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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倒飛機與放衛星

野蠻生長 冯仑 3894 2018-03-18
牟其中在商業上有過巨大的成功,但最終還是身陷囹圄,沒能成功到底。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呢?我發現,他的商業邏輯並不是都不成立,但是這個邏輯跟社會制度的變化節奏不夠吻合,和體制變革的邏輯是衝突的,所以他成功的概率非常小。通過牟其中的個案,我就覺得,做一件事,商業上的合理性和製度上的允許程度是直接相關的,必須有很好的配合。比如販毒,商業上也合理,但在製度上明顯不合理,或者說在社會邏輯上是根本行不通的。老牟面臨的問題就是商業邏輯和社會制度邏輯的衝突,老牟最後也敗在這個地方。倒飛機這件事情勉強成功,後來其他項目為什麼都不成功呢?其實他每一個商業計劃,包括要炸喜馬拉雅山一個口子,商業邏輯都是對的,但這些計劃卻是為當時的社會體制所不相容的東西。

倒飛機這件事成功了,非常簡單,這件事商業上的邏輯正好符合製度邏輯的需要,所以勉強成功了。老牟倒飛機的時候完全是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把這個事折騰成的,而不是一開始就有一個很好的商業計劃和商業模型,然後再一步步地把它做出來,就像我們現在找風險投資那樣。在最初的時候,是一個翻譯老薛(航天部下邊的一個研究院的俄文翻譯)偶爾提起這件事情。他認為蘇聯的“圖154”飛機還不錯,在中國應該有市場。那時,省一級航空公司非常少,四川航空公司剛成立,成立後沒有飛機,但是他們跟國家計委、國家民航局申請了一個批文,可以進口飛機。有批文可以進飛機,但他們沒錢。這時候老牟就對川航說:“我幫你們把'圖154'飛機買進來。你沒錢,我給你錢;這飛機我賣給你,飛機到了再結賬,你給我擔保就行了。”老牟隨後就去跟俄羅斯那邊談:你把飛機給我,我給你錢,給你什麼錢呢?你那兒不是缺輕工產品嗎?我給你輕工產品作為支付,然後你把飛機給我。俄羅斯人聽了滿口答應,要東西不要現錢。那會兒俄羅斯經濟比較緊張,只想要生活消費品。

於是老牟馬上返過身就跟中國的廠家談:你們都給我東西,把你們積壓的東西都給我,我給你們錢。廠家說錢在哪兒呢?老牟說:這樣吧,我去銀行貸款,我貸的錢給你。接著他又去跟四川航空公司談,說你給我擔保,我去貸款;因為你要買飛機,照理說你該出錢,你們現在不用出錢,改成擔保吧,這樣挺好。但是四川航空公司說:我可以擔保,可是我們剛成立,有些銀行也不認。老牟就又去找銀行,勸說銀行擔保,四川航空公司反擔保。那家銀行一看說行,最後就交由四川交行擔保。這個事兒是我去辦的,就是北京亞運會開幕那一天,我專程到成都去找川航總經理杜定歡協調擔保的事。結果,四川交行擔保,老牟借到錢,將藉到的錢給這些廠家作為定金,比如100萬的貨我付你50萬,然後你把東西拿來。在此之前,他在南德院裡弄了個房子做樣品展示,叫廠家都來送貨,送樣品,弄了一大屋子,組織俄羅斯人來看。俄羅斯人看了覺得行的,就具體下單,老牟拿著單子再跟廠家訂貨。從商業鏈條來看,他把每個環節連得還可以。

最終川航只是出了擔保和反擔保,沒有出現金;老牟從銀行貸到了款,付給了廠家。只是付給廠家時遇到一個問題,當時所有的廠家都沒有出口權,老牟也沒有出口權,所以老牟找了商務部(現在的外經貿部)下邊一個公司,專門做對俄貿易的,由這家公司來集中收購和對外出口,他跟這家公司結賬,他也沒有去一對一跟廠家結賬,這家公司收取了一筆代理費。俄羅斯收到了幾十車皮的輕工產品,就把飛機直接飛到成都;川航那邊再拿飛機營運的錢還給老牟;老牟再把貸款還給銀行。其實這是很合乎邏輯的一個故事。最後這單生意的確是這樣做成了。但做成了以後,老牟卻沒有賺到太多錢,原因是後面飛機運營得併不好,結算的利潤並不多。這單業務時間拉得很長,大量貨物運輸損耗很大,官司糾紛不斷;另外這些飛機飛到四川以後,光有飛機還不行,還有航材、飛行員、運營等問題,這一堆事都弄得不好,有著扯不完的皮。所以這件事情是做成功了,但是南德並沒有賺太多錢。回頭看,這是特別巧妙的一單易貨貿易,這單貿易之所以能成功,主要是因為當時的體制正好允許給出這個批文,當時四川省政府和航空公司也有這個需要。總之,它在商業上的邏輯和社會體制上的邏輯還算是相容的。

繼這一單成功之後,老牟又繼續做,比如做衛星,商業邏輯上也是很巧妙的,但卻一個都沒成功。他是怎麼做的呢?當時長城公司是中國唯一能夠發射商用衛星的專業公司,但該公司卻沒有錢推廣業務。衛星的價值在哪兒呢?不是衛星本身,而是衛星上面的轉發器,那個轉發器可以用於商業目的,比如說電視台或者衛星通訊公司。在我的印像中,一個衛星上面可以帶幾十個用於出租的轉發器。老牟了解這一點,所以就去跟長城公司談,我要發一個衛星,這事兒我出錢。人家說這麼多錢,你哪裡出得了?老牟說:“我出錢,我肯定出錢,交給我吧!”然後他又說:“我要給你發,我要出錢,但你不能什麼都不跟我簽啊!你怎麼能證明你要讓我發呢?最好簽一個協議。”後來雙方果真簽了一個協議,約定南德出錢,長城公司發射,發射成功後,衛星上的轉發器歸南德支配(出租經營)。

南德還承諾在多長時間內付清發射的錢,付不出這個錢合同自然作廢。這都是很合理的。簽完以後,老牟就拿這個協議去找那些需要轉發器的單位,跟賣樓花似的:我有50個轉發器,這個轉發器肯定有人要,你要不要?然後跟你簽一個,跟他簽一個,推銷出去一個轉發器就收10%的定金,這10%的定金就能夠支付長城公司的頭款。比如長城公司付款週期是三個月,老牟這邊籤的收款時間是一個月,他收了錢就付給長城,付給長城以後,長城公司就履約發射衛星。之後就是不斷左手收錢、右手付錢,只要把兩個付款節奏錯開就行了,也就是說,只要長城那邊付款日期晚這邊一個月就可以了。不光如此,這邊收錢那邊付,中間的差價就是利潤,挺好。這個項目的商業邏輯不單是巧妙,簡直就是絕妙。發衛星可不像賣燒餅那麼簡單,誰敢想啊? !只有老牟敢想,他有一個理論,就是好生意必須是無競爭的,衛星和轉發器的生意在中國絕對是無競爭領域。

雖然這個項目本身的商業邏輯是對的,但後來為什麼失敗了呢?據說主要原因是國內政策不允許,於是老牟跑到俄羅斯去發,也就是說這個商業邏輯和國內的管理體制發生了衝突。衛星這種東西是國有壟斷的,怎麼能讓民營企業玩呢?老牟要突破這個,以為無非不用長城公司發了,只要客戶還在,到俄羅斯發也是一樣的(全世界能發的有好幾家公司呢)。好不容易解決了發射問題,第二個衝突就來了,那就是涉及國家安全方面的原因:國內用戶能不能租用俄羅斯的轉發器?老牟原想繞著彎兒解決這事兒,緊接著又出來一個問題:他那個轉發器台灣也要租,而台灣租了以後可能會用於監視大陸,這顯然是大陸絕對不允許的。就這樣,這樁生意不斷跟政治制度層面上有衝突,最終迫使老牟收手不做了。這個故事也很有意思,在普通老百姓看來,這些事兒可能太玄了——一會兒弄飛機,一會兒弄衛星,其實商業上非常合理和巧妙。這件事情如果放在西方的環境裡,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

再有一個故事,就是運作航母。牟其中想把俄羅斯退役的航母賣到中國來,這在當時有一些可能性,商業上也好像說得通。一般人會認為這是故事,就像電視連續劇一樣錯綜複雜,普通老百姓得看那麼幾集才能整明白。但牟其中是導演,一開始編劇時他就知道結果,他讓你跟著哭、跟著笑,到最後一集了,才給你個大團圓的結局,觀眾到這時才能喘口氣,其實中間該哭該笑的都跟著編導經歷完了。老牟是編劇,他的設想是合理的,但跟當時體制的衝突太大了。可能20年以後,在中國的市場經濟完全是規範、自由和開放的情況下,他的想法真的就可能變成現實和巨大的商業成功了。 牟其中還做過幾件事,我認為也是很有想像力的。 第一件是要根治陝北的沙漠化。當時我們到陝北去的時候看到,陝北的地形是溝、梁、卯、塬,梁就是坡脊的尖尖,卯是一撮一撮的堆堆,塬是平的地台。這種地形地貌,水土流失非常嚴重。所以老牟就組織了一些水土保持專家、農業專家、氣候專家去看;此外,他還邀請了一些特別有意思的專家——定向爆破專家。他有一個構想:我要把這些溝溝坎坎弄平整,把高出來的炸到低的地方填平補齊,三炸兩炸不就炸成個平原了嘛!在他的想像中,一旦把這裡炸成平原,這地方再也不會有水土流失,就變成江南了;氣候好了,莊稼也好了,這樣西北的問題就解決了。

他這個想法到底行不行呢?當時很多專家也在研究,認為技術上肯定是能炸的,而且一定造得出平原來。但要完成這件事,就得跟當時的社會經濟管理體制發生太多的衝突。所以,這事後來被認為是胡思亂想,就沒再進行下去。 另一件與此相似的事,就是他想把喜馬拉雅山炸出一個口子來,讓印度洋的暖風吹過來,使山這邊也變成江南。這個想法實際上並不是他的發明,而是科學家提出來的,這些科學家堅持認為這件事在科學上是可行的,商業上也是可行的。但經牟其中一講,大家就認為他在那兒胡思亂想。 老牟的第三個富有想像力的想法,就是朔天運河;他想從平朔到天津挖一條運河,運河開通後把山西的煤直接通過水路運到天津港。 總之,這些東西我一直覺得在商業上是非常有想像力的,而且邏輯上都是成立的,只是跟我們的體制環境不匹配,所以,今天看來大多失敗了或者被認為是狂想。最早的一代民營企業當中,牟其中是最有創造力、想像力的,但由於他的創造力、想像力跟體制環境脫節、對立的太多,所以大部分都成功不了。這種命運使他成為“過去的一代”。也許,再等上10年、20年,他就會有機會成功了。任志強當年曾被錯關了一年,要是再往前數到三反五反那時候,可能就給槍斃了,哪會有今天的風光和業績!所以商業上的成功還要和製度環境相適應。作為一個民營企業,我們的任何商業計劃都有一個跟體制環境的配合問題,如果不能配合,你的結局就是牟其中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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