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污染的海峽

第35章 第一節

污染的海峽 西村寿行 5327 2018-03-18
漁船離開高松港行駛過一段時間之後,漂在淡綠色海水中的塑料樹脂越來越多。它們像是腐爛的死魚,半透明的軀體無聲無息地在海裡隨波蕩漾,使人聯想到從其它天體上飛來的海蟄。中岡警察想像著海底的荒涼景象:這一帶海底大概長滿了這種永久不會腐爛的塑料植物林。 據說防止海洋污染法頒布以後,垃圾物反而大量增加。以前的港口守則規定,向港內倒人一簸箕垃圾要罰款五千元。但是,根據防止海洋污染法,並不禁止倒日常生活垃圾。於是空盒、瓶子都不斷被拋入大海。當載有五百名乘客的客船駛過時,就會有五百人產生的廢垃圾拋人海中。這一帶海域大約每分鐘都要駛過一條客船,想起來使人渾身麻木。廢油也是如此。原來規定,即使排放一滴廢油也屬於違法。但防止海洋污染法規定三百噸以下的輪船在行駛一英里的距離中允許排放六十立昇廢油。結果,法律越是完善,大海也越陷入毀滅的困境。塑料樹脂形成的新生物熙熙攘攘遍布大海,這情景充分證明了這種事實。

良吉關掉了漁船的發動機。 “警察先生,你非要潛水下海嗎?” 中岡脫光衣服換上了潛水服,瀨戶扭頭避開了視線。中岡的身體十分健壯,肌肉豐滿。 “我去把傳說中的真光珠找來。” 中岡穿好潛水服,背對船舷站好姿勢,把身體向後仰去。接著他感到天空旋轉,背部著水,落入了大海。 “這人淨幹些蠢事。” 良吉和瀨戶死死地盯著混濁的海水。海水里閃現出中岡劃動腳蹼的身影。一會兒工夫他就像一隻鯊魚鑽進水藻似的突然消失了,看上去宛如他被吸進了另外一個世界。 “他肯定找不到扔在這海底的皮箱。這一帶海底全是沉積物,就連船錨都扎不住。” “再說,地方也不准呀!” 中岡感到他彷彿追踪來到地獄。氣泡不斷地從地獄的深淵中垂直地升上來,然後又破裂開。

隨著不斷下降,大海突然變得昏暗起來。 塑料樹脂形成的生物成群地在身邊慢慢地游過,他已經進入到海雪之中。這時,他大概已經潛入水下十多米。突然增多,太陽光被海雪吸收,周圍變成一片昏暗的世界。 中岡無論如何也沒料到海水會這樣渾濁。根據他學生時代潛水的經驗,在一般的大海中,這個深度應當和陸上的亮度沒有多大差異。海水比住何物質都容易吸收太陽能,積蓄的能量使海草叢生並且供應氧氣。太陽的熱能又使海水蒸發為水蒸氣,還原到空氣中形成氣壓,然後它們又變成海風,引起海流,影響氣候。海雪和混濁物會妨礙太陽光線的照射,降低大海的活性。據說,以前曾經有些學者提出建議,要在產生颱風的南方海域一帶噴撒重油,阻止太陽能量的吸收,由此防止颱風。當然這是一種糊塗論調。不過現在已經無須這樣做了,大海早已接近這種狀態。太陽能已經無法吸收,大海再也不泛起波綺。它成為一潭死水,即將陷入沉默的命運。

現在這條海峽已經陷入這種淒慘的命運。深度計指針緩慢地下降,中岡越來越深地潛人生物滅絕的大海。 儘管過去他曾經潛水下過海,但這次卻未經練習就直接潛人水中。為此,中岡自己也感到有幾分不安。由於這一帶海洋已經成為遍布水藻的世界,因此他這次下海和潛入清澈透明的岩石海底大不相同。中岡非但無法辨別周圍的方向,甚至連垂直升降的感覺都很模糊,這更增加了他的不安。他感到嗓子嗆的難受。潛水器中傳出的呼氣聲發出單調的聲響。絕望感逐漸加深。雖然他已經潛入海中,但他同時也清楚地意識到在這種情況下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空虛感伴隨著海水向他襲來。這和他在陸上時想像的情況迥然不同。 難怪青江要冷笑。看來皮箱已經消失在無法抵達的黑暗深淵之中。

中岡終於潛人了沉積物層。他無法了解周圍是些什麼樣的沉積物。這種沉積物很像天鵝絨或是雲彩。他的周圍佈滿這種既無重量又無手感的物質,中岡的身體完全沉沒在沉積物中間。這些沉積物甚至不遵從重力定律。中岡用手抓了一下,它們緩緩地飄散,再也不向回聚攏。他想用手揑住它,然而卻很難做到。中岡感到一陣絕望,拼命用兩隻手撥開它們。他身體笨重地在一片昏暗中沉沒下去,似乎就要陷入永劫的地獄。他感到害怕。中岡好容易才克制住想要浮出海面的念頭繼續潛下去。他想,也許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海面上去了。 但是,既然已經來到這裡,那就必須游到海底。現在他唯一的依靠就是深度表。深度表上的指針告訴他,他在不斷繼續下沉。 中岡的腳碰到了一種軟綿綿的東西,大概這就是海底。中岡伸開絕望的腿,站在海底,雙腳緩緩地陷進無底的泥潭之中。海底像是腐爛的糞尿。腐爛的海底呑食了世上一切腐敗物質。深度表的指針超過了三十米。中岡胸部的檢壓表顯示空氣瓶中的空氣已經消耗了三分之一。

中岡開始沿著腐朽的海底向旁邊游去。他遊了好一陣子,但是仍然根本看不到盡頭。這時他才明白了青江隨隨便便地把皮箱扔進海裡的原因。青江肯定通過某種方法清楚地了解到這一帶的海域下面是一層無底的沉積物。至於皮箱是否會漂浮到海面被人發現,這根本無需擔心。 皮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中岡不再游動。他只有絕望了。他潛入海裡時也並沒抱很大希望。甚至連皮箱沉入的位置都不甚確切,潛入海底只能說是一種慰藉。如果萬一僥倖,也許會有結果。即使心裡明知不可能找到那隻皮箱,但是如果不親自潛入海底察看一番,總覺得不甘心。但當他潛入到海底後才明白,即使萬分之一的僥倖也根本無法指望。大海巳經變成巨大的墳場,人的所有慾望形成的渣滓化作無以數計的失去重量的沉積物,沉澱在海底。青江就是把物證埋葬在這個墳場當中了。

中岡開始向海面游去。 夜半時分,中岡回到了旅館。 他坐在酒館裡開始喝起酒來。中岡決定,只有改變偵察方針,搜捕暴力團。下一步應當逮捕毆打松前真五的暴力團成員,迫使他們交代出含毒死魚的運送目的地。當然,即使能夠迫使他們交代出來,他仍然無法預見前景。雖然他們不得不謀殺安高的動機已經昭然若揭,但他仍然十分懷疑是否能夠利用這一動機迫使青江就範。然而,目前留給中岡進行追踪的道路只有這一條了。 ——巨大的企業呀! 中岡深深地感到企業的巨大力量。它能操縱政客,動員一些政府機關,不斷地消臟滅跡。中岡要與它進行挑戰,然而他卻孤立無援。大概由於含毒死魚引起的被害事實早已被隱蔽在一片黑暗之中。 “好長時間沒見了——”

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是松前真五。他頭上還包著繃帶。 “原來是你呀!” “你還是這麼一句老話。我剛才到養魚灣去,聽說你住在這家旅館,於是就趕來了。” 松前坐在旁邊,叫來了一杯威士忌。 “你有什麼事?” “別這麼著急呀!——我總算是蠃了你們這些警察。” “贏了?” “對。不過眼下還只是一半。我打算明天把剩下的一半也拿到手。我已經弄清了藍色的水的真相,也證明了秋宗無罪。” “這可真是可喜可賀。”然而中岡說話的聲音裡絲毫沒有祝賀的意思,“不過,我也查清了秋宗無罪。” “你有證據嗎?” 松前的臉色顯出有點不安。 “沒有證據……” 中岡敘述了前一段的經過。 “這可真令人吃驚——”松前砰地一聲把酒杯放下,“你今天潛水的那一帶海域裡就有證明秋宗無罪的證據。完全是同一地方!我和你完全從不同的方向進行偵查。然而最後咱們倆都走到這相同的一點上來了。”

“這當然很好。不過,你說的那種證據卻根本無法在那一帶海底找到。” “你聽著。我跟你完全不同。我有種辦法能夠輕而易舉地找到它。好了,咱們不談這些了。青江忠則這傢伙真是黑了心,簡直叫人渾身冒冷氣……” 松前故意皺起眉頭。 “弄得不好,你也早就被打死了。” 看到松前傷口尚未痊癒,中岡苦笑了一下。 “不,那是搞錯了。” “搞錯了?什麼搞錯了?” “是啊,現在再也沒有必要瞞著你了……”松前看著中岡笑了笑,“根本沒有出現含毒死魚。” “……” “你相信我吧。這是真的。有關方面已經查清確實沒有出現含毒死魚,並把這個情況告訴了我。原來政治家們通過某個部門進行了調查,結果發現吃過那些魚的顧客中確實有一人死亡。這個人因心髒病住院死亡。由於家屬對解剖屍體露出難色,所以院方暗中對臟器進行了分折,結果根本沒有發現任何毒劑。其他吃過這種魚的顧客都完全健康。”

松前發現,中岡聽著他的敘述,臉上浮現出苦惱的喑影。 “含毒死魚不過是一場虛驚。但是暴力團在隱瞞運送目的地保護自己的同時,他們感到抓住了四國石油公司的小辮子,結果庇護神不請自來。” “如果是這種情況,四國石油公司謀殺安高的動機也就不存在了。” 中岡的聲音很憂鬱。 “不,安高確實曾經排放過含毒廢液。死去的烏鴉和海畔的生物就是明證。然而,章魚死亡和死魚並不是因為含毒廢液……” “為什麼?”中岡的聲音十分低沉。 “在這件案子上把我們引人歧途的關鍵就在這裡。排放含毒廢液的同時,出現了某種更可怕的現象。至於這種更可怕的現像是什麼,你明天和我一起潛人海底時自然就會明白。” “……”

松前的眼神裡充滿了自信,眼睛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中岡先生,章魚和死魚沒毒,但是烏鴉卻中毒死亡。為了揭開這個奇妙的謎底,我走訪了京都大學水產研究所、位於廣島的瀨戶內海水理研究所以及海上保安廳水路部,最後總算是推論出某種情況。秋宗收集的有關水產方面的書給我的推論提供了佐證。我今天已經查對過。剩下的部分就在毀滅的海底,這要明天去證實。我們看問題的角度完全不同,但是在這東西寬達五百公里的瀨戶內海中,我和你不謀而合,都把目標集中到這同一點上來了。我要尋找的東西是肯定能找到的,但它不能證明青江的犯罪,只能證明秋宗無罪。為了降伏青江,必須找到你所尋找的皮箱。不過我想發現這只皮箱的可能性大概能有一半……” “你說有可能?在那一帶海底……” 中岡想起了那令人厭惡的、腐臭得像糞塊一樣的海底。 “我認為有這種可能,這是我聽了你講的情況才明白的。我想,青江很可能失策了……” “看起來,你救了我哩!” 中岡想,也許自己低估了松前。 “不,倒是你救了我。從一開始我就從你那裡得到很多情況,但是我卻一直在反對你。這是因為我對你那冷酷的神情抱有反感。但是從蟑螂墳地到X射線放射,最後你又終於追踪到這一帶海域,你幹得的確漂亮。這些我無論如何也沒法跟你比。我不過是自己弄了個中毒死魚的問題,到處瞎跑,虛驚一場……” 松前笑了。 “聽起來真夠彆扭的。” 中岡又倒了一杯威士忌,說道。 “嘿,我說的是真心話。——對了,能不能請你談一談死魚和章魚死亡這個案件的整個情況。” “好吧!既然沒出現含毒死魚,動機就更可以明確地推論出來了。” 雖然中岡還不了解將要採用什麼方法,但聽到仍有一半可能性找到皮箱,他心情輕鬆起來。 “這個案件的起因在於安高恭二帶著兩名工人駛著船到外海去排放劇毒廢液。——有一天,大概是由於海上起了暴風,他們在排放廢液時發生了誤操作,結果三個人身上都濺上了劇毒廢液。大概這種廢液就是你過去說的摻有四乙烯鉛的廢液。一個工人掉到海裡,另一個工人死在船上,只有安高臉上落下疤痕,總算是沒有送命。他費了好大力氣才算開船回到了海港。但是如果這件事聲張出去,排放劇毒廢液的事情就會暴露,那就會輿論嘩然。而且他們又必須對兩個工人的死亡負責。青江忠則大概得到廠長的同意,於是他把醫生籠絡過去,按照下落不明和心肌梗死處理了這件事。大概他正好可以利用這件事要挾廠長,以此作為他升官發蹟的手段。這小子說不定會幹出這種事來……” “原來如此。” 松前透過酒杯注視著中岡,點了點頭。 “但是因為落下疤痕,安高的性格迥然一變,這點是青江的失算,或者說青江沒有預料到這一點。實際上,安高在這之前早就對於海上冒起瘴氣感到恐懼,接著又使兩個工人送了命,他更感到憂鬱。正在這時,幻想般的鯔魚出現了,它把海畔泛成一片紅色,對安高進行了報復。於是安高進行了破壞,接著被控告,但又因證據不足而被釋放。安高已經陷人毀滅。最後,在一天夜裡,他把含毒廢液排放到養魚灣。青江了解到安高已經有幾分精神失常,早就對他加以注意,因此當天晚上就知道了排放含毒廢液的事,於是第二天就打發他到東京去了。由於他們一起隱瞞了工人死亡這件事,結果互相制約,所以儘管他已經知道安高有些精神失常,仍然不敢解僱他。” 中岡一口氣喝乾了酒杯裡的酒。 松前感到中岡一口氣喝乾的動作不像是豪爽,反而顯得十分粗暴。 “安高到東京以後,看到報紙的報導,知道秋宗已經瘋了。當他得知從海灣和章魚裡都沒有檢查出自己排放的含毒廢液時,他感到莫名其妙,神魂顛倒。這時他了解到秋宗發瘋,認為秋宗一定是企圖進行凶狠的報復。於是他慢慢陷入一種異常的心理狀態。在這種情況下,要是聽之任之,說不定安高會說出一切。如果發生這種情況,就意味著毀滅。青江決定按照過去霸占白川京子時用過的辦法對安高放射X射線。他估計安高已經在精神上被逼得走投無路,一旦瞎了眼睛,肯定會自殺。但是安高和白川不同。他痛哭流涕,可是卻拼命地死守在警衛室裡,堅持不離去。青江感到更加危險,終於決定投毒謀殺……” “然而,非常偶然的是秋宗恰在這時到東京來找我,這使案情複雜了。但我卻不明白青江是怎樣得知秋宗進京,並且利用了這件事的。” “決非偶然。”中岡注視著酒杯,“我認為,青江聽別人說秋宗要進京,於是他就一直在高松碼頭上監視著秋宗。大概是在船上或是其它地方,他讓呆傻的秋宗摸了摸酒瓶,於是在酒瓶上留下了秋宗的指紋。” 琥珀色的液體深處,展現出他把罪責轉嫁到精神失常的秋宗身上的情景。 “噢,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這時鬆前又笑了起來。 “那以後,我弄了一場虛驚,從縣里到四國石油公司以至於政治家們都紛紛登台表演。現在回想起來,是我自己給自己下了停止調查的命令。” 他興奮得禁不住捧腹大笑。 中岡沒有笑,只是一直注視著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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