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九日。
原田義之連續奔走了多日。
為查明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真相,他八方尋求,可是無論哪裡,都沒有透出一絲解明真相的曙光。
已訪問過許多在舊軍隊中樞部,特別是還活著的為數不多的南方派遣軍軍官,其中不乏有將校級的人物。但是,誰也不知道庫拉西島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事情。
在厚生省查閱了舊南洋廳的資料,但僅得知熱帶傳染病研究所是開戰那年被陸軍接收,同時,接收以前研究所的原全部人員都撤離了。
調查異常艱難。原田又會見了在N報社資料室工作的尾形。
“你可以了解一下戰友會的名冊,怎麼樣?”
尾形這樣說。
“戰友會名冊,什麼地方的?”
“包括庫拉西島那一帶,被派遣的是陸軍五一八師團,各師團部有防疫給水部,其主要職能是確保防疫和軍隊食用水,再者就是兵要地志的製作。兵要地志就是作戰地域的詳細圖,各軍隊分佈等。這些姑且不論,五一八師團防疫給水部應該知道其勢力圈內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事,這是可以肯定的吧?”
“那個戰友會名冊,在什麼地方可以見到呢?”
“在厚生省有全國的戰友會名簿。到那兒查閱,要尋找有關防疫給水部,不就容易了嗎?”
“太感謝了!”
“可你為什麼如此熱心於此呢?”
尾形露出謎惑不解的神色。
“是的,要想幹出點什麼,就非得鑽進去不可。”
原田苦笑了。
出了資料室,向厚生省走去。
這時的厚生省,已是黃昏時分了。
原田得到了一個人的住址。
——戶恆保道。
是世田谷區“世田谷成人病醫療中心”的院長,原兵籍是陸軍第五一八師團的軍醫少佐防疫給水部部長,戰敗後從西加羅林群島的佩累利烏島復員。
原田給戶恆院長掛電話說希望會見,戶恆昕說原田是醫師,就答應了。
晚上八點,原田拜訪了戶恆的宅邸。戶恆住在經堂僥高級住宅,是座相當豪華的宅邸。
被引進會客室。
戶恆進來了,年齡六旬,體魄矮小,容貌和藹而略帶微笑。
“請坐,和您見面很高興。聽說您想知道戰爭中的事情,是嗎?”
“先生曾是五一八師團防疫給水部部長吧。”
“是的。你知道得很清楚。”
“在厚生省調查時得知的。”
“是嗎?”
戶恆的身體深深凹進沙發,作出一種不拘禮節的姿態。
“現有一事相求。我想調查一下設在庫拉西島那座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真實情況。”
“哦,哦。”
“《飢餓島》一書作者——N報社的尾形先生您知道嗎?”
“知道,因為買了這本書。”
“從那位尾形先生開始,到防衛廳戰史室、厚生省、南言派遺軍的軍官們,我逐步進行了調查,可都不知道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情況。現在的情況怎樣呢?在研究所服務的軍隊名冊沒有。就是說,研究所從戰史上被抹掉了。那麼,作為當時第五一八師團防疫給水部部長的先生您,不會不知道吧?……”
原田中斷了談話,窺視著戶恆的表情。戶恆的面部神色並無特別的變化。
“是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嗎?有關那個研究所的事,連我也不太清楚。”
戶恆銜著煙回答。
“您不知道?”
“是的。傳染病研究所。確實是歸我們防疫給水部管轄。可是,那個研究所是例外,指揮系統不同。”
“那麼,照你所說,那個研究所不是歸第五一八師團管轄……”
“是的。我被派遣到第五一八師團防疫給水部,是在昭和十八年底。當時,師團長告之,熱帶侍染病研究所不在管轄之內,所以不過問。”
“不過,那一帶的島嶼是五一八師團的守備區域吧?”
“是的。”
“這麼說,那是陸軍的直轄組織……為什麼……”
“我想不是吧!”
回答好像並不自信。
“那種直轄組織,在陸軍中有嗎?”
“我實在是……”戶恆搖搖頭。 “按照常識,應歸南方派遣軍醫務局所屬,或者是陸軍省直轄吧?關於這些,我就不清楚了。可是,難道連記錄也沒留下嗎?”
“是的,無論什麼地方,都沒有庫拉西島那個研究所的記錄。”
“真奇怪……”戶恆歪著頭。 “雖然不能認為那是個重要的研究所……”
“當時的五一八師團長現在還在嗎?”
原田認為,倘若是師團長,那也許知道。熱帶傳染病研究所是否歸歸陸軍省直轄,目前尚不明了。但這是極其機密的。這一點可以肯定。姑且認為師團長也不知道內情,可指揮系統是一定知道的,從那兒也許可以追溯。
“師團長在戰後病死了。並且,師團參謀長等主要軍官在對盟軍的登陸作戰時也都戰死了。反正,那是一個隨著戰局的惡化而臨時拼湊起來的師團,所以師團的番號數字大,正常的兵器沒有,有的士兵連訓練都沒有參加過就上了戰場。”
“是這樣……”
原田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那麼說——不,這事對你有什麼用處嗎?……”戶恆比較客氣地問。 “我因為防疫給水部的工作關係,曾調查對庫拉西島。那時,從配備給庫拉西島守等部隊的軍醫那裡,聽說過一丁半點的那個研究所的事。”
戶恆向空中近眺。
“是什麼樣的事呢?”
“我記得大概是在昭和十九年去的島上。當時,盟軍的蛙跳作戰已經開始,馬紹爾群島的庫澤林剛失守。戰局急轉直下,庫拉西島的飢餓狀況日益嚴重。那個軍醫說,守備部隊沒有補給物資,士兵們認為研究所內當然儲備有糧食,因而引起騷亂。那軍醫問我,那個研究所到底是研究什麼的。”
“……”
“問題在於,士兵們怎麼會認為研究所儲藏糧食,這是什麼道理?”
“……”
原田無言地望著戶恆。
“這話要追溯到開戰之始。研究所被陸軍接收後,聽說海軍的'二式大艇'經常飛到研究所來。”
“海軍?”
“是的。那時庫拉西島上的飛機跑道當然還在,可研究所被濕地隔開。不知是否是這個原因,二式大艇有時在研究所前面的海面上降落,但一律在夜間。”
“在夜間……”
“是的,夜間來,夜間又去,一定是運來什麼又運走什麼。所以,士兵們就想到研究所裡有糧食之類的。據說這一疑惑被駐島守備隊長否定了。隨著戰局的變化,二式走艇也消聲匿跡了。”
“若說到海軍的二式大艇,那研究所是受到陸軍的支持在研究什麼了?”
“我就是這麼說的。哦,我所知道的,只有這些。”
“哦。”
原田小聲說著,點點頭。
出了戶恆宅邸,不到九點。
向車站走去。原田邊走邊感到,這謎真是越調查越高深莫測,撲朔迷離。送個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你越是調查,似乎它的真實面目就越發遙遠。
守備師團防疫給水部部長不知道,師團長也不過問,南方派遣軍、陸軍省,還有大本營都沒有記錄,戰後的戰史也抹掉了它的存在。這座研究所——
原田有一種深深的絕望感。他醒悟到:在此以前的一切調查都是徒勞的、蓄謀抹掉的東西,在三十多年後的今天,依靠個人力量是不能再重新崛起了。
研究所是由軍隊中樞部某個機關極其秘密地開設,又極其秘密的關閉了。全體所員在庫拉西島餓死的幌子下消失了,研究所也消失了,僅是島中大佐和中岡大佐悄悄回國了。然而,原田光政和他的三個夥伴在一切都消失之前逃脫了。
能想像的只有這些。
這些想像是不能公諸於世的。
一切一切都隨著戰局惡化而消失了。
“只能直接行動了吧?”
原田嘟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