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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七章好大一片天

農民創世紀 吴晓波 2496 2018-03-18
中國的移民問題專家在研究當代移民族群時,發現了一個非常獨特的現象。 按一般規律,移民總是從邊緣地帶向中原地帶、從貧困地帶向繁榮地帶、從戰亂地帶向平安地帶流動。但是,就是有那麼一群人,他們逆向而行。他們的出發地是經濟發達的東南沿海,他們的目的地是較為貧困的三北地區和中南、西南大山區。 他們都講著難懂的方言,往往是結群而行。他們的個子都比較矮小,眉目清爽,態度和氣,吃得起全天下最苦的苦。在一些當地人眼裡,常常把他們同乞丐之類的混為一談。但是,當他們腳步輕快地離開那個地方的時候,他們的鞋底里可能正藏著當地人一到兩年才賺得到的錢。 他們便是浙江農民。 他們現在被研究者稱為“浙江人族群”。 新華社記者朱幼棣是社內外有名的“地質通”,他常年隨同中國地質勘測大隊在西北跑動。他是浙江黃岩人,下面是他的一次“老鄉奇遇記”:

那是一年春天,在新疆阿勒察地區,我們到了沙漠邊緣一個極其偏僻的小縣。說是一個縣,其實縣城只是一條百來米長的土街,住著四十多戶哈薩克牧民。然而,就在這裡我遇到了一位四十出頭的黃岩老鄉。 他挑著一副擔子,一頭是補鞋的用具,一頭是鏡子、牙膏、打火機等小百貨,我還試了試,沉甸甸的。他告訴我,從開春以來,他就是挑著這副擔子,踏著初融的積雪,追趕著騎馬的哈薩克部落東遷西移。牧民們穿的馬靴是用牛皮縫製的,一沾地上的雪水,非常容易磨穿,這就是他的掙錢機會。那些天,他就這樣追來趕去,住無定所。他洗腳時,脫下襪子,滿腳的血泡。 據我所知,在哈薩克、柯爾克孜、烏孜別克這樣的游牧民族中,不少人歷來是鄙視商業,不屑與商人為伍的。他們整年悠然於馬背上,認為“好人不經商”。由此可想見,我的這位老鄉處境的艱辛。他問我能不能回北京後幫他給家裡捎封信,我答應了。

第二天,我起床去看他,竟已人去床空,一大早,牧民提前出發,他也隨著走了。 說實在的,過了這麼多年,我一直挺記掛這位只緣一面的老鄉。我的眼前常常浮現出這樣一個情景:一個挑著擔子的南方人,拖著一雙冒血泡的腳板在追趕馬背上的哈薩克牧民。 再說說那地方的自然條件吧。那裡的草長得再高,也只有小指頭的三分之一那麼點,江南的幼羊、一般養三年就長大了,而在那裡起碼要七到八年。如果把江南的羊放到那裡去養,準添不起草,餓死。 但是,人能活,你說奇不奇。 黃河源頭第一縣…青海省瑪多縣。 夏天到了,高原綠意初生。 莫曉林站在那條他熟悉的石頭路上,不時朝熟人打招呼: “又來了,又來了,有最新的保溫杯,是城里幹部用的,來買呵。”

像候鳥一樣,每年夏天莫曉林就到這個偏遠小城做生意,已經三年了。 “開頭是我和兩位同鄉先到的,看看生意還過得去,一招呼,來的人就多了。” “人多了,不怕搶生意?” “笑話,生意哪是做得光的。一個人吆喝起來聲小。人多,就成氣勢了,就成市了。說句玩笑話,就連打架,也還要有幾個幫手哩。” 於是,在這個小縣里,先是浙江人的鑲牙鋪,再是照相的,再是修收音機的,再是服裝、小商品、電器……現在,一條季節性的商業街已形成了。 “過去,牧民鑲顆牙,要往返1000公里到西寧,如今在家門口就成了。過去,有幾個姑娘見過這麼時髦的裙子,現在電視裡的女主角穿啥,她們也能穿啥。” 一位浙江記者從青藏高原採訪歸來。他說,在高原最邊遠的一個兵站旁有一間小雜貨店,跑進去一問,是一對樂清夫妻開的;一位東北官員很不服氣:我們開放了黑河,結果賺錢的不是東北人,而是像蝗蟲一樣的浙江皮販子;一位上海市副市長在全國商業交流會上說,上海有一條北京東路,中小電器商店最多,這些年,溫州人硬是一家一家地把它們吃掉,現在,那裡已經成溫州電器一條街了;一個友好考察團到靠近雲南邊境的緬甸寨子搞交流,發現那裡的絲綢很便宜,便一人買了一大包,誰知討價還價中,發現對方居然是浙江湖州人。而販子們也很奇怪,他們在這裡做了兩個多月生意了,只是覺得收到的錢有很多花花綠綠的不認識,原來已出國到緬甸了。

在河西走廊、在雲貴高原、在海南島、在東北平原、在海島沙漠草原邊塞驛站山溝大街小巷……無數個匆匆而行的身影,在中國的版圖上劃出了一道道極其怪異的足跡線。 有路的地方,去;沒路的地方,闖。只要有炊煙飄起的地方,就肯定有生意,就能找到浙江人。 、到底有多少浙江農民如此這般風餐露宿地行走在中國960萬平方公里大地上,至今沒有一個精確的統計。 有說200萬,有說300萬,還有說400萬的,但是哪怕是按晟保守的說法,15個浙江農民中就至少有'個人是這樣的“候鳥”。 他們顯然不同於盲流或純粹靠力氣吃飯的打工仔,他們的流動帶有一定的指向性。在80年代初以前,他們主要是以手藝活為主,如彈棉花的永嘉人、修鞋的蕭山人、補襪子的諸暨人、敲糖的義烏人、修眼鏡的金華人、理髮的溫州人、補鍋的永康人、做棕床的嘉興人。之後,他們就主要以販賣小商品為主了,這些商品大多出自他們家鄉的鄉鎮企業和專業市場。

一度,四處出擊的浙江商販引起了全國商界的陣陣騷動。 有一年,中國輕工總會陸續收到一些城市的“投訴”,驚稱全國的羊毛衫價格已被一群浙江農民“壟斷”了。總會遂派專家赴各地暗訪。 不訪不知道,市場現狀讓專家們大吃一驚。 原來,國內各大城市的大中型商場已有一半左右的羊毛衫櫃檯破浙北商販租賃、承包了。在全國最大的羊毛衫市場——桐鄉濮院,就有5000個農民長年在外,把持著各地櫃檯。 他們的一舉一動、一反一複便足以讓市場波動了。 專家們發現,要把這些商販趕出商場,一是談何容易,二是無從下手,三是必要性不大,結果,此事便不了了之。 顯然,羊毛衫並不是浙江人唯一的王牌。 有資料顯示,目前,在全國各大中型商場裡,有一萬名來自橋頭鈕扣市場的商販佔據了7000個鈕扣櫃檯,有兩萬以上的溫州人佔據了一萬多個皮鞋櫃檯,有五千左右的寧波人佔據了100多個襯衫櫃檯。

此外,在西裝、童裝、皮衣等等櫃檯前,無不閃現著浙江人的憧憧身影。 人們已經看到,在那些林林總總的“全國最大專業市場” 之外,正有數以萬計的商販奔波於大江南北,滲透於各個銷售渠道之中,或零賣,或專賣,或批發。實際上,他們已經成為浙江專業市場放飛在中國經濟上空的一隻只有長線牽引著的“經濟風箏”。 也正是這種放飛和牽引,使浙江市場每每立於不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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