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政治經濟 跌蕩一百年·中國企業1870-1977(下)

第10章 第二十一章1949年:兩陳馴滬

國民政府上海地方法院在停止運作前的最後一個被告,是榮德生的四子榮毅仁。 1949年5月25日,該院公開審理榮毅仁“軍粉霉爛案”。也就在這一天,解放軍攻進了上海城。 榮案是一個“烏龍案件”,從1946年11月起,榮家為糧食部代購代儲軍糧,並負責運輸到北方戰場,在輾轉運輸過程中,各經手官員上下其手,優劣雜混,到士兵手上,有的已成霉爛的麵粉。 1949年4月,國民政府監察院以“侵占公有財物”、“不計調換折扣的耗損,侵蝕利己”等罪名起訴榮毅仁,指責他把霉爛的大米賣給政府,結果導致了東北戰場的失敗。榮家百口莫辯,只好等待法庭審理。 解放軍進城,榮案不了了之。 上海解放。一個叫範因克(Finch)的美國記者報導了他看到的景象:法租界內的大世界歌舞廳,本城最大的娛樂場所,樹起了一幅巨大的毛澤東畫像,人們花了好幾個星期才製作成功。建築物頂上出現了紅旗,並在店鋪門外飄揚。而在22年前,同樣熱情洋溢地懸掛著的是國民黨的旗幟。有些熱情的市民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旗幟,就急忙將“青天白日滿地紅”撕去青天白日,製成紅旗。歡呼雀躍、輕鬆舞蹈的學生們在大街上扭起了秧歌,這種粗獷的西北舞蹈正風靡大江南北。範因克最後說,“整個景象就如同帶有馬克思主義烙印的好萊塢電影翻版。”

三天后,第三野戰軍司令員、率軍攻克南京的陳毅到上海。這位比蔣經國年長十歲的大將軍剛剛被任命為上海市市長,他將承擔安定中國最大工商業城市的重責。幾乎同時,毛澤東將陳雲從東北調進北京,出任中央財政經濟委員會主任,主管全國經濟的重振與規劃,7月17日,履新不久的陳雲抵滬。兩陳並肩,開打新中國的第一場經濟戰役。 當時,儘管全國性戰事已經平息,但是物價上漲勢頭仍未遏制。以全國13個大城市1948年12月的批發物價指數為100計,1949年1月上升為153,4月為287,7月為1059,11月達5376。民間企業家對實業毫無信心,資本大多用於投機,北京、天津兩市200家銀行錢莊中96%的資金直接或間接從事投機活動,資本規模極為龐大。全國經濟混亂的“龍頭”,自然就是上海,其規模、人數、實力遠非京津所能相比。就在1949年的5月前後,上海24個商品交易市場和三十多個茶會市場,也都被利用來大搞投機活動,全市二百多家私營銀行、錢莊全部在從事金銀外幣、證券股票等投機買賣,加上金號、證券號、銀樓、錢兌業,以及地下錢莊和職業性的金鈔販子、銀元販子等,全市的金融性投機活動者竟達三十萬人之眾。

在瘋狂的投機中,不但原來的國統區物價亂漲,連解放區也受到通貨膨脹的困擾,1949年,新政府全年支出軍政費用、救災費用及搶修鐵路等經費,共達567億斤小米,而當年財政收入僅303億斤小米,收支相抵,財政赤字達264億斤小米。剛性支出龐大,也只好靠發行鈔票來解決,人民幣的發行額直線上升。一年之內通貨增加160倍,到1950年2月則增加270倍。 全國要穩定,首先物價要穩定,而物價穩定的關鍵,無疑就是上海。 兩陳與上海都有淵源。陳毅早年赴法國勤工儉學,就是從上海離國的,抗戰期間他長期在華東一帶堅持游擊戰,鏖戰間歇,且能寫出一手豪情四溢的古體詩,是共產黨內出了名的儒將,他的長兄陳孟熙曾擔任國民黨上海警備區政治部主任。陳雲更是上海青浦人,早年在張元濟的商務印書館做過學徒,也在這裡練出了一手叮噹作響的打算盤功夫,號稱黨內第一算盤手。 (1981年,長期擔任中國佛教協會會長的趙樸初曾賦詩描述陳雲的算盤功夫,曰:“唯實是求,珠落還起。加減乘除,反復對比。運籌帷幄,決胜千裡。老謀深算,國之所倚。”)

全中國的工商業者都盯著這兩位會寫詩和打算盤的中共將領,上海能否被馴服以及如何被馴服,考驗著共產黨人的治理能力和治理模式。 在當時的國內外輿論裡,有一個聲音似乎是共識:共產黨打仗是第一流的,治理經濟恐怕不入流。日後,榮毅仁回憶說,他當時便認為“共產黨軍事一百分,政治八十分,經濟打零分。”美國國務卿艾奇遜在寫給杜魯門總統的信中也說,“中國人口在18、19世紀增加了一倍,因此使土地受到不堪負擔的壓力。人民的吃飯問題是每一個中國政府碰到的第一個問題。一直到現在,沒有一個政府使這個問題得到了解決。” 兩陳此時面臨的上海經濟局面,與一年前蔣經國“打虎”時完全類似——是惡性通貨膨脹前提下的,貨幣市場與商品市場的兩重混亂。蔣經國的辦法是,用金圓券換法幣,然後用口號和衝鋒槍強行彈壓商品投機交易,而其結局則是慘敗。這一回輪到陳毅和陳雲來展現治理才乾了。

從1949年5月進城到1950年初,“兩陳”與上海的投機商人圍繞貨幣和商品,面對面地打了三次場面激烈的攻防戰。 第一仗是銀元大戰,金融投機商在此役中全軍覆沒。 上海解放當日,陳毅就頒發佈告,自即日起,以人民幣為計算單位,人民幣與金圓券的兌換比例為1:10萬,在6月5日前,暫準金圓券在市面上流通。因為金圓券已成廢紙,所以兌換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到6月3日,收兌的金圓券已堆滿了所有的銀行庫房,裝運的汽車從外灘沿九江路排到了四川路。可是,金圓券收上來了,人民幣卻下不去。 多年的惡性通貨膨脹,使得市民對紙幣失去了信心,投機商乘機炒作“黃白綠”——黃金、銀元和美鈔,其中銀元——俗稱“袁大頭”或“孫大頭”,指民國期間鑄造的兩種銀元,分別因印有袁世凱和孫中山的頭像而得名——成為主炒對象。在5月底和6月初的10天裡,銀元價格暴漲了將近兩倍,受此影響,上海的批發物價指數隨之上漲兩倍多,大米和棉紗漲了一倍多,南京路上的四大百貨公司開始用銀元標價,其他商店聞風而動,相繼仿效,拒用人民幣。

解放軍進了上海城,可是人民幣卻進不了南京路,這自然成了國際笑話。一開始,軍事管制委員會採取了拋售銀元的辦法,可是,10萬銀元拋出去,馬上被投機商吃進,如泥牛入海。此時還坐鎮北京的陳雲意識到,我們“在金融上所遇到的敵人,已不是軟弱的金圓券,而是強硬的銀元。”他判斷,如果用正常的拋售辦法對抗,勢必牽動全國的貨幣市場,造成全國游資圍攻上海,形成決戰的態勢,不要說我方未必有那麼多的銀元可以攻防,即便足量拋售,局面也是大亂。所以,他與陳毅商量,決定採取斷然的軍事手段。 6月8日,軍管會通過報紙、電台進行陣前喊話,敦促投機商停止對銀元的炒賣,要求商家接受人民幣。 10日上午,上海市警備司令部司令員宋時輪親自出動,帶領全副武裝的軍警分五路包圍了設在漢口路422號的上海證券大樓。此樓建於1934年,高八層,曾是遠東最大的證券交易所,抗戰結束後,經國民政府批准登記的證券字號有234家,在全國證券金融市場上的地位極其顯赫。

證券大樓被攻占的經過是這樣的:早在9日,公安局已派人化裝進入大樓,了解情況,熟悉地形,並確定了一批應予扣押審查商家的名單。 10日上午八點,200多名便衣警察按預定部署進入證券大樓,隨後分五個組控制了各活動場所和所有進出通道。兩個小時後,一個營的警衛部隊乘十輛大卡車到達大樓,對整個建築物實行軍事包圍。同時,分佈在樓內各場所的公安人員亮出身份,命令所有人員立刻停止交易活動,就地接受檢查。當時在大樓內的人員共2100多人,從上午到午夜12點,公安人員分頭搜查了每一個字號,並登記了所有封堵在大樓內的人員名單及財物。然後,命令全部人員到底層大廳集中,聽政府代表訓話。會後,當場扣押234人,移送人民法院審判,其餘1800多人被陸續放出。

在當時報紙上,一個叫張興鋃的金融業主成了“奸商”的典型:“他的辦公室在4樓265號,外掛招牌壽昌金號,屋內單是電話機就有25部,密密麻麻的電話線像蜘蛛網一樣,從門外沿著天花板伸到屋外。房間內還藏著許許多多的暗號和密碼,同四面八方聯繫。牆壁上掛著一個證明書,是由國民黨財政部部長俞鴻鈞簽署的。在旁邊則掛著一個紅紙表格,好像軍用地圖用來指揮作戰,上面寫著四個項目8個大字:黃金、美鈔、袁頭,孫頭,每個項目下面,都用白粉水筆註明買進賣出的價格。”在進行瞭如此詳細的現場描述之後,記者肯定地說,“這顯然是金融戰線上一座奸商的前線指揮所。” 上海證券大樓被突襲,所有的銀元炒賣活動頓時停止,隨後,全國各地的證券交易場所全數遭查封,“資本市場”從此退出了中國的經濟舞台。而對上海來說,民間的金融活動被徹底取締,意味著上海作為亞洲金融中心的功能被摘除,香港取代了它的地位。在此後半個多世紀的時間裡,它成為了單純的輕工業和商業中心,證券交易所重新回到上海灘,將是整整41年後的事情。

銀元大戰打完後,接著上演的是紗布大戰,這又關乎上海最重要的實體產業。 “戰事”的起端還是因為全國物價的動盪。根據陳雲給中央的報告,1949年的前八個月,關內(除東北地區外)的貨幣發行額從185億元增加到了4851億元,增加了25倍,四季度還要再發行8000億元,其中4000億元用於收購棉花和紗布等物資。因此,制止物價上漲是不可能的,而且有“劇烈跳躍之可能。”果然如他所料,物價在開國大典前後,稍稍穩定了一下,從10月15日起,滬津先導,華中、西北跟進,人民幣大幅貶值,物價猛烈反彈。不出一個月,京津漲1.8倍,上海漲1.5倍。在所有上漲商品中,最具指標意義的就是政府收購的紗布,而主戰場便在上海。

上海從來就是全國棉紗和棉布的生產和交易中心,與1937年相比,上海棉紗字號從60家發展到560家,棉布字號從210家發展到2231家,此次,貿易投機商集中攻擊紗布,上海的棉紗價格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上漲了3.8倍,棉布上漲3.5倍,因此,拉動其他商品價格的上揚。 棉紗與銀元不同,無法用查封全部交易行的方式來解決。陳雲用的辦法是增加供應,舉全國之力解決上海問題。 從11月13日起,已從北京南下坐鎮上海的陳雲給各地密發十二道指令。他命令長江中游的棉花和紗布中心漢口將紗布囤積並秘密東運,西北地區將隴海路沿線的紗布儘速運到西安,華北的紗布則聚集在京津;各地由政府控制的貿易公司,暫時停止交易,將紗布調集到中心城市待命;各工礦投資及收購資金全數暫停支付,由中財委統一掌握;同時,電令人民銀行總行及主要分行,除特殊許可外,一律停止所有貸款。陳雲的這些指令都在第一時間上報中央,周恩來在電報上批示,“如主席未睡,請即送閱,如睡,望先發,發後送閱。”毛澤東歷來有晚睡習慣,對此事十分關注,每件必復,宛若在指揮一場決定生死的軍事戰鬥。

經過一段時間的緊張准備,大量物資集結完畢,兩陳掌握了充足的紗布,於是開始發動總攻擊。陳雲在戰前還告誡說,“如出現市場大亂的情況,只要我們確已緊縮貨幣發行,物價指數已漲達兩倍則不必恐慌。那時,糧、油、鹽等照正常門售量售出是需要的,但過多的拋售則不必要。” 11月25日,陳雲命令全國採取統一步驟,在上海、北京、天津、武漢、瀋陽和西安等大城市大量拋售紗布。 開始時,上海等地的投機商一看有紗布售出,即拿出全部資金爭相購入,甚至不惜借高利貸,在過去的二十年裡,幾乎沒有人因為囤積物資而吃過虧。當時上海的借貸甚至出現了以日計息的現象,號稱“日拆”,幾乎陷入瘋狂。然而,這一次他們碰到了真正的對手,各地的國營花紗佈公司源源不斷地拋售紗布,而且一邊拋售,一邊降低牌價。投機講究的是買漲不買跌,投機商眼看國營公司的紗布洶洶然的拋出,似乎下定了死戰的決心,便先有了怯意,而他們又是一盤沒有組織的散沙,如何與一個強悍的國家機器對抗。於是,有人預感到大事不妙,開始悄悄拋出手中的紗布,這消息立刻以瘟疫的速度散發開來,市場局面頃刻間發生可怕的反向翻轉。紗布拋得越多,市場行情就跌得越慘,一切如大江東流不可抵擋,上海的紗布價格竟在一天之內腰斬了一半。 兩陳仍然窮追不捨,他們又發出三道指令,規定所有國營企業的錢一律存入國營銀行,不得向私營銀行和民營企業家貸款;規定私營工廠不准關門,而且要照發工人工資;同時在這幾天裡加緊徵稅,稅金不能遲交,遲交一天,就得罰稅金額的3%。有人跟陳雲說,這些招是不是太狠了?陳雲說,不狠,不這樣,就天下大亂。 數招並下,投機商兩面挨打,資金和心理防線同時崩塌,頓時潰不成軍,不得不派出代表要求政府買回他們吃進的紗布,兩陳乘機以極其低廉的價格購進。經過這番交手,上海的商人元氣大傷,有人血本無歸,有人因應付不了“日拆”而跳樓自殺,有人遠遁香港。 兩陳在紗布大戰中表現出來的戰略能力,讓國內外輿論頗為驚艷,他們採用的戰法來自毛澤東屢戰屢勝的軍事思想,即“每戰必集中絕對優勢兵力,打殲滅戰”、“不打無準備之戰”。目睹此役的榮毅仁說,“六月銀元風潮,中共是用政治力量壓下去的,此次則僅用經濟力量就能穩住,是上海工商界所料不到的。”兩陳的策略運用還讓很多原來看不起共產黨的經濟學家心悅誠服,當時也在上海的民主人士章乃器在《投機商人趕快洗手》一文中寫道,“在那緊要關頭,像我們這班知識分子就難免要犯主觀主義的急性病。我那時曾經一再建議早點下手,對市場施用壓力。然而,財經工作的負責人卻是那樣的沉著、堅定,認為依據通貨膨脹數量和物資數量的對比,時機尚未成熟。應該再多準備一些實力。同時,不妨再從市場陣地撤退若干步,以便爭取主動,進行反攻。事後的檢討告訴我們,這種策略是完全正確的。經濟上的反攻從十一月中旬開始,以五福佈為例,十一月十三日的行市是每匹十二點六萬元,比較十月三十一日的五點五萬元,已經漲起一倍多。那就是說,倘使反攻提早半個月,兩匹布吸收貨幣回籠的能力,就抵不了半個月以後的一匹。譬如用兵,在敵人深入到達了於我絕對有利的地形之後,一師兵就可以發揮出來兩師兵的力量,就有把握可以克敵制勝了。” 紗布大戰剛剛鳴金收兵,兩陳很快轉入到第三戰,糧食大戰。 1949年秋季,華北糧區遭天災,莊稼歉收,原本就緊繃的糧食形勢變得更加嚴峻。在籌劃紗布大戰的時候,陳雲就非常擔心北方的投機商集中攻擊糧價,如果布糧同漲,南北一起開戰,將兩面受敵,局面難以收拾。他想出一計,在10月20日急電東北,要求每天發一個列車的糧食到北京,在天壇建倉存糧,而且每天必須增加席囤。這一計謀果然非常有效,北方的糧販子們看到政府手中有糧,而且日漸增多,便不敢輕舉妄動。等到紗布戰事抵定,他轉頭專攻糧食。 當時上海的存糧只有八千萬斤,僅夠市民二十多天的口糧,防守力量非常脆弱,各大城市也都面臨糧荒。糧食交易市場歷來在春節休市,正月初五開盤後會一波行情,俗稱“紅盤看漲”。上海的糧商們都把眼睛盯在那個開盤日,在整個十二月,他們大量囤進糧食,把全部資金都壓了上去,眼看,這將是一場最後的豪賭。 12月12日,中財委召開全國城市供應會議,對全國范圍內統一調度糧食進行具體部署。在上個月,陳雲已經要求東北每天往京津地區車運糧食一千萬斤,此次更是命令從四川徵集4億斤支援上海,同時要求華中、東北在短期內運糧濟滬以應急用。他擔心這些糧食還不足以應戰,又向中央報告,準備向國外增購4億斤大米。很快,他在上海周圍完成了三道防線的部署,第一道是杭嘉湖、蘇錫常一線現有的存糧,第二道是從江蘇、浙江和安徽急速運糧,第三道由東北、華中、四川組織搶運。據他的計算,這三道防線合在一起,政府掌握的周轉糧食大約有十幾億斤,足夠上海周轉一年半,京津、武漢等大城市的糧食也得到了大量的補充。 正月初五到,糧食交易市場上“紅盤”開出,出乎所有投機商的預料,糧價不漲反跌,而且連續數日下跌。上海廣泛開設國營糧店,持續拋售兩億多斤大米,投機商不得不跟進拋出,損失前所未見。 經此三役,上海的物價開始日漸企穩。自1937年抗戰開始以來,困擾了中國經濟十二年的惡性通貨膨脹終於被陳雲遏住。到1950年春夏之交,全國的物價基本上穩定了下來。毛澤東對上海的經濟戰役評價很高,認為它的意義“不下於淮海戰役”。中財委副主任薄一波回憶說,有一次,他向毛澤東匯報工作,毛說,陳云同誌有這樣的能力,我在延安時期還沒有看得出來,可稱之為能。接著,他順手在紙上寫下了一個“能”字。毛澤東熟讀古書,這次他借用的是三國諸葛亮的一個典故,諸葛亮在《前出師表》裡評價愛將向寵時說,“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 比較兩陳馴滬與經國“打虎”,可以看到兩個政權的不同:一是政局穩定,事有可為,二是全國一盤棋,以集中供應來打擊投機,三是行政效率超高,絕對沒有官倒貪腐。 銀元、紗布和糧食三戰打下來,兩陳打出了威風,也牢牢地握住了上海經濟的主動權。與此同時,如何恢復經濟以及如何管理這座城市的工商業成為新的關注焦點。 當時面臨的局面十分棘手:上海工業陷入半解體狀態,1.2萬家工廠中只有三分之一維持開工,機器業工廠停工八成以上,麵粉業由於北運通路不暢,產量只是內戰爆發前的十分之一。佔上海工業產值74%的輕紡業,既缺原料又無銷路,陷於半癱瘓狀態。實業家們更是人心惶惶,騎牆觀望,誰也不敢擴大再生產。工商矛盾空前激烈,工人視業主為“反動派”,有人甚至認為,應該象土改一樣,把工廠的資產直接分發給當家做主的工人們。 7月24日,就在陳雲抵滬的一周後,上海遭到三十年未遇的特大颱風襲擊,海堤被沖毀,黃浦江江水倒灌,市區受淹,連市政府大廈都水深過膝,大量檔案、稅票和憑證被水浸毀。在市政大廳裡,一個34歲的青年共產黨幹部帶著一群人,用臉盆和木桶把水清倒出去,然後將浸濕的檔案一份份地晾曬烘乾。與所有身著黃土布軍裝的同事們不同,他穿著一條吊帶褲,這在樸素而農民氣質很重的共產黨幹部中非常的刺眼。他叫顧準,是新上任的上海市財政局兼稅務局局長。 這是一個瘦高個的、帶一副深度黑框眼鏡的上海本地人,他出生在南市區顧家灣的一個小商人家庭,父親開過一家棉花行。他十二歲就進了中國第一家會計師事務所立信當練習生,在這裡一干就是十三年,成了一個嫻熟的會計學專家,他編寫的《銀行會計》一書被商務印書館列入“大學叢書”出版,並被之江大學、滬江大學聘為會計課教授。顧準於1935年加入共產黨,曾任中共上海職業界救國會黨團書記,1940年他離開上海到蘇南抗日根據地工作,擔任過江南行政委員會秘書長、山東財政廳廳長等職,上海解放後,他回家鄉出任重要的財稅局長一職。據當時的上海市民回憶,1949年前後,滬上最出名的共產黨幹部有三個人,除了陳毅市長之外,一個是公安局局長楊帆,還有一個就是顧準,原因是“大街小巷到處可以看到他們貼出來的治安和徵稅佈告。” 如果說對投機商人的清算,遏制住了通貨膨脹的勢頭,那麼,要真正解決經濟問題,則有待於實業的恢復,它的難度一點不遜於前者。顧准採取的辦法是“盡快扶植民族工商業,恢復生產,發展經濟培養稅源,打擊偷稅漏稅不法行動。”在他的兩年任期內,完成了三項很重要的、對全國工商業治理起到了試驗性效果的工作。 第一項是重建徵稅制度。 自晚清到國民政府時期,稅制管理一直十分混亂,偷逃現像很嚴重,逃稅越多,稅率越高,稅率提高,逃稅更厲害,形成了惡性的循環。顧準實行的是“輕稅重罰”辦法,為了避免大的動盪,他基本上延續了國民政府的稅制體系,同時則廢除了一些民憤很大的苛捐雜稅,譬如保衛團費、保安特捐、新兵安家費等等,取消了有重複徵收性質的11項捐稅,此外陸續頒布了開徵貨物稅、營業稅、印花稅等9種地方性稅種的暫行辦法。由於數年的通貨膨脹,工廠的帳面資產與實際值發生了嚴重的背離,為合理徵稅帶來了嚴重的困擾,10月,顧準公佈了一項規定,允許私營企業按當時人民幣物價重估全部財產價值,從而改正帳面資本額,使之接近實際狀況。這個辦法一公佈,受到實業界和會計界的歡迎。 為了保證稅收的徵繳,他借鑒蘇聯的經驗,創造性地設計了財稅專管員制度,用他自己的描述是“全市組織若干個分局,每一個區分局下按地段建立稽徵組(後改稱稅務所),稽徵組的每一個稅務員專管若干個納稅戶。”他對上海的納稅戶進行了普查,共查出漏戶2.1萬個,實得工商納稅戶10.78萬個,全市設20個區稅務局,建立96塊專戶管理區域。顧准設計的這套稅務專管員制度一直沿用至今。 顧准在上海的徵稅工作很有成效。 1949年5月到12月,全市的財政收入只有498萬元,處於嚴重赤字狀態,根據上級命令,上海必須在1950年的第一個季度通過發行公債和徵稅的辦法收上3000萬元。顧准採取了嚴查重罰的手段,他回憶說,“這種逃稅處罰和公債徵募同時進行,即使確有稅法根據,也可以把逃稅戶弄得破產。於是,上海資產階級一方面通過工商聯、協商會議等大提抗議,一方面也進行非法抵抗——這一兩月中,我收到一大堆匿名恐嚇信,以致公安局為保護我的安全起見,給我配備了兩名警衛員。” 顧準所說的抗議者中就包括實業大王劉鴻生。他留在上海的過程頗為曲折,他的第六個兒子劉公誠是共產黨員,一直勸告自己的父親留在上海,1949年4月,就在南京被攻克的日子裡,劉鴻生在解放區電台裡聽到了一則專門針對他的廣播,“請劉鴻生先生留在上海,不要走。解放軍保證按照'發展生產,繁榮經濟,公私兼顧,勞資兩利'的政策,保護劉氏所有工礦企業……”當時,劉鴻生的居所已被國民黨上海社會局監控,他被強行脅持到香港。上海解放後,劉鴻生父子避開國民黨特務監視,深夜乘太古郵輪離港,先是在北京受到周恩來的接見,得到“共產黨將保護民族工商業者的私人財產、民族工商業者可以保留過去生活”的承諾,接著回到上海重新管理所有家業。他的回國在全國工商界引起了很大的震動。他被任命為華東軍政委員會委員、華東財經經濟委員會委員。此次,顧準的查賬重罰還是讓他頗有點吃不消,他直接給陳毅寫信發牢騷說,公債買了十幾萬元,現要交款,還要納稅、補稅、發工資,存貨賣不動,資金沒法周轉,乾脆把全部企業交給國家算了,辦不下去了。 儘管遭到部分商人的抵制,顧準的強製手段還是起到了效果,據《上海市財政稅務志》記載,1950年全市的稅收收入達到6416萬元,比上年增加12.8倍,為舒緩全國財政的緊張作出了重大貢獻。 (1953年3月1日起,發行新版人民幣,新舊幣的比價為1元比1萬元。此處用的是換算過的新幣值。) 顧準的第二項重要試驗,是在中財委的統一指導下,重構了上海的產供銷體系。 對私人工商業進行國有化改造,是一個既定的目標,也是社會主義經濟體的特徵之一,那麼,如何改造,從哪里切入,卻是一個很有技術性的命題。陳雲的思路是,從流通入手,通過壟斷生產資料供應和產成品銷售的方式對製造業進行控制。從1949年10月起,中財委就著手建立三個全國性的貿易公司,一是全國性的紡織公司,負責紡織原料和產成品的供應與銷售,二是全國性的土產公司,負責各地特產的產銷,三是將華北貿易總公司改組為11個專業公司,其中以內地調劑為主的有糧食、花紗布、百貨、煤鐵和鹽業,出口為主的有猪鬃、土產、皮毛、油脂、蛋品,此外設立一個進口公司,各專業公司均按經濟區劃與交通要道在中小城市設立分支公司,資金和乾部統一調度。 對每一個重要的原料領域均進行國營化壟斷,私人企業均不得從事流通業,違反者被視為“投機倒把”。據曹錦清的研究,江浙一帶從1950年4月起,在各縣成立供銷合作社,統一代理春秋繭的收購業務,私商被禁止向村民收購,從此截斷了上海各私營紡織企業的原料供應渠道,迫使它們只能接受國家的加工訂貨業務。 當原料供應、產品銷售被卡住,再加上金融業的徹底國營化,兩頭一夾,中間的製造企業自然就無法動彈,成了一塊被壓扁了的“夾心餅乾”,計劃經濟的宏大構架因此胚胎初成。陳雲認為,對流通的控制——包括商品流通和金融流通,“是逐步消滅無政府狀態的手段,通過這種辦法,把他們夾到社會主義”。這個龐大的商品供銷體系一直運作了幾十多年,它在早期對共和國經濟的重建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而隨著時間的延續,其內在的體制障礙也最終成為經濟運作低效率的根源,事實上,開始於1978年的改革開放就是從流通領域的突圍開始的,也即是對這一體系的瓦解,“投機倒把”這個罪名在1997年從《刑法》中取消。 (歷史的經驗告訴人們,一個完全的市場經濟體系,必須建立在生產資料市場和金融市場的開放前提之下。在這一個意義上,一直到2009年,中國的市場化改革仍在艱難的進行中。) 陳雲認為,要穩定物價和牽住全國產業的牛鼻子,關鍵是抓住“兩白一黑”,也就是紗布、大米和煤炭,其中就工業而言,最受關注的當然就是紡織業。它的產值占到全國工業總產值的一半左右,而且在這個領域中,民營資本的力量最為強大。所以,在對全國流通市場實施計劃管制的時候,它成為第一個對象。早在9月24日,也就是上海紗布大戰前的一個多月,中財委召開了全國棉花收購和調配會議,這是建國後的第一個大宗商品計劃調配會議,會議對全國各地當年的棉花種植面積、年成、收穫量,各地區公私紗廠紗錠數、粗細錠子的比例、全年需棉量群眾自用及手工紡織全年需棉量,各地區當年收購棉花的具體計劃及部署情況,現有收花機構之組織狀況及乾部數量,私人棉商及小販收棉花的情況,各地區棉紗棉布全年需要量等情況進行了一一的排查、分析和計劃。這樣的棉花大會形成為一個每年必定召開的製度。到12月,中財委又組織召開了全國第一次糧食會議,新華社對此進行報導的電訊標題是《中國糧食史上的創舉》。 在全國的糧棉源頭被控制住後,各大城市隨即建立起相應的計劃管理體系。上海的帶頭效應當然最受關注,顧準很快行動起來,他成立國營的花紗佈公司,私營紗廠不得再自購棉花,自銷成品,所有產品均實行統購統銷。為了與花紗佈公司配套,他自下而上建立了大批國營的供銷合作社,還把全市的私營運貨車全部取締,新組成了一個上海搬運公司,它成為交通運輸局的前身。他在自述中寫道,“國營商業控制了重要物資在全國范圍內的流通,使得煤炭、建築材料、糧食等項的私營零售業無法照舊繼續下去,國營商業不得不擴大到零售商業範圍中去,華東商業部分出一部分力量,組織了幾個零售公司,交給上海市管理。以上趨勢,還在急速發展,不久就擴大到建築業範圍中去了。” 據計泓賡在《榮毅仁傳》中的記載,全國性的棉紗統購政策是在私人企業家的參與和配合下制訂出來的。 1950年底,紡織工業部在北京開會,會議期間,商業部副部長姚依林和全國工商聯的沙千里、吳雪之邀請赴京開會的榮毅仁在南河沿全國政協俱樂部吃飯,席間,榮說自己正在琢磨一個問題,他說,“我正在想,搞工業的最好讓他專心搞工業,著眼生產,貿易的事由國家來搞,比如商業部吧,就專門搞商業。”談著談著,你一句,我一言,就談出了一個統購棉花的主張,大家認為這是個好主意,一時興起,就大喝其酒,榮毅仁那時很能喝酒,一杯又一杯地下肚。這次閒談後的第三天,陳雲約見榮毅仁、劉靖基、王志建等五名上海私營棉紗廠的老闆們談話,聽取具體的意見。在紡織工業部的會議閉幕式上,陳雲說,“工商界人士提出棉紗統購的意見很好,我們贊成。”1951年1月4日,中財委頒布《關於統購棉紗的決定》,凡公私紗廠自紡的棉紗及自織的棉布,均由國營花紗佈公私統購。商業部為此規定了棉紗的分配、銷售、加工辦法,這樣,私營棉紗廠的生產就完全納入了國家計劃的軌道。 當這一嚴密而廣泛的國營計劃管理體系建立起來之後,所謂的紗布大戰、糧食大戰便成絕跡。 顧準的第三項重要試驗,是創造性地驅趕了所有的外資公司。新中國成立後,在華外資企業顯然成為了新經濟體制的“不適應者”,它們將如何退出是一個廣受關注的事情。 顧準用的辦法是提高土地使用的稅率,把外資公司一一逼走。他這樣描述自己的做法:“1949年上海接收後,我們利用1945年以後國民黨政府搞起來的地價稅,加重稅率,對私有土地按估定地價比例徵稅,國有土地當然是不徵稅的。徵收地價稅,誰都提不出反對理由,可是嚴格徵收的結果,凡是地價昂貴土地上的房產收入,都抵不上應付的地價稅。僅僅一年多,即到1950年至51年冬春,許多外國資本家都寧願把房地產抵交欠稅,自己則悄悄溜走了。”他舉例說,“上海有名的沙遜,把南京路外灘的沙遜大廈(現在的和平飯店)和舊租界的華懋飯店(現在的錦江飯店)抵交欠稅後離開了上海。許多外商銀行、地產公司、重要洋行,上海才解放時還賴在上海不走,經過1950年春的罰款和一年多的地價稅,也紛紛關門溜走了。”(沙遜:晚清至民國期間,與匯豐、麥加里(渣打)、太古齊名的四大英資集團,由英國沙遜家族創建,1949年之前是上海最大的地產商。) 他最後總結說,“我們沒有採用任何沒收政策,我們卻肅清了帝國主義在上海的殘餘經濟勢力。” 顧準獨創的“逼走法”很快被推廣到全國各城市,外資企業相繼離開中國,在這一過程中,儘管頗不情願,但仍是以和平的方式進行的。以當時最大的煙草企業英美煙草為例,它的資產通過協定計算的方式被轉讓給中國政府,根據這一協定,英美煙草的資產價值與其未支付的捐稅和債務相等,也就是說,它離開中國的時候,沒有帶走一台設備,據該公司估算,這一轉讓在公司帳目上損失了5000萬英鎊。另據美國學者高家龍的計算,在半個多世紀裡,英美煙草在中國獲利不少於3.8億美元。 那是一個激情蕩漾的革命者的年代。上海自開埠以來,百年以降,從租界的英法洋人到清帝國大臣,從蔣介石政府到汪精衛政府及日本佔領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管理者。 他們年輕,風華絕代,充滿破壞和重建一切秩序的勇氣,他們日以繼夜地工作,所有的熱情都是為了無比熱愛的國家,他們從來沒有考慮自己的私利,因而根本不可能被任何利益收買。年輕的財稅局長顧準就是他們中的一個典型,他每天奔波於上海的各個角落,不斷地擬定各種各樣的佈告和公文,與大大小小的私營業主周旋協商,他在立信會計事務所時的老同事嚴松齡回憶說,“他還是那個瘦長個子,穿一套不合身的軍服,桌上放一隻大公事包,一罐香煙,說話態度極其謙和誠懇。”所有的市民和工商業者,對這樣的革命家既敬又畏。 不過,事實的真相比表面上看到的要復雜得多。在當時的新上海管理者中,還是有人對即將生成的新經濟制度產生了微妙的疑惑,而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這個人居然不是別人,竟就是顧準。這是一顆悲劇的種子。 顧準是一個忠誠的、充滿了理想主義情懷的革命者,同時也是頂級、冷靜的會計學專家。早在山東當財政廳長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公營企業存在的一些弊端,而讓他頭痛的正是他的專業所在,他說,“國營企業財務管理是我們財政工作中尚未解決的問題。”也就是說,在一開始,他就對國營企業可能存在的管理弊端產生了警惕性,這成為顧準反思國營企業製度乃至整個計劃經濟體制的起點。 此外,他在上海採取的一些務實的治理措施也遭到了質疑。譬如,他公佈的“按人民幣物價重估私營企業資產”的辦法,儘管受到工商界的歡迎,但是卻遭到了中央財政部的嚴厲批評,被認為是給上海資產階級開闢了合法逃稅的門路。這也成為顧准在兩年後被免職的重要誘因之一。他在1969年的《顧準自述》中寫道,“我對此沒有作過什麼申辯……如果不允許私營企業重估資本,累進稅率的所得稅客觀上是行不通的。因此,我現在還認為這一措施是必要的。它不是一項政策性的措施,它不過是改進經濟計算的必要技術措施,也沒有開闢什麼合法逃稅的門路。” 顧準對“政策”與“技術”的理解是天真的,在一個革命的年代,任何一項“技術”事實上都服務於、以及被解讀為一種意識形態,他將長期地困頓於這種邏輯之中,並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事實上,類似顧準式的困惑並非是僅見的。計劃經濟理念與市場的矛盾從一開始就存在,它一直無法化解,而終成“體制之痼”。 曾擔任中國人民銀行專門委員的冒舒醔回憶過一則往事。 1950年初,上海缺糧缺煤,整個城市一度面臨癱瘓的危險,陳雲邀集章乃器、千家駒、沈志遠等一批財經專家,專門研究解決糧煤運輸等問題。專家們認為糧食可用鐵路南運,而運煤量大,需要海運,因而,力主利用外商的輪船運煤,並認為這是能夠解救上海等南方大城市“燃煤之急”的惟一方法。但利用外船運煤,當時是有爭議的,有些人認為這樣做有“賣國”之嫌,陳雲一時下不了決心。專家們進一步解釋說,這些船的船東有不少是中國人,掛的不是英美國旗,而是巴拿馬等小國的國旗。中財委商業處處長姚依林在會議室內來回徘徊,他對陳雲說道:“我們就'賣'一回國吧!船還是中國人的船,錢也是中國人賺。”這樣,陳雲才把用外國輪船運煤的事確定了下來,上海之急稍解。 在改朝換代的大時刻,顧準式的疑竇及是否用外輪運煤的徘徊,是微不足道的。因為,革命正面臨更嚴峻的挑釁和困難。上海還是一塊不平靜的土地,1950年2月6日中午,從台灣飛來的戰機四次轟炸上海鬧市區,一千多間房屋塌壞起火,500多名市民被炸死,楊樹浦發電廠被炸毀,全市停電。在這一年的春季,儘管通貨膨脹的“野馬”被駕馭住了,但工商業的萎縮跡象仍然在加劇,4月份的大米和棉紗的批發市場交易量比1月份下降了83%和47%,大百貨商店的營業額減少一半,中小商號少了90%,到4月份,全市倒閉的工廠有1000多家,停業的商店2000多家,出現了20萬失業工人。陳毅市長六次致電中央,呼籲緊急支援。而全國的情形與上海類似,14個大城市在整個春季倒閉工廠2945家,16個較大城市半停業的商店合計9347家。盡快地恢復生產成為當務之急。 與此同時,在中國北方,新的戰爭變數發生了。 1950年6月,朝鮮爆發內戰,美國為了維護其在亞洲的地位,立即出兵干涉。 9月,美軍在仁川登陸,並很快把戰火燒到中朝邊境的鴨綠江邊。 10月初,中國政府作出“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決策,組成中國人民志願軍入朝參戰。就這樣,才誕生一年的新中國與新晉的全球第一強國直面交戰。這場戰爭持續了兩年九個月的時間,它最終改變了亞洲地區的政治和經濟版圖。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