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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7幕審判威爾遜

陽痿美國 李敖 6217 2018-03-18
場景和第1幕一樣。 上帝李:(起立,槌一敲)現在宣布“最後審判”第27庭開庭(坐下)。傳被告美國第28任總統威爾遜(Thomas Woodrow Wilson)。 (威爾遜起立。) 上帝李:你是威爾遜,你生在1856年,有3個女兒、兩個老婆。 威爾遜:是。前後兩個老婆,不是同時兩個老婆。 上帝李:你的第一位太太死後9個月,你就向高爾特(Norman Galt)的遺孀求婚,美國婦女們認為你太薄情,你怎樣看美國婦女的想法? 威爾遜:我想她們太大驚小怪了。 上帝李:也不能全怪她們,當時《華盛頓郵報》把你entertaining (款待)高爾特夫人,印成entering (進入)高爾特夫人,你怎樣看待美國新聞界的荒謬?

威爾遜:這是英文的荒謬。 上帝李:你是美國唯一獲得博士學位的總統,你對英文用法很考究嗎? 威爾遜:很考究。 上帝李:你考究peace(和平)這個字的用法嗎? 威爾遜:(點點頭)我考究。 上帝李:你得了1919年的諾貝爾和平獎,是不是? 威爾遜:是。 上帝李:諾貝爾和平獎給了你,你不覺得不太考究嗎? 上帝李:不考究什麼?我們打贏了德國,促進世界和平。 上帝李:打贏了德國還是激怒了德國?在凡爾賽,你們把戰爭全部歸罪給德國、剝奪了德國所有的殖民地、薩爾盆地的煤田和亞爾薩斯/洛林二省讓與法國、蘇德區(Sudetenland)歸捷克、歐本/馬爾美地(Eupen-Malmedy)歸比利時、波森(Posen)及西普魯士連同波蘭走廊歸波蘭、什列斯威(Schleswig)北部歸丹麥、萊茵河西部解除軍備、德國幾乎全部廢除武裝;並負擔賠償戰爭一切損失,你們的一意孤行,鬧出來的,根本不是大家商量,而是自行指定,你們壓得德國喘不過氣來、種下了德國恨你們的戰爭種子、孕育出來希特勒(Hitler),好一個促進世界和平!

威爾遜:這不能全怪我。 上帝李:別忘了得諾貝爾和平獎的是你。 威爾遜:哦。 上帝李:還有,中國的山東呢?德國在山東的殖民地,竟從德國轉手給日本,這是什麼和平?中國也是戰勝國啊,你的正義在哪裡?你的14點(Fourteen Points)在哪裡?在巴黎和會中,你完全拋棄了你自己的正義,居然主張美國在原則上同意中國的立場,但要對日本有限度的讓步,你擔保日本將山東還給中國,卻要保留戰敗國德國在中國山東的一切既得利益。這是哪一國的正義? 威爾遜:是中國最後拒絕簽《凡爾賽和約》(The Treaty of Versailles)啊。 上帝李:當然拒絕,中國是戰勝國之一,卻沒在《凡爾賽和約》上簽字,好有一比,你們美國是國際聯盟發起人之一,你,卻沒加入國際聯盟一樣。為什麼不加入?

威爾遜:因為它違反我提出的14點。 上帝李:法國老虎總理克里蒙梭(Georges Clemenceau)說他煩死了你的14點,說上帝的“十誡”才只有10點。 威爾遜:那是他沒有理想主義。 上帝李:你有嗎?你自己遵守你的14點嗎?多少美國進步分子臭罵你,為了你自己就沒貫徹你的14點;多少德裔意裔美國人臭罵你,為了你對德國、意大利太苛刻;多少愛爾蘭裔美國人臭罵你,為了你沒讓愛爾蘭擺脫英國殖民統治。更嚴重的是,你處理中國山東問題,完全違反了你的14點中的第1點、第5點。正確的說,你的14點,就少了中國1點,本來該是15點的,不是嗎? 威爾遜:我在1919年9月6日和20日,分別發表演說,提到:“我同你們一樣不喜歡山東協定,但是環境如此,無他計可施。為了把山東還給中國,你們打算同日本、法國和英國作戰嗎?”我又說:“英國拒絕歸還威海衛、法國也不肯歸還它佔有的地方,而日本只不過是佔有在山東的經濟上的讓與權,又有什麼不可以呢?為了使山東歸還中國,而準備與英、法和日本(他們一定要站在一起)作戰嗎?”可是大家聽不進我的解釋,硬說我違背了美國利益,承認了日本的“亞洲門羅主義”。

上帝李:真相不是如此嗎?大家錯怪了你嗎?高調是你唱的,而你又不遵守。何況,你早在1919年的兩年前就這麼乾了,你的國務卿和日本搞七捻三,從1917年9月6日到11月2日,秘密開了13次會議,搞出協定,全部細節在你死後11年,你的國務卿蘭辛(Robert Lansing)都在回憶錄中給掀出來了,回憶錄出版在1935,雖然蘭辛也死了,但是透露給我們,你們美國早就答應日本在中國有“特殊利益”(special interests)了,你們早就把中國出賣了,根本輪不到不賣就得與日本乃至英國、法國作戰,你的演說全是胡扯。 威爾遜:哦,蘭辛喜歡以他自己的名義獨斷獨行,我中風時候,他以他自己的名義召開內閣會議,我都不知道呢,後來我受夠他了,乃由科爾比(Bainbridge Colby)接替他。並且我告訴上帝李,蘭辛簡直是偽君子。我們在山東問題上讓步後,蘭辛居然說:“把膠州灣給了日本是出賣一個偉大的原則”,當時豪斯上校(Colonel Edward M. House)氣不過,回他一句說:“我們以前也這樣做過。”原來蘭辛跟日本人籤的協定,早就給我們出賣原則做了示範了。

上帝李:蘭辛固然可恥,但你也別賴了。蘭辛還沒做國務卿時,你早都這樣乾了。 1915年3月13日,你親自修改了國務卿布利安(William Jennings Bryan)的照會,白紙黑字上表示:美國對日本關於山東、南滿和東部蒙古的要求沒有異議,並宜稱:美國坦率承認領土相鄰構成日本與這些地區間的特殊關係。照會提出後,你的國務卿布利安裝出一副“調停人”姿態,說什麼“日本不應該要求太多,中國也不應該讓與太少”。這是什麼中立政策啊?請問這些給日本搞“亞洲門羅主義”的卑鄙文件,能怪到蘭辛頭上嗎?那時國務卿是布利安耶。 威爾遜:既然上帝李有日期與文件為證,我承認我弄錯了。 上帝李:你的弄錯,可不是小事喲。你在1915年4月14日給布利安的指示中,把“中華民國”寫作“中華帝國”,你可真支持我們想當皇帝的袁世凱啊!

威爾遜:(窘)我承認犧牲中國滿足日本不是凡爾賽和約那年干的事,上帝李既拿得出證據來,我承認這早在4年前,1915年,美國就這樣了。不過,請上帝李理解這是國際政治的現實。 上帝李:那你就別唱高調了,也別諾貝爾和平獎了。 威爾遜:我想我會理解上帝李的感受。 上帝李:我的感受?你的吧?要不要聽一本書中的一段話: 偉大的東方是現在全世界垂涎的市場——為這個市場,政治家與商人必須計劃、競爭,對這個市場,外交,必要的話,強權必須作為一條公開的道路。美國不能輕易放棄因佔領菲律賓而忽略給它那個立足點。 聽了這段話,你認為作者愛好和平嗎?作者不炫耀強權嗎?作者不是美國帝國主義者嗎? 威爾遜:(點點頭)作者該是帝國主義者。

上帝李:對不起,這是你的大作《美國人民史》(History of the American People)中的一段話、是你1902年的傑作,看來別怪1915年的你了,早在1915年前的13年,1902年,你的美國帝國主義已經定型了。你剛才說法國老虎總理沒有理想主義,現在怎麼辦,你也沒有,雖然你得了諾貝爾和平獎,卻無異是騙局。 1916年,在座的塔夫脫說你:“我認為他是一個粗暴無禮的偽君子、一個機會主義者,為了拉選票,他可以在一瞬間改變自己的信念……他將自己之前信誓旦旦的承諾豪不猶豫地丟棄,也從來沒有向公眾解釋導致他改變自己信念的原因。”1919年,在座的老羅斯福說你:“上帝啊,千萬別說威爾遜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軍人或者利他主義者。他只是一個為了順利實現個人目標而墨守成規的教條主義者……他絲毫沒有理想主義的觀念。他積極擁護成立國聯並不代表他是理想主義者,就像他鼓吹沒有勝利的和平一樣……很多時候他都是教條主義者,而且往往是一個極度自私、冷血的政治家。”威爾遜總統,你聽了有何感想?

威爾遜:(無奈)我能有何感想?這是他們的偏見。 上帝李:聽聽1919年你的好朋友豪斯上校對你的評語吧:“總統是我所見過的最懷偏見的人,他很少欣賞他人。” 威爾遜:為了美國的利益,我只是盡力而為,我是為了自由、民主、和平這些大目標的。 上帝李:你口口聲聲愛和平,說說看,你是怎麼對待鄰居的,1914年,你們美國的船員在坦比哥(Tampico)的事件,你們竟向鄰居墨西哥開出奇怪條件,要求對你們的國旗鳴放21響禮炮致敬,這是什麼惡霸條件啊? 威爾遜:可是他們拒絕了。 上帝李:問題是你們根本不該開出來,你們美國人太傲慢了,憑什麼叫人單單對你們國旗鳴放禮炮?你們太不尊重人了。 威爾遜:其實我們很尊重墨西哥。

上帝李:尊重到派潘興將軍帶領6千精兵,深入墨西哥6百里? 威爾遜:墨西哥對我們不友善。 上帝李:你們友善嗎?你們新墨西哥、德克薩斯、亞利桑那這些州的領土原來是誰的? 威爾遜:哦,這是歷史問題。 上帝李:歷史問題?歷史問題不正是你們第一次打德國人的藉口嗎? 威爾遜:我們對德國宣戰,因為德國外交部長亞瑟齊麥曼(Arthur Zimmerman)的電報被英國截獲了,電報裡鼓動墨西哥收回新墨西哥那3個州。 上帝李:收回那3個州,不是歷史問題嗎?你們美國可真愛和平,愛到歷史問題都不能提嗎? 威爾遜:哦。 上帝李:還有,你們動刀動槍的門羅主義還不止於在美洲呢,你們美國是對左翼最不友善的國家。看看你們對俄國吧,俄國革命後,你們不但不幫忙,反倒在1918年派出幾支部隊開進去。這一記錄,你們已經不願想起來了。

威爾遜:(窘)我實在記不太清楚了。 上帝李:還有另一種不友善的。 1917年蘇俄政府成立,你們美國卻拖了16年,到了1933年才承認,你不覺得你口口聲聲的世界和平,比照起你的行為來,太遙遠嗎? 威爾遜:基於美國右翼的利益,我們對外不能不打擊左翼。我當總統的時候,正是共產主義竄起的時候,我們不得不防止。 上帝李:防止的手段,包括任由你的司法部長帕麥爾(A. Mitchell Palmer)向“赤色分子的威脅”(Red Menace)發動瘋狂打擊,使美國人相信,丟炸彈的“赤色分子”潛伏在每一根燈柱後面。包括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一夜就在紐約抓了6千人?你們在全國搞“紅色大恐怖”(Great Red Scare),在全國33個城裡抓了1萬人,這就是你威爾遜的自由與人權? 威爾遜:對共產主義、對俄國人,我們不信任,我們沒有辦法。 上帝李:對不是共產主義、對德國人,你們信任嗎?你們向德國宣戰後不久就成立了公共資訊委員會——實際上是宣傳部。這個委員會從事一個目的,就是要使美國人懷恨德國人。你們中止了學校的德語教學;禁止了德國音樂,包括貝多芬(Beethoven)的;移走了公立圖書館裡的德文書籍,甚至公開燒掉這些德國人所寫的書;任何德國出生的移民,都要打指模,反德情緒的浪潮變得又極端又荒謬,最後,甚至德國種獵獾狗也改名叫“自由小狗”(liberty pups)了,德國鹽漬白菜也改名叫“自由包心菜”(liberty cabbage)了。威爾遜總統啊,你可真愛和平;你們美國啊,可真是自由的國家,連貝多芬都遭了殃,你們還好意思說你們是自由的國家嗎? 威爾遜:哦,戰爭時期、對外國人,難免過度啊。 上帝李:對外國人嗎?幫你回憶一下你對本國人的:1917年,你推出《間諜法》(Espionage Act),1918年,你推出《煽動叛亂法》(Sedition Act),這些法律對你們眼中妨礙徵兵、妨礙銷售戰爭公債或鼓勵不忠於國家的行為,均視為非法,而得罰以1萬美金或處以20年有期徒刑。結果,嚴厲的處罰擴大到任何敢“說、畫、寫或出版任何對政府不忠、褻瀆、謾罵或侮辱言語”的人。 250人被驅逐出境了、1500人因間諜罪和叛亂罪名入獄了。他們當中450人是基於良心的異議者——拒絕作戰是基於宗教或道德的信念。可是你不管。你們社會黨領袖戴布茲(Eugene V. Debs)因一場反戰的言論被判10年徒刑,是你把他下獄,並且絕不赦他。 威爾遜:(無言以對。) 哈定:(突然站起來)戴布茲是我赦出來的。 上帝李:你坐下,下一庭就會問你。 (哈定坐下。) 小布什:(突然站起來)我太無知了,不知道那麼多的美國史。謝謝你們給我上了一堂美國史的課。我忽然大徹大悟,“911”後美國搞出的《愛國者法案》(Patriot Act),人人罵我侵犯公民自由,顯出了美國的自由與人權是假的,現在可好了,原來你威爾遜總統早在我90多年前就立法這樣乾了,可別再罵我一個人了(坐下)。 (滿堂笑聲。) 上帝李:(指著小布什)可見多學學美國史對無知的美國總統多麼有利,因為有人同他分擔。 小布什:(站起來)謝謝(坐下)。 上帝李:好了,最後一個問題,威爾遜總統,它又好像是答案。英國的經濟學家凱因斯(John M. Keynes)說你傲慢、自大、固執,如同堂吉訶德(Don Quixote),你有何感想? 威爾遜:他沒有一點說得對,尤其我不是堂吉訶德。 上帝李:你的確不是堂吉訶德,因為有人說堂吉訶德是瘋子,但沒人說他是偽君子。 威爾遜:從長程看,我們美國是好意,所以向全世界推行“美國式民主”、美國式的民主政府。 上帝李:當年英國搞“日不落帝國”,搞到太陽都累了,為了控制方便,便在日照之處,一個個建立英國式政府,說是好意,天知道好意是什麼,只不過要你聽話、聽我的話而已。你們美國,不正是這樣嗎?所謂推行“美國式民主”,民主是假的,美國才是真的,不聽你的,雖民主也要推翻;聽你的,王八蛋也歡迎。而明日張膽的這樣干法,你威爾遜幹得最出色,不是嗎? 威爾遜:(做疑惑狀)我實在不全懂,請說詳細一點好嗎? 上帝李:那我就詳細一點。你當選總統後,公然表示美國在美洲只承認那些民主政權,不承認的,都要製裁。 1913年,墨西哥政變了,你們不滿意新政府,動用武力,要管閒事。英國外交大臣召見了你們駐英大使,我把兩人對話念給你聽(拿出一張紙): 大臣:你們會武力干涉墨西哥嗎? 大使:我們將強迫他們選舉,並迫使他們遵守選舉的結果。 大臣:如果他們不接受呢? 大使:我們就再回去,讓他們再投票。 大臣:如果這一切要持續兩百年呢? 大使:那我們就在那裡待上兩百年,直到他們學會選舉,學會自己管理自己。 多有趣呀!多恐怖呀!多有耐心呀!你們肯花兩百年去玩“美國式民主”呢,啊,威爾遜總統,諾貝爾和平獎最喜歡給美國人,他們給了一個個魔頭,真有幽默感。他們一定從心裡欣賞你們兩百年的長程計劃,用武力推動“美國式民主”,你說從長程看,只是你們的鄰居會納悶:為什麼美國離我們這麼近,而上帝離我們那麼遠?你說過:“美國在實現使命和拯救世界上,有無限的權利。”(America had the infinite privilege of fulfilling her destiny and saving the world.)你到底是誰啊?即使是上帝,也說不出這種自大的話吧? 威爾遜:我不是上帝,上帝是坐在“最後審判”台上的。 上帝李:審判你,是“最後審判”中最離奇的一場。沒人想得到你這位學者出身的博士,斯斯文文的,卻是最頑固最噁心人的帝國主義者。別人帝國主義是粗糙的、嘀咕的、有點不安的,而你呢,卻是“積學貽徽”的,你真正為美國帝國主義打下思想基礎,你輸出“美國式民主”,還給了它學理上的正當性。而你,最後還得了諾貝爾和平獎,還是“和平佬”(Man of Peace),你太噁心人了。 華盛頓:(緩緩的站起來)容我講一句話,只講一句話:他正是我告別演說中警告的那種人。 老羅斯福:(猛然站起來)該死的長老會偽君子! (Damned Presbyterian hypocrite!) 上帝李:好了,審判到此為止。退庭(槌一敲,起立)。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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