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政治經濟 一個經濟殺手的自白

第4章 一個經濟殺手的自白(4)

我也總是在問我自己:即使美國援助外國的最終目的是實現帝國主義,難道這就是不道德的嗎?我發現自己時常妒忌像查理那樣的人,他們對我們國家的製度絕對信任,所以他們不遺餘力將美國的政策強加給別國。 我懷疑,地球上有限的資源能否讓全世界人都過上像美國人那樣富裕的生活,實際上,在美國境內也有千千萬萬居民生活在貧困之中。 另外,我也並不十分清楚其他國家的人是否真心想要過上和我們一樣的生活。 美國國內關於暴力、經濟衰退、濫用毒品、離婚和犯罪的數據也說明了:儘管我們是歷史上最富有的國家之一,但我們也可能是最不快樂的人之一。 那麼,為什麼我們要強迫別人模仿自己? 也許這些問題克羅汀早已給了我提示,但我還是不確定,她要告訴我的究竟是什麼。

我在日記中寫道: 在美國,還有沒有人是清白無辜的?我們國家絕大多數的人,都是靠剝削髮展中國家來維持我們的美好生活——當然,獲得最多好處的是處於社會經濟體制金字塔最頂端的人。 我們賴以生存的豐富資源和廉價勞動力都來自於印度尼西亞這樣不發達國家,而他們得到的回報卻少之又少。 外國援助發放巨額貸款只能確保發展中國家人民的子孫後代都變成美國的“人質”。 這些國家不得不讓美國公司肆意開採他們的自然資源,也不得不忍痛把國內教育、醫療和其它社會設施建設計劃放在一邊,而是首先償還我們的債務。 但實際上,我們的公司已經從發電站、機場和工業園等建設工程中回籠了絕大部分資金——儘管計算貸款的公式中並沒有算上這些錢。

難道“大部分美國人都不知道”的藉口就意味著我們是無罪嗎?也許有人會說“不知情”,也許因為有人故意誤導,總之有很多藉口,但能說你是無辜的嗎? 當然,我不得不去面對這個事實,儘管我也是“不知情者”中的一個。 全世界範圍內的聖戰——這個詞讓我感到不安,可是我思考得越多,我就越肯定它遲早會發生。 在我看來,如果有一天伊斯蘭聖戰真的發生了,那會是一場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之間的戰爭,而不是穆斯林與基督教徒之間的鬥爭,只不過走在最前沿的是穆斯林而已。 我們這些發達國家消耗大量的自然資源,而發展中國家卻是自然資源的供應者。 由此可見,殖民主義時期的重商體系捲土重來,眾所周知,這種體系的特點是強權掠奪,像海盜一樣對手無寸鐵的人進行搶掠。

我並沒有隨身攜帶湯因比的書,可我學過的歷史知識也足以讓我明白:那些被剝削、被壓榨的人們,總有一天會奮起反抗。 只需回顧一下美國的獨立戰爭,湯姆? 潘恩就是一個絕好的典範。 我記得歷史書指出,在殖民時期,英國以向殖民地提供軍事保護、幫助殖民地居民對抗法國和印第安人為由,向他們徵稅,而殖民地居民對此卻有著截然不同的闡釋。 潘恩在他那本出色的(Common Sense)①中,向他的同胞展現的就是我遇到的年輕的印度尼西亞朋友們所說的靈魂——一種意識,一種對至高權力的信念,也是一種對自由和平等的信仰,這種信仰與英國的君主專制以及傑出人物的統治論等截然不同。 穆斯林所體現出來的也一樣:對至高權力的虔誠,他們認為發達國家無權壓制和剝奪其他國家的靈魂和信念。

像獨立戰爭時招之即來的民兵②一樣,穆斯林一旦遭受威脅便立即奮起為維護自己的權力而鬥爭。 然而,我們卻如18世紀70年代的英國殖民者那樣,將這種反抗行為稱之為“恐怖主義”。 我想知道,如果美國及其盟國將所有用於殖民戰爭——如越南戰爭上的錢都用於消除世界貧窮和飢荒上,用於包括我國人民在內的全球所有人的基礎教育和醫療上,我們的世界將會是什麼模樣?我想知道,如果我們致力於為人類減輕痛苦,保護河流、山川、森林、空氣以及人類靈魂和肉體賴以生存的一切,我們的後代將會多麼感謝我們。 我不相信,美國的開國元勳當年所展望的對生存權利、自由和幸福的追求,僅僅為美國人而存在。 而現在,我們為什麼還想要去建立我們的國父們當年曾苦苦反抗的帝國主義國家呢?

在印度尼西亞的最後一晚,我從夢中驚醒。 我坐在床上打開燈,看著洲際酒店房間裡熟悉的一切:桌椅、蠟染的編織畫以及掛在牆上用相框裝裱起來的木偶。 剛才的夢境仍然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我看見基督站在我面前。 我小時候每天晚上臨睡前都要對著基督像禱告,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 剛才夢見的基督與兒時看到的那個基督非常相像。 不同的是,我兒時看到的基督是白皮膚、金發,有一雙碧綠色的眼睛,而我現在看到的基督,卻披著黑髮,皮膚黝黑。 基督彎下腰,把一件東西放到他的肩膀上。 我想那應該是個十字架,可是我卻看到一個汽車輪軸,上面的輪圈向四周突出,在他的頭頂上形成一個金屬“光環”,潤滑油像鮮血一樣從上面滴下來,落在他的額頭上。

他站直了身體,凝視著我的眼睛,開口說:“如果我現在出現的話,你將看到一個截然不同的我。 ” 我問他為什麼。 “因為,”他說,“世界已經改變了。” 牆上的時鐘提醒我——黎明快來了。 我知道我再也睡不著,於是我起來穿戴整齊,坐電梯到下面空蕩蕩的酒店大堂,慢慢走進游泳池旁邊的花園裡。 皓月當空,空氣中瀰漫著蘭花的淡淡幽香。 我找到一張長凳坐下,冥思苦想,為什麼我現在會在這裡,為什麼我會走上這樣一條路,為什麼偏偏是印度尼西亞? 我嘗試與安和解,我在返回美國之前去了一趟巴黎,與她一起度假。 可就連在巴黎的假期裡,我們也還是不斷爭吵。 儘管我們的相處也非常愉快,但我們倆逐漸明白,長期壓抑的慍怒和怨恨已經形成了我們之間不可逾越的障礙。

除此以外,我還有這麼多不能向她坦白的秘密。 我唯一可以傾訴的對像只有克羅汀了,我常常想起她。 安和我乘坐的飛機在波士頓的洛根機場(Logan Airport)降落,我們一起坐出租車回到“後灣”住宅區,下車後我們分道揚鑣,各自回到自己的公寓裡。 士兵與妓女 飽餐了美味的牛排,喝足了啤酒之後,我們離開了餐館,走在黑暗的街道上。菲德爾建議我以後千萬不要再到這條街上。 “你要來這裡的話,坐個出租車徑直到前門。”他指著一邊,“就是那裡,在圍牆上面,那裡是運河區。” 他繼續往前開車,在一個停著許多車輛的空地上,菲德爾把車停了下來。一位老人步履蹣跚地向我們走來。菲德爾下車,走上前拍拍老人的背,然後很親切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車的擋泥板。

“好好照料她,她就是我的女人。”他遞給老人一張鈔票。 我們沿著一條小徑走出了停車場,轉到一條燈火通明的街道上。兩個小男孩兒從我們身旁跑過,他們手裡握著一根棍子,指著對方,他們像是在玩射擊遊戲。其中一個小男孩——他的頭頂隻及菲德爾的大腿高——不小心撞到菲德爾的腿。這個小男孩停下來,往後退了幾步。 “對不起,先生。”他喘著氣,用西班牙語說。 “可是,你得告訴我,你和你的小朋友在向誰開槍呢?” 另一個男孩向我們走過來,他伸出手臂摟著撞到菲德爾的那個男孩兒。 “我的弟弟,”他解釋說,“對不起了。” “沒關係,”菲德爾微微地笑了起來,“他沒有傷到我,我只是問你們倆向誰開槍呢。我想我小時候也玩過這種遊戲。”小兄弟互相對望了一下,年紀較大的那個笑了。 “他是運河區的外國佬將軍,他想強姦我們的媽媽,我要收拾他,把他送到他該去的地方。”

菲德爾偷偷看了我一下,問道:“那他該回哪裡去?” “回家,美國。” “你媽媽在這里工作嗎?” “就在那兒,”弟兄倆蠻自豪地指著街道的霓虹燈,“她是酒吧侍應。” “繼續玩吧,”菲德爾給他們每人一個硬幣,“不過要小心點兒,最好不要在這麼黑暗的地方玩。” “好的,謝謝你,先生。”他們跑了。 我們繼續往前走,菲德爾對我說,巴拿馬法律禁止國內婦女當妓女。 “她們可以在酒吧當侍應,可是不能出賣她們的肉體。只有外來人才干那種事。” 我們走進一個酒吧,這裡播放著震耳欲聾的美國音樂。這讓我很不適應。兩個身材魁梧的美國士兵把守著大門,他們制服上的標誌表明他們是憲兵。 菲德爾帶我走到裡面,我們眼前出現了一個舞台。三個年輕的女孩子在那裡跳舞,她們除了頭頂上戴著帽子外,可謂全裸。其中一個戴著水手帽,一個帶著綠色的貝雷帽,另外一個戴著牛仔帽。她們身姿曼妙,滿面笑容,她們似乎在玩著某個遊戲,又似乎在進行著一場選美比賽。那音樂、那舞姿、還有那舞台,簡直就像回到了波士頓的迪斯科舞廳,唯一的區別是她們一絲不掛。

菲德爾領著我經過一群講英語的年輕人身邊。儘管他們身穿白T卹,可是從他們理的平頭可以看出,他們是來自運河區軍事基地的士兵。菲德爾拍了拍一個女服務生的肩膀。她轉過頭來,高興地尖叫一聲,張開雙臂擁抱菲德爾。那一群講英語的年輕人看著這一幕,不以為然地互相對望。我想他們是不是把“天定命運論”也用在了這個女人身上。那個女服務生將我們帶到一個角落,她不知道從哪裡弄出來一張小桌子和兩把椅子。 我們坐了下來,菲德爾用西班牙語向旁邊那張桌子的兩個男人致以問候,他們不像其他的士兵,而是穿著印有圖案的短袖襯衣和皺巴巴的長褲。剛才那個女服務生回來了,給我們帶來了兩杯巴波亞啤酒。她轉身離開的時候,菲德爾拍了拍她的臀部,她轉頭拋給他一個飛吻,我向四周看了看,那些年輕人不再盯著我們,我的心里頓覺輕鬆,他們都被那些舞女吸引過去了。 來這裡的人多數是講英語的士兵,也有一些別的人,像我們旁邊坐著的那兩個男人顯然是巴拿馬人。頭髮的顏色是最明顯的區別標誌,還有就是他們不穿T恤和牛仔褲。這些巴拿馬人有的坐在桌子旁邊,有的靠著牆站著,但看起來高度警覺,就像是看護著羊群的牧羊犬一樣。 台上的幾個女人走了下來,在桌子之間慢慢穿行。她們時而走著,坐在客人的大腿上,向服務生大喊大叫;時而跳著舞,扭動著身軀,唱著歌,然後又依次走上舞台。她們身著緊繃繃的裙子、T卹或者是牛仔褲、貼身的上衣,當然還有高跟鞋。其中一個穿著維多利亞式的長袍、戴著面紗,另外一個穿著比基尼。很顯然,她們是在出賣她們的肉體,而只有漂亮的人才受到歡迎。我對她們來到巴拿馬感到驚訝,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驅使她們不顧一切到這裡來做這種事情。 “全部都是外國來的?”我大聲地問菲德爾,企圖蓋過那些嘈雜的音樂。 他點點頭。 “除了……”他指著那些服務員,“她們是巴拿馬人。” “什麼國家?” “洪都拉斯、薩爾瓦多、尼加拉瓜和危地馬拉。” “這些都是你們的鄰居啊。” “不。哥斯達黎加和哥倫比亞才是我們最親近的鄰居。” 剛才帶我們來這裡的那個女服務生走過來,坐在菲德爾的腿上。他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背。 “克拉麗沙,”他說,“告訴我這位從北美洲來的朋友,為什麼這些女孩子要背井離鄉來到這裡。”他朝著舞台那邊指了指。這時又有三個女孩子登場,從別人手裡接過帽子,剛才那些女孩子已經下台,開始穿上衣服。音樂切換成薩爾薩舞曲①,新舞者登場,踏著音樂的節奏,慢慢地脫下身上的衣服。 克拉麗沙伸出右手,“很高興見到你,”她說。然後她站起來,拿起我們的空酒瓶子,“菲德爾這個問題的答案是,這些女孩子為了逃避專橫和暴行而來到這裡。我再給你們來幾瓶巴波亞吧。” 她走之後,我對菲德爾說:“她們是為了錢吧。” “沒錯。可是為什麼這麼多人都來自由法西斯獨裁者統治的國家呢?” 我又朝舞台那邊看過去。那三個女孩子哈哈地笑著,把她們的水手帽子像球一樣拋來拋去。我看著菲德爾的眼睛,“你是在開玩笑吧,難道不是嗎?” “不,”他很認真地說,“我也希望我是在開玩笑。這些女孩子大多數已經失去了家人——父親、母親、兄弟、丈夫或者男朋友。她們不得不面對死亡,不得不接受生活的折磨。跳舞和賣淫,對她們來說,並非你想像中的那麼骯髒。她們在這兒可以賺很多錢,然後到別處去開始新的生活,買一個小商店,或者開個咖啡館……” 突然,附近的一陣騷亂打斷了他的話。我看到一個女服務生向其中的一個士兵揮舞著拳頭,那個士兵捉著她的手腕,用力地扭,她尖叫著跪了下來。那個士兵大笑,向他的同伴喊叫,他們都笑了。她揮起另外一隻手想打他。他卻擰得更帶勁了,那個女服務生的臉因痛苦而變得扭曲。 憲兵們仍然站在酒吧門邊,平靜地看著這一切。菲德爾跳起來,朝著那個士兵走過去。我們旁邊那一桌的一個人伸手擋住了他。 “冷靜,兄弟,”他說,“冷靜,兄弟。安立奎能擺平。” 一個高高瘦瘦的巴拿馬人從舞台旁邊的角落裡竄了出來。他的行動像貓一樣敏捷,很快就走到那個士兵旁邊。他一手繞著那個士兵的脖子,另一隻手往他臉上潑了一杯水。那個女服務生趁機逃掉了。音樂聲停下來了。那幾個本來挨著牆坐著的巴拿馬人走了出來,在那個高個子身邊圍成一堵半圓形的保護牆。高個子拎著那個士兵往吧台方向走去,嘴裡還說著什麼,我聽不清楚。忽然,他提高了音量,用英語一字一頓地說:“女服務員不是你們可以碰的,還有,在沒有付錢之前,你們也別想碰別的女孩子。” 那兩個憲兵終於開始行動了。他們走向圍成一圈的巴拿馬人。 “現在就把他交給我們吧,安立奎。”他們說。 高個子保鏢將手中提著的士兵扔到地上,然後用力地抓住他的脖子,把他的頭擰過來,那士兵疼得大叫。 “現在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吧?”士兵發出了一聲微弱無力的呻吟。 “好,”他把士兵交給那兩名憲兵,“把他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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