁門軍區,將所轄第五軍分區、第十一軍分區劃歸綏蒙軍區建制,所轄第二軍分區、第六軍分區直屬晉綏軍區領導。同時還決定,取消晉綏野戰軍和晉北野戰軍番號,將兩個野戰軍所屬部隊統一組成晉綏軍區第一、二、三共三個縱隊。其編制序列和人員組成為: 第一縱隊:司令員張宗遜、政委廖漢生。縱隊轄獨立第一旅(王尚榮任旅長、朱輝照任政委)、第三五八旅(黃新廷任旅長、余秋裡任政委); 第二縱隊:司令員兼政委王震。縱隊轄第三五九旅(郭鵬任旅長、李銓任政委)、獨立第四旅(頓星雲任旅長、楊秀山任政委); 第三縱隊:司令員許光達、政委孫志遠。縱隊下轄獨立第二旅(唐金龍任旅長、羅志敏任政委)、獨立第三旅(楊嘉瑞任旅長、金如柏任政委)、獨立第五旅(賀炳炎兼旅長、王赤軍任政委)。 轉眼到了12月24日,下午4點鐘,在延安棗園小禮堂裡,劉少奇、周恩來、朱德、彭德懷、鄧穎超、康克清、習仲勳、王世泰等一大班領導同志,歡天喜地地接見橫山起義部隊營以上乾部。一個半月前,伴隨著榆、橫新區民主政權的建立,這支預定番號為西北民主聯軍騎兵第六師的部隊,也在橫山武鎮正式宣告成立,胡景鐸被任命為師長。那時,全師差不多還有5000人,這段時間滴溜滴溜跑掉一大半,到12月初中共中央下令該部南調延安時,只剩下2100多人了。正如周恩來副主席和朱德司令員所說:沉下來的都是種子。如今這2100顆種子經過一番整訓,就要加入陝甘寧晉緩聯防軍的序列之中。 毛澤東興致勃勃出席歡迎騎六師的大會。熱烈的掌聲之後,他說:“騎六師起義,給西北舊軍隊指出了一條光明大道。美蔣那隻船雖然大些,但那卻是一隻破船,一遇風浪就會沉沒。我們這只革命的船,現在還小了些,但卻是嶄新的,能夠乘風破浪,勝利前進。歡迎你們下大船上小船,克服困難,將革命進行到底。從現在情況看,我們有三年時間就可以打垮國民黨,我們一定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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