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政治經濟 中美國·從激烈對抗到超級融合

第53章 中國:未來世界變化的重要因素

美國房價下跌是造成經濟衰退的直接原因,但這個原因不可能單獨引發2008年的全球信貸危機。對於這個問題,人們現在仍然有爭議。有些人認為,房價下跌就是引發信貸危機的罪魁禍首。但是,即使美國有500萬套按揭房屋被銀行收回,即使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西歐,即使經濟活動因此而受到損害,甚至發達國家會因此而陷入經濟衰退,但全球金融體係也不至於因此而走到崩潰的邊緣。只是因為這些房屋抵押被用於進一步的全球信貸,在房價迅速且嚴重下跌後,情況才會同樣迅速且嚴重地惡化。 1989年後,中美兩國有企業的財富命運就相互聯繫在一起了。美國政府的資產平衡更依賴於中國。中國經濟在全球經濟體系面前也變得更加脆弱,這是中國政府不想看到也完全沒有意識到的。美國國內瀰漫著一種自滿情緒,人們以為風險已經消除。中國國內也瀰漫著一種極為自信的情緒,認為中國經濟可以不受全球經濟的影響。房利美和房地美被國有化以及全球股票和債券市場泡沫的破滅表明了上述兩種看法的錯誤。

如果沒有中國政府在美國的數万億美元投資,美國政府應對危機的能力的發揮就會更加受限。各國中央銀行向全球金融體系注入的流動資金也有賴於那些有巨額盈餘的國家,而中國的盈餘最大。正是這些流動資金的注入阻止了2008年10月全球金融體系的崩潰。我們不能再像過去一樣忽視中國的存在,不能無視中美兩國的融合。現實世界的發展不可能像實驗室裡的實驗一樣可控,所以經濟學家們想要按照以往的經驗模式對未來作出預測只能是徒勞。相關變量總是在不斷地發生著變化,它們自身的變化又會影響其他變量的發展軌跡。現實可能會顯示出與歷史的相似性,但是大多數時候,現實總是與歷史有所不同,這使得與歷史進行比較的方法既不全面也容易誤導人。這並不是說歷史經驗沒有用,只是說歷史經驗不能成為決定性因素。如果歷史可以重演,那今天的狀況會有怎樣的不同?如果中國沒有繼續向美國貸款,如果中國國內消費沒有增長,那麼信貸危機是否會波及範圍更廣、危害程度更深?也許我們有理由給出肯定的答案,但是,我們必須承認,我們的世界是一個現實的世界,而不是一個我們想要成為的假想的世界。

有些人認為,危機實際上是由中美兩國之間不健康的經濟關係所引起的。長期以來對中國低價進口商品的依賴使美國的消費支出水平超過了收入水平,而長期以來對於中國購買美國國債的依賴增加了美國金融體系內的流動性。這是從華爾街到世界銀行的眾多專家認為全球金融體系變得脆弱、變得過於依賴中國的生產和美國的消費的原因。 然而,中國的消費以及美國和其他國家在中國市場上的投資的重要性已經超出了大多數人的認識。中國的經濟增長已經不像華爾街和很多經濟學家所認為的那樣依賴於出口。有消息稱,中國經濟增長的1/3更多依賴出口,但實際的數字卻與此恰恰相反,中國經濟增長對出口的依賴程度非常低。由於一些中國企業生產的產品同時面向國內和國際市場,要統計出精確的數字是不可能的。毫無疑問,中國有些企業是專門生產銷往發達國家的產品的,而也正是這些企業在2008年和2009年的全球經濟衰退中損失最為慘重。主要依賴國外訂單的企業受到嚴重衝擊,數百萬工人工作量減少甚至失業。但是,2008年11月,中國宣布投資6000多億美元用於基礎設施建設,如此大規模的投資填補了這個缺口。中國政府能有如此大的支出能力主要歸功於中國企業的製造能力,但中國經濟的增長還是始於國家支出並以此為基礎。長期以來,美國一直不屑於國家主導的資本主義,但最近美國政府的態度發生了變化。中國模式已經被證明是更為穩定的模式,不管是有心的還是無意的,奧巴馬任期內的美國已經開始部分效仿中國模式。

如果2008年全球金融體系仍然像20世紀後半葉一樣依賴美國,那麼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始於美國的房地產市場崩潰和信貸危機會導致全球經濟衰退。但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儘管債券市場一片恐慌,股市下跌超過50%,經濟活動受到嚴重衝擊,但是,在那些現金儲備豐富並且已經建立起國內市場的國家,衰退並沒有發生。這些國家並沒有尋求美國或是歐洲資本的幫助,而是自己解決問題。巴西總統盧拉·達席爾瓦(Lulada Silva)、印度總理曼莫漢·辛格(Manmohan Singh)和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在對形勢表示震驚的同時,表現出了很強的適應能力。他們各自國家的經濟主要依賴於國內市場而不是全球資本市場,主要依賴於國家支出而不是銀行信貸。這些國家同時也承認,各自國家的經濟儘管有新的增長,但其持續健康發展還是離不開美國的穩定。在美國經濟陷入困境的情況下,這些國家仍然致力於同美國合作,這就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在美國與上述國家的關係中,中美關係最為突出。這很像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前美國與英國之間的特殊關係。今天的挑戰在於,“中美國”這一新的統一體是會繼續發展還是會受到抑制。此前,中美雙方對於中美融合的意識都不強,但事實上,中美融合的迅速發展使中美雙方都能從中受益。隨著兩國國內民眾對中美融合的意識加深,會有更多的人為此感到不安,就像北京奧運會期間所表現出來的那樣。 中國需要的是態度上的根本轉變。儘管中國在過去20多年裡發展迅速,中國還是宣稱是一個貧窮的國家,仍然在為了保持自身的發展而奮鬥,或者就像一位中國官員所說的,中國現在的能力只能管好自己的事情。無疑,從人均水平來看,中國仍然是貧窮的。因為中國有億萬農業人口,數百萬人生活在城市經濟的邊緣。但是,中國中產階層或中高階層人口的數量已經達到了3億,這相當於美國或歐盟的人口規模。按照購買力計算,億萬中國人的年均收入已經超過了7000美元。與美國近4萬美元的人均年收入相比,這可能只是一個小數字,但是與美國人均收入增長停滯而生活成本不斷上漲不同,中國中產階層的年收入在以10%的速度增長。受2008年和2009年全球經濟衰退的影響,中國經濟增長速度放緩,但增長勢頭並沒有逆轉。 2008年,美國國家情報委員會在其發布的《2025年世界形勢預測報告》中說,中國很快將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並且將在2030年後超越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的經濟體。

該預測認為,目前,相對財富和經濟實力從西方向東方的空前轉移還將繼續。這意味著轉移的對像不只是中國,還有一些資源富饒的國家,例如阿聯酋、沙特、巴西和俄羅斯。儘管2008年經濟衰退導致了商品價格的大幅下降,但隨著印度、中國和其他新興國家採取措施刺激經濟,原材料價格將會繼續上漲。在中國政府投入大規模刺激性支出之後,2009年春,銅產品等商品價格已經大幅上漲,這種上漲持續到了夏天。信貸危機過後,中國很可能會引導全球經濟復甦。美國國家情報委員會在該報告最後總結道:“在未來的15~20年中,沒有什麼國家能夠像中國一樣影響世界。”美國和其他國家對此的反應將會決定未來世界的狀況。 儘管美國情報機構合理地預測了中國將是未來世界變化最重要的因素,但該報告的分析仍然局限於民族國家的視角。該分析並沒有考慮到各國經濟日益交織的程度將會越來越高,資本流動增加,一個共同市場正在形成。對於中美兩國經濟已經在多大程度上融合為一個獨特的體系,該報告中也沒有進行論述。儘管該報告也指出包括企業在內的非國家行為體的力量在不斷上升,但與“中美國”相似的因素卻沒有被考慮。儘管有很多現實因素的加入,擁有資本、政府和軍隊的民族國家仍然是未來世界的主要力量。

顯然,民族國家的地位並不會在短期內被取代。即使歐盟正逐漸成為一個超國家行為體,其內部成員國仍然保持著獨立,各國有屬於自己國家的人口。面對2008年的經濟衰退,中美兩國的反應都是強化國家認同而不是削弱國家認同。兩國政府都把支撐國內經濟作為政策重點。但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在各國經濟體係日益複雜化,地域限制日益被打破的情況下,對民族國家的忠誠並不意味著一個國家有能力去單獨解決其所面臨的問題。各國政府,特別是像中國和美國這樣的大國的政府,都在強調國家主權,但他們的能力範圍在日益超越國家的界限。 在過去的幾年中,很多人都在對美國的未來及其全球地位進行思考。很少有人認為新世紀的前10年會發生經濟衰退。美國的新千年以技術泡沫的破滅開始,隨後就是股市大幅下跌、經濟衰退和“9·11”恐怖襲擊事件。 2002年,安然公司和世通公司醜聞爆出,美國通過相應的立法以期阻止此類事件的再次發生。 2003年,美國入侵伊拉克。在短暫的勝利過後,伊拉克局勢開始讓美國人失望,傷亡人數不斷增加,局勢日益混亂。隨後幾年房地產市場的升溫暫時緩和了經濟乏力的局面,但美國經濟的真正亮點還是在於海外經濟活動,特別是在華經濟活動的增強。 2007年,儘管很多美國企業仍然保持著很高的收益,但數百萬工人卻沒有從中得到好處。 2008年秋天,經濟危機爆發了。

關於美國未來的很多評論都集中在美國全球實力和地位的變化上,這一點也不奇怪。有些人是樂觀的,他們強調的是“其他國家實力的上升”,而有些人則表示悲觀,他們強調的是“美國的衰退和實力下降”。奧巴馬當選美國總統從很多方面體現了美國人的一種集體認識,那就是美國在全球的相對地位已經發生變化。與其前任小布什不同,奧巴馬直言不諱地承認,美國既不可能憑藉一己之力來解決世界上的問題,也不可能關起門來解決自己的問題。中國、印度、俄羅斯、巴西及眾多石油國家財富和影響力的增長已經改變了世界的面貌。華爾街金融機構和金融監管機構作出的非常錯誤的決定,以及數百萬美國人超出自己經濟能力滿足消費需求的行為,也已經改變了美國在世界上的地位。不管責任在誰,結果都導致了美國在全球金融地位和文化地位的顯著下降。

我們沒有理由相信這些變化只是暫時的。儘管有些人堅持認為,一旦美國金融過熱的局面結束、金融體制的弱點得以解決,美國此前在全球的主導地位就會恢復,世界其他國家還會繼續以美國為中心,但是,這一切不會再發生了。幾十年來,美國始終保持著無可匹敵的常規軍事力量,但是,在當今世界,武力作為一種強制力量,在這個時代所發揮的作用比人類歷史上的任何時期都更有限。除非美國願意不惜一切代價來摧毀對手,不計成本、不計人員傷亡也不顧及道義立場的喪失,否則,只有在國際社會多數接受的情況下,美國的軍事力量才能發揮作用。雖然美國擁有主導全球的經濟支柱的地位,但是,不管未來美國的經濟實力有多麼強大,它都要與新的全球資本共享全球空間。

此外,過去兩年的發展進一步加深了中美兩國之間的相互依賴。在美國上市的大企業在中國市場上的優勢已經不再明顯。美國政府對房利美和房地美的緊急援助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滿足中國的利益,而中國在經濟危機中繼續購買美國的國債並不是因為利潤豐厚(實際上利潤並不豐厚),也不是因為有理由相信美國經濟很快會加速增長(並沒有很快加速增長),而是因為中國無力承擔美國經濟崩潰所造成的後果。中國處在一個自己並不熟悉的位置上,它有能力使美國的資產負債表發生浮動,並且實際上在對全球最大的經濟體實施緊急援助。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中國既把美國看做自由市場上的重要的合作夥伴,也把美國視為強有力的、有威脅的對手。中國以往所走的只管自己發展的道路如今行不通了,因為全球的治理已經離不開這個新興大國的參與了。

現在的問題在於美國是否也能夠作出類似的調整。公平地說,中國要比美國更容易隨著環境的變化而變化。儘管全球平衡的變化迫使中國不得不修正自己的戰略,重新對自己的政策進行評估。 在20世紀後半葉的大部分時間裡,美國人都是以自由貿易和資本主義為基礎的全球市場的支持者。因為美國人相信,經濟活動越多,其進一步催生的經濟活動也越多,貿易能夠催生貿易。按照這種觀點,經濟活動的中心越多越好,單一中心的局面最為糟糕。有機會,有競爭,才會有市場的繁榮;沒有發展空間,市場就會缺乏活力。至少,美國人在全球範圍內創建開放的市場並試圖建立開放的社會的時候是這麼說的。 然而,成功給美國人帶來的並不是滿足,而是恐懼和焦慮。在信貸危機發生之前,美國人對自由貿易的態度就已經變得日益模糊,他們對美國全球地位的不安全感日益強烈,對中國的敵對情緒也日益增長。對於一些人來說,這種恐懼和焦慮是對自由市場理念過度盛行的反應。自由市場理念崇尚資本而忽視勞動的價值,它的盛行帶來的是財富在企業和精英手中的高度集中。對於另外一些人來說,這種恐懼和焦慮是國家的經濟基礎從製造業轉向商業、服務業和創意行業等的結果。還有一些人的恐懼和焦慮則僅僅是對中國崛起以及中美兩國之間互惠共生的反應,因為這些人覺得這意味著美國主權的喪失。 市場和國家的最佳利益之間存在著一種固有的矛盾。這種矛盾在近代史的大部分時間裡都有所反映。國家通常為了自身的利益而試圖加強對商業的控制。美國也不例外。美國在20世紀一直是自由貿易和開放市場的積極擁護者,這是因為美國的資本和企業在全球居於主導地位,在自由市場上能夠取得優勢,一個向美國資本和美國企業擴大開放程度的世界符合美國的利益。這也是為什麼很多左翼人士認為美國的軍事實力和經濟實力沒有什麼區別的原因,它們都是為強化美國在全球的主導地位服務的。 但正是開放的市場所帶來的成功削弱了美國的實力,現在的美國面臨著一個新的挑戰:它是否能夠適應美國作為重要的經濟支柱之一的更加發達的世界?美國是否認為其相對地位的任何長期改變都是消極的並應該去改變的?美國人是否能夠對權力作出不同的界定?是否能夠接受在當今世界上,美國已經不能再憑藉武力迫使其他國家在軍事或經濟上屈服?美國人是否能夠接受以主權的削弱為代價換取未來更大繁榮的可能性?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