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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三章中華民族的勝利

抗日戰爭 王树增 36175 2018-03-18
一九四五年七月十五日上午,美國總統杜魯門從停靠在安特衛普港的“奧古斯塔”號巡洋艦上走下來時,內心依舊忐忑不安。他不知道那個名叫原子彈的秘密武器能否最後實驗成功,他也不知道那個沒有使用傳統炸藥的古怪炸彈到底有多大威力。 杜魯門從比利時換乘專機飛往波茨坦,參加代號為“終點站”的會議。 歐戰結束了。在亞洲戰場上,盟軍二月底攻占菲律賓首都馬尼拉,五月初攻占緬甸首都仰光,日本的戰敗已成定局。這時候,蘇、美、英之間如何分享勝利成果的問題,急迫地擺在了眼前。這一問題與戰後歐洲利益分配性質相同:世界性的反法西斯戰爭,使資本主義的英、美和社會主義的蘇聯結成了戰時聯盟,可即將到來的和平反而激化了東西方間的對立情緒,蘇聯和美、英都互相指責對方違反了《雅爾塔協定》的某些條款,並都認為對方在策劃著不可告人的陰謀。 ——即將召開的旨在調整和解決利益分配問題的會議,史稱“波茨坦會議”。波茨坦會議能否成為解決國際紛爭的“終點站”,與會各方都心存相當的疑問。

沒有疑問的是,杜魯門認為必須讓蘇聯人知道,美國應該是戰後分得亞洲最大利益的國家。對此,他有充分的理由:在對日作戰的亞洲戰場上,是美國人在浴血奮戰,蘇聯沒有出動一兵一卒。如果不是基於在攻占日本本土時減少美軍傷亡的考慮而希望蘇聯對日宣戰,關於決定日本命運和亞洲未來的會議根本不需要斯大林參加。可是,眼下令杜魯門心緒複雜的是,一個美國的科學小組正在新墨西哥州的沙漠裡實驗那種古怪的炸彈。根據實驗負責人羅伯特·奧本海默博士說,這種炸彈能一次殺死兩萬多人。儘管還沒有實驗成功的消息,但這句話令杜魯門印象深刻:如果美國真的擁有了這種威力巨大的炸彈,不需要進攻日本本土也能迫使日本投降,那麼還讓蘇聯人摻和進來幹什麼?

杜魯門在會前做了相應的準備工作,包括研究一旦蘇聯人出兵對日作戰,將對亞洲戰後格局和利益分配產生什麼影響;美國對日的最後宣言應該如何措辭以及是否保留日本的天皇制度,等等。而其中最重要的內容是:一旦威力巨大的炸彈實驗成功,是否投入使用到日本本土?為此,杜魯門專門召開了高級幕僚秘密會議,會上產生的意見分歧讓杜魯門更加頭痛了:有人認為,如此巨大的殺傷力會殃及日本平民,世界輿論將對美國不利;也有人認為,即使研製成功也不應該使用,因為會過早地向蘇聯亮出美國的殺手鐧,降低戰後西方世界對社會主義國家的威懾作用;還有人主張,可以先在地面打一下,不得已時再使用,這樣美國在道義上能處於較為有利的地位;當然,還有人要求毫不猶豫地使用,認為只要能迅速結束戰爭,任何有效的製敵手段都必須使用。 ——離開會議室的時候,杜魯門的基本思路是:不管那顆炸彈叫原子彈還是別的什麼,都應視為一種純粹的軍事武器,如果美國擁有了,有什麼理由不使用?

蘇、美、英三國首腦會議,在德國柏林西南波茨坦市郊的一個小鎮舉行。這個名叫巴貝爾斯貝格的小鎮,戰前既是德國著名的避暑勝地,還是德國電影界的大本營。杜魯門住在了一位電影製片人的小樓裡,丘吉爾住在他的附近,而斯大林卻住在距他們一英里以外。原定的開會時間是七月十六日,那是星期一,但因斯大林身體不適而推遲到第二天。這一無意的推遲,對於杜魯門意義重大。十六日晚上,美國陸軍部部長史汀生髮來電報:世界上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按照密語,電報把“原子彈實驗”叫作“動手術”,研製的科學家則被稱為“醫生”。 ——電報說,今天上午成功地動了手術,最後的診斷結果還沒有出來,但看上去好得超出預料。 一九四五年七月十七日,波茨坦會議,又稱“柏林會議”,正式召開。會議大致分成兩個階段:從十七日到二十五日為第一階段,開了九次會;七月二十六日至二十七日,因為等待英國大選結果休會兩天;七月二十八日至八月二日為第二階段,開了四次會。在將近半個月的時間裡,會下的磋商和交易遠比會上激烈得多,蘇、美、英三方各懷企圖:蘇聯考慮的是確定德國賠款數額,蘇聯應該在亞洲獲得的利益,迫使美、英承認東歐各國建立的親蘇政權乃至領土的變更;美國則關心自己在戰後稱霸世界的地位以及蘇聯人到底能在最後打敗日本的作戰上起多大作用;英國則極力與蘇聯爭奪歐洲的戰果,設法遏制社會主義蘇聯在歐洲的擴張。但是,無論如何,對日作戰是最重要的商議內容,而在這個尚存在懸念的問題上,三國首腦都作了某些讓步。只是,杜魯門和丘吉爾並沒有把原子彈的事向斯大林透露——除了尚未被戰爭檢驗的原子彈的威力無法明確估量外,杜魯門和丘吉爾一致認為這件事讓斯大林知道得越晚越好。

會議期間,宴會酒會幾乎每天舉行,斯大林的熱情出乎杜魯門和丘吉爾的預料。斯大林主動透露了日本人曾試圖讓蘇聯出面調停解決戰事的機密情報;還肯定的表示,只要蔣介石答應蘇聯關於大連港的使用權,蘇聯一定會在本年的八月出兵對日作戰。關於日本與蘇聯之間的秘密來往,美英情報部門早已掌握。於是,無論是杜魯門還是丘吉爾,都微笑著不置可否。 就在三巨頭頻頻舉杯之際,杜魯門又接到了史汀生的電報,電報說又一顆以钚為原料的原子彈爆炸成功,而且這個新出生的“弟弟”比“哥哥”更為健壯,他在自己家的農場裡都能聽見這個小傢伙響亮的哭聲。這一次,杜魯門就是否應把原子彈的事告訴斯大林徵求丘吉爾的意見,丘吉爾認為如果告訴就必須解釋為什麼之前不告訴。結果是,杜魯門沒有告訴斯大林。在又一次宴會上,斯大林把日本天皇輾轉給他的要求和談的密函拿了出來,看上去是徵求杜魯門意見的樣子,杜魯門還是保持著那副不置可否的微笑,說這事可以由斯大林看著辦。

七月二十四日,杜魯門等待的最後一封電報到了:準備在日本使用的原子彈已經裝配完畢。 杜魯門和丘吉爾認為:可以向日本作最後的攤牌了,把原子彈的事告訴斯大林的時機也到了。 但是,當杜魯門把美國擁有了一種破壞力巨大的新式武器告訴斯大林時,斯大林只平靜地說了句“希望好好用它來對付日本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這反而令杜魯門和丘吉爾忐忑不安了。 實際上,斯大林的憤怒已到了壓抑不住的地步。美、英並不知道,蘇聯不但掌握了美國正在研製原子彈的情報,且蘇聯早在一九四二年六月便開始了原子彈的研製,只不過研製進度緩慢尚未進入實質性的爆炸實驗階段。更令斯大林憤怒的是,蘇聯情報部門告訴他,美、英已經擬訂了一個對日公告,而且很快就要公佈於世。

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六日,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史上一個重要的日子。這一天,神情沮喪的丘吉爾離開了波茨坦——在英國國內大選中,丘吉爾的保守黨大敗,工黨獲得了執政權力,英國新任首相艾德禮已經抵達波茨坦。在斯大林、杜魯門和艾德禮分別代表蘇、美、英三國政府簽署的《柏林會議公報》和《柏林會議議定書》通過之後,敦促日本無條件投降的《中美英促令日本投降之波茨坦公告》正式發表。 斯大林直到最後一刻才得到這份文件的副本。當時中國國民政府雖然沒有參加會議,但公告的內容事先徵求了中國的意見,並得到了國民政府的同意;而蘇聯尚未對日宣戰,不屬於對日交戰國,因此沒有蘇聯也在情理之中。至於後來這份公告改成了以四國的名義,已是八月八日蘇聯對日宣戰之後。

這份對日本發出的最後通牒,既沒有說到原子彈,也沒有提及戰後日本是否可以保留天皇制度,只是明確無誤地傳達了一個信息:不無條件投降就徹底毀滅。 日本已經堅持不住了。 進入一九四五年,日本人對自身處境的估計十分悲觀:“為了應對緊迫的戰局和薄弱的本土防衛態勢問題,大本營陸、海軍當局從年初起,連日反复討論了新的作戰方案。在昭和二十年(一九四五年)初秋以前,必須在本土動員多達二百四十萬的龐大陸、海軍各種部隊;還必須從大陸(中國)方面抽調大量的兵力和軍需用品轉用於本土,為前所未有的大決戰做好準備。然而在當時空襲日趨激烈、海空實力已經喪失、國力也迅速衰微的情況下,要完成這項任務的確極為困難。” 經過連年的戰爭消耗,資源匱乏的島國日本經濟陷於崩潰。戰爭初期的一九三七年,日本軍費開支佔當年國民總產值的百分之十四;到了一九四五年初,軍費開支竟然占到了當年國民總產值的百分之九十九。龐大軍費開支的主要支撐是國內發行戰爭公債、增加稅收以及從海外各個佔領地掠奪。但是,隨著制空權的喪失以及海軍的覆滅,日本掠奪資源的運輸通道已被完全封堵,國內出發的運輸船隊被迫停航,海外返回的運輸船百分之八十都被擊沉。由於日本本土幾乎沒有任何原料性資源,在鋼材儲備僅剩二十六萬噸的情況下,艦船、飛機和武器等戰爭工業急劇萎縮。日本國內的石油儲備也僅剩下四十萬噸左右,汽車所用的汽油在六月即將用盡;到了七月,海、空軍所擁有戰機,連完成一次出擊的燃油都不夠了。日本政府只好強迫數百萬民眾上山挖掘松樹根,說用松樹老根可以煉出供飛機使用的油料。為支撐戰爭所發行的大量公債,不可避免地導致了嚴重的通貨膨脹。一九四五年,日本國內物價已經飆升到一九三七年的三百五十倍以上。一九四五年七月,日本民眾每天的食物配給量,包括薯類代用品在內,不足二百五十克。政府下令“開闢和培植國內補充糧食的來源”,即在自然界裡找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取代食物,最終命令日本小學生必須完成收集五百萬擔橡子的任務。

在滿洲抽調兵力的同時,還計劃將關東軍保存的軍需品約三分之一(航空揮髮油二萬千升,普通揮髮油三萬千升,彈藥十三個師團會戰份額)調來用於本土。可是,損耗船隻不斷增加,而且為了解決國內的糧食危機,運回大陸的雜糧更是燃眉之急。正當這時,如何分配這兩方面的運輸船隻,卻成了統帥部和陸軍省之間爭論的重要問題。最後不得已雙方讓步,決定運回糧食二百一十五萬噸;運回軍需品則盡量靠運送軍隊時裝在上面。 戰爭經濟的破產加劇了政治危機。一九四四年七月,美軍贏得馬紹爾群島以及塞班島作戰勝利後,日本國內一片倒閣呼聲,東條英機被迫辭去首相職務,同時還辭去了兼任的參謀總長、陸軍大臣、內務大臣、軍需大臣之職。接替東條英機的,是曾經的陸軍大將、時任朝鮮總督的小磯國昭。雖然是內閣總理,小磯國昭既插手不了陸軍,也乾涉不了海軍。日本聯合艦隊在萊特灣海戰中覆滅後,一九四五年四月,小磯國昭在出任首相不到一年後辭職。接任者是曾經的海軍大將,時任樞密院議長的鈴木貫太郎,這位七十多歲的老人被天皇硬性指定為首相以收拾殘局。更為嚴重的是,日本民眾的反戰情緒已發展到質疑日本現存體制和天皇皇威的地步,為此,日本內務省警保局保安科的一份調查報告指出:“最近發生的對天皇的失敬、反戰反軍及其他不軌言論、匿名投書和張貼匿名傳單等情況,概括起來是這樣:自一九四二年四月到一九四三年三月,總計三百零八起,每月平均近二十五起。而一九四四年四月至一九四五年三月,則總計六百零七起,平均每月五十一起,一直在急劇地增加。”

突然,日本秘密警察部門接到一個更令他們驚恐的消息:被抓到日本國內的中國勞工暴動了。 戰爭使得青壯年乃至中年人大部被徵召入伍,日本國內出現了勞動力極為短缺的現象。為此,政府內閣決定從中國抓勞工,到日本“參加大東亞共榮圈建設”。根據一九四四年日本政府的計劃,國內需要的勞工數量為四十五萬。從中國被押往日本的勞工,絕大部分是中國軍隊的青壯年俘虜,還有一些是被強行抓來的中國百姓。這些勞工在去往日本的途中因為受到殘酷虐待,死亡率超過百分之二十。到達日本本土後,中國勞工或被押往修建發電廠、機場、鐵路以及港口的工地,或被押往從事採煤、冶煉、挖礦等重體力勞作的現場。在日本警察和憲兵的刺刀下,中國勞工被圍在一百五十伏特的電網內,每天只有一個糠窩窩,即使在極度嚴寒的日子裡身上也只有稻草遮身。死去的勞工要么被大量掩埋,要么如同垃圾被扔在荒野上。被押往日本花岡礦山的二百九十九名中國勞工,都是從中國北平和石家莊的戰俘收容所挑出來的,除了二十多名五十至六十歲的老人和五個十五歲左右的少年外,全部都是青壯年。在花岡礦山晝夜不停地勞作以及不斷地出現死亡後,中國勞工決定暴動。暴動於一九四五年初開始策劃,策劃者是原中國軍隊第十五軍第六十四師一九一團二營五連連長耿諄。

耿諄的計劃是:殺死看押他們的日本監工,奪取花岡附近的一座銅礦,解救出在那裡的數百名中國勞工,然後襲擊花岡警察署以奪取槍支,再襲擊附近關押美軍戰俘的戰俘營以奪取彈藥,最後大家一起跑到大海邊奪船回國。耿諄從撿到的一張日本火車路線圖上,確定花岡屬於日本秋田縣,往北過了青森縣,就與中國隔海相望了。一九四五年六月三十日深夜,耿諄帶領幾十名領頭暴動者,手持鐵鎬和鐵鍁集合在一起。接著,劉錫財衝進日本監工事務室,掄起鐵鎬便把電話機砸碎了,李秀深和李志國等人的鐵鎬也戳進了熟睡中的日本憲兵的肚子和腦袋。花岡礦山頓時一片混亂,中國勞工到處追逐驚恐奔逃的日本人,平時殘酷折磨中國勞工的日本人個個被砸成了肉泥。天亮時,勞工們跟隨著耿諄出發了,他們在陌生的山嶺上聽見了日本憲兵和警察的警笛聲。在受到圍攻的最後時刻,勞工們用石頭奮勇抵抗,抵抗持續數天后,還活著的勞工全部再次被俘。 再次被俘的勞工被捆綁在一起,跪在鋪滿碎石的地上,日本人開始了殘忍的刑訊。李擔子被用水灌死,劉錫財被吊起來遭到瘋狂毒打,耿諄被單獨帶走審訊。整整三天三夜,勞工們一直跪著不准移動。不斷有人因堅持不住倒下。三天后,鋪滿碎石的空地上佈滿了屍體。 戰後,在花岡暴動中殘殺中國勞工的日本罪犯,有三人被處以絞刑,多人被判處二十年以上監禁。 但是,那些倒在異國他鄉的中國勞工只能魂歸故里了。 我們當記住這次暴動的主要組織者的名字。他們是:李光榮,八路軍游擊隊小隊長;劉智渠,八路軍戰士;劉虞卿,國民黨軍軍需官;李克金,國民黨軍排長;劉玉林,國民黨軍軍械官;劉當路,八路軍游擊隊戰士;張開化,共產黨員;張旭,共產黨員;劉錫財,八路軍戰士;賈毅民,共產黨員;張肇國,國民黨軍排長。 被侮辱和被虐待的中國人,以決死的姿態向世人宣告:儘管苦難漫長,但是終有盡頭,只要給予日本人最後的一擊——這一擊哪怕是掄起一把鐵鎬、潑下一片血污,乃至付出一條卑微的性命! 盟軍的戰機濃雲一般覆蓋了日本本土。 一九四五年二月,從馬里亞納基地起飛的美軍B-29轟炸機,對東京、橫濱、名古屋、大阪和神戶等地區的工業設施,集中進行了高空精密轟炸。三月,B-29轟炸機改為低空投擲燃燒彈,對日本大中城市實施了地毯式轟炸。至七月底,美軍在日本上空投下了十六萬噸炸彈,致使日本的煉油生產下降百分之八十三,飛機引擎生產下降百分之七十五,電子裝備生產下降百分之七十,遭到毀滅性摧毀的軍工企業達到六百多家。 喪失了製空權的日本,地面高射砲也沒有了,而美軍似乎決心把東京從地圖上徹底抹去。五月二十三日,五百六十二架B-29轟炸機再次對東京實施轟炸。美軍飛行員事先得到命令,不要把炸彈扔到日本皇宮裡,因為“天皇將來也許還有用”,但東京的工業區和港口附近地區完全被摧毀。兩天后,又有五百一十二架B-29轟炸機飛臨東京上空,向中心地區投下了三千二百六十二噸燃燒彈,整個東京城烈焰沖天,濃煙滾滾。外務省、海軍省、首相官邸和大東亞省大樓被燒得只剩下一副骨架,連東京陸軍監獄也被摧毀,關押在裡面的六十二名盟軍飛行員被燒死。烈火無法遏制地蔓延到皇宮,天皇和皇后躲進了地下防空洞,但皇太后、皇太子以及其他皇族的宅邸成為一片灰燼。 在多次轟炸中,美軍的B-29轟炸機還撒下數百萬張傳單,內容包括預告下一步轟炸的具體目標、敦促日本無條件投降、指出日本軍部正在逼迫整個國家集體自殺,還有就是發布《波茨坦公告》的條款。 我們今天不是為轟炸你們而來。投下的這張傳單,是為了通知你們,美國政府代表美國、英國和中國以及蘇維埃聯邦政府對貴政府提出投降條件的答复。戰爭是否能馬上停止取決於貴國政府。你們讀了這兩份正式通告,將會明白如何才能中止戰爭。 在東京的漫天大火中,鈴木內閣舉行了高級幕僚會。 會議討論的已不是如何作戰,而是如何“媾和”。 ……情況的演變,實質上已形成一個轉折點,即必須從根本上研究前一年八月十九日御前會議決定的基本國策。也就是說,日本在戰爭指導上已經面臨一個重要關頭:是應當抓住機會媾和,還是繼續堅持戰鬥到底?二者必擇其一。但是,當時的大本營和政府的主要負責人,並沒有就戰爭指導轉移到媾和方面的問題進行討論。因為當時佔統治地位的想法是:在此階段媾和,結局必然等於無條件投降,進而導致國體的變革…… 有人提出可以請蘇聯出面,充當日本與美英之間的調停人,贊成此舉者佔多數。參謀總長梅津美治郎、陸軍大臣阿南惟幾以及首相鈴木貫太郎一致認為,日本人對蘇聯是有情有義的,蘇聯之所以在對德戰爭中取勝,與日本對蘇保持中立使其避免東西兩線作戰是絕對分不開的。如果在蘇聯對德作戰的時候,日本人從蘇聯的背後插上一刀,那麼包括莫斯科在內的所有蘇聯城市,今天很可能都已在德國人的掌控下。同時,贏得對德作戰勝利的蘇聯人,應該希望日本戰後強大起來,因為只有強大的日本才是蘇聯與美國爭奪亞洲利益的緩衝國。日本人經過對蘇聯人的反复研究得出的結論是: 正當帝國傾賭國力,與美英戰爭期間,若蘇聯對帝國參戰,將致帝國之死命!故不論帝國對美英戰爭之局勢如何,帝國有努力防止蘇聯參戰之必要。就帝國而言:不僅必須防止其參戰,且應進而獲得蘇聯善意的中立;更進而關於戰爭之結束,懇請蘇聯做有利於帝國之斡旋。茲決以此為目的,迅速開始日蘇兩國之協商。 帝國應使蘇聯了解:蘇聯此次所以贏得對德戰爭,實由帝國維持中立所致。並應正告蘇聯:在將來蘇美對抗關係上,若能使帝國保持相當的國際地位,亦有利於蘇聯;且應勸告蘇聯:日、蘇、中三國有團結一致,以對抗英美之必要。茲決努力勸告蘇聯,以圖達上述目的。唯自德蘇戰爭終了之後,蘇聯自覺其地位業已提高,且判斷帝國國力顯已降低。凡此情形,不難想像,蘇聯要求的代價必高,次列諸項,當在意料: 一、返還南庫頁島。 二、津輕海峽航行權。 三、取消漁業權。 四、轉讓北滿洲各鐵路。 五、擴大蘇聯在蒙古勢力。 六、租借旅順大連。 且視情形,蘇聯或將要求割讓千島列島北部;但朝鮮必須由帝國保留。在南滿洲可設定中立地帶,唯應盡可能維持“滿洲帝國”獨立。帝國最希望者,為樹立日、蘇、中三國之共同體系。 窮途末路的日本人,至此依舊心存狂妄,以致在外交判斷上完全脫離實際:日本預想的蘇聯開列的條件,固然都是蘇聯人想要的,但是如果把日本徹底打垮,蘇聯人豈不是能得到更多? 此時,蘇聯駐日大使馬立克正在日本著名的溫泉療養勝地箱根,彷彿置身在周遭這個血腥的世界之外。當日本內閣派出的幕僚找到他,親熱地向他轉達日本政府對蘇聯贏得勝利的熱烈祝賀,並說幸虧在這場戰爭中日本與蘇聯沒打起來,日本希望日、蘇、中之間建立友好關係時,老牌的外交官馬立克立即警覺起來,他明確地告訴日本人,蘇聯對日本政府的這個願望需要時間考慮。 日本人開始等待蘇聯人考慮的結果。 蘇聯人遲遲沒有答复。 日本人又嘗試請瑞典等國出面,但依舊沒有成效。 無奈的日本人再次找到馬立克,露骨的表示,如果日本海軍和蘇聯陸軍聯合在一起,將成為統治世界的無敵力量。馬立克立即回答說,日本海軍都在太平洋海底呢。日本人又表示,願意把“滿洲國”讓給蘇聯,可蘇聯人依舊不置可否。 就在日本人接近崩潰的時候,《波茨坦公告》對全世界發布了。 經過仔細研讀,並且比照了《開羅宣言》中的某些措辭,日本外相東鄉茂德的第一個反應是:這不是一個無條件投降的命令,其理由是:一、儘管可以確定蘇聯人參加了波茨坦會議,但《公告》並沒有蘇聯人的簽署,這說明蘇聯人現仍處於維持中立狀態;二、“無條件投降”一詞在《公告》中只出現了一次,《公告》全文主要開列了和平的若干條件,其措辭的審慎說明還存在斡旋的餘地。因此,東鄉茂德認為,日本不必急於對《波茨坦公告》表態,可等蘇聯的態度明朗後再作決定。 七月二十七日上午,日本內閣召開緊急會議,東鄉茂德闡述了自己的主張,得到了鈴木貫太郎的支持,但受到軍方的猛烈抨擊。軍方堅決主張發布最高命令,明確表示日本不接受《波茨坦公告》的所有條款,必須將戰爭進行到底。就是否在日本國內公佈《波茨坦公告》的內容,閣員與軍方再次發生衝突。最後,鈴木貫太郎的決定是:經過刪節後發布,報紙盡量用小字,最大限度淡化其影響。 但是,日本各大報紙很快相繼在頭版頭條發表文章,調子與軍方一模一樣,稱《波茨坦公告》只能加強日本不屈不撓進行戰爭的決心。政府內閣認為,這是軍方指使報界所為;而軍方也不斷指責政府的軟弱無能。再三斟酌的鈴木貫太郎終於親自接見了記者,但是,他對《波茨坦公告》的表態措辭被各國文字翻譯得五花八門,大致的意思是:我認為那份公告不過是《開羅宣言》的翻版,沒有任何價值,只有置之不理,我們只能為戰爭到底向前邁進。 ——“置之不理”這個詞,是日本詞語“默殺”的意譯,大意是“沉默殺之”或“沉默不理睞”。由於英文中沒有對應詞語,美國人的理解便是“鄙視處之”。 三十日,美國《紐約時報》採用了這樣的大標題:《日本正式拒絕盟國要求(日本)投降的最後通牒》。 此時此刻,無論是絕望的日本政客,還是狂妄的日本軍人,都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蘇聯人的表態上,他們都認為只要蘇聯人不參戰日本就還有希望。但是,蘇聯人以“日本政府和天皇關於媾和的表述含糊不清”為由繼續拖延著時間。 日本人不得不准備在本土進行最後決戰了。 東京大本營重新調整了戰時組織體制,成立了專門擔負本土作戰的五個方面軍司令部和負責地區警備任務的軍管區司令部,並再度大量徵召平民人伍,還從關東軍抽調回二十一個步兵師團、兩個坦克師團,又新組建了四十二個步兵師團、四個高炮師團、七個坦克旅團和十七個獨立混成旅團,使得聚集在日本本土的日軍達到五十三個師團、二十五個旅團、兩個坦克師團、七個坦克旅團以及四個高炮師團。陸軍航空兵也拼湊起三個軍,擁有作戰特種飛機二千一百架,其他飛機一千一百架。另外,海軍殘餘部隊臨時拼湊起驅逐艦十九艘、潛艇三十八艘,組成特種攻擊突擊隊三十三支。海軍還集中了各種戰機五千二百架,其中大部分為自殺式攻擊機。 ——聚集在日本本土的日軍,武器裝備嚴重不足,只有一半人手裡有步槍,機槍和火砲也只有常規配備的百分之二十,但海陸空軍的總兵力還是達到了三百七十萬之眾。 只是,日本人不知道,那顆裝配完畢並取名為“小男孩”的原子彈,此時正靜靜地躺在馬里亞納群島南端的提尼安島上。 “小男孩”長十英尺,直徑二十八英寸,除了安置它的那間倉庫配備了空氣調節設備,它看上去與普通的炸彈沒什麼區別。 一支代號為“五〇九”的美軍轟炸機大隊,來到提尼安島上的美軍基地,飛行員們除了普通的投擲訓練外,偶爾也會分批飛往日軍的某個佔領區上空扔下幾枚炸彈。這支部隊的無所事事,引發了島上其他轟炸機官兵的譏笑。 沒人知道,人類歷史上最嚴峻的時刻即將到來。 由於日本軍人頑固地要把戰爭進行到底,史無前例的滅頂之災已經近在日本國民眼前。 當初,羅斯福總統批准研製原子彈時,撥款六千美元。他不知道的是,希特勒撥給原子彈的研製費用高達一百萬馬克,相當於七十四萬美元。一九四一年十二月,美軍太平洋艦隊在珍珠港遭遇重創後,科學家們向羅斯福總統明確表示:製造一種可以用於戰爭的原子彈,無論理論上還是計劃上都是可行的。美國研製原子彈工程正式啟動,工程負責人是出生在紐約的猶太人羅伯特·奧本海默。據說這位畢業於德國哥根廷大學的量子力學專家有著神奇的天賦,只要叼著煙斗就能夠語速極快地發表高深的物理學演講,還能在黑板上快速地寫下一大片令人眼花繚亂的方程式,而他不借助任何工具的計算極少出錯。 美國原子彈研製工程的代號被定名為“曼哈頓計劃”。 美國、德國、日本開始了研製原子彈的時間賽跑。 在抵達終點之前沒人確定誰會贏。 換句話說,原子彈最後落在誰的頭上——柏林、紐約,還是東京——沒人能夠作出預測。 德國人研製原子彈的過程一波三折,主要原因是站在納粹反面的德國人從中作梗,他們認為,希特勒一旦擁有了原子彈,整個地球就可能被毀滅。製造原子彈反應堆需要一種石墨減速劑,負責生產石墨的西門子公司高級工程師在生產工藝中做了手腳,致使生產出來的石墨總是導致實驗失敗。找不到原因的德國科學家,陷入了認為自己計算有誤的誤區。德國人發現重水也可以當減速劑,但是,德國的重水工廠立刻成為盟軍的轟炸目標。德國人只好把國內的重水工廠秘密地轉移到挪威境內,誰知這一舉動立即被英國特工偵知,一支英軍的特種部隊襲擊了這座重水工廠,使其成為一片廢墟。最後,當德國人試圖把僅剩的一千一百多公斤重水秘密運回國隱藏起來時,運輸船的行踪又被盟軍間諜盯上,很快船隻被盟軍炸沉。德國人研製原子彈的計劃最終被迫停頓。 一九四一年,日本開始研製原子彈的絕密工程,代號為“二號研究”。在時任首相東條英機的催促下,研製的速度十分驚人。但是,日本人有一個致命的瓶頸,那就是資源匱乏的本土上沒有製造原子彈的原料——鈾。日本人向德國人要,德國人答應給一點,可運輸鈾的潛艇在太平洋中被美軍擊沉。日本人又想到了中國,命令侵華日軍成立專門機構在中國大陸尋找鈾礦,可這種尋找和開採在戰爭時期十分艱難,最後在中國遼寧境內開采了一些並運回國內,數量遠遠不夠。日本科學家希望依靠少量的鈾原料把原子彈研製出來,可結果卻是“二號研究”位於東京的研製中心在盟軍的轟炸中被毀,所有關於原子彈的初步研製成果均化為灰燼。日本科學家把研製中心搬遷到京都後,發現一切必須從頭開始,“二號研究”小組終於向政府內閣報告:日本已經無力製造原子彈了。 美國人甚麼都不缺。 美國本土遠離戰爭的威脅。 羅伯特·奧本海默可以專心致志地研製原子彈。 “曼哈頓計劃”歷時兩年多,耗資高達二十五億美元。在計劃實施的整個過程中,直接或間接參與者多達六十多萬人,其中核心部位的工作人員超過十萬,但幾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是什麼。計劃的內容只有包括核心部位的科學家、美國總統羅斯福和陸軍部部長史汀生在內的十二個人知道。 ——當副總統杜魯門向史汀生詢問此事時,得到的回答竟然是“無可奉告”。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在新墨西哥州的荒原上,搭建起一座規模巨大的實驗中心,這個中心的地址是:美國陸軍郵政信箱一六六三號。 一九四五年七月,美國造出三枚原子彈,其中一枚名叫“大男孩”的原子彈為實驗用彈。爆炸實驗日期定在《波茨坦公告》發布前的七月十六日。 七月十六日五時二十九分四十五秒,原子彈的點火器啟動了。 ——一道炫目的閃光從荒原的地平線上升起,方圓幾百公里的暗淡天際瞬間被照成一片熾白,其刺眼的光芒令地面上的一切都失去了影像。接著,閃光處傳來曠古未聞的巨大的爆炸聲,相當於兩萬噸TNT炸藥的能量被釋放出來,放置“大男孩”的鋼鐵巨塔瞬間蒸發,周圍所有的物體全部化為烏有,方圓七百米內的沙土變成了熔渣,猛烈的聲波把三百公里外的玻璃震得粉碎,整個美國西部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顫抖。然後,一個巨大的火球騰空而起,巨型的蘑菇雲轉眼升上了萬米高空。 有記者後來問羅伯特·奧本海默當時有什麼感受,他說他對自己完成的工作有點“驚惶失措”。 同一天,載有“小男孩”的“印第安納波利斯”號巡洋艦駛往提尼安島。 《波茨坦公告》已經向全世界發布。 美軍的警告已經隨著傳單撒給日本人;不投降就面臨毀滅。 沒人知道:“毀滅”這個詞意味著什麼,只有那些目睹了原子彈爆炸的科學家們心知肚明。 美國高層對是否使用這種可怕的武器曾展開討論,以陸軍總參謀長馬歇爾為首的將領們認為,日本注定崩潰,沒有必要使用原子彈,這很可能會令美國遭到世界輿論的譴責。持這種觀點的包括羅伯特·奧本海默在內。而總統杜魯門、國務卿貝爾納斯以及太平洋西南戰區司令麥克阿瑟則主張使用原子彈,他們的理由契合了大多數美國人的複仇情緒: ……我們用它打擊那些不宣戰就在珍珠港襲擊我們的人;打擊那些使美國戰俘挨餓、遭受毆打和槍殺的人;打擊那些放棄了所有遵守戰爭國際法主張的人。我們使用它是為了縮短戰爭的極度痛苦,是為了挽救成千上萬的生命以及美國青年的生命。 七月二十四日,杜魯門總統簽署了使用原子彈襲擊日本的命令。擬定的投擲時間是八月三日以後,同時又要求一定要在蘇聯對日出兵之前。 美國人最終確定的兩個投擲目標是廣島和長崎。 廣島,日本陸軍最重要的軍運港口,日本海軍護航艦隊的集結地,日本陸軍司令部以及數万陸軍部隊的駐紮地。美軍情報部門業已查明:除了已經疏散的居民外,尚有近二十五萬人滯留在城內,但沒有盟軍戰俘和戰爭法規中必須保護的第三國人員。 至於另一個城市,一開始選擇的是京都。京都是日本主要工業城市,也是日本的古都之一。由於盟軍始終沒有轟炸這裡,日本的很多工廠都搬遷至此。可美國陸軍部部長史汀生堅決反對,說毀掉這樣一個著名古都,很可能引發日本人的長久仇恨,為戰後遺留下難以排解的敵對情緒。否掉京都改在長崎的原因很簡單:這裡是日本九州島西海岸的大港,城內擁有二十多萬人口。 八月二日,提尼安島上那支閒散的“五〇九”航空隊終於接到出擊的命令:出動七架B-29轟炸機轟炸廣島。其中一架裝載“小男孩”,由大隊長蒂貝茨上校親自駕駛;另外兩架負責觀測,三架負責氣象偵察,一架作為預備機。還有其他大隊的兩架飛機同行,負責轟炸以後的效果檢驗;海空救援任務則由第二十航空隊負責。 八月五日黃昏時分,五噸重的“小男孩”被從倉庫運出,裝進了蒂貝茨上校將要駕駛的那架轟炸機的機艙內——這架轟炸機被取名為“埃諾拉·蓋伊”號,這是蒂貝茨上校母親的名字。陪伴著“小男孩”的,還有這架飛機的投彈手費雷比少校、機械師帕桑斯上校和電子技術軍官傑普遜上尉。 八月六日,凌晨一時三十七分,三架氣象飛機首先升空。二時三十分,蒂貝茨接到了起飛指令,“埃諾拉·蓋伊”號在引擎發出的轟鳴聲中開始滑行。 “埃諾拉·蓋伊”號實在是太重了,上面除了五噸重的“小男孩”外,還有近三萬升航空燃油和十二名機組人員。眼看飛機就要滑到跑道盡頭了,仍舊沒有飛起來,現場的人不禁緊張起來,如果“小男孩”連同飛機在跑道盡頭爆炸,整個提尼安島瞬間就不復存在了。所幸的是,在距離跑道盡頭幾厘米的地方,蒂貝茨上校終於把“埃諾拉·蓋伊”號拉了起來,那一刻是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凌晨二時四十五分。接著,另外兩架飛機隨即起飛,與“埃諾拉·蓋伊”號組成空中編隊。這兩架飛機中的一架,被取名為“偉大藝師”號,裡面坐著年僅二十四歲的芝加哥大學物理學家阿格紐,他將負責測試這次核爆炸的當量和範圍。另一架飛機裡坐的是物理學家約翰斯頓博士,他的任務是用十六毫米彩色膠卷記錄下核爆炸的煙雲、火球和破壞現場。 清晨六時零五分,飛機在硫磺島加油,然後直飛日本本土。 “埃諾拉·蓋伊”號從硫磺島升空後,機械師帕桑斯爬進彈艙,完成了“小男孩”的最後裝備;接著,電子技術軍官傑普遜解除保險並接通電路——“小男孩”已經處於待爆狀態了。 七時半,氣象飛機報告:廣島上空雲量極少。 儘管前幾天美軍的傳單漫天飛舞,廣島的居民卻沒怎麼當回事。從午夜開始,這座城市響起了防空警報,清晨響起的第三次警報聲長達一分鐘,居民們還是少有人進入防空洞。第四次警報,是一架出現在城市上空的美軍氣象飛機引起的——這架飛機上塗畫著一幅漫畫,畫的是一個日本兵在廁所裡被沖下去——氣象飛機轉彎飛走後,“埃諾拉·蓋伊”號沿著氣象飛機的航線飛到了廣島上空。 八時零九分,蒂貝茨報告發現第一目標。 在“埃諾拉·蓋伊”號的下方,白雲之間有一個很大的裂隙,裂隙的下面是一座很大的城市。 蒂貝茨問帕桑斯這就是目標? 帕桑斯說是的這就是。 投彈手費雷比把眼睛貼在了瞄準鏡上。 八時十五分十七秒,“埃諾拉·蓋伊”號的彈艙門自動打開,然後“小男孩”墜落下去,承載它的降落傘隨後打開,“小男孩”開始在廣島上空飄蕩——四十五秒後,它將起爆! 數噸重的“小男孩”突然離機,使得“埃諾拉·蓋伊”號瞬間上升,在劇烈的顛簸中蒂貝茨大角度轉彎並且加速。戴上了黑色鏡片罩的機組人員好奇地向下俯瞰,“小男孩”越來越小,漸漸變成了一個小黑點。突然,天空中刺目的強光一閃。 這一刻,是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八時十六分。 人類第一顆用於實戰的原子彈,在廣島市中心——相生橋以西一百米上空六百米的高度,爆炸了。 事後活著的廣島人,在描述原子彈火球四射的強光時,說法不一:藍色的、淡紅色的、深紅色的、暗棕色的、橘黃色的、紫色的——還有人說什麼顏色也沒有,眼前的世界一片慘白。在使人雙目失明的強光閃過之後,伴隨著轟天的巨響,火球爆出的煙柱上升到萬米高空,炸裂成一個巨大的蘑菇雲,與此同時三十萬度以上的熾熱氣浪席捲廣島,全城的建築物蒸發得無影無踪,人體僅在地面印下影子般的輪廓。在距離爆心較遠的地方,成千上萬的屍體被燒成焦炭;再遠一點,被燒得面目全非的人從廢墟中爬出來,身上的衣服沒有了,皮膚在一塊塊地剝落。大約十五分鐘後,天上落下攜帶著放射性塵埃的黑色水珠,飄灑在尚未死去的赤裸的人身上。 廣島被夷為平地。 美軍司令部發布的死亡人數是:九萬二千一百一十三人。 日本方面認為美軍縮小了數字。 至少,美軍沒有把因受到核輻射而死去的人計算在內:幾天、幾週、幾月、幾年後,廣島大量死者血液中的白細胞幾乎為零,所有的內臟器官黏膜因為發炎呈黑色,於是醫學界出現了“原子病”一詞。為此,日本方面的統計是,死於原子彈的廣島市民達十五萬以上。如果加上所有受到傷害的人,“小男孩”造成了近二十萬人的苦難。 至少在那個時刻,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少數科學家、軍隊高級將領和國家首腦之外,沒有人知道從廣島上空掉下來的是什麼。 “小男孩”爆炸後,日本軍部報告說,美國投擲了一枚破壞力前所未有的高性能炸彈。接著,日本人便收聽到了杜魯門總統的廣播聲明,聲明中明確說在廣島投擲的是原子彈。但是,日本政客認為,這是美國方面的宣傳,沒有確定之前,仍須使用“高性能炸彈”的措辭。可是,當日本內閣派出的由科學家率領的調查人員抵達廣島後,他們立即給東京發去報告:這是顆鈾彈。 外相東鄉茂德和首相鈴木貫太郎磋商後,決訂立即奏報天皇,建議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天皇面諭:“敵既已使用此種武器,戰爭繼續更不可能,為圖獲得有利條件起見,不得遺失結束戰爭時機。” 與此同時,東鄉茂德給日本駐莫斯科大使佐藤尚武發去電報,說明局勢急轉直下,要求他立即明確蘇聯的態度。 佐藤尚武要求緊急會見蘇聯外交人民委員莫洛托夫,得到的回答是:會見時間為八月八日下午五時。 五時前的幾分鐘,佐藤尚武走進克里姆林宮莫洛托夫的書房,他還沒來得及用俄語向蘇聯外交人民委員表示致意,莫洛托夫便搶先向他宣讀了一份文件: 在希特勒德國戰敗投降以後,只有日本是繼續戰爭的唯一大國。美、英、中三國本年(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六日對日本武裝部隊無條件投降的要求已遭到日本拒絕,因此,日本政府要求蘇聯調停遠東戰爭的提案已完全失去了基礎。鑑於日本拒絕投降,同盟國向蘇聯政府建議,要求蘇聯政府參加反對日本侵略的戰爭,藉以促進戰爭的結束,以資減少犧牲,迅速恢復全面和平。蘇聯政府遵照其對同盟國的義務,接受同盟國的建議,並參加同盟國本年七月二十六日的公告。蘇聯政府認為,蘇聯政府的政策,是促進和平、拯救各國人民免於更大的犧牲和苦難、使日本人得以避免德國在其拒絕無條件投降後所遭受的那些危險與破壞的唯一手段。從上述觀點出發,蘇聯政府宣布:從明日即八月九日起,蘇聯政府將與日本政府進入戰爭狀態。 日本人的屈辱與憤慨難以言表:“真是啼笑皆非,令人震驚。過去歷時約兩個月,拼死拼活進行的外交努力,結果不僅全成泡影,而且得到的是以鐵鎚代替了答复。” 波茨坦會議時,斯大林的態度是蘇聯八月下旬參戰。可原子彈爆炸後,斯大林認為,日本必會急於投降,而如果蘇聯在日本投降前還沒出兵,很可能被美英完全置於遠東利益之外。 莫洛托夫向佐藤尚武宣讀宣戰書兩個小時後,一百多萬蘇軍從東西兩面向中國東北境內大舉開進。 面對廣島全部毀滅的照片,杜魯門雖然感到了壓力,但他沒有召開高級會議討論是否繼續使用原子彈的問題,也沒有和幕僚們一起判斷“小男孩”爆炸後日本投降的可能性以及蘇聯參戰能否加速日本投降的進程。他已經下達了投擲第二顆原子彈的命令。 戰爭結束後,有人問杜魯門他當時是否還有其他的選擇,杜魯門決絕地回答:沒有!就像珍珠港所有的死難者沒有其他選擇一樣! 一份傳單在日本上空投下: 美國要求你們立刻注意我們在這份傳單上所說的話。我們已經掌握人類從未有過的破壞力最大的爆炸物。一顆我們新近發明的原子彈爆炸了,實際上等於兩千架我們的巨型B-29轟炸機執行一次任務時所能攜帶的爆炸力。這個可怕的事實是值得你們思考的。我們莊嚴地向你們保證,投彈是極其準確的。我們在你們的本土使用這種炸彈還剛剛開始。如你們還有什麼懷疑,請你們了解一下廣島挨了只不過一顆原子彈後的情況。 在利用這種炸彈摧毀軍方拖延這場毫無用處的戰爭的一切資源之前,我們要求你們現在就向天皇請願,結束戰爭。我們總統已為你們概述了體面的投降的十三條結果。我們敦促你們趕快接受這十三條,開始為建設一個更好的愛好和平的新日本而努力。你們現在就要採取步驟,停止軍事抵抗。否則,我們將堅決使用這種炸彈以及其他一切優越武器,立刻強行結束戰爭。 現在就從你們的城市中疏散開! 隨著傳單地飄落,代號“胖子”的一顆钚彈在長崎市上空爆炸了。 長崎,—個建在陡峭小山上的,有著二十多萬人口的港口城市。 “胖子”脫離機艙在長崎上空爆炸時,是九日上午十一時零二分。唯一被准許跟隨飛機進行現場報導的《紐約時報》記者威廉·勞倫斯,在飛機劇烈的顛簸中努力向爆心看去,他認為他看到的那顆爆炸钚彈,很像一顆從大地上飛起來的彗星,或是一個有生命的新種屬的生物。這個怪物在億萬分之幾秒內,就變成了巨型的圖騰柱般的物體,圖騰上雕刻著的許多浄獰的形象正朝著大地獰笑。 钚彈“胖子”無論尺寸、重量,還是破壞力,都大於“小男孩”。在閃光、熱波的衝擊下,爆心附近所有的生物瞬間死亡,建築物在大火和氣浪中被一掃而光,只有三菱鋼鐵廠堅固複雜的廠房骨架軟糖般扭曲在地表上。長崎在幾秒鐘內成為一片焦土,遍地的瓦礫、灰燼和燒焦的屍體,然後還是帶有強烈核輻射的黑色大雨。活著的人從廢墟中爬出來,赤裸著燒爛的身體向天空呆望。有人從廢墟中把被埋的人拉出,被拉出來的人皮膚如同脫手套一樣脫落下來。 長崎傷亡者達十萬以上。 就在日本的長崎地獄般死寂之時,蘇軍坦克的轟鳴聲和巨砲的轟擊聲震撼著中國東北大地,令曾經是世界上最強悍陸軍的日本關東軍為之肝膽俱裂。此時,儘管關東軍尚有兩個方面軍、六個集團軍和兩個航空軍,共計約七十萬兵力,分別部署在中國東北的東、南、西、北四個防禦方向上,但由於中國戰場和太平洋戰場的消耗,其精銳師團大多不復存在,充數的絕大多數是剛剛應召入伍的新兵。裝備上僅有作戰飛機一百五十架,坦克一百六十輛,各種火砲不足五千門,在剛剛打敗德國的強大的蘇軍面前不堪一擊。 以華西列夫斯基元帥為總司令的遠東蘇軍,轄三個方面軍以及太平洋艦隊和黑龍江區艦隊,共有十一個合成集團軍、一個坦克集團軍、一個騎兵機械化集群、三個航空兵集團軍、三個防空集團軍,共計七十一個陸軍師、六個騎兵師、三個坦克師,火砲三萬門、坦克和自行火砲五千五百輛、作戰飛機三千八百架;海軍擁有各種艦船五百餘艘、戰機一千五百架,陸海空軍總兵力達一百六十萬。 九日零時,蘇軍步兵越過國境線,航空兵開始襲擊哈爾濱、長春、吉林和瀋陽,海軍則駛入了日本海。 南線,蘇聯遠東第一方面軍約五十八萬人,在太平洋艦隊的支援下,分割圍殲關東軍第一方面軍於牡丹江、敦化地區,切斷了關東軍與朝鮮和日本的聯繫。而後,中央突擊集團向牡丹江方向、左翼突擊集團向延吉方向、右翼突擊集團向密山方向同時推進,最後攻擊哈爾濱和吉林。 西線,坦克第六集團軍部隊齊頭並進,第一天推進一百五十公里,第二天又推進了一百公里。十二日,蘇軍的坦克部隊全部越過大興安嶺,十一日占領魯北,十二日攻占突泉。左翼第三十六集團軍,十一日攻克滿洲里的築壘地帶;右翼騎兵機械化集群分兩路攻擊前進,十四日占領多倫,十五日占領張北。 東線,蘇聯遠東第一方面軍先遣部隊強渡烏蘇里江,襲擊了日軍的邊境築壘地區,然後主力發起全面攻勢。左翼第二十五集團軍和右翼第三十五集團軍,在東寧和虎頭地區遭遇日軍抵抗,主力被迫迂迴。第五集團軍十日攻克綏芬河,之後攻入牡丹江市區,主力則南下進擊吉林。 北線,蘇聯遠東第二方面軍約三十三萬人,在黑龍江艦隊的配合下,主力沿松花江向佳木斯和哈爾濱突擊。其中一個集團軍在南庫頁島和千島群島實施登陸。八日午夜,蘇聯獨立第五軍強渡烏蘇里江,十四日占領寶清。第十五集團軍強渡黑龍江,攻占了日軍在富錦附近的築壘地區,打通了前往佳木斯的通道。第二集團軍十四日將愛輝附近的關東軍包圍,並對其實施了猛烈圍殲。 蘇軍發動進攻的六天內,後貝加爾方面軍越過大興安嶺,前進五百公里,前鋒抵達東北平原;遠東第一方面軍前進二百公里,前鋒抵達牡丹江平原;遠東第二方面軍前進十公里,已經逼近佳木斯;太平洋艦隊佔領了朝鮮的雄基、羅津等港口,切斷了日本關東軍海上的退路。儘管日軍大本營命令關東軍對蘇軍進行全面作戰,但關東軍的防禦部署在蘇軍的猛烈打擊下被割裂,失去統一指揮的部隊很快陷於全面潰敗的狀態,只有少數兵力在牡丹江、海拉爾、虎頭等地憑藉堅固堡壘繼續抵抗。 陷入絕境的日本政府不得不重新考慮《波茨坦公告》了。 從八月九日上午十時三十分開始,日本最高戰爭指導會議在防空洞裡舉行。會議竟然持續了八個小時。內閣和軍方爭吵不休。首相鈴木貫太郎表示,形勢已到了必須接受《波茨坦公告》的地步,可陸軍大臣阿南惟幾認為,盟國雖然提出保證皇室安全等條件,但日本決不能接受無條件投降。現在美國人使用了原子彈,蘇聯人也背信棄義對日作戰,為了大和民族的榮譽,繼續戰鬥是唯一一條路,死裡求生或許還有扭轉戰局的可能。海軍大臣米內光政則認為,繼續戰爭日本沒有取勝的任何希望,“必須放下那套誓不服輸和一廂情願,按照實際情況,光明正大地堅持需要堅持的意見,去進行談判”。接下來,軍需大臣豐田貞次郎、農商大臣石黑忠篤、運輸通信大臣小日山直登,都對各自管轄領域的狀況表示出極度悲觀。特別地,他們說到從盟軍戰俘那裡得到的情報是:美國已擁有一百顆原子彈,每個月可以造出三顆,下一個投擲目標將是東京。與會者突然沉默了。 就在這時候,傳來了長崎受到原子彈轟炸的消息。 在長時間的目瞪口呆後,會議立即轉為爭論如何投降。 以參謀總長、陸軍大臣、海軍大臣為首的軍方堅持有條件投降,條件至少四項:一、保證維護國體;二、戰犯由日本自行處理;三、自主地解除武裝;四、避免盟軍佔領日本本土,如不可能,盟軍只能在東京以外的少數範圍內,用較少兵力和較短時間在日本實施佔領。但是,外相東鄉茂德則認為,在眼前這種形勢下,日本方面附加任何條件,都可能導致談判破裂。談判一旦破裂,日本就連哀求的機會都沒有了。 內閣會議無法達成一致,最後只有把天皇請出來。 十日零時,御前會議在皇宮內的防空地下室召開。 這是從一座小山的一側挖進去的地下防空設施,鋪著草蓆的階梯很陡,裡面有六間房間,最大的一間是會議室。陸續進來的與會者有首相、陸相、海相、外相、參謀總長、軍令部總長以及樞密院議長、內閣書記長官、陸海軍省軍務局局長和內閣綜合計劃局局長等。走進來的人都保持著沉默,只有參謀總長梅津美治郎和軍令部總長豐田副武隨身佩帶的軍刀叮噹作響。 午夜前十分鐘,天皇進入了會議室。 內閣書記長官首先朗讀了《波茨坦公告》,在場的人無不“悲感交集,內心痛苦,無以言宣”。然後,鈴木首相宣讀了準備接受《波茨坦公告》的議案:“在上月二十六日的三國公告所列舉的條件中,不包括要求變更天皇在國法上的地位的諒解下,日本政府予以接受。”在接受天皇垂詢時,東鄉茂德首先表示,無論《波茨坦公告》如何難以接受,日本都必須馬上接受,因為實際上日本已沒有談判的可能。如果日本方面提出條件,也只能是維護皇室,其他條件提得越多被拒絕的可能性就越大——“只要皇室能夠存在,日本民族就能隱忍持重,以圖他日的複興。”但是,這一主張還是受到軍方的堅決反對。參謀總長梅津美治郎表示,如果無條件投降便對不起陣亡者;軍令部總長豐田副武更是認為,現在還不能認定日本已經失敗,日本士兵和國民都有“玉碎”的精神;陸軍大臣阿南惟幾堅持,即使投降,也必須提出四項基本條件,如果盟國拒絕就誓死戰鬥到底。阿南惟幾發言中的一句話關係到中國:“《開羅宣言》中包括取消'滿洲國'的存在,這就將使日本喪失作為道義國家的生命。”——換句話說,如果接受《開羅宣言》《波茨坦公告》,就等於日本承認佔領中國東北是侵略。 鈴木貫太郎首相懇請天皇“聖裁”。 凌晨二時三十分,天皇開了口: 陸、海軍統帥部的計劃常有錯誤,失掉時機。說是進行本土決戰,九十九里浜的防禦工事已經遲誤,說是不到八月底不能完成。關於增編部隊也說裝備尚未齊備。似此情況,怎能迎擊敵軍! 空襲日益加劇,若使國民再進一步陷於塗炭之苦,文化遭到破壞,導致人類不幸,實非朕所心願。 此時此際應忍受難以忍受者。解除忠誠的軍隊的武裝,將昨天效忠於朕的人定為戰犯,於情實有不忍;但為國家前途計,亦屬事不得已…… 天皇的態度很明確:日本無條件投降。 十日凌晨三時,日本內閣會議再次復會,最終通過了接受《波茨坦公告》的決議。 早晨七時十五分,日本外務省把接受《波茨坦公告》的照會電報,發給了日本駐瑞士公使加瀨俊一和駐瑞典公使岡本季正,令他們立即轉告美、英、蘇、中四國,並期待盡快得到答复。 十日十八時,美國華盛頓時間七時,包括中國在內的各盟國收到了瑞士廣播的日本乞降照會。美國受盟國委託,由國務卿貝爾納斯起草复文,通過瑞士公使館轉達日本政府,關於日本照會提出的確保“天皇為最高統治者權力”的要求,將依“日本人民自由表達的意願來確定”: 自投降時起,日本天皇及日本政府統治國家的權力,即須聽從盟國最高統帥的命令。最高統帥將行使認為適當的權力,實施投降條款。日本天皇必須授權並保證日本政府及日本帝國大本營在必要的投降條款上簽字,俾波茨坦公告條款得以實施,並須命令日本全部陸海空軍及他們控制下的所有部隊(不論其在何處)停止積極行動,交出武器,發布盟國最高統帥實施投降條款所需的其他命令。投降後日本政府應立即將戰俘及所扣僑民運至指定安全地點,俾能迅速登上盟國運輸船隻。按照波茨坦公告,日本政府的最終形式將由日本人民自由表達的意願來確定。盟國武裝部隊將留駐日本,直到實現波茨坦公告規定的目的為止。 十三日晨,盟國的複文正式傳到日本。 日本內閣對複文進行了討論,十五位大臣中有十二人對內容“大致表示滿足”,其他三人態度不明朗。 十三日下午,美國通過廣播指責日本缺乏誠意。 十四日晨,御前會議再次召開。軍方表示,盟國的複文對保持日本國體態度曖昧,須讓盟國方面加以明確,不然就只有死戰到底。這時候,天皇作了最後的闡釋:理解軍方的心情,只是眼前“營救國民的生命”要緊。 “如果再繼續戰爭下去”,結果只能是日本“完全變成一片焦土”。雖然對同盟國的手段和做法“難以完全置信”,但“較之日本完全滅亡的結果還略勝一籌”。對於日本民族來講,“只要還留下一點種子,今後還有復興的希望”。 會場一片哭泣之聲。 及至天皇說完,“全體不禁放聲痛哭”。 自日本發動侵略戰爭以來,無論是大舉野蠻入侵中國,還是把珍珠港內的美軍炸得屍沉大海,日本皇宮裡曾經召開過無數次的御前會議,每一次無不是君臣一起暢想日本未來對亞洲的統治。 現在,日本人終於知道什麼叫自身難保了。 天皇指令起草投降詔書。 晚上九時,日本內閣會議通過投降詔書。 晚上十一時,日本政府通過駐瑞士公使向同盟國發出電報,表示日本天皇已授權保證簽署執行《波茨坦公告》的相關條款,同時命令所有的日本武裝力量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十五日凌晨一時三十分,陸軍大臣阿南惟幾在其官邸內寫下遺書:“以一死奉謝大罪。”然後穿上當年充任侍衛武官時天皇賜給他的衣服,面對皇宮的方向切腹自殺。根據武士的切腹禮,血濺到榻榻米上就意味著自己沒有過錯,因此阿南惟幾把戰刀插進腹部時向上和向下各扭轉了一下,血流了出來。他的內弟竹下中佐聞聲跑來,看見他正要把匕首再插進喉部。竹下問:“需要幫忙嗎?”阿南惟幾哼了一句:“沒有必要。”竹下搶過匕首朝他的後背戳了下去。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天亮了。 日本天皇在廣播裡向全體日本國民宣讀了《終戰詔書》: 朕深鑑於世界大勢及帝國之現狀,欲採取非常之措施,以收拾殘局,茲告爾等臣民: 朕已飭令帝國政府通告美、英、中、蘇四國,願接受其聯合公告。蓋謀求帝國臣民之康寧,同享萬邦共榮之樂,斯乃皇祖皇宗之遺範,亦為朕所拳拳服膺者。前者,帝國所以向美、英兩國宣戰,實亦為希求帝國之自存於東亞之安定而出此,至於排斥他國主權,侵犯其領土,固非朕之本志。然自交戰以來,已閱四載。雖陸海將兵英勇善戰,百官有司勵精圖治,一億眾庶之奉公,各盡所能,而戰局尚未好轉,世界大勢亦不利於我。加之,敵方最近使用殘酷之炸彈,頻殺無辜,慘害所及,真未可逆料。如仍繼續交戰,則不僅導致我民族之滅亡,並將破壞人類之文明。如此,則朕將何以保全億兆之赤子,陳謝於皇祖皇宗之神靈。此朕所以飭帝囯政府接受聯合公告者也。 朕對於始終與帝國同為東亞解放而努力之諸盟邦,不得不深表遺憾;念及帝國臣民之死於戰陣、殉於職守、斃於非命者及其遺屬,則五臟為之倶裂;至於負戰傷、蒙戰禍、損失家業者之生計,亦朕所深為軫念者也。今後帝國所受苦難固非尋常,朕亦深知爾等臣民之衷情,然時運之所趨,朕欲忍其所難忍,堪其所能堪,以為萬世開太平。 朕於茲得以維護國體,信倚爾等忠良臣民之赤誠,並常與爾等臣民同在。如情之所激,妄滋事端,或者同胞相互排擠,擾亂時局,因而迷誤大道,失信義於世界,此朕所深戒。宜舉國一致,子孫相傳,確信神州之不滅,念任重而道遠,傾全力於將來之建設,篤守道義,堅定志操,誓必發揚國體之精華,不致落後於世界之進化。爾等臣民其克體朕意。 同日,日本發布停止進攻作戰的命令: 簽署這份命令的是:參謀總長梅津美治郎、第一總軍司令官杉山元、第二總軍司令官畑俊六、南方軍總司令官寺內壽一、關東軍總司令官山田乙三、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官岡村寧次、航空軍總司令官河邊正三、第五方面軍司令官樋口季一郎、第八方面軍司令官今村均、第十方面軍總司令官安藤利吉、第三十一軍司令官麥倉俊三郎、小笠原兵團長立花芳夫。 此時,日軍在本土、遠東、中國、東南亞、南太平洋各戰場尚有作戰部隊三百萬人。 日本投降了! 無論中國軍政高層,還是普通民眾,對於日本垮台的心理估計大多設置在一九四六年底。包括蔣介石在內,沒人知道美國人手裡竟然有一種令日本舉國膽寒的致命武器。就中國當時的科技水準以及民眾文化程度而言,中國人無法想像一顆炸彈居然能夠一次性毀滅一座城市並令數十萬人傷亡。在驚詫的議論中,中國人認為,只要美國人繼續扔原子彈,日本就很可能沉入海底了;更何況蘇聯人的坦克、飛機和大砲正鋪天蓋地向關東軍撲去。 十五日晚上,重慶市民從收音機裡聽到了日本投降的消息,整個山城瞬間響起了歡呼聲和爆竹聲,起初還是分散零星的,然而僅僅一個小時後重慶就變成了一座狂歡的火山。 而在中國北方的另一座小城延安,歡呼聲從各個角落爆發,人們互相擁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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