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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川酒滾滾入秦池

大敗局Ⅰ 吴晓波 2379 2018-03-18
山清水秀的臨朐縣,位於以出產風箏而聞名的山東濰坊市的西南部,境內最出名的是32處大汶口和龍山文化遺址,全縣86萬人口,為齊魯名縣。 《臨朐縣志》中,對秦池古酒有生動的記載:龍灣之陰,濯馬潭西側,修竹青翠萬竿,雜樹濃密蔽日,林間,磐石累羅,底部岩隙中,泉湧若沸,匯水成汪,名“神泉”,又名“神池”,亦稱“秦池”。東周戰國時,齊釀造巨匠田無忌在此釀酒,名泉佳釀,相得益彰,名沸古今,譽滿四海。 秦池酒廠在各種廣告宣傳品中一再引用這段文字,以顯示其酒古已有之,且係出名門。 然而,1997年初的一則關於“秦池白酒是用川酒勾兌”的系列新聞報導,則把秦池推進了無法自辯的大泥潭。 年前,就在秦池蟬聯中央電視台標王的同時,北京《經濟參考報》的4位記者便開始了對秦池的一次暗訪調查。一個縣級小酒廠,怎麼能生產出15億元銷售額的白酒呢?記者們的調查從這個疑問開始。而根據有關線索的提供,他們趕赴的調查地點竟不是山東臨朐,而是遠在千里之外的四川。

在邛崍縣,記者找到當地一家叫“春泉”的白酒廠。據稱,秦池的散酒主要是由這家企業在當地收購後提供的。 記者描述道:1996年12月23日上午,記者看到有24輛大卡車在廠內外等著裝酒,辦公樓旁有一大批與這個貧困地區的群眾反差很大的各地人士,他們手持大哥大,開來的都是進口高級車。 “春泉”白酒廠廠長告訴這些記者,1995年春泉給秦池供應了4000噸散酒,秦池奪標時曾向春泉拆借資金;1996年,春泉又供給秦池散酒7000多噸。當被問及,春泉是不是收購了當地一些小酒廠的散酒供給秦池時,廠長的回答是肯定的。 在邛崍,《經濟參考報》記者還找到了另外幾家同樣向秦池供應散酒的中小酒廠。一個從未被公眾知曉的事實終於尷尬地浮出了水面:秦池每年的原酒生產能力只有3000噸左右,他們從四川收購了大量的散酒,再加上本廠的原酒、酒精,勾兌成低度酒,然後以“秦池古酒”、“秦池特曲”等品牌銷往全國市場。

在報導中,記者還細緻地記述了他們在秦池酒廠採訪時的所見所聞:“秦池的罐裝線基本是手工操作,每條線周圍有10多個操作工,酒瓶的內蓋是專門由一個人用木榔頭敲進去的。縣里的勞動力很便宜,從經濟效益考慮,罐裝沒有必要自動化,安排就業也是縣辦企業的一個重要任務。” 這樣的描述以及有關川酒入秦池新聞的披露,對剛剛蟬聯標王的秦池來說意味著什麼,幾乎是不言而喻的。 《經濟參考報》的報導在1997年1月中上旬刊出後,它們像滾雷一般迅速地傳播到了全國各地。幾乎是在很短的時間裡,這則報導被國內無數家報刊轉載,還沉浸在標王喜悅之中的秦池遭遇到了最凶險、最猝不及防的一擊。 令人遺憾的是,在如此巨大的危機面前,年輕的秦池竟然作不出任何有效的反應。那些圍捧在秦池周圍的策劃大師們似乎也一時間找不到北了。在過去的兩年裡,秦池從來沒有真正體味過傳媒這把雙刃劍的冷酷滋味。而當考驗真的到來的時候,這一劍竟是冷颼颼地封喉而至。

中國的傳媒歷來有非理性的一面,在它們的價值判斷體系中,最容易得到寬容的是弱者,最受尊重的是思想者。因此,最上乘的策劃應該是:把被策劃方包裝成一個弱者或思想者的形象。因為所謂的強者,在傳媒眼中是不受寵的。在它如日中天的時候,自然會有無數記者圍在強者身邊團團轉,可是,一旦企業出現些許的危機,他們立即會反戈一擊,以反思、知情、評判的角色來表現自己的職業道德。這些道理,至今不為中國的許多企業家們所領悟。 其實,事後加以分析,《經濟參考報》對秦池的攻擊並非是致命的。很難說記者對秦池是善意或惡意,至少他們所描述的事實並不至於讓秦池無話可說: ——關於“川酒入魯”,儘管在普通讀者看來是一個新聞,然而在白酒業內卻早已是個公開的秘密了,山東的葡萄酒、啤酒和酒精全國第一,但白酒卻從來不敵四川。因此,數十年以來山東白酒企業便有從四川收購散酒的傳統,秦池不是第一家,也絕對不是最大的一家。

——關於“白酒勾兌”,也是行業的一個變革。與普通消費者的一般理解恰恰相反,以食用酒精為基礎“勾兌”白酒,比傳統的固態發酵工藝更為先進,決不會影響白酒的質量,這一點秦池一直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或方式來告訴公眾。 ——至於秦池的生產能力問題,則更是一個經濟學話題了。一家企業通過大量的廣告和有力的推銷,造成預期的銷售空間,然後根據預期銷售量來設定自己的生產能力,這樣的設定可以是擴大本企業的生產能力,當然也可以通過OEM定牌生產、半成品外加工等不同的方式。應該說,這甚至是一種先進的產銷模式,不但不應該遭到非議,反而應該成為仿效傳播的典範。可是,秦池也沒能夠好好地把這些意思說出來。 在傳媒的集體轟炸麵前,秦池表現出了一家暴髮型企業面對公關危機時的稚嫩。據不確切的消息稱,在《經濟參考報》發稿之前,記者曾傳真這組報導給秦池審讀,秦池派人赴京公關,表示願意出數百萬元收購這組報導,希望報社手下留情。在此舉未果之後,秦池便顯得不知所措了。在傳媒一輪又一輪的反复報導中,秦池被擊打得天旋地轉,連一絲無辜的聲音都來不及發出。

而那些在標王製造“運動”中穩收其利的人們,此時也站到了秦池的對面,扮演起反思和評判者的角色。譚希鬆在接受采訪談到秦池時稱,一家企業發生危機,不能僅從表面現像看,就像一個人臉上長了一個斑,有可能是內分泌失調造成的。秦池第一年奪標,效果非常好,但第二年奪標就不是這樣的。她還披露了一個細節:秦池在防偽標誌上使用的是劣質產品,一下子丟了60%的市場份額。 這就是1997年的秦池,它可能是全中國最不幸的企業。在它君臨巔峰的時候,身邊站滿了彈鋏高歌的人們;而當暴風雨來臨的時候,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依靠哭泣的肩膀。如果說經濟生態圈是一個很冷酷的天地,那麼,這就是一個很極端的個例了。 當年度,秦池完成的銷售額不是預期的15億元,而是6.5億元,再一年,更下滑到3億元。從此一蹶不振,最終從公眾的視野中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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