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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論君主政體和世襲

常識 托马斯·潘恩 6310 2018-03-18
在宇宙萬物的體系中,人類本來是平等的,這種平等只能為以後的某一樁事故所破壞:貧富的差別是很可以加以說明的,而且在說明的時候不必採用壓迫和貪婪之類刺耳的、難聽的字眼。壓迫往往是財富的後果,而很少是或決不是致富的手段;雖然貪婪會使一個人不致陷入赤貧的境地,但一般說來它卻使他變得懦怯,發不了大財。 可是,還有一種不能用真正自然的或宗教的理由來解釋的更大的差別,那就是把人們分成“國王”和“臣民”的差別。陽性與陰性是自然作出的差別,善與惡是上蒼作出的差別;但是有一類人降生世間,怎麼會高出於其餘的人之上,儼然像一個新的人種那樣與眾不同,倒是值得加以探究,了解他們究竟是促進人類幸福的手段還是招致人類苦難的手段。在世界的古代社會,根據《聖經》上的記載來看,並沒有帝王;這種情況所產生的結果是,當時沒有什麼戰爭;而現在使人類陷入混亂的,乃是帝王的傲慢。荷蘭沒有國王,近百年來已經比歐洲任何君主政體的國家安享了更多的和平①。古代的歷史也可以證實這種說法;因為最初一批宗族首領所過的恬靜的田園生活本身自有一種樂趣,這種樂趣當我們讀到猶太王族史的時候便消失了。

由國王掌握的政權形式最初是異教徒開始採用的,後來猶太人向他們模仿了這種慣例。這是魔鬼為了鼓勵偶像崇拜而進行的最得意的傑作。異教徒把他們去世的國王視為神聖,向他們表示敬意,而基督教世界則進了一步,以同樣的態度對待活著的國王。把神聖的“陛下”這一稱號施諸於耀武揚威而轉瞬變為白骨的小人,該是多麼褻瀆! 把一個人的地位捧得高出其餘的人很多,這種做法從自然的平等權利的原則來說是毫無根據的,也不能引經據典地加以辯護:因為基甸②和先知撒母耳③所宣布的那和華的意志分明不贊成由國玉掌握的政權。在君主國家裡,《聖經》上一切反對君主政體的部分已被很巧妙地掩飾過去了,但它們無疑地值得引起那些尚待組織政府的國家的注意。該撒的物當歸給該撒④,是宮廷所引述的《聖經》上的教義,但它並非君主政體的根據,因為當時的猶太人還沒有國玉,還處在隸屬於羅馬人的地位。

從摩西記載創世的時候起,到猶太人全體受騙而要求立一個國王的時候止,差不多過了三千年。在立國王以前,他們的政權形式(耶和華偶然插手干涉的特殊情況除外)是一種共和政體,由一位士師和各宗族的首領執掌。 他們沒有國王,他們認為,除萬人之主的那和華以外,要承認有誰享有君王的稱號,乃是一種罪惡。當一個人嚴厲地譴責人們對君王之類的盲目崇拜時,他毋庸懷疑,那和華既然永遠要人相信他的光榮,是不會贊成那種悍然地侵犯上天特權的政體形式的。 君主政體在《聖經》中列為猶太人的罪惡之一,並預言這種罪惡將產生怎樣的災禍。那個事件的歷史是值得注意的。 因為以色列人受到米甸人的壓迫,基甸便帶領一小支軍隊向他們進攻,①年以前,荷蘭加入了聯邦共和國,並在其中佔據了統治地位。 ——譯者

②見《舊約全書·士師記》。 ——譯者 ③見《舊約全書·撒母耳記》。 ——譯者 ④見《新約全書·馬可福音》。 ——譯者 終於在神的參與下獲得了勝利。猶太人得勝以後十分高興,認為這是基甸的雄才大略的結果,因此提議推他為王,說:願你和你的兒孫管理我們。這確實是個最能打動人心的誘惑;不單純是個王位,而且是個世襲的王位;可是基甸內心虔誠地回答說,我不管理你們,我的兒子也不管理你們。唯有那和華管理你們。話不能說得再清楚了;基甸並非拒絕這種榮譽,而是否定他們有給他這種榮譽的權利;他也並不是用自己想出來的一番客套話向他們表示感謝,而是用先知的肯定語氣責怪他們不應叛離他們自己的君主,即上帝。 在這件事情之後大約過了一百三十年,他們又犯了同樣的錯誤。猶太人想要模仿異教徒偶像崇拜的風俗的渴望是簡直難以形容的;結果,他們抓住了撒母耳的負責管理世俗事務的兩個兒子的不端行為,便吵吵鬧鬧地匆匆來到撤毋耳的眼前說,你年紀老邁了,你兒子不行你的道,現在求你為我們立一個王治理我們,象列國一樣。在這裡,我們不能不說他們的動機是壞的,就是說,他們希望像其他的國家、即異教徒一樣,而他們真正的光榮卻在於盡可能不像他們。撒母耳不喜悅他們說,立一個王治理我們;他就禱告耶和華。那和華對撒母耳說,百姓向你說的一切話,你只管依從,因為他們不是厭棄你,乃是厭棄我,不要我作他們的王。自從我領他們出埃及到如今,他們常常離開我,事奉別神,現在他們向你所行的,是照他們素來所行的。故此你要依從他們的話,只是當警戒他們,告訴他們將來那王怎樣管轄他們。也就是說,不是任何個別國王的統治辦法,而是以色列人急於想模仿的世間一切國王的慣用的手段。現在,雖然年代已經隔得很遠,做法也大不相同,可是性質仍舊沒有改變,撒母耳將那和華的話,都傳給求他立王的百姓說,管轄你們的王必這樣行。他必派你們的兒子為他趕車,跟馬,奔走在車前(這個描寫同現令強人服役的人的行徑相符合)。又派他們作千夫長、五十夫長,為他耕種田地,收割莊稼,打造兵器和車上的器械。必取你們的女兒為他製造香膏,作飯烤餅(這段話形容國王的奢侈、浪費和壓製手段)。也必取你們最好的田地、葡萄園、橄欖園,賜給他的臣僕。你們的糧食和葡萄園所出的,也必取十分之一,給他的大監和臣僕(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受賄、貪污和徇私乃是國王們的一貫的惡劣作風)。又必取你們的僕人婢女、健壯的少年人和你們的驢,供他的差役。你們的羊群他必取十分之一,你們也必作他的僕人。那時你們必因所選的王哀求耶和華,耶和華卻不應允你們。這說明了君主政體繼續存在的原因;自古以來寥寥無幾的善良國王的品德,既不能使這一名號成為正當的東西,又不能抹掉最初產生國王的罪孽;《聖經》上對大衛頗多好評,並不在於他在職務上是個國王,而只在於他是一個迎合上帝心意的人。然而百姓竟不肯聽撒母耳的話,說:不然,我們定要一個王治理我們,使我們象列國一樣,有王治理我們,統領我們,為我們爭戰。撒母耳繼續開導他們,可是沒有效果;他指出他們忘恩負義,可是也都枉然;當他看出他們一意孤行的時候,他喊道:我求告那和華,他必打雷降雨(因為當時正是麥收季節,這是一種懲罰),使你們又知道又看出,你們求立王的事,是在耶和華面前犯大罪了。於是撤母耳求告耶和華,耶和華就在這日打雷降雨,眾民便甚懼怕耶和華和撒母耳。眾民對撒母耳說,求你為僕人們禱告耶和華你的神,免得我們死亡,因為我們求立王的事,正是罪上加罪了。聖經的這些部分都是清楚而肯定的。它們不容有任何模棱兩可的解釋。要末是上帝確曾在這裡對君主政體提出抗議,要末是《聖經》

是偽造的。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可以相信,在信奉天主教的國家裡,國王和神甫是費盡心機,竭力不讓人民了解這些經文的。因為君主政體毫無例外地是政治上的天主教會制度。 除君主政體的弊害以外,另外還有世襲的弊害;君主政體意味著我們自身的墮落和失勢,同樣地,被人當作權利來爭奪的世襲,則是對我們子孫的侮辱和欺騙。因為,既然一切人生來是平等的,那麼誰也不能由於出身而有權創立一個永遠比其他家庭佔優越地位的家庭,並且,雖然他本人也許值得同時代人的相當程度的尊敬,他的後輩卻可能絕對不配承襲這種榮譽。有一個十分有力的明顯的證據,足以證明國王享有世襲權是荒謬的,那就是,天道並不贊成這種辦法,否則它就不會常常把笨驢而不把雄獅給予人類,從而使得這項製度成為笑柄了。

其次,任何人起初只能保持人家所授予他的社會榮譽,同樣地,那些榮譽的授予者也沒有權力來犧牲子孫的權利;雖然他們可以說“我們推你做我們的王”,他們卻不能說“你們的子孫和你們子孫的子孫可以永遠統治我們的子孫和我們子孫的子孫”,而不侵犯自己後輩的權利。其原因是,這樣一種愚蠢的、不公正的、不合人情的約許,很可能在下一個朝代就使他們受到惡棍或者傻瓜的統治。大多數賢明的人士在個人情緒上向來總是以輕蔑的態度對待世襲權的;不過這是那種一經確立就不容易掃除的弊害之一;許多人因恐懼而服從,另一些人因迷信而服從,一部分比較有權有勢的人則幫同國王對其餘的人進行掠奪。 人們一般認為現今世界上的那一群國王都有光榮的來歷:而最可能的實際情況是,如果我們能夠扯掉古代隱蔽的掩蓋,追溯到他們發蹟的根源,我們就會發現,他們的始祖只不過是某一夥不逞之徒中的作惡多端的魁首罷了,他那殘忍的行徑或出名的陰險手段為他贏得了盜匪頭領的稱號:由於勢力的增加和掠奪範圍的擴大,他嚇倒了手無寸鐵的善良人民,逼得他們時常貢獻財物來換取他們的安全。可是那些推選他的人決不會想到要把世襲權給他的後裔,因為他們這樣的永遠放棄自己的權利,是與他們聲言在生活上所要遵循的不受拘束的自由原則相抵觸的。因此,君主政體初期的世襲,只能作為臨時的或補充的辦法,而不能作為理所當然的製度來推行:可是,由於那個時代幾乎沒有留下或根本沒有留下記錄,口頭相傳的歷史充滿著虛構的故事,因此隔了幾代之後,就很容易捏造一套當時可以順利地散佈的、象關於異教始祖的傳說般的、迷信的鬼話,三番四复地向民眾宣傳世襲權的概念。

也許,在首領逝世而要推選一個新的首領時,騷亂的局面(因為歹徒中間的選舉是不會很有秩序的)使許多人感到驚恐或似乎感到驚恐,誘導他們最初贊成世襲的主張;因此,正如此後所發生的那樣,最初認為是一時的變通辦法,在以後卻硬說是一種權利了。 自從諾曼底公爵征服英國以來,英國出了幾個好的君主,但它曾在人數遠為眾多的暴君的統治下發出痛苦的呻吟:凡是有理智的人,決不會說他們在威廉一世的統治下所能享受的權利是很光榮的。一個法國的野雜種帶了一隊武裝的土匪登陸,違反當地人民的意志而自立為英格蘭國王,我們可以毫不客氣他說這個人的出身是卑賤不堪的①。這當然沒有神力的意味在內。然而①英國威廉一世(在位年代1066—1087)生於諾曼底。他在哈斯丁斯的戰役中殘酷地鎮壓了當地居民的反我們也不必花費很多時間來揭露世襲權的荒唐可笑;如果有誰腦子很笨,竟然相信這個,那就讓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地崇拜笨驢和雄獅,並表示歡迎吧。

我既不會模仿他們的卑順,也不會妨礙他們的信仰。 可是我倒高興問一下,他們認為最初國王是怎麼產生的?這問題只能有三個答案,那就是,或者憑抽籤,或者靠選舉,或者通過篡奪。如果第一個國王是由抽籤決定的,這就為下一任國王作出先例,不能世襲。掃羅②由抽籤立為國王,但是王位的繼承不是世襲的,並且從這一件事的前後經過來看,我們也看不出有打算世襲的任何形跡。如果一個國家的第一任國王是由選舉產生的,那也同樣給下一任作出先例;要是第一批的選民不僅選舉一個國王,而且選舉一個世襲的王族,從而拋棄一切後代的權利,那麼除了關於人類的自由意志都斷送在亞當之手這一原罪的教義而外,查遍《聖經》也找不出同樣的例子來;根據這種對照,而且也不可能根據別種對照,世襲制度是得不出光榮的結論來的。體現在亞當方面的是人人都犯了罪,體現在第一批選民方面的是人人都唯命是聽;體現在前者的是人類都受撒但的擺佈,體現在後者的是人類都受統治權的支配;由於前者我們喪失了純潔,由於後者我們喪失了主權;既然雙方都使我們不能恢復先前的某種狀態和特權,我們無疑地可以由此推斷,原罪和世襲是相類的。多麼丟臉的並列!多麼不光彩的聯繫!

然而最機敏的雄辯家也想不出比這更恰當的譬喻。 說到篡奪,那是誰也不會敢於替這種行為辯護的;威廉一也是個篡奪者,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明擺著的實際情況是,英國君主政體的起源將經不起仔細的考察。 但是,與人類有關的世襲制的荒謬,還遠不如它所造成的禍害來得嚴重。 如果這種制度能保證提供一群善良而賢明的人士,那倒還可以算是獲得神權的特許,但事實上它只是為愚人、惡人和下流人大開方便之門,因此它就帶有苦難的性質。那些自視為天生的統治者和視人為天生奴才的人,不久便橫行霸道起來。由於他們是從其餘的人類中挑選出來的,他們的心理早就為妄自尊大所毒害;他們在其中活動的世界,與一般的世界有顯著的區別,因此他們簡直沒有機會了解一般世界的真正的利益,當他們繼承政權的時候,往往對於整個疆土以內的事情茫無所知,不配加以處理。

伴隨著世襲制的另一種禍害是,王位動輒為一個不拘年齡的未成年的人所佔有;在那個時期,以國王作掩護而攝政的人,就有一切的機會和動機來叛棄人們對他的信任。當一個國王年老體衰,步人人類衰弱的末期的時候,也會發生與全國有關的同樣的不幸。在這兩種情況下,民眾成為形形色色的惡棍手中的犧牲品,因為這些人可以順利地玩弄由老年或幼年所造成的種種愚蠢行為。 贊成世襲制的人曾經提出的似乎最言之成理的辯解是,它保全國家,不致發生內戰;假如這一點是正確的話,那倒很有分量;但實際上它卻是曾對人類進行欺騙的最無恥的謊言。英國的全部歷史也否認有這樣的事實。從年以來,有三十個國王和兩個幼王統治了這個混亂的王國,在這段時期中,至少發生過八次內戰和十九次叛亂(包括革命在年)。所以它不是對和平有貢獻,而是不利於和平,並破壞了它所依賴的基礎。

抗,於1066年侵入了大下列顛的疆界。 ——譯者 ②以色列人的第一任國王,見《舊約全書·撒母耳記上》。 ——譯者 約克王室和蘭卡斯特王室間爭奪君權和繼承權的鬥爭,使英國有好多年淪為流血的戰場①。亨利和愛德華打了十二次激烈的戰役,遭遇戰和圍攻不計在內。亨利兩次做了愛德華的階下囚,愛德華也給亨利俘獲過。當爭吵只是趄因於個人的問題時,戰爭的命運和全國人民的好惡很難捉摸,因此亨利被人從監獄送回王宮,而愛德華則被迫從王宮逃往外國;但是,因為好惡的突然轉變難以持久,人們又把亨利逐下王位,召回愛德華來繼任。議會總是倒向力量最強大的一邊的。 這個鬥爭從亨利六世當政時開始,到了統一王室的亨利七世手裡還沒有完全停止。這一時期包括六十七年,即從1422年起至1489年止①。 總之,君主政體和世襲制度不僅使某個王國而且使整個世界陷於血泊和瓦礫之中。這是《聖經》所反對的政權形式,所以免不了要發生流血。 假如我們考察一下國王所做的工作,我們就會發現,在有些國家中他們可以說是沒有乾什麼工作的;在混過了對自己沒有樂趣、對國家沒有好處的一生以後,他們退出了舞台,讓後繼的人去走同樣虛度光陰的道路。在君主專制國家:民政和軍事的全副重擔置於國王一身;以色列人在要求立一個國王的時候曾經提出申請,希望“有王治理我們,統領我們,為我們爭戰”。 但像在英國這樣的國家中,國王既非士師,又非元帥,委實叫人很難了解他究竟幹什麼工作。 任何政體愈接近共和,需要國王做的工作就愈少。要給英國的政體想一個適當的名稱,多少有些困難。威廉·梅雷迪思爵士稱它為共和國;可是在它目前的狀態,它是不配得到這種名稱的,因為,國王由於有權任意安排一切官職而產生的貪污勢力,實際上已經獨占了政權,侵蝕了下議院(政體中的共和部分)的效能,以致英國的政體差不多像法國或西班牙的一樣,純粹是君主政體了。人們如果不了解名稱的真實含義,決不會輕易表示贊同。英國人引以自豪的,不是英國政體的君主的部分,而是共和的部分,也使是從他們自己的團體中選出下議院議員的那種自由——並且我們很容易看出,當共和失效時,奴役便接隆而來。英國政體之所以有毛病,只是因為君權已經毒害了共和;國王已經壟斷了下議院。 在英國,一個國王所能做的事情,往往不外乎是挑起戰爭和賣官鬻爵;直率他說,這是使國家陷於貧窮和製造紛爭。一個人每年伸手拿八十萬鎊,而且還受人崇拜,真是一樁好買賣!對於社會,同時在上帝的眼中,一個普通的誠實人要比從古到今所有加冕的壞蛋更有價值。 ①指持續達三十年之久(1455—1485)的兩個王朝——約克王朝和蘭卡斯特王朝的爭奪王位的鬥爭。 ——譯者 ①亨利七世於1485年即位時,娶約克王室伊麗沙白為後,兩個家族的聯婚結束了薔薇戰爭。 ——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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