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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甜心爹地 莉莎·克莱佩 6393 2018-03-18
比預產期大約晚了一星期,媽媽終於在五月底感到陣痛。 德州東南部的春天是嚴酷的季節。春天有漂亮的景緻:遍布羽扇豆花的田野令人讚嘆、墨西哥七葉樹和紫荊正要開花、乾草地正轉為綠色。但春季也是紅火蟻無所事事地蟄伏了整個冬季後,開始築土堆的時節,而墨西哥灣則激起挾帶著冰雹、閃電及龍捲風的暴風雨。 我們住的地區常遭強大龍捲風蹂躪,造成驚人的災情,它橫切過河流直撲市中心的街道,以及龍捲風根本不該去的地方。我們還有白色颶風,那是致命的旋轉泡沫,總在太陽已經出來、人們以為暴風遠去之後出現。 因某種自然的鐵律,龍捲風最無法抗拒拖車營地的吸引,它因此成了羽扇豆牧場永恆存在的威脅。 科學家說這是個迷思,龍捲風對拖車營地絕對沒有特別的偏好,不過科學家唬不了維康鎮的居民。只要有龍捲風在城里或附近出現,它要不是往羽扇豆牧場進攻,就是朝維康鎮另一個叫快樂丘的區域而去。快樂丘為何叫這個名字無人知曉,因為它只比海平面高出兩英尺的地形,平坦得分明像是玉米餅。

總之,快樂丘是一處都是兩層樓新式建築的社區(維康鎮其他勉強住得起平房的人稱呼那些房子是“大頭屋” )但這兒所經歷過的龍捲風和羽扇豆牧場一樣多,有些人以此為例,證明當颶風來襲,它對富裕社區和拖車營地都一視同仁。 不過住在快樂丘的居民寇克萊先生對某次正好切過他家前院的白色颶風深為驚恐,因此對房地產展開研究,並發現一件不堪的事實:快樂丘原本是一處拖車營地。 謗據寇先生的意見,建設公司這樣做事根本是可惡的詐欺,如果他早知道這個區以前是拖車營地,絕對不會在此置產,因為這等於展臂歡迎災難,如同在印地安墳場上蓋房子一樣可怕。 既然擺脫不了宛如龍捲風磁石的住屋,快樂丘的屋主們只好自力救濟,合資建了個社區避難所。那是一個水泥建造的大房間,他們在四周堆起土壤,把它半埋於地下。快樂丘終於真的有座小丘了。

然而,羽扇豆牧場完全沒有任何類似的避難所。如果有個颶風對著拖車營地而來,我們只有死路一條。這個認知讓我們對自然災害的態度或多或少有些“來了再說”的宿命論。以此類推,我們對生命中其他方面的困難,也從不預作準備。 我們只在困難出現時,盡全力設法克服。 媽媽的陣痛在深夜開始。大約凌晨三點時,我發現她沒睡且一直走來走去,我立刻跟著起來。反正我也睡得不好,因為外頭在下雨。我們搬到羽扇豆牧場以前,我曾認為雨聲有安撫心情的效果。可是當雨點打在拖車屋的鐵皮屋頂,那聲響之吵雜可媲美飛機棚裡的噪音。 我用烤箱的計時器計算媽媽陣痛的間隔,當頻率來到八分鐘一次,我們打電話給婦產科醫生。然後我撥電話請瑪雯小姐過來載我們去鎮上的家醫科診所,那是休士頓一家醫院延伸出來的下鄉服務。

我才剛拿到駕照,雖然我自認為我開車的技術還不錯,但媽媽說若由瑪雯小姐開車她會比較安心。我個人倒認為由我控制駕駛盤,我們會安全得多。因為瑪雯小姐的開車技術,說好聽是有創意,說難聽是她本身就是隨時會發生的意外。瑪雯小姐開起車來橫衝直撞,經常轉錯彎,車速還會跟著她說話的速度匆快匆慢,而且看到黃燈就把油門踩到底。 我寧願由雷鮑比開車,不過他和瑪雯小姐在大約一個月前因懷疑對方劈腿已經分手了。她說,等他搞清楚他的工具應該收進哪個工具棚後,他或許可以回來。他們分手後,瑪雯小姐和我便自己去教會,她開車、我一路祈禱,往返都是這樣。 媽媽似乎很冷靜,只有些聒噪,硬是要回憶我出生那一天的情形。 “我要生你的時候,你爸爸非常緊張,他絆到行李箱,差點摔斷腿。然後他把車開得飛快,我大吼要他慢下來,不然我要自己開車去醫院。他沒有陪我進產房,可能是害怕他會太過緊張反而礙事。他一看到你,莉珀,就哭了,他說你是他一生的愛。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

“聽來真是窩心,媽媽。”我拿出我的清單,確認需要的東西都已裝進行李袋。我提早一個月打包,也檢查過一百次了,但我還是擔心是否忘了什麼。 暴風雨更強了,閃電撼動了整輛拖車。雖然已是早上七點,天色仍暗如午夜。 “狗屎,”我說,想到在這種天氣搭瑪雯小姐的車根本就是玩命。路上稍後會淹水,她的低底盤福特車根本到不了家醫診所。 “莉珀,”媽媽詫異地表示不贊同,“你以前從來不說粗話的。我希望不是學校的朋友把你帶壞了。” “對不起。”我瞇起眼睛,想透過雨水流個不停的窗戶玻璃看到外面。 我們同時被白色硬冰雹掉落屋頂的敲擊聲嚇了一跳,聽起來像有人把許多硬幣倒到屋子上。我跑到門口開門,檢視在地上滾跳的球。

“像彈珠那麼大,”我說。 “還有幾顆像高爾夫球。” “狗屎。”媽媽抱住繃緊的腹部。 電話響了,媽媽接起來。 “餵?嘿,瑪雯,我——你什麼?現在嗎?”她傾聽一會兒。 “好吧。嗯,你可能是對的。好吧,我們在那邊碰頭。” “怎麼回事?”她掛電話時,我忍不住問。 “她說什麼?” “她說主要道路可能已經淹水了,她的車過不去。所以她打了電話給翰迪,他會開貨車來載我們。因為車子只能坐三個人,所以他會先送我們去診所,再回來接瑪雯小姐。” “謝天謝地。”我立刻鬆了口氣。翰迪的貨車要去哪裡都沒有問題。 我等在門口,從門縫往外看。冰雹已經停了,但雨仍繼續下著,有時從開啟的窄門縫中冷冷地打進來。我不時回頭察看縮在沙發角落的媽媽,看得出疼痛已經加劇——她的喋喋不休已漸隱沒,注意力全放在那控制軀體且難以阻擋的生產過程。

我聽到她輕聲呼喊父親的名字,針刺般的痛楚穿過我的喉頭。她快要生別的男人的孩子,叫的卻是我的父親。 初次看到父母無助、感受到你們的情況互換,是個不小的衝擊。現在媽媽是我的責任。爸爸不在這裡,沒法照顧她,但我知道他會要我接手。我絕不會讓爸爸或媽媽失望。 康家的藍色貨車在前門停下,翰迪大步走到門口。他穿著羊毛襯裡的防水外套,背面有學校的黑豹標識,看來如此高大可靠。他一走進拖車。立刻把門緊緊關上,評估的眼光掃過我的臉。我在他低頭輕吻我的臉頰一下時,驚訝地眨眨眼睛。他朝媽媽走去,在她面前蹲下,輕聲問:“裘太太,這個天搭卡車出去一趟應該不錯吧?” 她擠出無力的微笑。 “我想你應該很有經驗,翰迪。”

翰迪站起身,回頭看我。 “有要我搬上車的東西嗎?我在後面加了遮蓋,應該還算乾燥。” 我跑去拿旅行袋交給他。他向門口走去。 “等一下,”我說,繼續往他懷裡塞東西。 “我們需要這個放音機,還有這個——”我拿給他一個圓桶狀、上頭連著一個像螺絲起子的東西。 翰迪一臉警戒地看著它。 “這是什麼?” “手動打氣機。” “做什麼的?算了,不要告訴我。” “生產球要用的。”我到自己房間,拿出一個只充了一半氣的巨大橡膠球。 “把這也拿出去。”看出他的迷惑,我說:“我要在去診所的路上把它充飽。它利用地心引力協助生產。人坐在上面的時候。它會把壓力加在——” “我懂了,”翰迪急忙打斷。 “不用解釋。”他走出去把東西放進貨車,然後立刻回來。 “風雨比較緩和了,”他說。 “我們最好趕在另一波雨勢出現之前出發。裘太太,你有雨衣嗎?”

媽媽搖搖頭。以她現在的身材,以前的雨衣當然不可能穿得下。翰迪迳自脫下他的黑豹外套,引導她的手穿過袖子,彷彿她是個孩子。外套拉鍊無法完全拉上蓋到她的肚子,不過已經蓋住大部分的身體。 翰迪帶媽媽出去坐進貨車,我則抱著滿懷的毛巾跟著。既然還沒破水,我還是有所準備比較妥當。 “那些是要幹麼的?”翰迪把媽媽在前座安排好之後間我。我們必須提高嗓門,才能蓋過風雨的喧囂。 “你永遠不知道何時會需要毛巾,”我回答,心知要是解釋得更多只會造成他不必要的分心。 “我媽生涵娜和兩個弟弟時,只拿了紙袋、牙刷和睡衣。” “紙袋做什麼用?”我立即擔心地問。 “我要不要進去拿一個?” 他笑了出來,扶我爬上前座媽媽旁邊。 “那是用來放牙刷和睡衣的。走了吧,蜜糖。”積水已經讓維康鎮變成一長串小島。從甲地到乙地的秘訣,是要夠了解道路,才能判斷哪條“小溪”可以通過。稹水只要超過兩呎高,幾乎任何汽車都會浮起來。

翰迪是對付維康鎮的高手,他乾脆避開鎮中心的低地,走環外道路。他沿著農場的道路開,穿過停車場,駕駛著貨車穿過一道又一道水流,成排的水花由奮力滾動的輪胎下往外噴。 翰迪的沉著、臉上毫無緊張的表情,以及他一直與媽媽閒聊藉以分散她注意力的方式,在在令我驚嘆。唯有眉間的凹痕,透露出他暗中在做的一切努力。 德州男人最愛跟惡劣天氣一較高下,他們對本州的惡劣天氣,例如狂烈的風雨、熱死人的高溫,可能刮掉一層皮的強風,連綿不斷的各種龍捲風和颶風,有種頑固得莫名的自豪。不管天氣變得多壞,或何種程度的艱難加諸他們身上,德州人都以不變應萬變的一個問句接招——“夠熱嗎?” ……“夠濕嗎?” ……“夠幹嗎?” ……諸如此類。

我注視翰迪握住駕駛盤的手、操控自如的抓握,袖子上的水漬。我好愛他,愛他的無所畏懼,他的力量,甚至那股某一天會將他從我身邊帶走的野心。 “再幾分鐘,”翰迪低聲說,感覺到我盯著他的視線。 “我會把你們兩個安然無恙地送到診所。” “我知道,”我說,雨刷在雨水縱橫的玻璃上無助地揮動。 我們一到診所,媽媽立刻坐上輪椅被帶去準備,翰迪和我則拿著我們的東西到產房。裡頭被好多器械和螢幕佔據,還有看起來像嬰兒太空船的新生兒保溫箱。不過因打褶的窗簾、鵝群和小鴨圖案的壁紙,以及一張格子座墊的搖椅,房間給人的感覺便柔和不少。 一名矮胖的灰髮護士在產房內走動,檢查各項儀器並調整病床的角度。翰迪和我進去時,她嚴厲地說:“只有媽媽和丈夫可以進產房。你們必須去走廊底端的等待區。” “她沒有丈夫。”看到她的眉毛挑高,我有些防備。 “我要留下來幫我媽媽。” “好吧,但是你的男朋友必須離開。” 熱流沖上我的臉。 “他不是我——” “我立刻出去,”翰迪輕鬆打岔。 “相信我,女士,我絕不想妨礙任何人。” 護士嚴肅的臉立刻放鬆下來,並現出笑容。翰迪就是有這種魔力。 我從旅行袋拉出一個彩色資料夾交給護士。 “女士,你若能看過這個我會很戚激。” 她一臉懷疑地看著淺黃色資料夾。我用大寫的印刷體在正面寫了“生產計劃”幾個字,還貼了奶瓶和送子鳥的貼紙做為裝飾。 “這是什麼?” “我把我們希望的生產經驗寫了出來,”我解釋。 “我們想要較暗的光線,環境盡可能安靜,也打算播放自然音樂。我們希望在脊椎麻醉前能讓我母親保持活動。至於止痛劑,'第莫洛'應該沒問題,但我們想問問醫師'努比亞'會不會好一些。還有拜託你,請記得看一下有關外陰切開術的註記。” 一副不堪其擾的樣子,她接過生產計劃就消失了。 我把打氣機拿給翰迪,然後插上放音機的插頭。 “翰迪,你離開之前,可以幫我把生產球充好氣嗎?不用全飽,八分滿就可以。” “當然,”他說。 “還有什麼事嗎?” 我點頭。 “旅行袋裡有隻裝了米的短筒襪,如果你能找個微波爐把它加熱兩分鐘,就幫了我大忙。” “沒問題。”翰迪彎身替生產球打氣時,我看到他的面頰露出笑意。 “什麼事這麼好笑?”我問,但他搖搖頭沒有回答,只繼續笑著依照我的指令行動。 媽媽被帶進產房時,燈光已被調整到讓我滿意的亮度,空氣中流洩著亞馬遜雨林的自然音樂,啪答啪答的雨聲交織著樹蛙的呱呱聲和金剛鸚鵡偶一為之的啼叫,帶來讓人平靜的感覺。 “那是什麼聲音?”媽媽問道,困惑地環視房間。 “雨林的錄音帶,”我回答。 “你喜歡嗎?它很讓人安心,對吧?” “還好,”她說。 “不過如果我開始聽到大象跟鬼叫的猴子,你就要把它關掉。” 我小聲模仿泰山的叫聲,逗得她笑了出來。 灰髮護士走過去扶媽媽從輪椅上起來。 “你女兒要全程待在這裡嗎?”她問媽媽。她語調中的某種暗示讓我覺得她希望聽到的答案是“不”。 “從頭到尾,”媽媽肯定地說。 “我不能沒有她。” 晚上七點,嘉玲出生了。她的名字是我從媽媽和我都喜歡看的一出肥皂劇挑出來的。護士做完初步清潔後把她裹成縮小版的木乃伊,在醫生照料媽媽並縫合傷口時,把她放進我的臂彎。 “七磅七盎司(約三千四百公克),”護士說完,對著我一笑。我們對彼此的感覺在生產過程中稍微好轉。不只是因為我沒有她原本認為的那麼煩人。也因為我們很難不因新生命的奇蹟而建立起某種聯繫,即使僅有短暫的一刻。 幸運七,我看著臂彎中的妹妹想。我從未和小嬰兒有過交集,也沒有照顧新生兒的經驗。嘉玲皺皺的臉呈淺粉紅色;眼睛是灰藍色的,非常圓。頭髮像淋了雨的小雞的黯淡羽毛。她的重量給人的感覺像一大袋糖,但是她既脆弱又柔軟。 我希望能讓她舒服一些,笨拙地挪動,直到她伏在我的肩上,圓圓的頭契合地貼著我的脖子。我感覺到她的背一陣起伏,發出小貓似的嘆息,然後便安靜了下來。 “讓我抱走一下,”護士衝著我笑。 “他們必須替她做些檢查,並把她洗乾淨。” 我不想放開她,佔有欲竄過全身。她像是我的小孩。我身體的一部分,與我的靈魂緊緊相繫。情緒的激動使我差點落淚,我微微轉頭,輕聲對她說:“你是我一生的愛,嘉玲。我一生的愛。” 瑪雯小姐帶了一束粉紅玫瑰和一盒沾了巧克力的櫻桃來給媽媽,還有一條她為嘉玲織的嬰兒毯——以柔軟的黃色手工鉤針收邊的羊毛毯。她抱著嬰兒讚歎了幾分鐘後,便把她交還給我,注意力全在媽媽身上,在護士動作太慢時拿杯碎冰給她,調整她的床,協助她往返洗手間。 看見翰迪於隔天開著跟鄰居借來的大房車準備送我們回家,我鬆了口氣。媽媽簽文件,跟護士拿產後注意事項的資料時,我負責替嬰兒穿上回家的衣服,那是一件長袖的藍色洋裝。翰迪站在床邊看,我則手忙腳亂忙著抓住海星般的小手,將它們輕輕穿過袖子。她的手指老是抓握住布料,使得讓手臂穿過袖子變成艱鉅的任務。 “這真像要把煮熟的義大利面穿過吸管,”翰迪說出他的觀察。 我好不容易將她的一隻手塞進袖子裡,嘉玲已發出抱怨的哼聲。我開始對付另一隻手,第一隻手又從袖子裡跑了出來。我懊惱地呼氣,翰迪竊笑。 “也許她不喜歡這件衣服,”他說。 “你想幫她穿穿看嗎?”我問。 “見鬼,才不要呢。我擅長替女孩子脫衣服,而不是穿衣服。” 他從未對我說過類似的言論,而我很不喜歡。 “不要在嬰兒面前說粗話,”我嚴厲地說。 “是,女士。” 小小的惱火讓我不再過分小心翼翼,很快替她穿好衣服,併攏好她的鬈髮,系上魔鬼貼蝴蝶結。我替她更換跟小紙巾差不多大小的尿佈時,翰迪機敏地轉過身去。 “我好了,”媽媽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我抱起嘉玲。 媽媽坐在輪椅上,穿著新的藍色罩袍和同套的軟鞋,瑪雯小姐送的花放在腿上。 “要不要我來拿花,你抱嬰兒?”我不情願地說。 她搖頭。 “你抱她吧,甜心。” 碧定嬰兒座椅的扣帶,多到足以綁住F-15戰鬥機的飛行員。我輕手輕腳地把扭動的嬰兒放上座椅,準備替她綁好安全帶時,她開始嚎啕大哭。 “這有五點式安全帶,”我告訴她。 “消費者報告說這是最好的椅子。” “看來你妹妹沒有看到那一期的報告。”翰迪從車子另一邊進來幫忙。 我真想叫他不要滿嘴屁話,可是想到我自己規定不可以在嘉玲面前說粗話,只好保持沈默。翰迪對我咧開嘴笑。 “好啦。”他靈巧地鬆開一條扣帶。 “把這個扣到那邊,另一條在上面交叉。” 我們合力把嘉玲穩穩地安置在嬰兒椅上。她扭動得更厲害,以尖叫抗議被綁住的侮辱。我把手放到她身上,彎曲手指撫著她起伏的胸口。 “沒事,”我輕聲說。 “沒事的,嘉玲,不要哭。” “對她唱歌試試看。”翰迪建議。 “我不會唱歌。”我在她的胸口畫著圓。 “你唱。” 他搖頭。 “不可能,我的歌聲像貓被壓路機碾過時的慘叫。” 我試了“羅傑斯先生和他的鄰舍”的片頭曲,那是我小時候每天看的節目。當我唱到最後一句“你要當我的鄰居嗎?”,嘉玲不再哭泣,張大了眼睛看著我。 翰迪輕聲笑了出來。他的手指滑到我的手上,我們那樣靜止不動了片刻,手貼手輕放在小嬰兒身上。 我看著他的手,心想:我到哪裡都認得出這雙手。他因工作而粗糙的手指有著鐵鎚、釘子和有刺鐵絲網造成的小小星狀疤痕。那些手指的力量,足以輕易折彎一根三吋半的鐵釘。我抬起頭,看到他垂著睫毛掩去思緒,看起來好像正深深吸收我的手指在他手下的感覺。他突然移開,下車去扶媽媽坐進乘客座,任由我獨自和似乎已成身體一部分的無盡魅惑奮鬥。 但如果翰迪不想要我,或不允許他自己要我,現在我有另一個供我揮霍滿腔熱愛的對象了。回家的路上,我的手一直放在嬰兒身上,學著熟悉她呼吸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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