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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圈子圈套3(終局篇) 第四部分-1

圈子圈套3 王强 20276 2018-03-18
圍繞第一資源集團NOMA工程的一幕好戲的確已經開場了,洪鈞卻發現他不僅做不成導演或者男一號,就連上場露個臉的機會都沒有,因為鄭總不帶他玩兒了。洪鈞給鄭總的辦公室打了多次電話,秘書一律推託以鄭總正在開會;洪鈞還撥過多次鄭總的手機,但鄭總要么不接、要么乾脆按斷;洪鈞也給鄭總寫過一封言辭懇切的電子郵件,但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洪鈞和李龍偉對坐在寫字台兩邊,沉浸在一片陰鬱的氣氛裡,李龍偉想說什麼可是張了張嘴又閉上了,洪鈞苦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肯定在想,要是前一陣和鄭總保持起碼的聯繫就好了。可惜啊,吃後悔藥沒用的。” “可是,間隔的確實太長了,都三、四個月了,即使不見面偶爾打個電話聊聊也好。我知道由於咱們內部的變化你沒辦法實施當初的構想了,但是,作為朋友和鄭總保持私人聯繫也好啊。”李龍偉還是忍不住把話都倒了出來。

“當初那麼好的設想、那麼好的局面,一下子全泡湯了,我既沒有資格再代表維西爾去和鄭總談,更沒有臉面去要求他和咱們這種靠不住的公司合作,失去了合作共事這一基礎還怎麼和鄭總保持私人聯繫?他怎麼會稀罕我這個朋友?”看似洪鈞是在為自己辯解,其實他是直到此刻才終於把積蓄已久的怨憤和不平發洩出來。洪鈞大約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待心境稍稍平復後說:“前一段實在是沒情緒,也知道應該和鄭總打個招呼聯繫一下,但就是沒心思,還安慰自己說,如果在維西爾翻不了身,向鄭總解釋也沒意義,要是能翻過身來,到時候總能有辦法和鄭總把關係修好。” “要不……你換個電話給鄭總打過去,他不知道是你,不會不接的。”李龍偉建議道。

“找死!”洪鈞笑罵道,“你以為這是小兩口吵架捉迷藏吶?對鄭總能用這種小把戲嗎?” “你就乾脆換個新的手機號唄,不算是騙他啊。”李龍偉紅著臉解釋。 洪鈞打趣道:“手機號是能隨便換的嗎?一大半的人該找不到我了,我的社會存在價值就被打了一大半的折扣,代價太大。” “呵呵,也是,寧可換老婆也不能換手機號。”李龍偉附和著,把手機掏出來擦了擦屏幕,像是愛憐地撫摸著美人的面頰,若有所思地說,“其實,對鄭總這種聰明人,反而得用最傻的招儿——硬磕!” 洪鈞又苦笑一下,說:“若是回到幾年前我當然會用這招儿,但如今不同了,我不是一個小sales,畢竟代表整個維西爾中國公司,傷到我個人的顏面不要緊,但實在有損整個公司的形象,還是那句話,代價太大。”

李龍偉“嘿嘿”笑兩聲,說:“當然不用你出馬,這種活兒歸我,犧牲掉我代價不大。” “好,我就欣賞你這種毛遂自薦的作風,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讓你回維西爾了吧?朋友就是用來連累的,戰友就是用來犧牲的。你放心地去吧,我會給你豎碑的,要不,給你立個牌坊?”洪鈞擠了下眼睛,露出一絲坏笑。 李龍偉誇張地嘆口氣,說:“咱們要是有個女sales就好了,不需要有多漂亮,只要會做出一副淒婉動人的樣子就行,要顯得比竇娥還冤、比秦香蓮還苦,鄭總也就不忍心再和咱們計較了。” “你現在緬懷起女sales來了,當初招人的時候怎麼沒想到女sales的諸多好處?告訴你,對此我始終耿耿於懷,明年一定要在你的考核指標裡加一條:保證團隊內具有合理的性別比例。”洪鈞玩笑之餘又一本正經地說,“絕不是要讓鄭總隱忍下來不再計較,這樣的火山口我可不想坐,恰恰是一定要讓他把所有的火氣都一次性發出來。”

“看來我得戴著鋼盔去了,來一個名副其實的硬磕。”李龍偉一臉慷慨赴死的表情。 “鋼盔可以,但不要戴面罩,一定要讓他看到你的臉。”洪鈞朝李龍偉手裡的手機一努嘴,“別忘了帶上報話機,有什麼情況隨時向師部報告。” 李龍偉帶上“報話機”就上了“前線”,在第一資源集團總部泡了兩天,而從“報話機”里傳回的消息卻令人失望,求戰無門,根本沒有與“敵人”正面交火的機會。鄭總確實在公司,但李龍偉沒辦法把自己送上門讓鄭總敲打,秘書嚴防死守根本不讓他進門,他只好在信息技術部下屬的若干部門轉悠,幾個中層的熟人對他態度依舊熱情而友好,但都不肯幫忙向鄭總說項。洪鈞一邊叫李龍偉繼續蹲守以待戰機,一邊認真地考慮恐怕只有換個手機給鄭總打電話了。

第三天下午,李龍偉繼續在幾間辦公室輪番地泡,他一去泡人家就得給他泡茶,幾間辦公室泡下來他就覺得內急刻不容緩,跑到洗手間釋放完畢他忽然靈機一動,記得鄭總的辦公室是不帶洗手間的,而鄭總身為凡人也總會有內急需要釋放的時候,他便把泡的地點改到離鄭總辦公室最近的洗手間。洗手間條件很好,光線柔和,氣息芬芳,還有裊裊繞樑的音樂,只是每個進來的人都會在方便之餘狐疑地盯著不在洗手間裡務正業的李龍偉,而他只得迅速作認真洗手狀。洗得雙手皮膚都已有些異樣,鄭總還沒來,守株待兔的人在未見成效時往往不會反思策略本身是否得當,而都會懷疑是否守錯了“株”,李龍偉又忽然恍然大悟,鄭總下午是有會的,是不可能從會議室跑回這個洗手間方便的,他懊惱地跺了下腳,連忙轉移陣地。

就在李龍偉正由此洗手間向彼洗手間運動時,就在走廊上,他遇到了鄭總,鄭總氣宇軒昂地迎面走來,身後緊跟著幾個人,李龍偉腦子裡“嗡”的一聲,眼前彷彿出現了幻視,鄭總忽然像是放慢了步伐,肩上多了件披著的大衣,下擺向後飄起,以往的分頭不知何時變成了油光鋥亮的背頭,嘴邊銜有一根牙籤,瞇著眼睛藐視一切。李龍偉定定神,把狹路相逢帶來的慌亂收拾一下,確信走來的是鄭總而不是《賭神》裡的周潤發,便側身站在一旁,畢恭畢敬地叫了聲:“鄭總。” 鄭總停住腳步,瞟了眼李龍偉,問道:“你是維西爾的?” “對對,您記性真好,我去年來拜訪過您幾次,很抱歉今天又來打擾您,不知道您……” 鄭總沒讓李龍偉繼續打擾下去,他音量不大,聲調不高,但每個字的力道都好像足以把李龍偉推到牆角,他說:“你不要講了!你們那個洪鈞呢?他不是急著要見我嗎?你叫他馬上來!”

洪鈞馬上就來了,李龍偉在1樓大廳迎到他就說:“不好意思啊,我是想替你犧牲的,讓他把火沖我發出來再和你談,沒辦法,我級別不夠,人家不要我這個炮灰。” 洪鈞已經走到電梯間按了向上的按鈕,輕鬆地說:“不錯,你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不必跟我上去,你等我消息吧。” 出了電梯,鄭總的秘書已經特意來到接待台迎候,與前次一樣的笑容可掬,但並沒把洪鈞引向鄭總的辦公室,而是讓他到一間空曠的會議室等著,這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似乎已經到了下班時間,會議室的門忽然被推開,鄭總走了進來,面無表情地坐到橢圓會議桌旁,洪鈞見他沒有握手的意思,便也在原位坐下,鄭總首先開口:“久等了。”但口氣彷彿不是因他讓洪鈞久等而致歉,倒像是在抱怨洪鈞令他久等數月。

洪鈞琢磨不透鄭總所指,不知應該謙讓還是應該賠罪,一時連句合適的客套話也找不出來,只得尷尬地搭訕道:“您沒出差呵。” 鄭總板著臉問:“你這幾天找我有什麼事?” 洪鈞笑了笑力求活躍一下氣氛,說:“您剛才叫我來,肯定有更緊急的事,您先說吧。” 鄭總雙眼直視洪鈞,手指在桌面上敲打,又問:“松江的選型會是怎麼回事?” 洪鈞登時目瞪口呆,反問:“我沒聽說啊,是關於哪方面的?” 鄭總“嚯”地站起身,椅子向後翻倒在石材鋪就的地面上砸出巨大的聲響,鄭總的話音伴隨那撞擊聲在會議室裡迴盪:“那你先回去了解清楚再來吧!” 洪鈞下意識地也站起來,但他沒有搶步上前攔住鄭總,而是定在原地,直到鄭總的手已經搭在門把上,才叫出一聲:“鄭總……”鄭總只回頭看了眼洪鈞,便拉開門走了出去。

會議室又只剩下洪鈞孤零零的一個人,他拿出手機撥了維西爾上海的一名客戶經理的號碼,劈頭蓋臉地問道:“在上海松江有個第一資源的選型會嗎?” “選型會?開過一個的呀,有什麼問題呀?” “你馬上把具體情況告訴我!”洪鈞近乎粗暴地催促。 “噢,其實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是2月底的時候第一資源上海公司在松江開的,還神神秘秘地講是小範圍的,邀請了咱們維西爾還有其他幾家公司去講solution,還要幾家都做了報價說是他們搞budget時要參考……” “上次我要你把有關第一資源的所有情況都匯報給我,你怎麼隻字未提這個選型會?”洪鈞火冒三丈地打斷他。 “呃——,我也沒有參加這個會呀,是CK親自去的,帶的presales都是從台灣來的,根本沒有要我們上海的人involve,我還以為CK臨走前會向你說的。”客戶經理的聲調已經從起初的緊張不安變得可憐兮兮的。

此時的洪鈞已經沒有時間憤怒了,他在想為什麼鄭總今天忽然提及這個2月底開完的選型會,大概要么是第一資源上海公司遲遲才上報,要么是鄭總才得知上海方面背著他開了這個會。 走廊上靜悄悄的,鄭總的秘書也下班了,洪鈞走到鄭總辦公室門口,門開著,他在門邊敲了兩下,略微探身便看見鄭總獨自站在寬敞的房間裡,正望著窗外出神,鄭總扭頭看了一眼,手指向沙發,淡淡地說:“坐吧。”兩人都在黑色的真皮沙發上坐下,鄭總的神色緩和下來,問道:“你那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變化?” 洪鈞不便把維西爾內部的恩怨全盤吐露給鄭總,更不願一邊向他展示自己的“傷疤”一邊哭訴自己痛苦的遭遇,只是平靜地回答:“在過去的幾個月裡我是'政令不出北京'啊,今天能再次見到您,讓我有種恍如隔世、浴火重生的感覺。” 鄭總“嗯”了一聲,說:“大致也聽說了。怎麼樣,都過去了?” 洪鈞點點頭:“是啊,不然也不好意思來見您。” 鄭總又“嗯”了一聲,說:“這沒什麼,很多事情都不是我們個人所能控制的。就像我,有說我是'強人'的,有說我是'鐵腕'的,可下面各家公司的事我不是也一樣不能完全控制嗎?” 洪鈞這才放鬆下來,短短的幾句話就已經冰釋前嫌,還讓鄭總油然而生一種同病相憐的親近感,他便把話題引向他更感興趣的方向,問:“那個項目命名為NOMA工程啦?上次見您的時候還沒用這個名字呢。” “方便起見嘛,總應該有個代號。過去這幾個月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就連這個名字都來之不易,有人不同意叫它'新一代',說這不是影射以前搞的都是'老一代'、'舊一代'了嗎?我們當初不是曾在個別省份搞過試點嘛,相關的人不想讓我把那些試點推倒重來,就在名字上做文章,想把字母'N'去掉,要改稱'第二代'來體現延續性。我就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以前搞的當然是舊的,現在搞的當然是新的,新的過幾年也會變成舊的,到時候再搞的仍然會是'新一代',我就不怕後面的人把我搞的推倒重來。” 洪鈞非常驚訝,令他驚訝的不是鄭總講的這段小插曲本身,而是鄭總竟然會如此絮絮叨叨地把這段小插曲講出來,且起因只是由於洪鈞隨口提到了項目的名字,他隱隱地感覺到鄭總身上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洪鈞從茶几上拿過一瓶礦泉水打開喝了一口,說:“我能想像前一段肯定發生了不少事情,當初我和您聊的'外包'加'合資'的設想,不知道還有沒有往前推動的可能?” 鄭總倦怠地靠在沙發背上,擺了下手,說:“沒可能了,時機已經錯過了。不過現在回想起來也沒什麼可遺憾的,那個設想恐怕本來也行不通,因為它太美好了,太美好的東西往往是無法實現的。” “您是指?” “NOMA工程這麼大的項目,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不可能完全按照你我兩個人的預想發展,現在看來,我們當初都過於理想化了。”鄭總的手不自覺地拍打著沙發扶手。 洪鈞越發確信眼前的鄭總已經不是數月之前的鄭總了,“舊”的鄭總從來不曾指摘自我,而“新”的鄭總卻可以很隨意地把自我否定掉,而且似乎他近來經常這麼做,已經安之若素了。洪鈞謹慎地說:“看來這個項目的頭緒會越來越多,如何規劃、如何實施、如何掌控,您肯定都已經有了清晰的構想,我希望能隨時與您溝通,以便盡力和您配合。” 鄭總並不接茬,而是感慨道:“關鍵在於如何把握,這麼大的項目就怕失控啊,各方都有各方的算盤,這不足為奇,問題在於如何設定各方的角色,承擔什麼樣的角色直接決定獲得什麼樣的利益,要把各方的利益關係理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洪鈞誠懇地表態:“鄭總,您放心,我是知道輕重的人,只要我在這個位子上,維西爾中國公司就不會做任何讓您為難的事。” 鄭總微微頷首,一直僵硬的面部肌肉總算抽動著露出一絲笑意,說:“你呀,是個可以商量事情的人。” 洪鈞暗自掂量一下形勢,維西爾當初借助“外包”加“合資”模式取得的優勢已經不復存在,又在關鍵階段白白耽誤了三、四個月的寶貴時間,眼下雖然憑藉維西爾的自身實力和業界地位不至於被排除在項目之外,但手上的牌恐怕只剩這一張,就是他在鄭總的眼裡是個可以共謀大事的人。 *** 剛剛過去的第一季度對小薛來說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因為他贏得了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客戶——澳格雅集團,簽下第一個單子對於做銷售的人意義之偉大就如同母雞下了第一個蛋,擺在雞窩裡的蛋勝過任何雄辯地向世界宣告這隻母雞是一隻合格的母雞、真正的母雞、完整的母雞,而公司客戶名單上增加的新名字和公司賬戶裡增加的新款項也讓這名銷售可以理直氣壯地向世界宣告:“我能!”小薛曾聽前輩們開玩笑說,女sales要簽過一個單子才能像生過孩子的女人一樣算作完整的女人,男sales要簽過一個單子才能像讓女人生過孩子的男人一樣算作真正的男人,但受迄今為止的生活經驗所限,小薛對此體會不深,他只覺得以前的自己只是一個想做銷售的人,而今後的自己就是一個能做銷售的人,就像一條想飛的毛毛蟲終於蛻變成了一隻能飛的蝴蝶。 小薛還覺察到自己的另一個變化,就是臉皮厚了,當初一事無成、乏善可陳的他惟有一張臉皮,那時的臉皮特別薄,彷彿一戳就破,讓他不能不格外珍惜;現在信心足了、錢包鼓了、衣著光鮮了、英語利索了,臉皮卻變得分外地厚,他搞不清臉皮與信心、錢包之類的因果關係,隱約地覺得這是一種循環,也說不好是良性循環還是惡性循環,反正是已經駛上正規、進入角色了,對新角色最深的體會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如今最不怕丟的就是臉了”,而最新的證明就是他居然敢於覥著臉請菲比吃哈根達斯。 菲比明顯有些愕然,在電話裡說:“哎,愚人節都過了,你怎麼才想起來騙人啊?也太滯後了吧。” 小薛嘿嘿笑著說:“我就是個愚人,天天都是我的節日,不過我騙誰也不敢騙你呀。”聽出菲比仍然猶豫,他便撂下句狠話,“我可是頭一次請你,你要是不答應就是看不起我。” 菲比想了想,下定了鋌而走險的決心,回道:“怎麼會呢?我就算看不起你,也不會看不起哈根達斯啊。說吧,幾點?” 小薛選的是在西單君太百貨1樓的那家店,菲比隔著玻璃窗就看見小薛已經坐在裡面,忙走進去不等坐下就問:“早到了?” “到了一會兒了,這兒沒幾張桌子,我先佔座來的。”小薛所說的“一會兒”實際上是四十分鐘,加有一片檸檬的白水他已經喝了好幾杯。 服務員把甜品單遞給菲比,也給她端上一杯水,菲比待服務員剛轉身就說:“你怎麼請我吃這個啊?賊貴賊難吃。”音量控制得恰到好處足以讓服務員一字不落地聽見。 小薛有些意外,略帶失落地嘟囔:“我以為你愛吃哈根達斯呢,1月份我請客那回,看見洪總特意存到冰箱裡留給你的。” 菲比故意皺起眉頭想了半天,又裝出滿臉迷茫,然後笑嘻嘻地說:“不記得了,你看,多吃甜食就是不好,嚴重損傷記憶力。不過我記得老洪對我的這條教誨,說哈根達斯屬於他一貫鄙視的那種'假情調,真小資'的典型。”菲比剛說完就發現現場聽眾除了紅著臉坐在對面的小薛,還有一位板著臉立在旁邊的服務員,忙伸了下舌頭,認真地埋頭研究起甜品單上誘人的照片。 很快,菲比指著一款說:“我就要這個'香蕉船'吧。”服務員逮到機會便嚴肅地較起真來:“你點的這叫'愛琴海之舟'。” 小薛怕菲比與服務員理論,忙插話道:“我來這個'情迷黑森林'吧,紀念我在德國的不幸遭遇。”服務員不發一語地扭身離開之後,小薛忽然詭秘地向四周掃視一番,壓低聲音說:“其實,請你吃哈根達斯只是一個藉口,冰淇淋只是誘餌,我怕你知道我的真實意圖就不肯上鉤了。” 菲比不由得緊張起來,下意識地也向四周看了看,質問道:“餵,大白天的嚇唬什麼人呀,說,你搞什麼鬼?” 小薛面帶微笑,從腳邊的電腦包裡掏出一個信封,飛快地放到菲比身前的桌面上,說:“快收起來。” 菲比一動不動,說:“別鬼鬼祟祟的,這是什麼?” “兩萬塊錢啊,當初洪總借給我的,說好了等我掙到第一筆commission就還給他的。” 菲比的心這才完全踏實下來,端起玻璃杯說:“老洪借給你的,你要還也該還給老洪呀,給我幹什麼?我又不能替老洪做主。” “是應該還給洪總,但我怕洪總不收,我還想過偷偷放到洪總的包裡,又覺得像做賊似的。後來一想,當初這筆錢是經你手給我的,你就像是洪總和我之間的轉款渠道,怎麼來的就應該怎麼回去,所以只好麻煩你轉交給洪總。既然你不能替洪總做主,就不該擅自替洪總拒收,你先拿回去,怎麼處理再由洪總定。”小薛說得頭頭是道。 菲比笑著問:“喲,你也小康啦?” 小薛既靦腆又得意地說:“澳格雅的陸總特地道,款子特痛快就全額打了過來,我的commission都進賬了,要不然我才不會也搞小資這套。” “你真不需要了?”菲比追問,見小薛堅定地搖頭,便把信封拿起來放進自己的手包,說,“我也懶得和你囉嗦,拿回去讓老洪看著辦吧,算我倒霉,夾在你們倆中間,煩都煩死了。” 剛把錢收好,兩人要的甜品也端了上來,小薛仔細地審視著玻璃樽裡的冰淇淋,菲比奇怪地問:“怎麼啦?她們給上錯了?” “不是,我怕她們在食物上做手腳,誰讓你剛才那樣損她們的。” “啊?!不會吧?”菲比立刻如臨大敵,用不銹鋼小勺逐個撥弄著擺放在船形瓷盤裡的三個冰淇淋球和劈為兩半的香蕉,心有餘悸地說:“這麼好看的東西,讓你一說我都不敢吃了,她們不至於的吧?” 小薛忙寬慰道:“沒事兒,我是開個玩笑。”說完就像做示範一樣果敢地從玻璃樽裡挖出一勺冰淇淋塞進口中,邊吃邊說,“我現在是神經過敏,總覺得人心險惡。” 菲比切下一小塊香蕉,送到嘴邊又看了看才吃進去,品味過後點點頭:“嗯,味道不錯。哎,做sales是不是特毀人啊?我看你滿臉苦大仇深的。” “我算是體會到什麼叫水深火熱了,真是一會兒把你放到烈火上烤、一會兒把你放到冷水里泡,天天都像冰火兩重天似的。” “你挺棒的,頭一個項目就簽了單,我當初連著丟了好幾個才簽到頭一個單的。”菲比用小勺在三個冰淇淋球上方輪番點著,拿不定主意先對哪一個下手。 “我是傻人有傻福,總能遇到貴人相助。”小薛倒是從不諱言運氣在自己的成績中所起的作用。 “嗯,老洪說過不止一次,說你的心態特別好。哎,你在什麼時候覺得最困難?有沒有過好像再也堅持不下去的感覺?” 小薛嚼著一顆黑櫻桃,不知道是因為嘴裡有些酸澀還是心裡有些痛楚,他微微皺起眉頭語調遲緩地說:“最難的階段就是元旦過後那些天,我一個人在澳格雅蹲著,白天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竄,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最終有沒有意義,只覺得希望越來越渺茫。晚上呆在酒店就像關禁閉一樣,客房裡有隻蚊子,是南方的那種花腳蚊子,叮了我好幾個大包,但我一直不忍心打死它,因為它是我惟一的伴兒,我不在房間的時候總擔心它是不是被服務員消滅了或者從門窗飛走了,每次回去一見它還在就特別開心,每天晚上我都用自己的血養著它,希望我和它都能熬過這個冬天。” 菲比默默地聽完,又默默地盯著盤子裡的甜品,過了許久才依舊低著頭說:“你找個女朋友吧。前幾個月老洪被老外排擠的時候,我就感覺他特別需要有人陪他。” 小薛乾笑著說:“我?不著急,我的條件太差,還是先立業吧,等我各方面都有洪總一半的水平再找吧,再說,誰知道能不能找到真心對我好的女孩呢?” “餵,你怎麼這樣啊?你這叫自私你懂不懂?”菲比用小勺敲打著瓷盤以加重自己的語氣,“你應該找一個喜歡的女孩然後真心對她好,怎麼能只要求人家真心對你好呢?” “互相的,互相的。”小薛遮掩不住尷尬,又試探道,“我看你對洪總就特別好,要是將來有個女孩對我能有你對洪總那麼好的一半,我就知足了。” 菲比掩著嘴笑起來:“你可真逗,怎麼什麼都要到老洪的一半啊?” 小薛認真地回答:“做人就是要有目標啊。”接著像是不經意地問:“怎麼樣?你和洪總挺好的吧?” 菲比輕輕嘆了口氣,答非所問地說:“他又開始忙了,這兩天又去了上海。” “嗯,他和Larry一起去的。”小薛接了一句。 “你看,你比我更了解他的行踪。他一出差,我除了知道他晚上會住在哪家酒店,別的就一概不知了。我估計啊,以後你和他見面的時間都會比我和他見面的時間多,將來我得向你打聽他在哪兒、在忙什麼。”菲比無奈地苦笑。 “越忙越有成就感啊。”小薛剛想說自己要是能有洪總一半那麼忙該多好,但這回總算忍住了。 菲比下意識地把盤中的香蕉切成一節節小段,好像前世與香蕉不共戴天似的,說:“這樣忙的意義又何在呢?今年的你比去年快樂嗎?反正現在的老洪不比以前快樂,我都不記得他上次放聲大笑是什麼時候了。我問他知不知道樓下花園裡的迎春花是什麼時候開的、那棵粉玉蘭又是什麼時候開的,我還問他有多久沒抬頭看過天上的雲彩了,你猜他說什麼?他說花開花落、雲聚雲散都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他只在意他能控制的東西。他這個人呀,骨子里永遠是在和別人爭,凡是大家不必努力都能欣賞到的,他一概沒興趣,他只在乎爭來的東西,一心只想得到別人得不到的東西。” “可是……男人就該有進取心啊,難道你不喜歡洪總這樣嗎?”小薛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剖析洪鈞,更讓他意外的是這個人居然是菲比。 “有時候我就想,要是老洪一直翻不了身該多好,以後就做個普普通通的打工仔,永遠不要再忙起來,不要再你死我活地爭來爭去。前幾個月他倒霉的時候真是我最開心的時候,可每次一想到這個就覺得我挺自私的,好像存心不想讓老洪有好日子似的。”菲比忽然望著小薛問了句,“你明白嗎?” 小薛記得李龍偉曾經明確地告誡過他,類似“你明白嗎”、“你知道嗎”的這些口頭禪是做銷售的大忌,即使在平時與人交往中也應盡量少用,為保險起見小薛已經乾脆把這幾個疑問句列為禁用語。雖然他自己不用,但總免不了遇到有人以“你知道嗎”作開篇或以“你明白嗎”作結尾來開導他,這些人裡有客戶、有圈子裡的前輩、也有出租車司機和各行各業的窗口人員,自從他留意之後就對這幾句話愈發敏感也愈發覺得刺耳,但當這話從菲比嘴裡說出來時不僅沒有令他產生任何不快,反而從裡到外覺得舒坦。 小薛不想打斷菲比吐露心聲,忙無言地點了下頭,就像深山老林裡的採參人好不容易尋到一株人參,生怕風吹草動驚走了人參娃娃。菲比又垂下頭攪拌著冰淇淋,說:“以前,老洪在我眼裡就是一個英雄,無所不能,是我需要他;後來,老洪在我眼裡就是一個孩子,惶惶無助,是他需要我,但只要和他在一起不管怎樣我都覺得特別幸福。可是,我現在常常感到害怕,就像一個母親怕她的孩子總有一天要離開她去干大事,我真怕老洪又要去忙他的大事了。你明白嗎?” 小薛又點了下頭,但旋即惆悵地搖搖頭,自嘲道:“我發現我真的很傻。” *** 洪鈞是在機場的擺渡車裡接到鄧汶電話的,鄧汶問:“在哪兒呢?講話方便嗎?” 洪鈞說:“方便倒是方便,就是太吵,我剛下飛機,還在停機坪上呢。” “難怪剛才總是轉到秘書台。哎,我請你吃飯吧?” 洪鈞氣得笑了,說:“拜託你有點誠意好不好?這都幾點了?” “唔,已經九點多了,要不……一起喝茶或者吃宵夜吧?”鄧汶仍不死心。 “我謝謝您,心領了,在飛機上剛吃完。”洪鈞已經猜到鄧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鄧汶吭吭哧哧地終於把話挑明了:“咱倆找地方見個面吧,想和你商量件事。” “非得今天嗎?我可是剛回北京,行李還在手裡拎著呢。”洪鈞並不掩飾內心的不情願。 “要不,你從機場打車直接到我這兒來吧,挺方便的,就像你是從外地到北京出差,嘿嘿。” 鄧汶居然還有臉笑,反而弄得洪鈞再也無法推託,他轉念一想,鄧汶向來是把他的事當成自己的事的,他小小地犧牲一下去急鄧汶之所急也是理所應當。 洪鈞拖著拉桿箱剛走入鄧汶所住賓館的大堂,就听見一個女聲親切地問候:“您好,洪先生。” 洪鈞錯愕之際彷彿自己剛又踏進了上海浦東香格里拉酒店的大堂,那裡的服務生都是這樣向他問候的,他正被這種時空倒轉搞得神情恍惚,眼前出現了一個女孩笑盈盈的圓臉,留著短髮,雙手背在身後向他欠身致意,他認出這位就是曾在鄧汶房間門口有過一面之緣的凱蒂。 凱蒂打量著洪鈞風塵僕僕的樣子,半開玩笑地問:“您也來這裡住宿啊?” “呵呵,不是,我是來找鄧汶的。” “要不要我幫您把行李先存在前台?就不用您拎上拎下的了。”凱蒂很周到地提議。 洪鈞晃了晃拉桿,像是要顯示出行李沒什麼份量,回答道:“不用,挺方便的。” 洪鈞道聲謝剛要走,凱蒂又特意把鄧汶的房間號告訴他,還說了句:“鄧先生在房間呢。” 洪鈞一路回味著凱蒂無微不至的關懷來到鄧汶所住的樓層,剛繞過拐角就看見鄧汶已經站在不遠處他房門外的走廊上迎候了,洪鈞稍一詫異就猜到向鄧汶通風報信的是凱蒂,剛剛產生的一股好感立刻被隱隱的不快取代了。 鄧汶把洪鈞讓進房間,殷勤地將行李接過來,又指向沙發和茶几示意說:“請坐請坐,你看我多虔誠啊,採用我待客的最高規格來迎接你。” 洪鈞看見圓形茶几端正地擺在沙發前面,茶几上端正地放著一隻倒滿水的玻璃杯,玻璃杯旁放著一瓶開了蓋的礦泉水,感覺活像擺放在供桌上的供品,自己只要往沙發上一坐就成了鄧汶頂禮膜拜的對象,他又好氣又好笑,端起玻璃杯一口喝掉大半,又把礦泉水瓶拿在手裡就坐到了茶几上,說:“行啦,你有什麼就趕緊快說快放,剛才菲比電話都追來了,她覺得我行跡非常可疑。” 鄧汶坐在床沿賠著笑說:“好好,長話短說,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最後再聽聽你的意見,不然我心裡不踏實。還是以前和你提過的,Katie工作的事,我都已經三思過好幾回了,還是覺得讓她去我那兒做office manager最合適,我想盡快把她招過去,你看呢?” 洪鈞不由覺得心頭火起,賭氣道:“你不是已經都定了嗎?還和我商量什麼?再說這是你們倆的事,該說的我上次都說了。” 鄧汶沒料到洪鈞會有這麼大火氣,愣了一陣才尷尬地說:“也不能說是定了,我就是有些想不通,我和Katie的關係很正常很單純,我那裡招一個office manager也很正常很單純,我身為總經理招一個人不是很簡單的事嗎?不會有人說三道四的,可是你上次那麼反對,好像我犯了天條似的。” 洪鈞嘲諷道:“單純?你怎麼不說你們倆的關係很純潔啊?聽上去更好聽。” 鄧汶立刻梗起脖子抗辯說:“我和她就是很純潔,你怎麼死活都不信呢?” “對呀,你怎麼不好好想一想為什麼我死活都不信呢?連我都抱懷疑態度,其他人難道會相信嗎?你憑什麼認為不會有人說三道四呢?”一連串質問過後,洪鈞的口氣舒緩下來,說,“你個人的事與我無關,你和廖曉萍之間、你和Katie之間究竟如何都是你的私事,我只是勸你一定要把私事和公事分開,你和Katie盡可以驚天地泣鬼神地好一場,你也盡可以隨心所欲招一個讓你滿意的office manager,但別把兩者攪在一起,否則不僅你和她的職業前景都會受到危害,你和她之間的關係也會變味兒。” 鄧汶默不作聲,洪鈞又笑著說:“聊點題外話,這就和我做項目一樣。當我面臨贏面很大的項目時,我會讓項目盡量簡單,因為變數越少越容易控制;當我面臨贏面很小的項目時,我會首先讓項目盡量複雜,使我的對手難以控制局面,變數就是我的機會,但當我趁亂翻盤取得優勢以後又會設法讓項目盡量簡單。”鄧汶歪著頭,一臉“這和我有什麼關係”的不以為然,洪鈞便接著說:“你現在比較順利,但俗話說得好,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你得居安思危啊,守成就要讓局面盡量簡單,你為什麼要給自己增加變數呢?競爭中效率最高的方式就是'趁火打劫',而你把Katie招去就等於在你身邊埋下一個火種,等到時機成熟一定會有人把這個火種點燃,俞威可是趁火打劫的高手,你以為真可以高枕無憂了嗎?” 洪鈞的一番話令鄧汶立刻不安起來,彷彿在周圍的暗處正匍匐著若干看不清面目的傢伙,虎視眈眈地覬覦著他,他馬上又由自身的處境聯想到凱蒂的處境,越發感到一籌莫展。洪鈞已經把瓶裡的礦泉水喝光,鄧汶很勤快地又替他拿來一瓶並把蓋子擰開,焦慮地說:“那——,要是真像你說的這麼嚴重,只好先不讓Katie到我們研發中心去。可是,Katie總應該換個更好的地方吧?” 洪鈞接過鄧汶遞過來的水,問:“我上次不是建議你給她找找其他的機會嘛,她都不中意?” “沒有,是我沒替她物色別的地方,一直覺得她就去我那兒合適。”鄧汶面帶愧色地說。洪鈞懷疑鄧汶並不是愧疚於對他的建議置若罔聞,而是愧疚於沒有儘早替凱蒂找尋其他出路,這讓洪鈞鬱悶得無話可說,只好大口喝水。鄧汶眼巴巴地望著洪鈞,請求道:“要不,你幫忙想想辦法?” “我?給Katie找工作?”洪鈞差點被水嗆著。 “對啊,不過不是給她找工作,是要給她找個比現在更好的工作。” “呵,要求還真不低啊。行,我替你留意著吧,有合適的機會馬上告訴你。”洪鈞滿口應承著從茶几上站起來,明顯是準備打道回府的架勢。 鄧汶忙抬手按住洪鈞的肩膀,不依不饒地說:“哎——,別走啊,今天放你走了下次再抓你可就難了。你現在就好好想想,有沒有機會可以讓Katie去試試?” 洪鈞又被按到茶几上,一下子差點把茶几坐翻,慌亂中礦泉水瓶從手裡掉到地毯上,地毯被流出的水洇濕了一片。洪鈞無可奈何地嘆口氣,說:“你何苦呢?又不急在這一天兩天,我現在再怎麼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來啊。” 鄧汶此刻的愧疚倒完全是針對洪鈞的,但這點愧疚瞬間消散,他乾脆變本加厲地要求:“你就幫人幫到底吧。哎,你在維西爾給她找個位置,怎麼樣?” 鄧汶這話激得洪鈞像詐屍一樣跳起來,嚷道:“你有沒有搞錯?!” 鄧汶是典型的得隴望蜀,嬉皮笑臉地說:“別這麼大驚小怪的,我是作為朋友向你推荐一個優秀的人選,這很正常啊,說真的,行政後勤方面的事交給她你只管放心好了,她在你那裡總不會還是什麼火種吧?”接著竟擺出一副近乎無賴的嘴臉威脅說,“要不然,這總是我的一塊心病,沒準過幾天我真不管不顧地就把她招到我那兒去,要是有人想趁火打劫就讓他來吧,大不了我捲鋪蓋走人。” 洪鈞盯著鄧汶的臉,驚詫於這還是他所熟悉的那個鄧汶嗎?他繼而又驚詫於凱蒂的手段,居然能讓鄧汶如此走火入魔。洪鈞沉吟良久,疲憊地坐到床沿上,氣惱地說:“我現在真後悔當初建議你回北京,真是自找麻煩。” 鄧汶聽出有戲,忙說:“這就算我最後麻煩你一回,舉手之勞的事嘛。” “我最恨的就是你說什麼'舉手之勞',這種因人設事哪有那麼容易?不僅雙方都要同意,還要讓公司內部都能接受,哪怕隨便在公司裡擺一盆花也要讓大家都看得順眼才行呢。” 鄧汶走向床頭的電話,說:“我現在就讓她上來吧,你當面和她談談?” 洪鈞愕然道:“你也太性急了吧?” “如今無論幹什麼不都講求個效率嘛,趁熱打鐵,就當是臨時安排的interview,如果你覺得合適就和她談談待遇什麼的,好不好?”鄧汶說著就已經抄起話筒撥了大堂值班經理的電話:“餵,這會兒走得開嗎?……那你上來一下吧,和你說點事。” 洪鈞感覺簡直是被一對雌雄大盜劫持了,事態的急轉直下讓他怎麼也緩不過神來,鄧汶倒很從容地掃視著房間,以導演的口吻佈置道:“你還是坐回到沙發上吧,這樣顯得比較正規。” 凱蒂很快就到了,鄧汶把她領進來,洪鈞雖然心裡彆扭但還是站起來伸出手,按照“鄧導”的要求很正規地說了句:“你好,請坐吧。”眼前的陣勢把凱蒂弄懵了,分不清誰才是這房間的主人,更猜不出把她叫來的用意,惶惑地看著鄧汶,鄧汶指一下洪鈞對面的床沿,說:“你坐啊,洪總想和你談件事。” 洪鈞便立刻進入“洪總”的角色,清了清嗓子,說:“雖然咱們只是一面之交,但是鄧總不止一次向我介紹過你的情況,剛才又特地向我推薦你,總體來講我對你的印像也不錯,我更相信鄧總不會看錯人。今天咱們可以先初步交流一下,看看有沒有一起共事的可能。” 凱蒂顯然入戲很慢,她滿眼迷茫地聽洪鈞說完,又扭頭求助似的望著鄧汶,好像期盼鄧汶把洪鈞的話翻譯成她能理解的語言,她忽然捂著嘴笑出聲來:“你們這是在幹嘛呀?” 鄧汶對凱蒂的臨場表現有些掃興,衝洪鈞的方向努努嘴說:“你聽洪總接著說。” 洪鈞也就只好接著說:“我們維西爾其實和鄧總他們公司很相似,規模不算大,但工作壓力並不小,對每一個崗位的要求都很高,你的素質和在賓館的工作經驗是很好的基礎,我希望你能夠很快勝任。目前在維西爾北京辦公室有兩個女孩子負責事務性工作,一個做reception,一個做admin,所有的行政、財務、人事和後勤都由她倆總管,你來維西爾以後和她倆之間具體如何分工我還沒有想好,但我相信一定能找到理想的協作方式。你有什麼想法或者要求可以現在就提出來,也可以考慮好之後再告訴我。” 凱蒂一頭霧水,嘀咕道:“讓我去你們公司?” 鄧汶興奮地說:“是啊,這是多好的機會啊,洪總聽說你對現在的工作不太滿意、想找個更好的工作,就主動提出來請你去他們維西爾公司,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啊,維西爾是知名外企,待遇好、環境好,能學到很多東西,可比在賓館伺候人強得太多了,你應該好好謝謝洪總啊。” 凱蒂皺著眉頭思索,在洪鈞看來就像是在苦苦回憶下面的台詞,很快,凱蒂的眼睛一亮,顯然總算明白了這齣戲的來龍去脈,她臉上的迷茫與困惑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慍怒,她不再理睬和她演對手戲的洪鈞,而是緩緩從床沿站起來,死死盯住這齣戲的導演鄧汶,冷冷地問:“誰告訴你我想換工作?” 鄧汶被凱蒂的樣子弄得不知所措,張口結舌地半天才說:“你不是說這裡不好嘛……” “我是說過對這裡的工作不太滿意,但我什麼時候求你幫我找工作了?噢,照你的邏輯,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還沒有吃晚飯,就意味著我在向你要飯吃嗎?!就意味著我在求你向別人討飯給我吃嗎?!” 鄧汶驚呆了,喃喃地說:“我和洪總都是好意啊,我們只是想幫你嘛。” “謝謝兩位老總的好意,讓你們費心了,但我明確告訴你們,我從來沒指望別人幫我,更不想就像件家具一樣被別人搬來擺去,就算哪天我真要找工作了,我也不會接受你們的施捨。”把這幾句話甩到鄧汶臉上之後,凱蒂便大步走到門口,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房間裡只剩下呆若木雞的洪鈞和鄧汶,兩人莫名其妙地互相望著,洪鈞問:“你們倆沒一起商量過嗎?” “沒有,是我自己想替她找個更好的工作。”鄧汶還沒從這場變故中反應過來,委屈地說,“還是頭一次見她發脾氣,沒想到她脾氣這麼大。” “你活該!”洪鈞終於把胸中的惡氣暢快淋漓地發洩出來,他回想著剛才凱蒂甩手而去的一幕,不但對凱蒂重又懷有好感,更萌生出幾分敬意,覺得對這個女孩的確應該刮目相看了,他嘆道:“看來不僅我不了解她,你也不了解她啊。” 洪鈞起身走向靠放在牆角的行李,卻又瞥見鄧汶像被霜打過的臉色,有些不忍就這樣離開,但鄧汶與凱蒂的事又不是他所能勸慰的,便沒話找話地說:“你最近也挺忙的吧?” 鄧汶還像復活節島的石像一樣愣愣地站著,洪鈞拍了他肩膀一下,他才“啊”了一聲回到現實世界,答道:“挺忙的,本來以為不著急做Beta版了可以輕鬆一陣,結果又來個猴急的任務反而忙得厲害。” “什麼Beta版?” “9.0的Beta版啊,我們去年做8.0漢化版的時候,ICE在美國就已經開始做9.0的研發了,我當時就覺得實在太匆忙,8.0才出來不久起碼應該穩定個兩三年的,何必這麼急著搞9.0,結果前一陣得到消息說9.0的Beta版研發全停了。” 洪鈞想起鄧汶曾提到卡彭特的種種異樣,便又問:“卡彭特最近怎麼樣?和你聯繫多嗎?” “沒什麼聯繫,暫停Beta版這麼大的事,他老人家只群發了一條特簡單的E-mail就算通知了,最近好像去了印尼,跑到婆羅洲尋幽探密去了。” 洪鈞愈發覺得卡彭特近來行事怪異,料定ICE高層一定醞釀著某種異動,但又無法根據這些支離破碎的表象梳理出更多的線索,他正在琢磨,又聽到鄧汶說:“搞9.0的Beta版其實不需要我們北亞介入,但我們必須盡快完成8.0各種行業版的漢化還有韓文、日文版的一些工作,好及早參與9.0 Beta版的後續階段,所以不搞Beta版是件好事,我可以從容地安排北亞的任務,沒想到有個項目要求把原計劃以後再做的一個行業版拿到現在來做,時間很緊,還給我設了deadline。” 洪鈞已經拽著拉桿箱走到門口,回過頭像是不經意地問跟在後面的鄧汶:“哪個項目啊?” “第一資源啊,適合他們的行業版本來要到年底才開始漢化,結果sales team要求必須優先做,得在下半年完成,說是客戶等著要呢。” 洪鈞覺得心臟彷彿被猛地揪緊,雙手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突然襲來的緊迫感讓他恨不能馬上奔出門去,他恨恨地說:“我真是多餘,剛才不但不該攔著你,還應該攛掇你趕緊把凱蒂招去和你共搭安樂窩,真該讓你'從此君王不早朝'才好呢!” 小譚深刻體會到了做媒人的不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總算把兩不情願的俞威和邢眾撮合到一起,他其實也不甚明了自己這般辛苦究竟為的什麼,但總覺得越難做的事越能體現他的價值。信遠聯集團的辦公地點在魏公村東面,從北京郵電大學一直往西不遠就是,這幢已略顯陳舊的十層寫字樓被信遠聯佔據了三層。小譚在前面帶路,俞威和蘇珊跟在後面,剛出電梯就看到一片忙碌景象,本就狹小的前台里居然擠著三個女孩,兩個在接電話,而最忙的那個正一邊簽收速遞包裹一邊吆喝送盒飯的人不要把小推車橫在通道上,幾個看上去還是學生模樣的從裡面呼朋引伴地跑出來直奔小推車,抄起飯盒一打開便高聲抱怨:“怎麼又是獅子頭啊?!” 俞威眉頭緊鎖,在電梯口止步不前,漠然地看著眼前的混亂嘈雜。小譚忙走近前台衝裡面的女孩說了些什麼,一個女孩立刻走出來客氣地引領他們拐到一間會客室,卻發現幾個人已把會客室挪用作了餐廳,女孩厲聲說:“你們怎麼回事呀?!沒看見門上寫著中午有訪客嗎?!出去出去!”那幾個人忙灰溜溜地魚貫而出。 女孩一邊擦拭會議桌一邊請俞威等人就坐,俞威站著不動,挑剔地掃視室內的家具和陳設,等女孩出去後他沉著臉嘟囔道:“怎麼這麼早就吃飯了?才十一點半。” 小譚解釋:“內企都這樣,上班早、吃飯早。” 俞威走到會議桌一側的中央位置,歪頭檢視桌面和椅面是否乾淨,而後一臉勉為其難地坐下。很快,有幾個人彼此推搡著出現在門口,見小譚熱情招呼他們才忸怩地進來溜邊坐下,俞威看到有兩人的嘴裡反芻一般地嚼著,顯然是中斷午餐匆忙趕來,更加判定這些人都是小嘍羅而已,便紋絲不動地坐著沒有任何表示。片刻之後,邢眾被好幾個人簇擁進來,俞威才起身和他隔著會議桌握了手,向兩旁的人只揚下手算是一併打過招呼,小譚和蘇珊不敢怠慢繞過會議桌和眾人一一握手問候。 等雙方均已坐定,立刻顯出陣容上的懸殊,ICE這邊只有三人而信遠聯卻有十個之多,桌旁排不下還在牆邊坐著幾位,除邢眾之外每個人都攤開記事本握筆在手一派嚴陣以待的架勢。邢眾的身材和俞威不相上下,本方人多勢眾又是在自己的地盤上,使他更覺處於上風,開口便說:“你們來得有點晚,應該早點來就好了。” 小譚下意識地看眼手錶,正納悶自己並未遲到啊,俞威卻早已明白邢眾所指,回敬道:“是啊,上次在高峰論壇上你說過要去我們公司,我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只好登門拜訪了。” 不大的會客室塞進十幾人立刻變得氣息不暢,俞威正感到憋悶,前台那位女孩又進來給客人倒茶,滾開的熱茶擺在眼前更讓他燥熱難耐,他把領帶拽得鬆脫些又解開領口的鈕扣,邢眾說:“不好意思,我們這裡條件比較簡陋,大廈還沒開始送冷風呢。” “沒關係。今年熱得真早,還不到'五一'呢就已經上了三十度。”俞威瞥見桌上不遠處有個臟兮兮的煙灰缸,便探身取過來,掏出香煙剛放到嘴邊又拿下來,純粹是出於禮貌問道:“抽煙沒問題吧?” 不料邢眾居然生硬地回答:“這裡按說是不允許吸煙的。”他回手一指牆上貼著的禁菸標志,又說,“不過俞總是客人,主隨客便,就破個例吧。” 俞威這才注意到牆上的確貼著個色跡斑駁的禁菸標志,奇怪既然禁煙為何會議桌上又擺有不止一個煙灰缸,如此一來他頓時沒了噴雲吐霧的興致,更不願接受邢眾的恩惠,便把香煙收起來,沒話找話地說:“上個月咱們兩家合搞的那場高峰論壇挺成功的,我要再次感謝邢總的大力支持啊。” 邢眾的口氣不冷不熱:“既然是合作,對雙方來說就都是分內的事,談不上什麼感謝。不過,你們外企總好搞這類場面上的事,依我看,要想在第一資源的NOMA工程上有所突破,再搞多少次論壇也沒用,還是要紮紮實實做很多工作。” 俞威心裡窩火,他何嘗願意搞那個論壇,恰恰是小譚和邢眾一意孤行,而自己剛才一句客套話居然招致邢眾的教訓,新仇舊恨令他狠狠地瞪了旁邊的小譚一眼,嘴上卻依舊客氣道:“是啊,我們一直都在抓緊做工作,這次來就是想和邢總商量一下,能否在第一資源項目上進一步深入具體地合作。” “沒問題啊,很多事情可以一起做嘛。但是我感覺你們的策略好像有些問題,主攻方向不對頭,我以前就對小譚講過,你們不應該把精力全放在下面那些省級公司上。”邢眾似乎很喜歡轉折句式,尤其擅長先揚後抑。 俞威益發不快,忍不住說:“第一資源總部的工作我們也始終在做,關係一直處得很好。”他又不禁想起令他頭疼的鄭總,便也來個轉折說,“當然,我很希望邢總能幫ICE把總部的工作做得更到位。” 邢眾笑了,笑得那麼開心那麼得意,他輕鬆地說:“俞總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說你們應該把主攻方向從省級公司挪到總部上來,我是建議你們站得更高些、眼光更遠些,跳出第一資源的圈子。俞總你想啊,有哪家客戶真正搞得清自己的需求,又有哪家客戶真正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所以你們不要死盯住客戶,而應該看看客戶會聽誰的話、是誰在替客戶拿主意。” 俞威很平靜,說:“邢總一直在這個行業裡做,信遠聯與第一資源合作多年,我相信你們對第一資源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實話實說,正是看中這一點我才誠心和你們緊密合作,希望藉助你們的力量替我們在總部加分。在商言商,我想邢總不會介意我的直率吧?” “不介意,在商言商這句話我最喜歡,也要謝謝俞總如此看重我們信遠聯。我想請問俞總,如果信遠聯能幫你們在第一資源總部多加些分,你們考慮的緊密合作具體指的是?” 邢眾說完,整個會客室沉寂下來,信遠聯的人先後停筆從記事本上抬起頭,俞威實在無法理解他們方才都在記什麼,印像中邢眾並沒有發出任何最高指示啊,難道忍痛拋下才吃了一半的獅子頭跑來只是為了當速記員?忽然,對面牆上在禁菸標志正上方貼著的一幅標語吸引了俞威的注意力,標語是響亮的八個字——“執行力就是戰鬥力”,俞威不禁若有所悟,也許在邢眾眼裡,員工對於他所說的每句話只有先一字不漏地記錄下來,才能再不折不扣地執行下去。 蘇珊詫異俞威面對邢眾提出的關鍵問題居然會茫然若失,忙插話說:“俞總已經充分考慮過咱們雙方合作的具體方案,他這次帶我們來就是想face to face地和您做深入的交流。” 俞威立刻收攏思緒,笑著說:“NOMA工程規模不小,保守估計首批也要有十來家省級公司同時上馬,我們的確和下面各省接觸較多,不少省級公司我都親自去跑過,各省的情況千差萬別,我們在每個省的項目上都在尋找合適的合作夥伴。我想徵求一下邢總的意見,你們最傾向於哪片區域?我們盡可能協調配合。” 邢眾斂起笑容,語氣強硬地說:“俞總,我剛才說你們的策略有問題,現在看來是因為你們的自身定位有問題。依我看,你們不應該錯誤地把信遠聯只當作你們眾多合作夥伴中的一個,而應該把信遠聯看作你們的客戶,信遠聯和第一資源已經綁為一體,我們會和第一資源共同建設NOMA工程。恕我直言,現在不是你們ICE要考慮在哪幾個省與信遠聯合作,而是信遠聯要考慮是否帶ICE入局。” 俞威正在愕然,邢眾扭頭向坐在桌角的一位女士說:“小魏,你去把咱們替第一資源做的需求分析報告拿來。” 小魏忙起身問:“拿哪部分啊?那麼多呢,都做過三期了。” “舊的當然不用拿了,就拿這次最新做的。” “那也一大摞呢,俞總他們怎麼看得完呢?” “就拿'綜述'吧,再把'運營'那部分拿來,我給俞總大致翻翻。” 俞威還在琢磨也許徹底搞清老闆意圖正是確保執行到位的前提,小魏已經手持兩本厚厚的資料回來,邢眾把資料堆到俞威面前,說:“你可以看看我們已經做了多少工作,這些東西日後就是NOMA工程招標書的核心內容。” 俞威隨手翻看,蘇珊如獲至寶地抓起另一本逐頁瀏覽,幾百頁紙的需求分析報告確實不假,但俞威懷疑這些東西最終會被第一資源派作什麼用場,他把手裡那本也推給蘇珊,問邢眾:“你們為第一資源真是花了不少心血。可是,你們幫他們寫招標書就不能再參與投標了,總不能又出考題又答卷子、又當裁判又當球員吧?” 邢眾笑瞇瞇地掏出鋼筆,探到蘇珊手裡的資料封面上點了點,說:“你看這上面署的是信遠聯的名字嗎?這份報告和將來的招標書名義上都是由第一資源聘請的技術專家組寫的,專家組的部分成員就來自我們學校尤教授帶領的研究中心,報告上掛的是他們的名字,但工作都是由我們在做。” 俞威瞥一眼資料封面,暗忖邢眾也太張揚了些,便委婉地說:“你們與尤教授他們的這層關係,圈子裡的人慢慢或多或少都會有所了解,這麼玩兒恐怕就玩兒得有點大,大家可能都會覺得不太公平。NOMA工程不是小項目,很難有什麼人一手遮天,要是想一口通吃可能就有點過了。” 邢眾很不以為然:“沒有什麼絕對的公平,輸的人永遠覺得不公平,所以只要第一資源認為公平就行。說實在的,和你們外企打交道越多,我就越覺得你們外企的人缺乏氣魄,一個人被束縛住手腳並不可怕,怕就怕連思想都被束縛住。” 俞威笑了笑,顯然覺得沒必要和邢眾探討解放思想的偉大意義,便問:“不知道邢總在什麼情況下會同意帶我們入局?你們和其他幾家也都在談嗎?比如維西爾、科曼?” “這主要是你們小譚的意思,他提過好幾次希望咱們兩家能緊密合作。我的想法很簡單,如果ICE承諾在整個NOMA工程中只和信遠聯合作,我們就可以把ICE的產品特色和技術指標寫到第一資源的招標書裡去。” 小譚忙興奮地說:“是啊,邢總把咱們ICE排在最優先考慮的地位,一直都沒有和維西爾、科曼他們接觸。” 邢眾反而矜持起來,口氣一轉說:“不能說是最優先吧。我們也準備和其他幾家都談談,看誰能響應我們的方案,如果大家都很積極,就再看誰能給我們最優厚的條件。” 俞威克制著被小譚引發的不快,對邢眾說:“我當然願意和邢總合作,如果你們能把ICE的東西作為NOMA工程的技術標准我們更是求之不得。不過NOMA工程太大、太複雜,不是一塊任人宰割的肥肉,總部也好、下面各省也好,都有很多具體因素,我擔心項目的發展是不以咱們雙方的意志為轉移的。” 邢眾雙手撐在桌面上,挺直上身,說:“好吧,今天談得不錯,雙方的意思基本都表達清楚了。我看這樣吧,咱們各自都充分考慮一下,有什麼想法再隨時溝通。” 俞威也沒有繼續談下去的意願,直接站起來和邢眾握手道別,信遠聯一直奮筆疾書的眾人都起身肅立,俞威由邢眾陪著走到會客室門口,正暗想這些人今天肯定沒有記下任何可供執行的東西,卻聽見小譚在旁邊小聲說:“你們先回公司吧,我在這裡還有點事。” 俞威和蘇珊都不免驚詫,俞威更是有些怒不可遏,既惱小譚不懂規矩又恨小譚有恃無恐,小譚見俞威臉色不對,忙解釋說:“一點小事,上次搞高峰論壇還有些費用沒和信遠聯結清。” 等到走出寫字樓,俞威長長地籲口氣,掏出香煙點上,蘇珊說:“真沒意思,完全是雞同鴨講。” 俞威一聽立刻伸出手攥住蘇珊的胳膊,一邊用力一邊笑著說:“嘿,你罵誰呢?到底誰是雞、誰是鴨?” 蘇珊被俞威攥得呲牙咧嘴,忙告饒說:“哎喲,好啦好啦,我說錯話了還不成嗎?”等俞威鬆開手,蘇珊揉著胳膊氣哼哼地說:“還是留著力氣用到你的Linda身上吧。” 俞威悶頭抽煙往前走,蘇珊快步跟上,說:“邢眾這人太狂,他能分到一兩個省就不錯了,居然想大小通吃。” 俞威揚手攔住一輛出租車,猛吸幾口就把半顆煙丟在地上用腳碾碎,說:“先別管他,過完'五一'再見分曉,關鍵要等第一資源在南京開過那個會。” *** 密切關注第一資源南京會議的人不止俞威一個,洪鈞自從“五一”長假過後心思也一直放在南京,第一資源總部由鄭總出面召集三十餘家省級公司的相關負責人在南京雙門樓賓館一連開了三天的封閉式工作會議,惟一的議題就是NOMA工程。會議期間洪鈞從不同渠道陸續探聽到一些消息,但他沒敢打擾鄭總。南京會議結束後洪鈞又耐心等了幾天,仍不見已經回到北京的鄭總和他聯繫,他把各方傳回的信息梳理之後更覺迫切需要與鄭總面談,實在忍不住便撥了鄭總的手機,鄭總倒挺痛快地說:“那你下班過來吧。” 洪鈞的車在西二環爬行了近一個小時,六點多鐘才趕到第一資源總部,鄭總已經收拾好桌上的東西,見洪鈞進來就說:“我今天回家吃飯,咱們就在這兒聊吧。” 洪鈞一愣,只好說:“那我就長話短說吧,別耽誤您趕回家吃晚飯。” 鄭總笑著擺手:“不著急,現在還早呢,我是因為連著在外邊吃了好幾天,今天想回去吃,咱們聊到多晚都行,我也正想找你呢。” 洪鈞放下心來,隨意地和鄭總分坐在沙發兩端,鄭總撫了下頭頂的頭髮,問:“南京的會,你都聽說了?” 洪鈞見鄭總神態怡然自得,便說:“沒聽說多少,但是我知道您拍了桌子。” 鄭總自嘲地搖搖頭,說:“見笑了,下面的人嘴可真快,這點家醜全給我外揚出去了。”他雙手握在一起,左手的拇指在右手的掌心搓弄,好像那裡還殘留著當時的痛感,幽幽地說:“事後想想,如果當時再忍一忍不拍那下桌子,可能也不至於讓他們得那麼多便宜。你想啊,我桌子也拍了、人也罵了,人家連一句話都沒說全擔待了,再不讓人家佔些便宜實在說不過去,我逞了威風、他們得了實惠,兩不虧欠。” 洪鈞明知故問:“鬧得最兇的是上海和廣東吧?” “表面上嚷嚷得最厲害的是浙江和江蘇,但背後是上海和廣東,上海的徐總是個笑面虎,這麼多年我就沒見他發過火,修養好得很吶,倒是浙江的宮總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事先我專門和他通過氣,結果率先發難的就是他。” “您這次同意暫緩搞'大集中',先搞'小集中',這個讓步可是夠大的。”洪鈞語調中透露出深深的惋惜。 鄭總倒顯得隨遇而安地說:“第一資源本來就是兩級法人體制,集團是一級法人、各省公司是獨立的二級法人,具體的運營和管理都由二級法人承擔,集團總要顧及到下面的自主權。另外,這些年第一資源的攤子舖得太大,要想一步到位把全國的數據和作業都集中起來難度不小,'大集中'有好處也有風險,所以下面的人提出先搞'小集中',把地市分公司一級的數據和作業都集中到本省一級,將來時機成熟再從各省集中到總部,也是在為'大集中'打基礎嘛。” “只是……先搞'小集中'會不會意味著NOMA工程的主導權由總部轉移到省公司手裡了?”洪鈞不安地把最擔心的問題提了出來。 “不會,尊重各省公司的自主權,決不意味著集團就可以放鬆領導。你沒聽說南京會議最後定下的精神是什麼?就是NOMA工程的十六字方針——統一規劃、統一標準、綜合選型、分佈實施,他們就是想把'綜合選型'這條改為'自主選型',這一點我是不會動搖的。當然啦,”鄭總雙手的手指勾在一起,又用力朝相反的方向拉扯,說,“以後彼此之間的角力少不了,南京會議只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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