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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南線與北線

第一野戰軍 许福芦 13722 2018-03-18
冷雨敲打在厚厚的芭蕉葉上,發出鼓點般的沉悶聲。瀰漫無際的雲霧,淹沒了懸崖峭壁。山野包藏著深重的無奈與凶險。 王震坐在山邊一個獵戶的茅草屋簷下,望著面前彎曲的山道上緩緩行進的隊伍,心中焦慮萬分。時間差不多又是過午,腳下南國的千山萬壑和冰冷冰冷的煙雨,是那樣的寂靜。事實上,周圍零星的槍砲聲從未間斷。這就是說情報中所稱數倍於我的敵人重兵,距此並不太遠。按照原定計劃,由粵中前來接應的東江縱隊,還在百里之外呢!這一希望幾乎淡若秋風。三天前在江西大庾還信心百倍地要衝出重圍、強越九嶺南下的決定,轉眼間變得那麼縹緲和不切實際。 隊伍中有一副擔架抬過來。傷員身上蓋著濕漉漉的芭蕉葉,抬擔架的兩個戰士,頭上都打著繃帶,淡紅色的汗珠掛了一臉。兩人緊咬著嘴唇一跐一滑地往前趕,行進得極為艱難。

這時候,王首道氣喘吁籲地跑過來,幾步遠就喊:“伙計,中央復電了!” “怎麼講?”王震驚喜地回過神。 “中央同意我們的建議,知道我們目前處境,認為在日寇投降、時局變化的情況下,確實難以完成原定任務,同意我們由此地自行選擇路線,立即北上向五師靠攏……”這消息著實讓人激動。沒等王首道把復電的精神說完,王震已經一把抱住了他:“首道,我們得救了!” 王首道皺起眉頭沉吟良久:“離長江還遠,要打回去還須準備作出大的犧牲。” “不怕!只要中央給句話,老子死也要把隊伍帶到江北去!”王震的疲憊一掃而光,一溜儿小跑去下達命令。 部隊立即停止前進。這是讓人終生難忘的時刻。王震一路跑,心裡就浮出在延安分手時毛澤東個別交代他的一番話。毛澤東要王震記住告訴李先念,別指望蔣介石能立地成佛,蔣的本性是絕對改變不了的,國民黨對待共產黨及八路軍、新四軍的原則是,能消滅的則堅決消滅之,現在不能消滅的則準備條件將來消滅之。所以,我們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毛澤東要中原軍區部隊繼續完成牽制國民黨軍隊的戰略任務,並強調完成這一任務還要準備作出重大犧牲,即便全軍覆沒,也要保障戰略全局的勝利。

此時此刻,身處絕境中的王震,完全沉浸在與敵決戰的激越豪情之中。他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這些日子來山城重慶所發生的一切。 經過十八年的較量,突然又溫情脈脈地坐到一起時,蔣介石和毛澤東之間那份最初的尷尬是免不了的。當年蔣在黃埔軍校時,毛澤東作為政壇名流也曾登過黃埔講壇,彼此不能不算是故人。重敘往昔,說點什麼呢?當然不便提“四·一二”那個“寧可錯殺一千,決不放走一個”的口號,江西“圍剿”與“反圍剿”那一段也不便重提,至於萬里長征中的湘江之戰和四渡赤水,以及紅軍到達陝北之後發生的西路軍慘劇,更是沒法上口。 剩下的就只有八年抗戰了。 那就談淞滬之戰?南京保衛戰?武漢會戰?毫無疑問,又會出現上海淪陷、國民黨遷都和重慶大轟炸等令人傷感的心緒。只能談百團大戰,於是,毛澤東驕傲地提起了彭德懷。他按照自己的表達方式,打著手勢,沒有軍語,也沒有那些哼哼哈哈的官腔,生活化的口語中不乏幽默和風趣。

作為對蔣氏的回應,毛澤東在後來幾十天的談判中一再地坦言:他要在蔣先生領導下迎接和克服和平建設中的一切困難,並表示這次國共和談合作,“不是暫時的合作,而是長期的合作;不是一時的團結,而是永久的團結”。這樣的一席話原原本本出自毛澤東之口實屬不易,不論國民黨人還是共產黨人,幾乎沒有人不相信“民主團結、和平建國”的藍圖正在徐徐展開。 形勢一派大好,這可樂壞了赫爾利。這位在國共兩黨都有面子的外交官,一直興奮異常,所有蔣、毛歡宴的場合都有他的影子。看上去他好像也沒有什麼不真誠的地方,早在離渝赴延迎接毛澤東時的聲明中,赫爾利就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一年多的努力,目的就是“以協助國民政府消除內爭之可能性”。他的這種努力(當然還有蘇聯斯大林的敦促),終於使硝煙瀰漫的中國升起一片彩虹。

天真善良的老百姓們,真是心花怒放啊,《新華日報》《大公報》以及西南、西北的各種報紙,競相刊載頌揚文章,稱國共和談“給中國人民帶來無限的光明和希望”。國民黨的《中央日報》趁機大談“統一軍令和政令”,一篇文章中還引用韓非子“木之朽也必通蠹,牆之壞也必通隙”的典故,歷數“國家之敗也必因不統一,民族之弱也必因不團結”的害處,高唱“軍隊國家化,政治民主化”。就這樣,一個又酸又甜的果子從冰涼的鐵樹枝頭結了出來,蔣介石和毛澤東精心地為它選定了一個揭幕的好日子——10月10日。這就是後來成為三年決戰的根源、而令世人哭笑不得的《雙十協定》。 就在關於“和平建國”大政方針的《雙十協定》公佈於世的前兩天,一架國民黨運輸機因迷失方向,降落到八路軍控制的河南焦作地界。在這架飛機上,有一封蔣介石給閻錫山的密件並夾帶著兩冊《剿匪手本》。這封刊有國民黨軍委會關防、經軍委會委員長侍從室二組登記並加蓋杜錫鈞手章的密信,分明寫著“中正申篠”的字樣,而且簽署日期是9月17日。

到《雙十協定》出台的第三天,蔣介石特別密令第一戰區司令長官胡宗南給部隊秘密印發這個《剿匪手本》。這個小冊子,對於國共兩黨的老軍人們都不陌生。它是過去十年內戰中國民黨軍隊“精神講話”須臾不離的教典,其中的警句就是“赤匪不滅,軍人之羞”,而且竭力推行所謂“革命軍連坐法”:“班長同全班退則殺班長”“班長不退而全班退,以致班長陣亡,則殺全班兵卒”……老蔣以軍事統帥的身份把這個玩意兒往部隊一推,目的是使“全軍之中,人人似刀架在頭上,似繩子縛住腳跟,一節一節互相顧瞻,連坐牽扯,誰亦不能脫身”。顯然,他是要抽掉全軍的退路、徹底與共產黨決一死戰。這不能不叫那些包括部分國民黨人在內的幻想主義者觸目驚心,出一身冷汗。

但是延安卻平靜得很。 1945年10月17日這天,安全返回延安已有一個星期的毛澤東,把大大小小幹部召集到一起,閒嘮家常似的向大家介紹重慶談判。一邊是寫在紙上的和平協定,一邊是直接進攻解放區的國民黨80萬大軍(還不含包圍陝甘寧邊區的軍隊),口號天天在喊,仗也天天在打,毛澤東就從這個令人疑惑不解的矛盾開始聊起。 還是那句老話,毛澤東認為國民黨消滅共產黨的主意是“老早就定了”,而共產黨“針鋒相對、寸土必爭”的方針也是“老早就定了”。於是,他就拿前不久的上黨戰役打比方。他把上黨地區比作太行山、太嶽山、中條山中間的一個腳盆,說腳盆裡有魚有肉,閻錫山派13個師去搶,結果,“我們'對'了,'爭'了,而且'對'得很好,'爭'得很好”。他希望“這樣的仗,還要打下去”。因為,“訂立了《雙十協定》以後,我們的任務就是堅持這個協定,要國民黨兌現,繼續爭取和平”。

毛澤東用辯證法的思想回答問題:“打是為了爭取和平,不給敢於進攻解放區的反動派很大的打擊,和平是不會來的。”他說得風趣極了:“蔣介石來進攻,我們把他消滅了,他們就舒服了。消滅一點,舒服一點;消滅得多,舒服得多;徹底消滅,徹底舒服。” 聽會的人全都哈哈大笑。只有一個人不笑,他就是坐在前排的彭德懷。 散會之後,毛澤東信步走到彭德懷跟前。他手上夾支煙,邊劃著火柴邊說:“我們的彭大將軍又在運籌帷幄是不是啊?” 彭德懷憨厚地咧開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毛澤東點著煙,熄滅火柴,與彭德懷並肩步出會場,邊走邊聊。毛澤東說:“老彭啊,你對時局有何高見?” 彭德懷進入嚴肅的思考,略微沉默後說:“一個字,打!主席判斷完全正確,以戰求和,則和存。”他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望著遠處的清涼山思考了一下:“國民黨軍有四百萬啊,要解決它不是個簡單的事。可是不解決不行,蔣介石的尾巴翹上了天。除了打勝仗,我們還有什麼法子?”

毛澤東擺一下手:“光靠打還不夠。我們有政治優勢,還可不戰而屈人之兵嘛!三邊地委不是有個報告,我們地下組織的統戰工作搞得很不錯,鄧寶珊的一個旅要起義,那個旅長叫什麼……” “曹又參。”彭德懷補道。 毛澤東興奮地接著說:“派陝甘寧晉綏聯防軍策應一下。這個起義如果搞成,就是一個'火車頭',它不但削弱了邊區北線敵軍的力量,壯大了我軍力量,而且也給廣大國民黨官兵指出了一條光明的道路。” 彭德懷用欽佩的目光盯著毛澤東,意味深長地重複道:“發揮政治優勢,以弱勝強!” 毛澤東連連點頭:“是啊是啊,以弱勝強。十年內戰,抗戰八年,我們不就是這麼走過來的嗎?”毛澤東忽又生起感慨之意,頓一頓,猛吸一口煙,徐徐吐出,“東北的干部都派出去了,斯大林同志若是配合得好,美國就是在大連登陸我也不怕他。華東暫且放一放,新四軍撤到長江以北也是迫不得已呀,人家要回南京,我們在南方他就不能安心睡覺,讓他八個解放區,共產黨要搶地盤的謠言不攻自破。山東嘛,大家都很熱鬧,勝敗有一拼。中原那邊有李先念同志在,等王震和王首道過來會合了,我看要大打一下。只要王震他們活著回延安,就算大勝利!現在是華北和西北,傅作義、閻錫山、胡宗南,還有'二馬',這一班人,老蔣的賭注押得不輕哩!”

見彭德懷許久沒接話,毛澤東收住話頭,問:“老彭,你對西北怎麼看?” 其實,這正是彭德懷思考的焦點。見毛澤東發問,他長長地噓了口氣,“西北問題,我看主要對手是胡宗南和'二馬'。” 毛澤東點頭:“這也是陝甘寧邊區的主要威脅。” 彭德懷分析說:“胡和馬又有區別。” 毛澤東點頭:“胡有野心,此人的後台老闆是蔣介石;馬有野性,是地頭蛇,帶點兒民族色彩,有欺騙性。” 彭德懷又咧開嘴。他對毛澤東看問題一針見血,打心眼兒裡敬服。 關於胡宗南的“野心”和馬家軍的“野性”,彭德懷與毛澤東心照不宣。尤其胡宗南,抗戰勝利後,坐大關中的此公,7月中升戰區司令長官,10月初加國軍上將軍銜,的確有點兒飄飄然。他自恃兵多將廣,裝備精良,實力雄厚,又身在周秦漢唐的帝王之鄉,仗著蔣介石的恩寵,一口氣調動數十萬大軍四處出擊,在中原、華北、東北及整個北中國地區,幾乎無孔不入。這一個多月時間裡,他讓陶峙岳率部進駐了新疆,陶為新疆警備總司令;又命李鐵軍率部駐守甘肅的河西走廊,李為河西警備總司令。董釗的第三十八集團軍鎮守關中,鞏固後方基地。高雙成的第二十二軍據守陝北,謝輔三的第二十七軍駐守陝南。同時,任陝西省政府主席的祝紹週兼陝甘邊區總司令,第三十六集團軍副總司令文朝籍兼鄂陝甘邊區副總司令。胡自將第一軍的第七十六師及第四十軍東出潼關,接收鄭州、洛陽等中原重鎮,以控制津浦、隴海樞紐;派第三十四集團軍總司令李文率第十六軍、第三軍渡河入晉,經同蒲路、正太路、豐漢路,直奔保定與平、津等地受降,進而挺進華北,窺伺察綏方向的動靜。胡宗南還讓心腹黃正誠帶著他最信賴的第一師打入閻錫山的封地晉南,並幾經周折,硬是把范漢傑的一個兵團推進到了東北……胡宗南的所作所為,引起中共中央軍委的高度重視。

毛澤東和彭德懷兩人在窯洞前的小路上默默地行走了一段。朔風吹來,陝北的秋意中已微含肅殺。彭德懷下意識地緊了緊腰帶,說:“胡宗南的手長得很,到處伸。上月的22號跑到鄭州搞受降典禮,一個典禮,豫北、豫西都成了他的地盤。” 毛澤東舉手一劈:“下一步,我們不允許他亂跑,要牽制一下。”他想了想,忽問,“老彭啊,晉綏和晉察冀的綏远战役要他們抓點兒緊,先搞傅作義幾萬人!” 彭德懷對此贊同。他告訴毛澤東,晉綏和晉察冀兩軍區的野戰部隊,已經在左雲、右玉與興和、天鎮一帶集中主力5萬餘人。國民黨頑軍也在綏東集結了5萬餘人。彭德懷說:“頑軍目的是來合擊我張家口的,他們分別駐在集寧、豐鎮、卓資山、陶林、涼城、新堂的歸綏,攤子舖得比較大。” “敵人攤子大對我有利。不過,5萬對5萬,這個仗還要考慮一下。”毛澤東用夾著煙的手在空中劃出一個大大的圓弧,“一定不能分散兵力,務必告訴賀、聶,要集中絕對優勢兵力,一口一口地吃。三個吃一個行不行?不行就五個吃一個!總之,要確保勝利,打有把握之仗。” 彭德懷聽得出毛澤東話中有話,其間含著對兵員素質的基本估計。年初毛澤東在陝甘寧邊區參議會上談及1945年任務時,就一再強調須對現有兵員進行整訓,並且具體提出1945年要將全部正規軍和游擊隊輪訓一次,要按照他過去總結三五八旅“官教兵、兵教官、兵教兵”那一套新的訓練方法,搞群眾性的練兵運動。彭德懷說:“賀、聶目前已在抓緊整訓部隊,作好戰役準備。我們部隊都有群眾性練兵的好傳統,像三五八旅他們,那麼苦,拉到葫蘆河搞生產自救,沒吃沒穿的,戰士們都得了夜盲症,小腿肚腫得亮晃晃的,得閒還忙著投彈呀、刺殺呀,3發子彈打11環就是'朱德射擊手',投彈40米以上就是'賀龍投彈手',刺殺勇猛,達到90分,就是'高崗刺殺手'……” 毛澤東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站在石級上遙望天際,得意地吸口煙,慢慢品咂:“賀龍同志帶兵練兵,那是沒的說。” 部隊集合起來拉了一陣歌,賀龍出現了。他像往常那樣樂呵呵地捧著煙斗,一出來就鑽到干部戰士中間。此刻正是秋高氣爽,偌大的左雲城關廣場沐浴著燦爛的朝陽。賀老總一會兒向這個乾部詢問幾句什麼,一會兒又同那個戰士隨便地嘮起家常。他總是那樣興致勃勃,談笑風生,富有朝氣而充滿信心,讓人感到親切溫暖,踏實可靠。 晉綏野戰軍司令部的戰前動員大會就要開始了。 塞外吹來的季節風一陣陣襲上人們的心頭,老總和戰士們一樣穿著單土布軍裝,雖有一絲涼意但卻精神抖擻。廣場上密密麻麻的部隊,因為賀龍的到來而顯得氣氛格外熱烈。在這一群軍人中間,賀龍便是他們的旗幟和驕傲!那些從湘鄂西(邊)跟隨賀龍闖過來的老紅軍戰士不用說了,即便剛剛加入這支隊伍的新同志,也總是自覺不自覺地把青春和榮譽與賀龍這個名字聯繫在一起。 廣場上笑聲不斷,有人隔著七八排隊列大聲喊:“老總,你的腰好利索了嗎?”賀龍笑嘻嘻地朝喊聲看了看:“嗬,你呀,劉卓甫!”五大三粗的劉卓甫是過去一二〇師“戰鬥籃球隊”的主力隊員。毛澤東從重慶返回延安的那天下午,賀龍眉開眼笑地把球隊一幫小伙子召到一塊兒賽了場球,而且還主動要打中鋒,結果一不留神閃了腰。當時,大家七手八腳地把他扶到住處。滿頭大汗的賀龍躺在床上無可奈何。 “年歲不饒人嘍!”他感嘆著,臉上顯出一絲少有的憂傷。但轉眼間又笑呵呵地不服氣了,“好了再乾!”球隊的小伙子們每天都要問一下警衛員老總好沒好,今天見到賀龍神采奕奕,大家放心了。賀龍被劉卓甫這一喊,來了精神,他使勁拍了拍腰際,煙斗一點一點地笑道:“小鬼頭,你莫急,打完這一仗,我們跟老大哥部隊好好賽一場!” 這年,賀龍司令員已經49歲。 賀龍在隊伍中流連了十多分鐘,才健步登上主席台。 “同志們!我們要在這裡打一仗!任務是同晉察冀兄弟部隊配合,反擊國民黨進攻!”他用力揮動著手臂,聲音非常洪亮。 按老規矩,賀龍首先講述抗戰勝利前後的形勢,從爺台山反頑鬥爭一直講到上黨戰役的勝利,他說:“我們老大哥部隊一仗就乾掉閻錫山的13個師哩!敵人進攻38000人,我們出動31000人,敵人的38000被消滅了35000,另外逃掉2000,散掉1000,大勝仗啊!”接著,賀龍講評晉綏野戰軍在晉西北和晉中開展工作的情況。談到眼前的敵我態勢,他的大嗓門又亮起來:“綏東解放區是我們綏蒙部隊的廣大指戰員從日偽手中流血犧牲得來的,蔣介石勾結日偽軍要搶我們的果實,還要進攻整個華北解放區,我們能答應他嗎?不!不能答應!現在黨中央命令我們跟他們幹,我們要堅決完成這個光榮的任務。” 會場響起一片掌聲。賀龍笑瞇瞇地吸了口煙,雙手把掌聲壓下去,嗓音平和了些:“同志們啊,這一仗非同小可啊,打贏了,我們晉綏和晉察冀兩個解放區就會連成一大片。可以說,整個華北我們就算控制住了。如果打不贏,傅作義趁勢向陝北壓過去,而陝南又有胡宗南,南北合擊,中間夾著我們的黨中央延安,同志們哪,那是我們的腦殼,後果可怕呀!” 賀龍的戰前動員講話並非危言聳聽。中共中央軍委讓賀、聶聯手來對付傅作義,除了用兵數量上的考慮之外,其中也大有攻則必勝的意思。部隊集結後,賀龍與聶榮臻已將這次綏远战役的總體作戰方案擬妥:賀龍指揮晉綏野戰軍三個旅(三五八旅、獨立一旅、獨立三旅)先向內蒙古跨越一步,把涼城、新堂、天成村這幾個敵佔點一一解決掉,然後集中兵力穩穩地配合聶榮臻的晉察冀野戰軍,攻打豐鎮和集寧。而聶部則由東向西進攻,首先消滅隆盛莊、張鎮的敵人,再各個擊破豐鎮、集寧二城。最終兩股兵力合在一處,把敵人壓縮到綏東地區鐵路三岔口的一小塊地域,聚而殲之。 這是抗戰勝利後頭一次跟國民黨軍大兵團對陣交戰,雖說準備充分,部隊士氣也高,賀龍心裡還是懸懸的不太踏實:“同志們啊,我們過去跟日本鬼子打的是游擊戰,小分隊行動,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現今不一樣嘍,搞起大兵團,擺起陣勢,在運動中殲敵,是個新問題喲。我們一定要同老大哥部隊配合好,團結一致,依靠當地的人民群眾和地方黨組織。只要我們做到這一點,就沒有打不敗的敵人。他國民黨綏遠部隊也是不經打的!” 出擊的日子定在10月17日。這一天,賀龍親率晉綏野戰軍主力北越長城。 正是夕陽斜照,老總跨上一匹火焰般的烈馬,一聲“出發”地動山搖。他揮手加上一鞭,戰馬立刻在夕陽餘暉中,朝著古長城斑駁樸拙的烽火台疾馳。山岡上,滿坡的紅葉透出一團一團莊嚴,勁風秋意盡在不言之中。隊伍分成幾路,各自沿著山道多頭並進。 經過一段時間的集結休整,戰士們精神好極了,矯健的步伐中顯示著信心和力量。整個戰役第二天正式打響,24小時內,晉綏野戰軍便連克涼城、陶林,傅作義的第三十五軍和暫編騎一旅,一開打就損兵折將,各被吃掉一部。到10月20日,晉綏部隊又拿下了新堂。與此同時,聶總也指揮晉察冀的部隊按計劃攻占了張皋、隆盛莊。 賀、聶兩部激烈的槍砲聲,掀翻了傅作義心中的五味瓶。 傅作義對綏遠這塊土地是有感情的。早在中原大戰時,他就由張學良舉薦為綏遠省主席。當時綏遠匪患成災,傅作義上任的第一件公務就是剿匪。他一個省主席帶著隊伍東征西討,硬是把數万人的四大股土匪,一股一股地消滅了。接著,又開始整治金融,開源節流,擴大流通,一個邊遠省份的破爛財政,讓他調理到扭虧為盈的地步。他還把部隊發動起來興修水利,使十年九荒的河套地區,農業生產大為改觀。 平心而論,傅作義對共產黨並無惡意,當年王若飛在包頭被捕,他還給過許多關照,以至彼此的個人情誼日深。但是對日本人,傅作義很不客氣。抗戰一爆發,他第一個致電閻錫山、張學良和蔣介石,請纓殺敵。後來日本關東軍參謀長板垣徵四郎到綏遠來誘降,許諾給他個人贈款6000萬大洋,要他出面領導“華北獨立”。他毫不含糊地表現了氣節,說:“內蒙古是中國領土,不允許任何人來分裂。”結果翻了臉,打出一個“百靈廟大捷”。戰後,蔣介石要他“適可而止”,毛澤東則給他發來賀電。 整個抗戰期間,傅作義還真像個“戰區司令長官”的樣子,發動綏南戰役,收復五原之戰,特別是不避嫌疑學習八路軍的政治工作制度,有板有眼地在師以上機關設立政治部、營以下設政治指導員,最後博得了一枚國民政府的青天白日勳章。日本人一投降,蔣介石的密令跟著就到了,傅作義搶占了包頭,又從共產黨手中奪去了歸綏、集寧。他深知國共開戰只是早晚的事,一不做,二不休,橫下心拉起5萬人馬進攻張家口。他要為蔣介石把綏遠攬在懷裡。 賀、聶一到,傅作義連呼“來者不善”。果然,幾天工夫就弄得他不可收拾。看看自己那5萬人馬星星點點拉了十幾攤,傅作義一下子就悟到了險情: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這可是八路軍打游擊的拿手戲呀!與其坐等賀、聶一攤子一攤子地收拾,不如知趣一點兒,先下手為強,主動放棄一些無足輕重的小城,固守一個點等待來日。他手忙腳亂地下令:“立即收縮兵力,向歸綏集中!” 10月21日,傅作義的第六十七軍軍部及所屬新編第二十六師,由豐鎮撤到卓資山,第三十二師也撤到了福生莊、三道營,偽蒙騎五師由新堂撤往六蘇木。聽到偵察兵的敵情報告,賀龍會意地直點頭,“傅作義呀,有點名堂哩!他是想收攏五指捏起一個拳頭。要是綏東敵人的兵力都集中到歸綏,當起縮頭烏龜,我們就是滿嘴的鋼牙,怕也啃不動它囉!” 賀龍的敵情判斷一出口,李井泉立刻注意到平綏鐵路線上的一個小地名——卓資山。這個位於呼和浩特(歸綏)東75公里處的小城,是個非同小可的地方。它北靠大青山,地勢較高,平綏鐵路從中間將其一劈兩半。向東離集寧只有一箭之地,並可南拐豐鎮;向西可直趨歸綏和包頭。此外,還有兩條南北方向的重要公路,北去陶林、南達涼城,可謂綏東地區名副其實的交通樞紐。 果然不出所料,傅作義的指揮棒準確無誤地停留在卓資山。他一眼就選定了這扇“大門”,決心在此部署他的5萬兵馬,並把重任交給自認為能攻善守的第六十七軍軍長何文鼎。 卓資山一仗必打無疑。賀龍從李井泉的意見中獲得了印證,當機立斷定下決心:趁敵人來不及龜縮之前,改變主力東向集寧、豐鎮的作戰計劃,而立即趕在敵人頭里揮戈北上,直插卓資山,在敵人半腰一刀見血,讓它首尾難顧,尚未收攏的五指握不成拳,造成整個戰役上的有利形勢。 三五八旅旅長黃新廷用手指反复在圖上標距離,說:“第一刀的穿插是沒問題,只是戰役上形成合圍之勢,迂迴時間來得及來不及?從這裡到達平綏路就有上萬公里的路程哩!” “是啊,”獨三旅旅長楊嘉瑞也接著說,“卓資山一打響,豐鎮、集寧的敵人不可能坐以待斃,若是敵人往北……” 賀龍與李井泉相視一笑,會意地點點頭。幾乎在同時,他們將目光一齊投向集寧東北方向100公里處的一個小城——商都。 一個多月前,晉綏軍區司令員呂正操、獨立第二旅旅長許光達和政委孫志遠奉命率部出關,向長城以北挺進,一路向馬占山的東北挺進軍第五師、國民黨暫編第十七師滔滔不絕地殺過去。勢如破竹般攻到新堂,他們突然接到情報,說敵人在八蘇木方向集結了重兵,準備和獨二旅決一死戰。 呂、許、孫三人匆忙商量對策。作戰方案還沒拿出來,偵察員忽又報告:與八蘇木成掎角之勢的三蘇木方向有1000多人的敵騎兵,匆匆直奔二旅而來。 呂正操頭上冒著汗,問許光達:“剛說有重兵,這就殺過來了,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 “其中必定有詐!”許光達說,“八蘇木的'重兵'沒有動靜,三蘇木的騎兵卻大張旗鼓,會不會聲東擊西,吸引我們注意力?”許光達越琢磨越明白。他警覺地昂起頭,“如果我沒判斷錯,八蘇木敵'重兵'這時候正在向我側後迂迴。他們是想把我們一口吞下去!” 情況一擺,立刻十萬火急。呂正操和孫志遠心裡直發毛。許光達料敵如神的功夫,他倆早有耳聞。當年許在延安抗大當教育長時,曾經針對德國侵襲蘇聯,寫過一篇有名的論文,叫作《閃擊戰的歷史命運》,轟動了延安和重慶。其時,德國法西斯以閃擊戰橫掃西歐14國之後,又卷向紅色蘇聯,全世界都在為斯大林捏著一把汗,而許光達卻斷定德軍在蘇聯戰場必受挫折。果不其然,過了一個多月,莫斯科保衛戰便大獲全勝,德軍幾天之內損兵50多萬! 按許光達的判斷,形勢十分嚴重。獨二旅如果避開對方的騎兵後撤,敵騎兵極有可能趁勢掩殺,使獨二旅部隊成“兵敗山倒”之勢,失去控制;獨二旅如不後撤,就地迎戰,八蘇木的敵“重兵”已迫近側後,與三蘇木的騎兵正好前後夾擊。呂正操急切地擂起桌子:“難道山窮水盡,一點兒辦法都沒了嗎?” 孫志遠忙著給部隊做政治動員。他要求黨員幹部準備作出最大的犧牲,不管出現什麼情況,要堅守陣地,跟敵人血戰到底。 許光達一直把頭埋在地圖上。終於,他橫下一條心對呂正操說:“辦法倒是有一個,只是風險較大,可能會有大的犧牲。” 呂正操說:“只要能讓部隊跳出去,有點兒風險,有點兒犧牲都無所謂。” 許光達說:“我們可以去商都嘛,那裡駐紮著蘇聯紅軍,我們去和他們會合,諒他八蘇木或者三蘇木的敵人,都不能把我們怎麼樣。” 呂正操頻頻頷首。許光達被自己的想法鼓舞著:“狹路相逢勇者勝,我們就跟他來個既不後撤也不迎戰,掉過屁股攻他的八蘇木!最危險的地方可能是最有出路的地方。只要我們集中全力擊退敵一部,闖出一條口子,就能幾步跨到商都。到了商都,或許還可以殺他個回馬槍!” 呂正操倒吸口涼氣。 “光達,你這想法夠大膽的!”他拍著腦門轉了兩圈,忽問孫志遠,“你看呢,老孫?”孫志遠也認為可行,並說他已給部隊作了緊急動員,要求幹部戰士樹立必勝信心,決不能被敵人的氣勢嚇趴下。於是,呂正操一錘定音:“就這樣,我決定了,部隊晚上9點出發,現在對錶!” 萬萬想不到的是,獨二旅緊緊張張地於拂曉前衝到八蘇木一看,哪有什麼重兵,方圓十幾里一兵一卒都沒有! 難道敵人已經察覺到我們的作戰部署?不,一定有個更大的陰謀在運轉之中!許光達當即把內心這份擔心與呂、孫進行了溝通,三人還沒最後對隱蔽之敵的真實意圖達成共識,上級敵情通報就下來了:國民黨軍集中了五個師的兵力,正在對孤立無援的獨二旅南北兩路分進合擊!五個師對一個旅,一個絕對的優劣勢比例,可見對方吃掉獨二旅的決心有多大。 十分鐘後,先頭部隊便報告與敵接觸。許光達費了好大勁才從地圖上找到這個地名——田家村。很快偵知,交手的是國民黨軍第三十一師。就在獨二旅到達的前兩分鐘,他們搶占了一個叫土帽山的有利地形。一步佔先步步佔先,敵人居高臨下,封鎖住所有前進的道路。 許光達一急,給部隊下死命令:“衝過去!敵強我弱,一坐下來就危險萬分,要趁敵人沒站穩腳跟,分秒必爭地衝破他的防線!”可就在此刻,派去掌握部隊的一位參謀報告:“二十七團沒有跟上來!”當然不能丟下一個團不管。呂、許、孫三人都急得直跺腳。可就是這麼幾分鐘的猶豫,敵人已在山上站穩腳跟,構築起簡易工事,再想衝過去,幾乎沒有可能了。 時值黎明前的黑暗。呂、許、孫三人捂著手電,趴在泥巴地上把地圖研究了好幾遍,個個像是貓抓心一樣。眼見著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左邊是黃旗海,右側有王帽山,獨二旅欲進不能、欲退無路。 連日陰雨,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頭頂上彈跡如織,槍砲聲和吶喊聲直衝雲霄,分不清敵方我方,仗打得完全沒了章法,一塌糊塗。許光達保持著鎮定。他始終把注意力集中在正面敵人身上。 正面敵人越打越多,先說只有千把人,待一審俘虜,才弄清是3個團4000多人。顯然,部隊已經被敵人咬住,分分秒秒的拖延都要付出巨大的犧牲。呂、許、孫3個人的襯衫全都濕透了。 “不行啊司令員,”許光達說,“天就要亮了,再不突出去……”三個人簡單碰了碰,決定:呂、孫率機關和後梯隊撤到附近的馬頭山上,許光達趕到前沿指揮所,親自指揮部隊,以激烈的戰鬥行動,掩護呂正操和孫志遠相機突圍。 一到前沿,許光達立即給部隊交底:“同志們,現在我們唯一的生路,就是把敵人的三十一師打垮。否則,死路一條!無論生死,我許光達今天都要跟大家拼到最後一口氣!”說完,他將身邊的通信科長和一名參謀叫過來,命令他們兩人分頭到三十六團和三十二團去,給部隊傳令:必須在半小時內結束戰鬥。 警衛排長已被許光達支派去掩護呂、孫撤退,此時許的身邊只剩一個貼身警衛員藍德明。身處前沿,流彈如雨,通信科長對許光達的安全放心不下,猶猶豫豫不肯離開。許光達一嗓子吼過去:“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執行命令怎麼婆婆媽媽的!”嚇得科長拔腿就跑。 接著,許光達就招呼藍德明。藍德明跟許光達久了,兩人心領神會,一聽招呼趕忙打開身邊的水壺遞上去。那是他在新堂鎮特意為首長備下的一壺烈酒。許光達喝了一口,說:“小藍,你也去幫幫衛生員,組織後送傷員!”藍德明挺為難:“那你……”許光達威嚴地哼了一聲,一邊奪過馬韁繩,一邊晃晃水壺:“快去,把這些留下就行了!” 話音未落,一個大塊頭的偵察兵氣喘吁籲地上來報告,說身後的山腳下發現大批敵騎兵! 此時天已微明,許光達透過望遠鏡,看見山下黑壓壓的一片人馬,汗毛一根根倒豎起來。只要這股敵人從後面一個衝鋒……他不敢往下想。 “只能唱空城計了,”許光達自言自語,“仗打到這個時候,一線是半個人都抽不動的!”他吩咐當時呂、孫為以防萬一而留在後邊的那個連,“這是敵人的先頭部隊,還沒摸我們的底,估計不敢貿然行動,只是待在山下等主力。你們給我守在這裡,拖一分鐘是一分鐘,動都不能動,一動就露餡了!” 這半個小時比三十年還長,到前方槍砲聲漸漸平息下來時,許光達甚至緊張到數自己的心跳。他真是不敢相信敵人第三十一師防線被打通了,不敢相信他的三十二團、三十六團以及那個掉了隊差點兒誤事的第二十七團,跟他一起整整齊齊唱著歌兒開進了商都城。直到接到賀老總的命令,要獨二旅火速南下參加圍攻卓資山時,許光達才噓了口氣:“這下好了,我們可以放開膽子打大仗了!” 這當然是個大仗。作戰參謀用一幅桌面大的地圖,把戰術箭頭畫得清清楚楚,戰役任務就照著地圖一一講解。此間賀龍一直坐在旁邊聽,菸絲燒得噝噝響。最後他舉重若輕地站起來,指著獨一旅旅長王尚榮說:“你留一個團在涼城以西,給我把歸綏的敵人咬住不放,主力跟黃新廷、楊嘉瑞你們三家一起北上。” 被點到姓名的三五八旅旅長黃新廷和獨三旅旅長楊嘉瑞啪地一個立正。賀龍輕微地點個頭,接著說:“給許光達的電報已發出去了,二旅他們從商都經陶林南下,與你們形成合圍……” 所謂大仗,在賀龍這裡,也就這麼簡單。 三五八旅這天趕了100多里,當晚先頭部隊就進到卓資山以南的教場村。黃新廷把地形掃了一眼,當即指揮佔領村西的康家灣北側高地。 此時,獨一旅也推進到毫切、查漢不浪附近。黑咕隆咚的深夜,守敵一聽說是賀龍的八路軍,一槍都沒放,拉起隊伍就往卓資山跑。王尚榮把情況報告給賀龍。賀龍說:“追呀!趕快給我向卓資山、旗下營追擊!不要怕風,不要怕餓肚皮,錯過戰機找都找不回來!” 於是,部隊不下宿了,攆著敵人的屁股殺聲震天追了一夜。第二天,跟三五八旅頂住勁兒的偽蒙騎兵第五師朱恩吾的隊伍,也從六蘇木撒腿往卓資山跑,黃新廷和余秋里趁著一個衝鋒打到了卓資山。 接下來的這一夜,賀龍在野戰軍指揮部怎麼也待不住。戰鬥剛打響時,他嘴裡咬著煙桿,大口大口地吸煙。一副皺巴巴的撲克牌在他手上重複著幾種老掉牙的戲法。每隔10分鐘,他就向作戰參謀詢問一次戰鬥情況。 深夜,狂風越來越大,窗外猛烈的槍砲聲伴隨著陣陣大風壓過來,撞在人們心頭十分難受。黑夜顯得又重又長。 賀龍忽然把撲克牌一扔,說:“我要去前沿指揮所。” 警衛員們都知道,前沿指揮所還在離卓資山不到一里地的那個小村莊里,從野戰軍指揮部走過去的這段路,完全在敵火控制之下。大家都支支吾吾地想把老總攔住。賀龍火了:“這是打仗!你們怕死就給我待在這裡,我得去!”說著一頭鑽出指揮部。 子彈在耳邊嗖嗖直飛,賀龍上了路。警衛員們誰還怕什麼死,前前後後一擁而上。出了指揮部,只見城內城外、山上山下,火光沖天。槍彈、砲彈、手榴彈,在硝煙中轟隆轟隆地爆炸,震得耳朵嗡嗡響。這一行人貼著高坎子走了一段,就听賀龍說:“聽見了吧,槍砲聲那麼脆,說明敵人的裝備不錯哩……”話沒完他一個箭步跳上了高坎子,朝前起勁地跑。警衛員們都傻了眼,來不及捏把汗,就七手八腳地上去拉住賀龍:“老總老總……坎子底下又隱蔽又安全!”賀龍哪聽這一套,把手一甩:“拉啥子嘛小鬼,溝溝裡我怎麼觀察戰況?!” 賀龍大踏步地照走不誤,真把幾個警衛員嚇壞了。離前沿越發近迫,密集的子彈不時將他們身前身後的塵土打得直冒煙,警衛員們下了決心,一齊撲上去抱住賀龍的胳膊,使勁把他往溝裡拖:“危險呀老總,我們再也不能讓你往前走了。” 這下惹毛了賀龍。他真的生了氣,把警衛員一個個甩開,嗓門也粗了:“怎麼搞的嘛!危險危險,失掉戰機就不危險了!還不快閃開讓我走!” 警衛員們沒有辦法,只好在賀龍面前橫著排成一排,用身體掩護著首長往前走。賀龍推開他們,溫和地指著天空說:“你們聽聽,這子彈尖聲怪氣地嗚嗚叫,說明離我們還很遠。要是聽到噗噗聲響,那才離得近呢。我們這些人槍林彈雨鑽了幾十年,還怕子彈嗎?子彈怕我們哩!” 進了前沿指揮所那個小村,瓦片、樹枝四處亂飛,子彈開始在腳前腳後噗噗響了。迎面過來一副擔架,賀龍急忙上前問:“傷勢怎麼樣?傷在什麼地方?”抬擔架的老鄉說傷在腿上,有好幾處傷。賀龍俯身朝擔架上看了一眼,認出是過去在戰鬥籃球隊打過中鋒的隊員,因為個子大,人都叫他“大個”。賀龍喲了一聲,忙問:“大個兒,你傷得怎麼樣?”“大個兒”在擔架上瞪大眼睛,喊了聲“老總……”就說不出話來了。賀龍趕忙吩咐老鄉把傷員往後送。 “你們放心,我們一定要把敵人全部消滅乾淨!”他對應聲而去的老鄉說。 黃新廷一見賀龍鑽進前沿指揮所,大驚失色:“啊呀老總,這有多危險!” 賀龍彷彿沒聽到,急問:“戰況如何?” “黃昏之前,傅作義的部隊有些過卓資山來,八團佔領了西山頂,戰士們正在跟他們亮刺刀哩!” “我們的犧牲大不大?” “不大。跟敵人一抵近,大練兵的成果就顯出來了。戰士們戰術靈活,一個小分隊、一個戰鬥小組都敢往敵人縱深裡揳,既各自為戰,又互相配合,打得相當漂亮!何文鼎的部隊雖然裝備好,火力足,可在晚上,又跟我們抵了鼻子眼,也發不起威。你聽,這手榴彈打得,個個悶嘟嘟的,戰鬥進展特別迅速……” 賀龍點起一鍋煙,滿臉興奮地指示:“拂曉前結束戰鬥,一定要全殲守敵,活捉何文鼎!” 這句話,余秋裡已經把它變成口號,在三五八旅的陣地上到處在喊。隨賀龍來的幾個小警衛員個個心裡癢滋滋的。圍在一起眉飛色舞地吹牛。賀龍喊道:“餵,你們幾個,守著我幹啥子嘛,還不趕快參加戰鬥!” 有老總這句話,警衛員們立刻活了,個個歡喜不迭地打個敬禮,轉身就跑。這天晚上連炊事員、飼養員都上去繳到了槍。何文鼎輸慘了,向歸綏和集寧呼叫都喊破了嗓子,結果,把集寧的國民黨綏遠部隊“精銳”第一〇一師喊來了,離卓資山還有幾十里地,就被守候多時的獨一旅打個稀里嘩啦。整個六十七軍的新編二十六師(亦稱“精銳”師),除何文鼎帶走的那個特務營僥倖逃到包頭之外,其餘被打得乾乾淨淨,斃傷副團長以下官兵2000多人,俘虜少將副師長以下1800多人。要不是押解時半路上疏忽大意,連中將師長也當了俘虜。 仗打到這個份兒上,賀龍心裡著實舒服。豐鎮、集寧收復後,晉綏野戰軍和晉察冀野戰軍,在卓資山東邊的馬蓋圖地區會師。賀龍一見聶榮臻,就嚷嚷著要組織兩個軍區打一場籃球比賽,表示慶賀。 聶榮臻笑著直擺手:“老一二〇師'戰鬥籃球隊',大名鼎鼎的,我們怕是要剃光頭啊!” 賀龍連忙謙虛:“哪裡話嘛,互相學習,共同提高嘛!” 兩人正說笑著,機要參謀一聲“報告”,將一份剛收到的加急電報遞給賀龍。電報是延安發來的,中央軍委告訴賀龍:經中共中央和中共中央西北局同意,國民黨新編第十一旅旅長曹又參於兩個小時前率部起義,陝甘寧晉綏聯防軍的警備第三旅,奉命前往安邊策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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