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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節

黑色的瘋狂 西村寿行 3215 2018-03-18
郵件裡混有十幾張明信片,沖田克義抽出一張,這不是普通的明信片,而是(官制)明信片。在應該貼郵票的地方印刷有(東京中央局認可)的字樣,並打有認可編號,連收件人姓名也是印刷的—— 東京都千代田區霞關一——二——二 環境廳鳥獸保護課啟 這是環境廳鳥獸保護課印製的明信片,分發於全國都道府縣的環境部自然保護課,都道府縣的知事把它轉發給地方事務所的鳥獸保護股,鳥獸保護股再把它委託給狩獵監視人員,從而形成一套組織系統。狩獵巡邏隊是從當地獵友會會員中選拔出來的,其巡邏任務僅限於狩獵期。在非狩獵期則觀察鳥獸的動向、增減、生育等情況。明信片就是用於報告這些情況的。它包羅了全國各地狩獵巡邏隊收集的資料。另外這種明信片也委託給民間的鳥獸保護團體,也包括那裡來的調查報告。

沖田克義的目光掃視著明信片上的各個欄目。 “又是朝東……”他一邊看一邊嘟噥,臉色陰沉,儘管不值得如此。他顯出像是面對無法解釋的奇怪情況,並且不知如何是好的焦躁表情。 明信片是從四個地方寄回來的——群馬縣、琦玉縣、山梨縣,以及與此三縣接壤的長野縣。 沖田從抽屜裡取出一捆明信片。反正沒事,他一張一張地迅速翻看那一捆明信片,但沒讀上面的內容。因為沒有必要讀,在近三百張明信片中有八十多張是從那四個縣寄回來的,報告說鳥獸基本上沒有遷移,但出現異常繁殖。 鳥獸的遷移則是從六月左右開始的,明信片也從那時開始寄回來。 淺間山麓一帶到南佐久郡的小渚周圍,秩父多摩國立公園一帶,以及南面,從八岳到小淵澤——整個南阿爾卑斯山的廣大地區,鳥獸都明顯地開始遷異。

朝東—— 最先發現的是鵟(鷹的一種)群的遷移。不光是鵟,其它野生鳥獸的棲息數也開始驟減。野生鳥獸觀察者即使天天在山上跑,如果看不見實際情形,也難以發現棲息的痕跡。不易發現棲息痕蹟的鳥獸種類有很多,鵟就是其中之一。這種鵟往往突然出現在天空中,不是一隻兩隻,而是幾隻到幾十隻,成群地在天上盤旋,過一兩天之後,這一群就消失了。這一群消失後,另一群又出現了。剛開始還讓人覺得是同一群鵟在游弋,其實並不是。在遷移之初,巡邏隊打來昂奮的電話——異常繁殖!接連不斷,像要把地圖都塗滿似的。鵟群在移動。 鵟群遷移之後是蛇的遷移。腹蛇、黃頜蛇、赤練蛇、地潛蛇,平時難得看見的各種蛇,匆匆露面。人們在山路上行走半天就能看見許多條蛇。

蛇在秩父山地緩緩向東遷移。山梨縣富士五湖周圍的蛇也在遷移。山村里的孩子,一天竟打死幾十條蛇。田野里和村路上到處都能看見蛇。地方報紙從七月份開始報導蛇類遷移的消息。 火山爆發的前兆—— 鵟與蛇的遷移路線——從伊豆半島沿著陷於日本海的絲魚川大斷裂帶,也叫絲魚川靜岡構造帶。富士火山帶通過這裡與瑪利安娜火山列島相連。 出現了“淺間山大爆炸說”。 從前有記載——明曆三年,在江戶大火的前幾天,江戶市區的老鼠,成群結隊地向千葉縣浦安地區速竄。還有,文政十二年大火的前幾天,江戶的老鼠因逃竄而填滿隅田川。那情景驚動了居民,而幕府在兩國橋上設關卡,阻撓居民逃離。 大正十二年九月關東大地震時,早在六月間,南葛飾的老鼠就成群結隊地逃竄。在練馬,亦有無數黃頜蛇向北群集體逃竄的記錄。

天塌地陷——? 大規模火山爆發的說法已被學者否定。燒岳也好,淺間山也好,以及富士山,都沒出現任何火山爆發的前兆。 鵟與蛇的遷移,可以說成是因異常繁殖而導致勢力範圍擴張的現象。如果個體數增長,那麼其擴張則理所當然。至於方向朝東不過是偶然的。決定動物擴張的諸要素中,氣候是第一位的,它們決不會朝食物少的北方移動。另外,可用周期說解釋動物異常繁殖,動物是有繁殖週期的。例如挪威短尾鼠,以十年——十一年為周期發生一次爆炸性的繁殖,其天敵——狐狸的周期與此相同。這似乎是受太陽黑子活動週期的影響。太陽黑子的活動週期為十一年,最近一次正好發生在去年。太陽黑子活躍時,生物獲得的維他命就會大大多於平時,從而促進生物生長,樹木年輪變寬,小動物也隨之增加。這都是順理成章的。

天崩地裂說消失了。鵟與蛇的遷移也被人們忘卻了。只有鳥獸巡邏隊,他們沒有忘卻,他們在繼續監視。鳥獸對於他們來說,是非常熟悉的,可以說溶進了他們的日常生活。太陽黑子說也好,擴散說也好,都不可信,那是從未看見過的現象。他們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因此無法推測,只能靜靜地觀察。 七月底,發現了黃鼠狼的異常繁殖。最初的發現地點是靠近夜叉神嶺的白鳳溪谷。通常情況下黃鼠狼是極少見的動物。目擊者在溪谷裡看見了幾隻黃鼠狼,其他的人也分別看見了幾隻。 黃鼠狼按理應該晝伏夜出,可現在卻在大白天活躍起來了。 兩三天后,山麓一帶出現了黃鼠狼。人們擔心雞舍和養魚池會遭到襲擊,各村都佈置了警戒。但不知為什麼,並沒有遭到襲擊。黃鼠狼很快就不見了。人們認為它們只是匆匆遷移路過此地而已。

與此同時,巡邏隊在大菩薩嶺到琦玉縣的山脊一帶發現了梟群。梟的呼叫四處可聞,登山者感到恐怖,停止了登山活動。當地的巡邏隊獲悉之後立即著手調查,當真是令人恐怖的梟。梟在一裸棵樹上發出異樣的叫聲互相呼號。 報告裡列舉著上述內容。 沖田把明信片紮成捆。 在靈魂深處意識的士壤裡,不安的萌芽綻出了雙片葉子。他覺得將要發生某種變故,決非是尋常的變故。 長時間的思考之後,沖田站起身走近課長助理的辦公桌。 池內課長助理揚起神經質的細長臉看著沖田。他覺得沖田的表情不可思議。那表情雖說算不上是強硬的,但也設有絲毫妥協的跡象。在課裡,這是個難以駕馭的傢伙。池內在沖田開口之前,眼睛裡就帶有難以捉摸的敵意。

沖田說:“例行公事——明信片返回來十幾張。” “是那個……”池田叼起一支香煙。 “我認為,有必要立即召開中央鳥獸審議會。那些報告……” “何必呢?”池內雖然沒提出有意譏誚的質問,但他心裡清楚:對於環境廳實施的鳥獸行政,沖田一直持批評態度。 沖田克義是鳥獸保護股長。鳥獸保護課有課長助理兩名,助理下面是規劃股長,保護股長,狩獵股長,害鳥害獸驅逐股長,共有四人。每個股長手下有兩名課員。另外配備鳥獸專門官員一名。沖田是金面禁止狩獵論者。因為他是保護股長,堅持這種論點是理所當然的。應該主張全面禁止狩獵,在課內持這種主張的只有沖田一人,因此他就成了孤家寡人。 那是謬論,是過於感情用事的論調。池內報不愉快,他認為,全國狩獵人口超過五十萬,而且每年有增無減。另外還有許多從屬於狩獵活動的其它行業——武器製造業,武器商店,火藥製造商,以及在這些行業就職而賴以生活的人。沖田的主張無視這一切,純屬學生腔。池內討厭沖田還別有原因——沖田竟把自己的觀點寫成申訴書,越級呈報給自然保護局長。他眼睛里分明沒有課長,更沒有課長助理。這樣做是無視官場中的規矩。輕率地向局長呈報,這種行為本身,就決定性地導致了沖田的自我孤立。他是個隨時都會被另行安排差事的傢伙。

“何必?嚴重的事情正在發生。鳥獸如此異常繁殖,象雪崩似地向東遷移……” “儘管如此,這能算是召開中央鳥獸會議的理由嗎?”池內冷冷一笑。 “在查明這種現象的原因之前,應該禁止狩獵。我認為有必要立即研究今年的狩獵行政,至少沿大深溝一帶如果不禁止狩獵的話,恐怕會發生意外情況。” “意外情況?”池內皺起眉頭訓斥道:“你說的都是無稽之談。算了吧!按你的論點,應把鳥獸減少放在禁止狩獵的第一位,因為破壞了生態平衡嘛。可為什麼,現在不是大量繁殖麼?過分繁殖也是會導致生態紊亂的。你的論調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我這不單純是推理吧?”池內不耐煩地把香煙捻滅,接著說;“還有,你認為官方的行政能夠朝令夕改嗎?幼稚的想法啊,你呀!”

“……”沖田沉默了。一開始就該明白,自己無論怎麼說都是徒勞,因為人們認為天下太平。人就好像生活在一種框子裡,在這種規定的框子裡稍微一動就得完蛋,最好連打破框子之類的夢也別做,並且相信那樣的情況不會發生。 鳥獸的異常繁殖也好,奇怪地向東大遷移也好,不至於是睡完懶覺剛醒來。人們太缺乏想像力了。 沖田行了一個禮,退了下來。 存在於靈魂深處意識的土壤萌生出的雙葉,以不安為養料滋長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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