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入石卷市之前,原田義之放慢了速度。
——是那輛車!
島中的車子在前方行駛。原田將車靠近一點兒辯認對方的車號——沒錯。
這次不能再跑了。
原田取好了間隔距離。
島中的車穿過了石卷市的街道,從牧山的收費公路上向女川方面駛去。從女川到牡鹿半島的頂端,有牡鹿半島的收費公路。好像是在往那兒去。
原田保持了足夠的間距跟踪。這時車已稀少了,像這樣地跟踪很容易被發現。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倘若被發現可就糟糕了。一面嚴加註意,一面時隱時現地尾隨。
島中的車從女川進入了收費公路。
——可以肯定了。
收費公路在半島中的山脊蜿蜒。雖說是山脊,可海拔僅三百五十米。若是在白天,也許能看見左側的太平洋和右側的石卷港灣吧?但現在什麼也見不到。車燈晃動的光柱,劃破了巨大的黑暗。
雖然稀少,還是有車輛在行駛。
島中還不知道自己的好運已經竭盡,仍在行駛著。也許他還在想像中體驗著今晚進入旅館,被美麗的美都留嚴厲虐待的陰暗快感吧。
但是,這一切也已結束了。
——找個什麼機會呢?
原田邊開邊在考慮這件事。衝進旅館房間或公寓房間,這是笨拙的,冷不防地對島中進行襲擊性報復,這是從未考慮過的。必須要拷打,叫島中吐出真相,然後再殺死他。
不能在旅館或公寓。倘若能夠的話,那就在他從美都留住的公寓出來時為好。
島中的車下了牡鹿町。
牡鹿町是位於牡鹿半島頂端的一個城鎮,在它的前面有金華山。
原田也進了城鎮。
島中的車停在金華山旅館。原田遠近地窺視著。
島中和美都留的身影消失在旅館中。
原田在尋找電話。距旅館不近處有個公共電話。進了電話亭,原田停了數分鐘。
他調整了呼吸,準備掛電話把島中叫出來。像這樣暗中監視是陡勞的。到了明天,島中會出去遊玩,可能去金華山。若是在白晝,什麼也乾不成,即便是夜裡,若和美都留在一起,也不能下手。兩人都殺,恐怕會遇到意外情況,原田也沒有這種情緒。
必須把島中和美都留分開。
原田掛電話了。
“是島中教授嗎?”
原田變了嗓音。
“是的。是誰呀?”
島中不解地問到。
“我是木村。有話對您說。”
原田故意唐突地說。
“木村?有什麼要緊的事?而且,你到底是誰?”
島中的聲音非常不安。
“我是從東京尾隨先生而來的。”
“從東京,尾隨……”島中沉默了一會情緒顯得恐慌。
“究竟,你受誰……”
“沒受誰的委託。要是尾隨先生,當然是往年那個男子出現了。就是定好的那個目標。”
“叫原田義之的那個男子。一直沒有掌握住他的行踪,所以即使是在東京,也一直尾隨著先生。”
“等等——這麼說,你是,根來組的……”
“請別說,因為那女人聽見就糟了。”
原田用厚重的音壓著說。
“明白了。可是,告訴我有什麼用。”
聲音似乎不高興。
“危險迫近了。請別作聲地聽我說好嗎?原田從東京一直乘摩托車跟踪先生,來到這個鎮上。他已下決心要採取直接手段了。先生您還不知道吧。派去盯稍原田的那個男子,看樣子反而被殺了。因為當時還不能確認,就再次襲擊了原田家。從那時起,他已去向不明。因此,我繼而接受了這個任務——總之,情況就是這樣危險。好吧,請什麼也不要對那個女人說。那女人可能與原田有接觸。大概,在自己家裡裝有竊聽器,讓那傢伙聽。要不是那樣,那傢伙怎麼會事先知道先生這次要出發,再則,也不應知道中岡先生的那位女士的家。先生不是有次叫那女人出去,然後給中岡先生的那位女士家掛電話?”
“……”
島中沒有回答。
“怎麼樣呢?”
“有一次可——決不會。”
“根據撥號盤的長短音,可以解讀出號碼呀。”
“……”
“對那個女人適當地敷衍一下,然後請出旅館來,在先生的車上商量對策。請來吧。當然,找一個恰當的理由,請求警察保護也可以。我這邊隨便怎麼都行。”
“明白了。趕快去吧。”
島中的聲音很重。
原田放下電話。
出了電話亭,向旅館停車場走去。停車場緊鄰旅館的花園,在大門的方向看不見。
原田從摩托工具箱裡取出了登山刀。
停車場沒有人影。島中的車在暗處。在島中來之前原田鑽進了一輛車。那車與島中的車僅隔著通常停車距離,下去一男一女。島中也朝這邊走來了。原田認為:自己若被看見,情況就不妙了,不能躊躇,島中若進了車內也麻煩了,必須在開車門時,在背後用刀頂住他。若進去了,島中可能就會鎖了車門等待,這樣一來,一切都砸鍋了。
傳來了腳步聲,島中正要轉身,刀尖已頂在背上了。
“要出聲,就在這兒殺死你。”
島中不動。一瞬間,就像塑像似地呆立不動。
“你——原田君嗎?”
聽那聲音,如同在抽筋。
“上車。要是亂動,絕不能饒恕!”
“怎、麼做?”
“就這樣,要輕輕地。”
頂著的刀一用勁,先穿過衣服,感覺到已吃進了島中的身體。
“別……”
島中的身體仰了仰,原田抓住了他的襟首。已顧不上那一男一女是否看見了,成敗在此一舉。這次倘若失敗,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想死嗎?”
“等等!別再戳了,我上。”
島中仰著臉回答。身體從門裡滑進去。
原田也進去了。坐在後席位上,抓住島中的衣襟,刀刃挨著脖子上。
“開走。”
“朝哪兒去?”
“進收費公路。”
“好的。請別做那些危險動作。”
島中驅車前行,一邊說著,嗓子顯得乾啞。
“都是些說得清楚的事。嗯,別那樣,原田君。”
“說得清楚嗎?……”
在暴力的脅迫下,一般人都會這麼說。
“你,誤會了。”
“別作聲,走。”
“明白了。照你說的這樣做吧。我沒有理由怕你。”
車子行駛著,島中漸漸地恢復平靜了。
出了牡鹿町,進了收費公路。這時,路上已基本無車了。
行駛了十分鐘,到了尾根筋。
“停下。”
在有眺望台的地方,車停了。
“下去。”
“要幹什麼,有話在車裡說不行嗎?”
“到了這兒,還要抵抗?下去。”
島中下去了。
讓他把車門鎖了,然後原田拿過鑰匙,催促著島中,進了雜術林。夜異常的黑暗,他們藉用手電筒光柱往前走,一會兒,到了斷崖邊。這裡是峭立的懸崖,下面的波濤呈現出灰白色,兇湧地衝擊著沉降式的海岸線。
近處,那些通過金華山沖的商船隱約可見。
“就在這兒吧。”
原田停住了腳步。
太平洋的濤聲朦朧可辨,夜風陣陣吹來。
“好吧。我帶你出來是為了叫你講出真情,不能再找託辭了,這點還是放明白些為好。要是不坦白就想從這兒逃走,那就請便吧。可是,我要是迫到了,就要宰了你!”
“知道了。”
島中避開懸崖,坐在灌木叢的根部上。
“命令根來組,僱用殺人犯的,是你嗎?”
“這是什麼話呀。”
“要講老實話。”
“我說老實話。”
“那,為什麼放電話叫出來了。你確實說過'根來組'的。”
“那話,沒說過。我是聽說你跟踪我到這兒來了之後,才出來的。你的腦筋是有點兒問題了,莫名其妙地妄想出我與你父親,以及病人武川惠吉的死有關。我早就想什麼時候和你談談。俗話說'疑心生暗鬼',你虛構的妄想,已漸漸地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城砦了。你已沉溺於自己構築的城砦之中,絲毫沒意識到那是妄想的產物。我作為一個醫學部教授,為什麼要殺人呢?”
“那麼,你是人品高潔了?”
“至少,我還有社會地位。”
“我在牧丘美都留家裡裝有竊聽器。你偽扮女人聲音……”
“你,卑鄙!”
島中聲音顫抖。
“確實是的。若不這樣做,就不可能看見你那人品高潔的貨色。教授面具、院長面具,在夜裡全部撕掉了。給作為情婦的護士……”
“住口!”
“不說也行。剛才說的只不過是你的本性,叫性變態。這是誰都潛藏著的。我現在要說的是,你並不是人品高潔——是殺人兇手!你。”
“啊,你……”
“老實聽著!你,以前在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從事細菌研究。在那兒,有三千名丸太被殺。”
“你沒調查過我的軍歷吧?”
“調查過。軍歷上記載你是昭和十七年十月以前在陸軍大村醫院工作,十月被派往庫拉西島。但是,在大村醫院你的同事後藤醫師,你似乎忘了吧。”
島中沒有回答。看不見表情,也不知此刻島中內心的感受。
“你和西海大學醫學部畢業的中岡幹事長一起,作為軍醫大佐,從關東軍防疫給水部被派往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為的是研製對付盟軍的細菌武器。然而,在研製成功之前,戰局惡化了。為了掩蓋這些罪惡行徑,必須要像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那樣,毀掉庫拉西島上那研究所的一切痕跡。這樣,你和中岡大佐,借庫拉西島上的飢餓之名,虐殺了約二十名工作人員。在庫拉西島上,有四千餘人在飢餓中死去,按規定屍體應放入海裡,所以即使把被虐殺者的屍體扔掉,誰也不會感到異常。但是,就在這場虐殺前夕,我父親等四人,逃出了小島——了解你和中岡幹事長的,僅此四人了。”
原田中斷了講話,等待島中的反映。島中什麼也沒說。
“在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究竟有什麼,告訴我吧。”
“沒有什麼,我也不認識你父親等人,在研究所只是從事正常的桿茵研究。我和中岡君在昭和十九年二月,奉軍令撤退,以致連研究所的結局也不清楚。以後,就由一個叫鈴木的軍曹負責處理研究所的善後工作。”
“鈴木軍曹?現在住在哪兒?”
“不知道。聽說工作人員是從各所秘密集結來的。現在是否還活著,住在什麼地方,這些當然不可能知道。”
“那,不是說在研究所沒有秘密嗎?”
“不會完全沒有的。”
“是嗎?好,起來吧。”
原田抓住了島中的胸口。
“幹,幹什麼……”
島中低聲地叫著,抓住原田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