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政治經濟 毛澤東文集第一卷

第32章 第三章尋烏的商業-2

以上十一門是比較用得多的,以下各門都用得少。 蓋市魷魚裡的一種,即是最好的魷魚,請上客才用它。梅縣來。用得不多,每年三兩百塊錢生意。普通的魷魚叫“洋魷魚”。 菜莆就是蕪菁,和蘿蔔相像,醃了的。走信豐來。每年銷得三兩百斤,端午過了才有賣,八月一過就沒有來了。兩毛子一斤,比西粉貴一點。 魚翅四毛子一兩,用得很少,每年只要一二十斤。 海參每年用三兩百斤,比魚翅生意大得多,每斤二元八九毛。 魚肚用三兩百斤,價和海參差不多。普通席面用了海參必定要用魚肚,便不用假魚肚的豬皮了。 墨魚只用四五十斤,每斤價七八毛,同魷魚差不多。 珧柱銷二十斤上下,十二三毛一斤。 貢魚乾僅銷十斤八斤,每斤價二毛。過去可銷七八十斤。

大蝦銷七八十斤,每斤六毛。大蝦並不是很大的蝦,它的名字又叫“蝦米”,不比“潮蝦”有四兩一個的。 蝦殼極小的蝦子壓扁起來好像蝦皮一樣,叫做蝦殼。銷得百多斤。過年過節家家要鑲豆腐——把豆腐挖一個口,把豬肉、魚子、香菇連同蝦殼,或更加入些蒜子和韭菜,剁成碎醬塞了進去,叫做鑲豆腐。蝦殼價每斤一毛多。 蜇皮三毛子一斤,銷不大,每年二三十斤。 淡菜大的叫做“蠔鼓”,又叫“西利”。淡菜年銷四五十斤,三毛多子一斤。西利本城沒有賣。 天青一種海魚,大的有扇子大一個。本城少賣。 以上蓋市到天青各種都是海菜,從潮汕來。 金針菜即黃花,兩毛子一斤,年銷四五十斤。 雲耳銷四五十斤,十毛子一斤,光緒年間每斤不過五毛子,漲了一個對倍。梅縣來。

香菇銷百把斤。冬菇較好,兩塊零錢一斤。春菇較壞,一塊二三毛一斤。本地出產。 冬菜白菜製成罐頭,過去走天津來,近來梅縣也可以造了。銷得百多罐,每罐四毛。 腐竹豆腐皮捲成條子,兩毛多錢一斤,銷四五十斤。興寧來。 豆腐霉即腐乳,梅縣來。豆腐漿、芋子、麵粉三樣東西做成,與普通人家用豆腐乾做的不同。 胡椒白胡椒,銷十把斤,十二毛子一斤,光緒年間不過四毛錢一斤,貴了兩倍。烏胡椒,銷二三十斤,五六毛子一斤,光緒年間不過兩毛多子一斤。都是外國來的。 欖豉把生橄欖煮熟,去核發霉,即成欖豉,尋烏叫欖角,梅縣叫欖豉。每年只銷得十多斤,每斤價二毛多。 醬油本地做的也有,門嶺來的也有。小黃豆子蒸熟,曬得半乾,攤開使它上黴,再拿了去煮。煮出來的水加進香料和鹽,就成醬油;煮後的豆子就成豆鼓,但這種豆豉是不好的。好豆豉是煮好沒有濾去醬油的豆子。豆豉和醬油均以三、六、九月生意較大。豆豉每月銷得二三百斤,年銷三千多斤,每斤價一毛四。醬油每年銷三幾百斤,每斤價一毛半。

柿花年銷百把塊錢,小的三個銅板一個,大的一毛子兩個。 紅棗黑棗兩樣年銷百零斤,黑棗四毛子一斤,紅棗兩毛子一斤。 龍眼一年只銷十把二十斤。有殼的三毛多子一斤。無殼的叫“元肉”,十毛一斤,藥店裡才有。 荔枝很少有賣。價和龍眼略同。 楊桃乾銷得幾十斤,四毛子一斤。 從柿花到楊桃乾各種均從梅縣來。 瓜仁就是瓜子,信豐、門嶺都有來,三毛零子一斤,銷得二三百斤。 以上三十九種都是水貨店的生意。此外,水貨店還附帶賣洋油和茶油。 水貨店中的盛衰興替,不可不一述其概要: 順昌老店、順昌興記、盧權利、湯堯階、榮春祥、駱接賜、張均益七家,是水貨生意中大一點的。此外,還有賣水貨的小攤子若干家。其中,順昌老店和張均益是雜貨店兼做水貨。

順昌興記是順昌老店的分支,水貨生意中算最好的,有千把塊本錢,每年向梅縣繳得動兩三百元。店主範祖先,本城人,家中二十多人吃飯,生意賺項僅敷繳用。 盧權利,算第二家水貨店,梅縣人,資本千多兩千元。除水貨外,還做桐油、茶葉、香菇、茶油各樣,運往興、梅做“行崗生意”,他做的水貨生意不如興記,這一宗卻是興記所沒有的。他也能在梅縣繳得些些動,因為他是梅縣人,生意頗紅,繳千把八百都是沒有問題的。他自己兩公婆,請了兩個先生(年薪各六十元),除繳用外,每年至少賺兩三百元,財氣好的年頭,千把八百也要賺。 湯堯階,蕉嶺人,資本二千元,沒有請先生,繳用以外,無錢賺。早幾年開油鹽行很賺錢,前年起蝕本,改做水貨。

榮春祥,本地人,資本七八百元。家裡有幾十擔谷田,七八人吃飯。不請先生。用度呢,生意賺了錢來開支,城外家中的穀子就儲蓄起來,算水貨店第一家好的。蘇維埃成立,把他的田沒收了一部分,不待說心裡是嘔氣的。他小時很窮,幫土豪管賬賺了些錢,買點田起家。 順昌老店主人范興甫,本城人,三四百元本,家裡十多個人,請了個先生(薪水五六十元),水貨生意僅能敷口。他的祖父範淵甫是個大地主,三個兒子,全家百四十多人,年收八百擔谷。後來敗下來,土地分散,範興甫一家只有三四十擔穀子的田了。現在蘇維埃分田,他家還能分一點進去。但他的兄弟范老八卻能收百多擔谷,今年分田大部分要分出去。老八沒有做生意。順昌興記是他共祖公的兄弟開的,有四五十擔谷田,二十多個人吃,蘇維埃分田有點分進去。前清末年到民國初元,他家兄弟共有老店、興記、達記、茂記、鈞記、鴻昌、祿豐等七家店子,做的綢緞、布匹、雜貨、水貨各色生意,招牌響得很,贛州繳得動四五千元,和那時的郭怡和不相上下。民國十一年起漸次衰敗,到民國十四年便只剩下老店和興記兩家了。主要的原因是市場變動了——洋貨市場代替了土貨市場,即梅縣生意代替了贛州生意,尋烏南半縣不需要贛州土貨的供給了。這個原因,是和郭怡和失敗同樣的。其次是因為子弟很多,生長在那些封建經濟的家庭裡(大地主和初期商業資本的家庭裡),大嫖大賭,大吃大著,“練腔調”(鬧闊氣),把個家門了了。那時候(民國十年以前),尋烏的城東小學(一些地主湊股子辦的,五塊錢一股)是個有名的“畢業公司”。全縣地主子弟練腔調無出息的,拿了錢去這個公司裡坐三年,得張文憑,就大擺其架子,用他們的名片上“城東小學畢業生”幾個字,回到家裡騙祖宗。什麼叫做騙祖宗呢?第一是剛畢業的時候,祠堂裡頭照例賞給畢業生一些錢,叫做“搶花紅”;第二是每年和那些秀才舉人有功名的平分學谷;第三是每年祭祖完畢和有功名的分胙肉。范家的少爺們竟有六七十個進了這個畢業公司。他們畢業後,在他們的大小公堂中,除開搶花紅得穀子外,單分胙肉一門,每年得一百斤。

駱接賜,本城人,二三百元本,四個人吃飯,沒有請先生,蒸燒酒,賣水貨,除開銷外,能賺一頭二百塊錢(即一二百元),算是一家好的。他從前好嫖,討了個老婆不嫖了(用去五百多塊錢討來的),老實勤快,酒糟又可供豬,所以年好一年,家裡有十多擔谷田。 張均益,做水貨又做雜貨,一頭二百元本,其餘是藉來的。沒有請先生,指揮他的兒子做生意,每年頗有些賺頭。他是本地人,五六年前是個挑夫,幫尋烏城的商人挑了米子或者香菇去梅縣,從梅縣挑了布子及鹹魚回到尋烏。他自己挑東西,同時又當夫頭。這種夫頭的職務是能夠賺錢的。尋烏商人拿了錢給他去辦貨,尋烏城的老闆和梅縣的老闆兩頭都給酒錢與他,因此他就慢慢地發起財來。 擺攤子的水貨生意,每家不過幾十元本,多的不過一百元,他們的貨是從本城大水貨店和過往小販那裡買來。這種擺攤子的,往往能因勤苦精乾髮起財來。本城由擺攤子起家開店的有許多家,潘登記、何祥盛、羅義盛、劉恆泰、范老四都是。他們有家,但沒有開張門面的店,一、四、七挑著擔子趕本城的圩,三、六、九又挑著擔子趕吉潭的圩,這樣子掙得幾個錢來。

(9)藥材 本城就是百和堂、楊慶仁、新德生、田仁和、王普泰、黃裕興、福春堂等七個藥店。 百和堂是第一家,主人池某,潮州人。他本來是篁鄉人,姓劉。小時因家窮,父母把他賣給潮州池姓藥商。後來他到尋烏開藥材店,本錢千元內外,就當起老闆來。廣東商人有句俗話:“不怕扯,只怕絕。”那些沒有兒子的人,一定要買個兒子傳代,就是為了“怕絕”呢。也有為了勞動力需要的理由而買兒子的。普通買了來,聰明能幹的把他做兒;蠢笨的呢,就把他做“奴古”[15]。百和堂主人自己是買來的,他因生子不育,又買來一個兒子,隨後他自己也生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娃子,連他的老婆共七個人吃飯。又帶三個徒弟。有些錢賺。藥材生意是很有利的,用秤稱了進來,用戥子戥了出去。分粗藥嫩料兩類,粗藥(水藥)是治病的,一般人都要吃;嫩料是補品,只土豪才買得起。嫩料有價錢講,粗藥聽藥商話價。七家藥店中,只百和堂、楊慶仁、王普泰三家有嫩料。

楊慶仁,樟樹人,過去有本五六百元,去年被他兒子賭掉幾百塊,現只二三百元了。 王普泰,也是樟樹人,百元左右本錢,和尋烏劣紳何子貞及天主堂陳神父(梅縣人)勾結。陳神父借給他四百元,此外還向土娼來鳳子借了兩百元,除藥店外再開了一間洋貨店。來鳳子的錢是從哪裡來的呢?她跟了賴世璜[16]部下一個連長,去年回到尋烏,帶來了三百塊造孽錢。王普泰想方法巴結來鳳子借了這筆錢。錢借到了,王普泰送了許多禮物給來鳳子,花露水呀,汗巾呀,等等。 新德生,主人姓杜,也是樟樹人,四五百元本。田仁和、黃裕興、福春堂都是樟樹老表,都是一百元本。 每年藥材生意,百和堂值三千元,慶仁堂八百元,新德生、田仁和各六百元,王普泰四百元,黃裕興、福春堂各三百元,共六千元。

王普泰是參加反動組織的,反動派會議他必到場,雖然他表面上沒有做什麼官。雜貨店的陳志成,水貨店的寶華祥,火店的同來安,都是以商人幹與政治。蘇維埃勢力進城,四家都被沒收。 (10)黃煙 城裡有兩家製造黃煙的店子。一家叫黃裕豐,上杭人,在尋烏開店開了兩代,先前有本三千元,兼賣紙張雜貨,賺了萬多塊錢,拿回上杭買了田,現在本城店裡還有本錢千多元。另一家叫做湧泉號,也是自己制黃煙,安遠人,三五百元本,前年才開張。 黃裕豐請了兩個工人,一個刨煙,一個打包。湧泉號請了一個工人。工人年薪六十元。吃老闆的飯,這一點與雜貨藥材店的“先生”差不多。不同的是工人平日無肉吃、無酒喝,只初一、十五才打牙祭,先生則平日有吃,因此沒有特別的打牙祭。吃飯也有些不同,先生經常地同老闆共桌吃,工人則人少時和老闆共桌,假如多了幾個工人呢,老闆便同先生做一桌,工人另外做一桌。這些都表示先生的身份比工人高。工人普通不喚工人,喚做“師父”。

雜貨店、水貨店的黃煙,多是從這種制黃煙的店子裡買去的。 (11)裁縫 共有用機器的十三家,手工三家。劉芹英、黃嫂子、廖接芳、劉森河、劉師父、謝神保、範癩子、謝其龍、何祥古、謝師父、黃老五、黃上先都是用機器的,每家一架“車子”(即縫紉機)。每家的老闆都同時是工人。每人帶個徒弟,縫下子邊,打下子扣絆。這種裁縫店的資本,就是買一架機器的本錢。機器第一等百二十多元,第二等七八十元,第三等三四十元(是別人用舊了的)。民國九年以前,尋烏沒有縫紉機,一概手工做。民國九年有個興寧人何師父,第一次弄來一架機器開店。他原先是在留車開店,民國九年搬到縣城來。因他“剪刀很利”(尋烏人說裁縫偷布,不說他偷布,而說他剪刀很利),又好嫖,站不住,帶著車子回興寧去了。前年(一九二八)還只四架,去年增至十三架,內有幾架是買了別人的舊車子。其中黃老五手藝頂好,生意頂大,勾結官廳及豪紳,包了好衣服做,因此賺錢買了田地。三二五暴動,他即表現反動,這次革命勢力進城,他就跟反動派一路跑了。衣服式樣,民國九年何師父創用機器,興“上海裝”(破胸、圓角、打邊)。民國十二年,上海裝不要了,行一種破胸、方角、大邊裝。去年起行“廣州裝”(七扣四袋而身很長),一小部分人喜歡穿這一種,但多數人還是大邊裝。從來的衣,一律是舊式的“大襟裝”,從興新學起,開始有破胸新裝,到了民國七八年,新裝漸漸多起來。但直到去年,拿全縣人口說,還是舊裝的多,新裝的少。近兩年來,尤其是土地革命勝利後,新裝日漸加多,特別以青年為普遍。青年學生,不待說老早是新裝,青年農民、青年工人,大多數也是新裝了,除非是很窮無錢做衣服的才仍然是舊裝。在青年群眾中,特別是鞋子起了個顯著的變化。去年夏季,南半縣抗租得了勝利,冬季又分了田,農村中三十歲以下的青年人,十分之七以上都穿起膠底鞋和運動鞋來(這種鞋的底是從廣州運到興寧,興寧做成鞋子,每雙十毛左右)。赤衛隊和蘇維埃辦事人,不但一概是新式衣和新式鞋,他們還要佩個電筒,系條圍巾,有些還要穿薄毛羽的夾褂子褲。 城里手工縫衣店至今還剩三家。 手工與車子的比較是:手工做一件的時間,車子差不多可以做三件。工價的比較:每套短衣褲手工做七毛,機器做六毛。貨色的比較:車子做的好於手工做的。機器哪得不驅逐手工? 全縣重要圩場吉潭、澄江、石排下、車頭、牛斗光、留車、篁鄉(採用機器比任何一處早)、公平、荒塘肚、岑峰等十處,都有縫紉機,因此全縣人口中已有百分之三十廢除手工、採用機器做衣了,特別尋烏的南半縣機器化的速度更發快。 (12)傘 彭萬合、李祥仁兩家造紙傘。彭萬合是武平人,在尋烏城開傘店,開了三代一百多年了。初來尋烏時只有一二百元做本,做傘逐漸賺了錢,到前年(一九二八)三二五暴動前,連田產共有千多兩千塊錢資本了。店主彭老五子,他的父親彭盛祥十多年前在尋烏南門外田背地方買了六十擔谷田,起了一棟新屋。他家兄弟老三、老七在田背住家。他自己在城內做傘生意。田背的田租給農民耕種,每年收租十分之五。他家本有七個兄弟,死了四個,還有三個兄弟,六個兒子、侄子,一個母親,三個婦人,五個媳婦,共十八個人吃飯。兒子在初等學堂讀書。他們三兄弟中,他是做傘的,三十歲了。請了兩個工人。他的兄弟老七子,二十多歲,曾在革命派辦的中山中學讀過二十幾天書,就碰著三二五暴動,反動派加上他“暴徒”的罪名,沒收他田背的家產,燒掉他田背的房屋。老三、老七都在城東學校畢業,不過老三讀的是在“畢業公司”時代的城東學校,老七時城東學校卻已經是改造過的,即革命的中山學校派辦理的時候了。因此老七於城東學校畢業後,也就進了中山學校,加入“暴徒”隊伍裡。老三自城東畢業後,就在武平當小學教員,現在老七也跑到武平去了。老五的店子現在只有四五十元資本了。他父親彭盛祥時代(光緒年間)紙傘還很盛行,那時候社會用的傘有了三成洋傘,還有七成是用紙傘。民國到今,恰好斢了一個方向:洋傘佔去七成,紙傘只有三成。不論城鄉,不論工農商學,凡屬“後生家”和“嫩婦女子”,差不多一概打著洋傘了。洋傘是從梅縣和興寧來,因此彭盛祥時代南半縣的留車、牛斗光要到縣城彭店來買紙傘,現在卻通通往梅縣、興寧買洋傘去了。從前彭萬合每年要造出三千把紙傘發賣,現在每年不過只造得千二三百把了。從前(光緒年間)彭店僱工六七人,於今只僱兩個人了。傘價從前每把二毛五,於今四毛五。 李祥仁是個南康老表,四十多歲,傘工出身,民國初年當了老闆。四五十元本,每年出傘二千左右,請了兩個工,一個削骨子,一個褙紙,他自己上油。 洋傘有羽綢傘、洋布傘兩種。羽綢傘通是日本貨,中國不能做。洋布傘的洋布和鐵骨也是外國來的,中國人把它繃起來,加上一個傘把子。羽綢傘每把價一塊大幾(謂一塊五毛以上),洋布傘每把一塊二三。紙傘、洋布傘、羽綢傘的銷行比例是:紙傘、洋布傘各百分之三十,羽綢傘百分之四十。 傘業現在沒有人學徒弟了。拿尋烏城來說,不但現在,近十年來就沒有人喜歡學做傘了。它的原因不外:一、傘業的前途是沒有希望的;二、傘店的學徒比雜貨店的學徒要辛苦,學做傘十三四歲才去學得,要煮一店人的飯,又要買菜,又要掃地,又要撿拾作坊裡一切拉拉雜雜的東西。 (13)木器 從前只有一家,胡東林,贛州人,四五百元做生意,開了二十多年,製造各種木器出售,如台、凳、椅、桌、床鋪、腳盆、衣架、水桶、櫃子、面盆、尿桶、托盤、招牌、匾額(酬神、祝壽、頌德等用)、對聯、書箱、衣箱、壁櫥,學校用的黑板及其他用具,送禮用的扛盒和撐格,等等。 木器店算這一家大,他的木器不但銷在城區,而且銷往各區各縣。但他店裡的那些木器主要不是供給工農貧民,而是供給地主階級、中等商人和富農的,因為他的那些東西工農貧民要不了,除非為了嫁女才向他買些小衣箱、小櫃子之類。他家很苦,在贛州。二十年前他從贛州來尋烏幫人家做木工,積了點子錢開個小木店,慢慢發展,盛時請過四五個工,賺了千把塊錢,付了一半去贛州,剩下四五百元做生意。一九二八年起始沒有好多生意了,只留了一個工人,他自己做,兒子幫一點,僅僅敷口。衰敗下來的原因,完全在於土地革命。北半縣沒有革命,也受了革命的影響。地主階級和其他有錢人也不做壽了,也不做熱鬧喜事了,酬神和歌頌功德也停止了,學校也大半關門了,他的生意哪能不衰敗下來呢? 他的木器的樣式,凡供給封建地主的一概是舊式,但也有一部分是採取進步樣範的,那就是學校和教堂的用具。他和福音堂的包牧師有來往。南門外福音堂和教會醫院的建築,木材部分和木器,是由他承包做的。 他的親戚薛某,去年邀了十個人打了一個“月月標”的會,每人五塊錢,共五十元起本,開個小小木貨店在城隍廟側邊,不請工,兩父子做,一年蝕了本,奄奄無生氣了。 工農貧民要用的木器乃是圩場上供給的。每逢一、四、七圩期,便板子呀,提桶呀,水桶呀,腳盆呀,飯甑呀,飯盆呀,飯勺呀,水勺呀,鍋蓋呀,傾盆呀(覆菜碗、覆鍋頭的盆子),砧頭呀,菜板呀(切菜用,圓的叫砧頭,方的叫菜板),洗碗盆呀,禾籃呀(盛了割下來的禾挑往禾坪里去打的),谷鬥呀(打禾用),礱盤呀(推子),樓梯呀,等等東西,都由那些住在山肚裡“做圓木的”匠人們挑了來賣。並不是每次圩期都有那一切東西,是依了時節和需要而向圩場上供給的。礱盤一種要定做。風車要上杭師父才能造。全縣有十來個上杭師父,每年由上杭來一二次。水車一門,本縣農民百家中只有一具,因本縣陂圳多,很少遇到干旱,用不著水車這種東西。 南門外還有兩家棺材店,每家都只有四十元本,造的都是貧民用的“火料子”(又叫“火板子”)。地主、資本家乃至稍微有幾個錢的佃農和工人,普通都是自己請木匠做棺材。只有極窮人家,或是“抖緊”時候(急用時候),才會買這種火料子。失了東西或被人損壞了東西的人,常常是這樣破口大罵:“愛割愛絕的!愛絕人毛的!火板子夾的!火料子裝的!”(“愛割”的“割”,消滅的意思。)這就是形容火料子這種棺材是不名譽的人才用它的。有錢人家自己請木匠做棺材,這種木匠除本地人外,一部分是上杭人,就是那些造風車的師父們,他們兼著造棺材。 (14)火店 有劉萬利、合昌隆、劉鴻興、溫得利、潘發利、潘金利、湯日恆、同來安、曾記濤、九嫂子、大隻四嫂子、古流芳、劉奀二(兼賣白酒)、古裕昌等十多家。火店裡的客人以挑擔子的為最多,佔去百分之八十。賣牛的,背包袱子的(背著包袱子向著別地找生活去),四鄉到城裡來打官司的,往贛州讀書的,變把戲的,賣膏藥的,算八字的,和尚化緣的,行醫的,看風水的,唱叫化歌的(即唱蓮花落的),共佔百分之二十。那百分之八十的挑擔子客人中,大多數是雞鴨客子,少數是挑煙皮客子(煙皮即菸葉)。 開火店不要多的資本,只須幾條舊被窩,幾床粗席子,買點米買點柴火,就可開張。店屋租錢要在幾個月後才交付。 開火店賺錢,靠賺那些撐傘子的和穿長衫子的。他們來了,把點好東西給他們吃,把點好床鋪給他們睡,要走了給他們重重地敲一下子。挑擔子的及其他窮人來了,火錢(即歇錢)飯錢都要輕些。吃飯照碗數算,比長衫客子照餐數算,便宜得多,每碗半毛(會吃的一碗又一個零碗就夠,不會吃的半碗也夠)。吃酒的一壺水酒等於一碗飯價。火錢每夜三個銅殼子(即銅板),因為要點一盞燈火,還要燒水洗身,故要火錢。冷天蓋被窩,另拿被窩錢,每人兩個銅殼子。火店賣酒飯的利潤,每十毛本賺四毛。真的講起來,開火店的賺錢,還是靠畜豬子,因為火店的糠、飯湯和零飯,是經常有的。 火店的對頭是警察和衙門口的差人,因為警察、差人要盤查,常常藉了盤查為難客子,弄客子的東西,如像借了查煙土,一轉眼把客子的銀錢偷去了。若當戒嚴時候,還要因對答不妥當受那無妄的飛災。以此客子怕上城裡的火店,天還沒黑,就在黃垇、河嶺、長舉、新砦等離城三里到十里的地方歇下來,火店的生意大受影響。 火店中,同來安店是反動的。店主陳登祺,出身卻是貧農,家在留車,窮得沒飯吃,因為他會兩手打,便在留車一帶鄉下教打。民國七八年他到縣城當法警,民國十四年就開了同來安店,兼做油行。他因與官廳勾結,又跟留車劣紳陳吐鳳要好,三二五暴動時保護縣長謝寅出險,為謝所賞識,政權恢復,被提拔為靖衛隊長。他率領隊兵到雙橋一帶擄人勒款,焚燒革命群眾房屋。謝縣長走了,他回到火店裡。這回蘇維埃沒收了他的房屋。 (15)豆腐 以不滿三千人的尋烏城,卻有豆腐店三十多家。尋烏城裡吃飯十餐有九餐要吃豆腐。吃豆腐原因,一是價廉,二是方便。尋烏的農村中也是很喜歡吃豆腐的,不如尋烏城這樣厲害,卻也佔了食品的一半。 兩升半豆子做一桌豆腐,豆子兩升半的價錢是五毛,豆腐一桌的價錢是六毛半,賺一毛半。所謂“一桌豆腐”,就是大豆腐乾四十六塊,零賣每毛子七塊,三個銅殼一塊。若是小豆腐乾,則每桌九十二塊,每毛十四塊,三個銅殼兩塊。豆腐有水豆腐、煎豆腐、豆腐乾、薄乾子四種。水豆腐銷最多,次煎豆腐,次豆腐乾;薄乾子最少,因為只有人家做好事才用它。開豆腐店賺錢,主要還是拿豆腐渣畜豬子。因為每天普通只能銷一桌豆腐,特別情況才能銷兩桌,每天只能賺毛半子到三毛子。畜豬子每年可畜兩道“豬媽帶子”,每道可出三四十元。若畜肉豬,每店每年可畜四個,約四百斤,出得一百元。但畜肉豬供米要多,還不如畜豬子劃得來。 豆腐生意都是“居家生意”,就是一邊磨豆腐,一邊又耕田。 磨豆腐不是容易事。常言一句:“快學難精。”又云:“蒸酒磨豆腐,唔敢稱師父。” (16)理髮 全城理髮店八家。民國元年以前器具都是舊式的,裝式則一律是辮子。民國元年起,開始用洋剪(揮剪和毛剪),樣式一概和尚頭,沒有別的。民國二年開始興“東洋裝”,器具還沒有大鏡子,也沒有化學梳和輕鐵梳子。民國六七年,興“平頭裝”、“陸軍裝”,還是沒有大鏡子等。民國十年加上贛州來的“博士裝”,尋烏學生到贛州讀書傳來這種新樣。民國十二年開始有了寬八九寸、長尺二三的大鏡子,又將一尺長四個腳的“單凳子”換了有靠背的藤椅子,並且開始輸入了輕鐵梳。這些新式器具都是從梅縣來的。民國十五六年大革命時,開始輸入化學梳。東洋裝的名目消滅了,博士裝也差不多沒有了,但原來在學生和商人中盛行的平頭裝和陸軍裝,卻在青年工農貧民群眾中普遍地盛行起來。 “文裝”、“花旗裝”、“圓頭裝”(梅縣人譏笑這種裝叫“暹羅柚”)這三種,卻是新添的花樣,盛行於小資產學生群眾(這個群眾是接受資本主義文化反對地主文化的)之中。文裝亦名“西裝”,花旗裝就是美國裝,它的來源是從南洋傳到梅縣,由梅縣傳到尋烏的。現在縣城及別的大市鎮中,剃光頭的可以說完全沒有了。鄉村農民中,還有一大部分是剃光頭。在整個人口中,那種剃平頭、陸軍頭等等新樣子的,還只是一個小部分,這一個小部分又全數屬於青年群眾。 理髮價,剃光頭、揮光頭都一毛,揮各種新裝一毛半,修面只半毛。 開理髮店要四五十元本,師父普通請兩個,少的一個,至多三個。工價以半年計至少三四十元,普通五六十元,最多八十元。生意好的理髮店,每天每人可以做一塊錢生意,普通是一個老闆兩個工人,平均每天能進三元,每年能進千元內外。開銷工錢百多元,其餘都歸老闆,再開銷伙食(以四個人計每人七十五元)、店租(三十元左右)和器具的消耗(百元以內),可賺四百元內外(老闆自己的工錢在內)。這一筆錢的消耗呢?就是老闆的嫖和賭。 剃頭和裁縫,不論工人、老闆,很少有把賺項儲蓄起來發財的,原因是這兩種人多半聰明伶俐、好嫖好賭、好吃好著。為什麼這兩種人是這樣的呢?大概由於他們社會地位的卑下。前清時候,社會上看剃頭工是屬於“下九流”的。別的地方,縫工的社會地位也很卑下。縫工雖有老婆,但他們仍是好嫖。剃頭工則十個有八個沒老婆。這種沒老婆的人並不覺得苦楚,他們倒在嫖的上面表現十分快活。 “下九流”是對“上九流”而言。下九流是:一削(削腳趾),二拍(拍背),三吹(吹鼓手),四打(打煙銃),五采茶(男女合唱採茶戲),六唱戲,七差人,八剃頭,九娼妓。上九流是:一流舉子二流醫,三流問卜四堪輿[17],五流丹青[18]六流匠,七僧八道九琴棋。 (17)打鐵 三家打鐵店,葉師父、楊師父、李師父。楊師父安遠人,葉、李均於都人,每家資本五十元內外。打的是篾刀,柴刀,斧頭,鋤頭,鐵鉔(即耙頭),耘田耙,耙(大耙,牛拖的),鰱鯉刨,梭鏢(尋烏土話“尥子”,梅縣叫“挑筆子”,東江叫“尖串”),刀麻(菜刀),鍋鏟(炒菜用),鏟子(刨鍋頭用),火鉗,火鏟,鉤環(挑水用),鐵勺(舀米舀油用),木匠用各種鐵器(各種刨鐵、各種鑿子、斜鏟、鐵鎚、凳頭鉗、角羅鑽、割刀),鐵尺(做衫壓布用),綿刀子(裁縫用),馬刀,關刀,雙刀(卡子刀),小拐子(小把),鐵釘,門鎝(上門用),鐵箍。除馬刀、關刀、雙刀外,餘均家常用具,銷向城廂附近。打鐵器和打鐵方法,一概舊式。 鐵是城區南廂的黃沙水,雙橋區的鐵鉔水、石塅坑,南八區的車頭、橫徑、大陂角六處地方所產,每處都有爐,鑄鐵,又鑄鍋頭、犁頭、犁壁(犁)。鑄出的鐵不但銷在本縣,大部分還是銷往惠州、石龍,也有銷往門嶺的。鍋頭除銷本地外,約有半數銷往會昌及贛州,還有一小部銷往潮汕。犁頭、犁壁銷在本縣。每個爐子要挑響炭的(響炭即木炭,鑄鐵、鑄鍋都用它,挑的約二十人),燒炭的(用木燒響炭,每窯三人,五窯炭供一鐵爐,共十五人),運砂的(鐵砂從山崩下,農民挑運賣與打爐子的,這種工人不便統計),以及爐廠內的工人(高爐鑄生鐵十人,炒爐鑄熟鐵十二人,鑄鍋頭十二人,火夫一人,坐櫃和行走三人),共計一爐鑄鐵需二百人上下。每個爐子單鑄鐵要資本千元,單鑄鍋頭也是千元,鑄鐵兼鑄鍋頭則需二千元,大宗開支是砂子和響炭,其次是工人的伙食、工錢。爐廠有獨家開的,也有合股開的。工人的工錢,師父(工頭)每天十二毛,工人三毛,伙食吃老闆的。坐櫃每年七十元。師父和工人以日計,做一天算一天,坐櫃以年計。還有神福、紅包和來往盤纏,都是老闆對工人的繳費。師父地位很高,待遇不好他就弄鬼,生意就要蝕本。師父會做的每年可得工資五百元。每間爐廠每年能生產四千元,六個廠二萬四千元。民國以前沒有洋鐵來或來得少,工價又便宜,尋烏的鑄鐵生意比現在大,會做的爐廠每年能生產二萬元以上。前清時雖只有兩間爐廠,卻共能生產四萬餘元。現在爐數加了,每間爐廠的產量卻減少了,主要原因是工錢貴(工錢貴是因外來工業品貴)和洋鐵侵入。 鐵價現在比三十年前(光緒二十五六年)貴兩倍,那時生鐵每擔(四十斤左右)最貴不過十一毛,現在卻是三十二毛了,即需八分錢買一斤生鐵。三斤生鐵打成一斤熟鐵,價五毛。 本城三個打鐵店,兩個於都人,一個安遠人。鄉下打行爐的通通是於都人。於都鐵工很多,三千七八百座爐子出門,高爐每座四個人打,矮爐三個人打,共有鐵工一萬三千左右。他們打鐵在江西,而且打到福建、廣東,打到南洋去的也有。 (18)爆竹 一間爆竹店,鍾老板,會昌人,幾十塊錢本,開了六七年。自己及請的一個師父共兩個人做,每年做得四五百元生意。老習慣大年初一那天大放其爆竹,尋烏的小小商店每家也要放兩塊錢。今年初一反動政府宣布戒嚴,不准放爆竹,不但年初一,平日也不准放,爆竹生意因此大減。南半縣農民暴動區域徹底破除迷信,也不要爆竹了。因此不但本城鍾老板的爆竹生意減少了,從前梅縣和門嶺兩方輸入尋烏的爆竹,近來也停止了。 (19)打首飾 尋烏的婦女們也和別的封建經濟沒有徹底破壞的地方一樣,不論工農商賈,不論貧富,一律戴起頭上和手上的裝飾品,除大地主婦女有金首飾外,一概是銀子的。每個女人都有插頭髮銀簪子和銀耳環子,這兩樣無論怎麼窮的女子都是要的。手釧和戒指也是稍微有碗飯吃的女人就有。銀也是個名,實際是洋鐵皮上面塗一點銀,有些是銅上面塗一點銀。打這種首飾的店子本城有七家之多,每家只要幾十元做本。他們的首飾,一部分是人家來定做的,一部分是用個小匣子裝著背往四鄉去賣的。七家首飾店中,有四家是一個老闆、一個工人、一個徒弟三個人做事,一家是四個人做,一家是兩個人做,另一家只一個人做。學徒制度與理髮業差不多,不過工作更苦些,穿的衣服也更爛一些。 (20)打洋鐵 一家,劉俊記,興寧人。前年來本城開店,以前無所謂洋鐵。三幾十塊錢本,一個老婆、一個徒弟和他自己三個人。材料是洋油瓶,做的是小洋鐵燈呀(不[19]燈),盛洋油的壺子呀,盛茶油的壺子呀,舀油的勺子呀,燒茶吃的壺呀,洋油透子呀(濾子),酒透子呀,盛茶葉的瓶子呀,各種小盒子呀等等日用必需品。所以,這樣一個洋鐵店乃社會需要的。生意也很賺錢,三個毛子一隻洋油瓶,從本城、吉潭、三標、澄江、牛斗光等處雜貨店裡收了來,做成洋鐵器以六個毛子賣出去。此次紅軍進城,劉俊記不知何故跟著反動派跑了。 (21)修鐘錶 也是一家,葉公昌,梅縣人,除工具外,十把塊本錢,專門修理鐘錶。全縣除本城一家外,牛斗光還有一家。兩家都是前年(一九二八)開的。尋烏全縣有十二萬人,百分之二的有了鐘錶,共有鐘或表二千四百個,所以需要一兩家修理鐘錶的店子。 (22)圩場生意 尋烏城還是個店鋪生意和圩場生意並行著的城子。以尋烏情形說,圩場生意代表半自然經濟,店鋪生意代表商品經濟。店鋪生意與圩場生意的比例是:店鋪佔百分之七十,圩場佔百分之三十,可見商品經濟勢力超過自然經濟很遠了。 圩場生意的要項如下: 第一是米。米生意全在一、四、七圩期做,店鋪不做這門生意。米不但是本城許多人要的(本城人口中農民部分自己有米),而且運到廣東去。梅縣人或大柘人挑來一擔鹽,兌一擔米回去,叫做“鹽上米下”,因此米生意比尋烏城一切生意大。尋烏城的大宗生意是第一米,第二鹽(年十萬元以上),第三布匹、洋貨(十萬元),第四豆(二萬餘元)。米價,光緒二十六年每擔(一百七十二斤)四元,民國元年五元,民國十六年旱災有過十六元,本年紅軍未到八元五毛,既到七元。 第二是柴火。木炭、水炭子、片柴、把子柴、蕗基,從四鄉挑來“赴圩”。木炭(響炭)價,光緒二十六年每百斤五毛,民國元年到十七年每百斤八毛到十二毛,去年因雨多每百斤漲到二十二毛,現每百斤十六毛。片柴價,光緒二十六年每擔(七十斤)一毛七八,民國元年二毛二三,民國十年到十六年四毛,民國十六年到現在五毛到六毛。 第三豬肉。前頭店鋪生意中已講了的三個案子,其實應該講在圩場生意裡面,因為是圩場上的生意。 第四豬子。細豬子(兩個月的)和豬條子(三四個月的)都沒有行,都在圩場上買賣,每圩約三十個,每月九圩共二百七十個上下。現細豬子每斤三毛,豬條子二毛,大肉豬二毛五。為什麼豬條最便宜呢?因為豬條子是四五十斤一個,不是很沒有錢用的人不肯拿了出賣的,但迫得拿了出賣時,人家就卡他的價錢了,他也只得忍痛丟手。 第五雞鴨。本地四鄉來圩上零賣的,為數不多,平常每圩雞鴨兩門十把二十隻,也有時一隻都沒人要的,這證明了尋烏城之苦。過年過節每圩可銷百多只。價錢,雞每斤四毛半,鴨三毛。 第六竹木器。木器在圩場出賣的部分已在前麵店鋪生意中木器項下附帶講過了。現在講竹器,谷籮、谷笪(笪讀達,即曬簟)、畚箕(挑灰糞下田的)、雞鴨籠、豬籠、籃子、橐子(盛米果等零碎東西的)、磨欄(即欄盤)、糠篩、簸箕、睡床(睡椅)、撮箕、竹椅、灶撈(撈箕)、筷子、掃把、洗鍋把、掇耳子(即鳶箕,比畚箕小)、角籮(小孩子裝米果吃的小籮子)、簍(即魚籃,摘茶子[20]也可用)、河子(即“得魚忘簽”[21]之簽,別處曰篆)、茶籃、簽麻(斗篷)、菜籃、曬籃等等竹器,通通在圩場上賣。 第七小菜。芥菜、芹菜、莧菜、蕌頭、脈子、芥藍菜、蒜子、苦瓜、冬瓜、南瓜(絲瓜)、節瓜、甜瓜、黃瓜、西瓜、番莆(南瓜)、茄子(廣東人叫吊菜)、鳳菜(又叫空心菜,別地叫蕹菜)、芋子、莆子、蘿蔔、韭菜、蔥子、茼蒿菜、白菜、菜頭(芥菜頭)、當機(即刀豆)、辣椒、雪豆、彭皮豆(扁豆)、豆角、八月角(八月豆)、老虎豆、樹豆子、青豆芽、黃豆芽、馬齒、黃芽白,以上各種小菜都由附近鄉村供給本城居民。 第八魚。有鯇、鰱、鳙、蝦子、鯉、鯽、黃鱔、泥鰍、蝦蟆、蝦公、元魚(腳魚)、河魚子、“搶”等等。普通市上賣的只有鯇、鰱、鯉、鯽、黃鱔、泥鰍、蝦蟆數種,其餘各種不經見。鯇每斤二毛半,黃鱔每毛十兩,泥鰍每毛一斤,蝦蟆每毛七兩。 “搶”是少有的大魚,尋烏城去年曾賣過一個四十斤的,別的地方有七八十斤的,由惠州一帶循河上來,個把人淹死在水里,正好做了它的食品。 第九糖。粉、糍粑、那子(粉皮)、板子(軟板子、鐵練板、鐵勺板、豆子板、油果、糖板子、魚子板、苧葉板、番薯板、印子板各種)。圩期到了,他們就來了,特別是“會景”的時候(迎故事或打醮的時候)來的更多。一兩塊錢本錢。 第十水果。李子最多,荸薺次之。此外,批杷、柚子、楊梅、柿子、桃子、桔子、柑子各有一些。水果不是很小的生意。 (23)娼妓 二千七百人的小城市裡,“老貨”、“嫩貨”有三四十家,什麼昌嬌呀,月娥呀,鐘四妹呀,謝三妹呀,黃昭坤呀,戊秀呀,潤鳳呀,大觀蘭呀,小觀蘭呀,昭娥呀,來昭呀,玉淑呀,五鳳呀,亦娥呀,都是這個苦群眾裡的著名人物。除大觀蘭、亦娥兩個外,都是人們所謂“嫩貨”,潤鳳、戊秀、月娥、五鳳、昭坤五個更加著名。 科舉未廢、文武兩考盛行的時候,也有現時這樣多的娼妓。科舉既廢,逐漸減少,光緒三十年左右只有十幾名了。往後又漸加多,到現在又恢復科舉時代的盛況。南半縣革命向北發展,同時紅軍開抵澄江,娼妓們許多跑下鄉去了。她們中間傳說,“紅軍見草不留,掃把都要過斬”,所以她們嚇得跑了。 本城娼妓三標人多。尋烏人有句俗話,“三標的貨,項山的糯”,就是說的三標女子美麗的意思。 十年之前商業興盛的時代,商人嫖娼的多,豪紳次之,豪紳子弟(所謂少爺)很少插足。十年以來換了一個地位:豪紳嫖娼的最多,少爺次之,商人嫖的最少了。商人為什麼嫖的少了?因為他們的生意不行時了。豪紳為什麼嫖的多?他們包了官司打,就以妓家為歇店,長年長月住在妓家,過年過節才回家一轉。他們的嫖錢哪裡來的?打官司,鄉下人拿出一百元,他給鄉下人使用二十元,八十元揣在自己的荷包裡,這樣子得到供給娼妓的費用。少爺們為什麼從前沒有到城裡嫖的,近來有很多嫖的了?“畢業公司”等類的學校興起來了,少爺們脫離那溫暖的家庭走到城裡來讀書,覺得好生寂寞,娼妓家中少爺們的足跡就多起來了。 (24)同善社[22] 約當光緒二十七八年時,贛州一個綢緞店恆孚號的熊老闆(南昌人)到尋烏來開辦同善社,他就是所謂天恩先生。那時的善長古鶴甫是個秀才,住在城裡,家務也不很好。後來善長改了潘明典,是個拔貢,有千元上下家資,現做九江地方法院書記。郭友梅是光緒二十七八年進的同善社,那時候有社員百把八九十個,以後還進了好多,最盛時本城同善社大概有二百多人。同善社的發源在四川,由那個四川的同善社發出公事到各省開辦同善社,各省的政府准許後再向各縣開同善社。贛州府的天恩先生是得了南昌省的公事的。他來到尋烏,首先拜會縣知事,知事贊成了,出了保護告示,同善社就可以大大地開起來。入社是要經過神明的批准的,一個筒子放些紙坨子,有的寫個“準”字,有的就是白紙。同善社的神明叫做達摩祖師,介紹人引導要進同善社的,走到神明面前磕頭祈禱之後,伸隻手到筒子裡拈那紙坨,拈個“準”,便進同善社,拈個白,不能進去。有個屠夫三次都是拈個白的,有個土豪四次都拈個白的,“莫說無神也有神哪”。林虎[23]到過尋烏城,好大一個頭,二十八九歲,威武得很。許崇智[24]也曾到過這裡。林虎部下營連長有七八個進了同善社,在這里扎了一個多月。進同善社要入社費一元,以後隨時捐錢,也不勉強。南昌同善社、四川同善社都有公事來要捐錢,公事上說:“捐了錢,二天到那裡去了,簿子上有名字,就可吃得飯哪。”郭友梅捐過南昌三元,四川五元。尋烏社二百多人中有三四十個是女子。他們的成分商人百分之五十,地主百分之二十,農民百分之三十。但所謂農民沒有貧農,都是“有碗飯吃的”,“不求人的”。民國七八年省政府來公事要停辦同善社,停了一兩年。隨後唐生智[25]有公事來,說“善菩薩,可以信得,不要取消它”,又辦起來。民國十二三年政府又來公事要停,才停止到今。 每天早中晚三次靜坐,叫作“做工夫”。做工夫的,兩天內不能和女人睡覺,睡了就不靈驗。同善社有秘密,做到五層工夫,天恩先生才有秘密講,郭友梅還只兩層工夫,未曾聽得什麼秘密。四川有個九層工夫的天恩先生到過贛州府,那裡同善社每人出兩塊錢接天恩先生的風。方本仁[26]也到了。同善社每年做兩次“龍華會”,社員都到,見人出兩毛錢,向祖師磕頭,奏鼓樂,吃齋菜。 進了同善社,得些朋友,可以做官。 尋烏縣長曾有三個進了同善社,他們和社員們一樣到同善社磕頭。 (25)人口成分和他們在政治上的地位 尋烏這個城,把它的人口成分剖解起來,才知它還完全是一個農業手工業城市。全城近二千七百人的各業比例如下: 職業人口數百分比 農民一,六二○六○ 手工業者二九七一一 遊民二七○一○ 娼妓一六二六 商人一三五五 政府機關一○○四 地主七八三 宗教徒二二一弱 共計二,六八四一○○ 看這個表,農民和小手工業者共佔百分之七十一,便知這個城市還是以農業手工業為主體,向附城一帶耕田的和開小作坊做手工的佔著住民的最大多數。所謂手工業者,包括各業手工工人和手工業主,商店的店員也算在內。所謂手工業,就是縫紉店、黃煙店、酒店、傘店、爆竹店、理髮店、木器店、豆腐店、首飾店、洋鐵店、修鐘錶店、屠坊店這一些。所謂宗教徒是耶穌教十人,天主教三人,齋公六人,和尚三人,共二十二人。本城純粹地主十二家,共約七十八人。商人兼地主五家,算在商人裡面。商人是指鹽行、雜貨布匹店、油行、豆行、水貨店、藥材店、火店等,共計一百三十五人。娼妓是三十餘家,三十幾個妓女,卻養活一百六十二人。不工不農不商,專門靠賭博敲詐、為統治者當走狗吃飯的流氓,他們的人數竟超過商人一倍,和手工業者幾乎同等。若把遊民和娼妓合計,便等於商人和手工業者的合計,這表示失業群眾之多是怎樣的可驚。所謂政府機關一百人,是指新的縣蘇維埃、城區蘇維埃兩個機關(四十人),加上縣蘇赤衛隊(六十人),不是指的舊政府。但是舊政府機關人數也是與新政府人數差不多的。說到這個群眾中的領袖部分,即那舊社會的指導階級,自然不是那總數佔百分之八十七的農民、工人、遊民和娼妓,他們是被統治者,統治者是那僅僅佔人口百分之十三的地主、商人和耶穌教天主教傳教士等。商人的商會雖沒有多大權力,商人群眾中卻有幾個人參加那統治全縣的縣政府。不過那幾個人也不是完全代表商業資產階級說話,他們是接受地主的領導,幫著做些事。這也是因為尋烏城商業不但是很小而且是逐年衰落的原故。 商人而能向政界話事的:第一個算何子貞,豆行老闆,用個假名出張帖子拿給別人去開。他自己一面教書,一面當公安局長,又當警察隊長,又當國民黨委員。他父親承包牛崗稅,剝削牛商。他初回尋烏表現的是資產階級意識,頗有新派之稱,後來便與地主妥協了。現逃。第二個是黃光甫,水貨店寶華祥的老闆,商會的文牘,能到衙門話事。現逃,店沒收。第三是火店老闆陳登棋,初當法警,升靖衛隊長,跑衙門。現逃。第四是雜貨店主陳志成,雖沒做官,卻事事與反動派同謀,有會必與。現逃,店沒收。 十二家收租的地主,列舉如下: 何德新從前收租五六百石,現收百石,七八個人,僅夠開銷。鄉人和衙門有交涉時要請他話事。他兒子何挺拔,平遠中學畢業,新尋派中堅分子。 何成治收三百多石,人少,有三百石出賣,是城內第一個大地主。何成治死,寡婦當家,買個兒子不能話事。 劉佛榮收二百多石,人少,有谷出賣,尋烏城第二個大地主。 “水浸牛皮——很吝”,不與外事。 劉段軒只收幾石谷。中山派,與何子貞打官司打窮了。他的兒子還在贛州班房裡。他的兒子是贛州第四中學畢業,新的城東小學校長。 范老八百多石,有多餘。他哥哥開順昌老店,他在家收租,不走衙門。此次派款三百元。農民沒收了他。 范家聲百多石,有多,十五六歲,中山學生,被何子貞罰款。此次又被蘇維埃派款一千元。 張三玉百多石,有多,寡婦管家,不出面。 鄺四嫂幾十石,有多,一個兒子,一個孫子,不反動。 吳老四已死,留個寡婦,一個兒子,一個孫子,百多石租,有多,不話事。吳老四光緒年間坐縣署徵收櫃,全縣錢糧由他過手。死了四年。 范明才先前開雜貨店,歇了十多年了,收八十石,稍有多。民國初年當保衛團總,是劣紳,好嫖,好賭,現跑了。 何祥盛擺攤子出身,做水貨生意發財,三二五暴動被罰款,生意關門。他兒子何家常,買來的,梅縣東山中學畢業,三二五暴動領袖之一,共產黨員,過番去了(往南洋叫“過番”),現到福建。 何學才何子貞之父,縣衙刑房科寫口供,後做堪輿,承包牛崗稅,買了幾十石谷田,是個大劣紳。 以上十二家是純粹地主(兩家中地主,十家小地主)。其中何德新、范明才、何學才三人是積極反動分子,劉段軒、范家聲兩人是同情革命的,何祥盛的兒子何家常是共產黨員,其餘六家是所謂“只顧發財不管閒事”的。 下面五家是商人而兼地主: 鐘匯通尋城第一家鹽行,二百二十石租,有百石餘剩,跑衙門,話事情。 駱晉豐分成四家,共六七千元。老二最富,有二百五六十石租,老實,不話事。老大死了,十多石租,糊口不夠。老三有三四十石,糊口而已。老四(前商會會長,同善社主任教員)也只幾十石,僅糊口。 榮春祥幾十石租,全部儲蓄著,做生意吃飯,不話事。 溫榮記八十石,全存著,做生意吃飯。第三個兒子溫錫純與新尋派勾結。 林筆利水貨生意,百多石,稍有多,不管閒事。 以上五家均商人而兼地主。其中鐘匯通與溫榮記是反動派,餘都是所謂“不話事”的。五家中鐘匯通、駱晉豐兩家是中地主,餘三家是小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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