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污染的海峽

第22章 第四節

污染的海峽 西村寿行 4152 2018-03-18
四國石油公司位於工業區的盡頭。 三月五日,也就是和松前真五分手的第二天早晨,中岡警察到四國石油公司拜訪了安高恭二的頂頭上司——技術部公害科長青江忠則。 中岡警察走進工業區以後,停住腳步對周圍的景色眺望了好一陣。不,這當然不能稱為風景。在這裡沒有任何東西是自然形成的。威嚴的混凝土建築群林立,道路交錯,這一切使人聯想到佈滿機關的城堡。灰濛蒙的煙霧籠罩著整個半島,似乎是要將城堡在敵人的視線下隱蔽起來。 中岡回憶起瀨戶說過的話。秋宗修在這迷宮之中迷路仿徨,最後曾經說道“大海消失了”,然後臉上浮現出冷笑。的確,雖然可以嗅到海的氣味,但卻看不到海。如果把眼前的工廠比做魔鬼的話,那麼肯定是這魔鬼穿著煙霧作成的鎧甲,施展幻術,使大海從人們的眼前消失了。

“魔鬼!” 並不是不可以這樣來稱呼企業。儘管人們的生活中缺少不了企業,然而它的真正的面目卻是現代的煉金術士。它們從地獄之火一樣燃燒的石油當中變幻出汽車、家具、衣料、藥品、食物和其它一切東西。歷史上的煉金術士們曾經設想把鐵變成金,設想過燃素的存在,認為它們會使所有物質發生變化。然而現代企業更加大放異彩,使歷史上的那些煉金術士們無地自容。這一切無論是好是壞,都是魔鬼的所為。 既然是魔鬼,企業當然應當擁有意志,凌駕在人類之上欺凌人類。現代企業的確擁有這種意志,它擁有混凝土和管道構成的骨架,擁有石油的血液,並且開始尋求忠實地為它服務的人。最直接的犧牲者就是在它內部工作的人們。人們原來一直認為自己控制著能源,但是不知不覺之中卻處於被能源控制的境地,或者被能源吞沒了。人最自豪的就是擁有意志,這實際只是一種能量,所以在更強大的能源面前,人們只有被吞沒、被支配。

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也許安高恭二並不是供奉魔鬼的羔羊。他拒絕合作,反抗支配,最後精神被摧毀並且喪失了性命。秋宗修的情況也完全相同。魔鬼摧毀了反抗自己的安高,並且用秋宗修來掩蓋這一痕跡。除了這種設想以外,目前中岡無法解釋安高被謀殺的真像。在迄今為止的背景調查中,沒有任何一個線索能夠解釋藍色的水、突然失明、暈船和蟑螂墳墓這些現象。 中岡邁開大步走了起來,他決心要把隱蔽在煙霧鎧甲中的怪獸一般的四國石油公司拉到舞台上,並且迫使它進行表演。 青江忠則恰好在公司。 “我聽說安高案件已經逮捕了兇犯,並且結了案……” 青江把中岡引到客廳,顯得十分驚訝地說道。 “並沒有結案。” 中岡把背靠在沙發上打量著青江。他年齡剛過三十,儘管臉上罩著一層陰影,但卻是個滿精悍的小伙子。鼻樑兒和嘴唇上露出幾分冷酷的神情,這更突出了端莊的臉龐兒,加深了鮮明的色彩。

“您特意趕來,是為調查什麼呢?” 青江端上咖啡,那態度十分老練。 “我想了解有關安高恭二的所有情況,從僱用他的理由到讓他去東京的原因,此外還希望談談他臉上造成瘢痕的原因。” “我清楚了。僱用安高的直接原因是為了收買青島。我想您也曾聽說過,本來是通過四國公司進行收買的,但這件事被報紙洩露出去,引起輿論嘩然。這件事當然與我無關。當時四國公司也不得不採取措施設法打開缺口。那時內定的就是漁業合作社理事安高先生。我了解到他有乙種海員的證書,而當時我們的船長正打算要辭職,於是我就以此為交換條件說服了他。”青江侃侃而談。 “聽說你曾勸安高鈀靈魂出賣給魔鬼。” “警察先生對這些毫無意義的說法很感興趣呀!”青江冷冷地笑了一下,他笑的時侯,更顯得冷酷無情。 “我說這話不過只是就一般意思講的。因為那時市民聯合會每天宣傳說石油是魔鬼。如果沒有石油,他們肯定會鬧得沸反盈天。可這些人卻拼命反對在自己的城鎮裡建設工廠,要建就建到其它地方去。我說這話的意思就是諷刺這些人。這些人的生活中一時一刻也離不開石油,然而卻不了解它的意義。最近的石油緊張就是一個最明顯的例證。這可正好堵住這些傢伙們的嘴。非但如此,他們甚至想和石油工廠結婚哩!要說魔鬼,倒應當說大眾才真是把靈魂出賣給魔鬼了呢!”

“你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說,你說的魔鬼是不是意味著你僱用安高,讓他去進行非法排放廢液的工作?” “對不起,您有證據嗎?” “沒有。” 對於青江的反擊,中岡只是搖了搖頭。 “根據推理下結論的作法最近好像在警視廳很時興。”青江的態度沒有顯出絲毫怯懦。 “廢液排放船都已經在海上保安廳登記,而且每天都記有廢渣廢液運輸航海日誌。按照規定,這些航海日誌要在船上保存兩年。如果需要的話,是否請您看一看。” “將來要看的。但是我從某種途徑了解到一個情況。據說安高曾把原來一直非法排放到外海的廢液傾注在秋宗修的養魚灣灣口。這種含毒廢液使章魚全部死亡,所以安高急忙溜走了,是不是這種情況呢?”

中岡感到青江的態度從一開始就帶有挑戰的氣味。既然如此,中岡也就沒有必要客氣。 “這種說法純粹是捕風捉影。如果是這種情況,那麼您又打算怎樣解釋章魚和海水中都沒有檢查出廢液這件事呢?” 青江沒有發怒,相反他侃侃而談,話裡充滿自信。 “我剛才已經說過他不是溜走的。在那之前,他就好像有點神經衰弱似的。我想您一定了解,他曾經毫無意義地破壞過一個姓秋宗的人的捕鯔魚工作。我一直在後侮僱用了這樣一個糊塗人。但是在僱用他這件事上存在著收買捕魚權的責任問題。所以後來他太太來請求把他調到陸地上工作的時候,我就同意了。在章魚死亡的第二天他到東京去,這只不過是偶然的巧合。是不是您也許認為我和謀害安高有什麼關係……”

青江終於自己說出了這層意思。看他那有準備的情形,也許根據事態打算找律師。他本人似乎很得意,認為這正是他自己的鋒芒所在。 “我沒有這樣說。我只是調查一下那種說法是否屬實。你剛才說安高那時已經神經衰弱,原因是不是因為瘢痕呢?” 中岡根本不去理會青江扮演的獨角戲。 “我說的是有點像神經衰弱,因為並沒有去請醫生診斷過。那是什麼時候呢?我記得大概是九月三十日,他不小心打翻了堆積在岸上的硫酸罐。糟糕的是恰好那個硫酸罐的蓋子鬆了,結果他身上濺上了極少量的硫酸。從那以後,他就變得不大愛說話了。當然,臉上落下傷痕,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但我給他的補助超過了勞動保護補償的標準。” “可是我聽安高的太太說,從那以後他失去了性機能。僅僅濺上一點硫酸難道會使他喪失性機能嗎?”

“沒聽說這件事呀!您是不是不要提這種粗俗的問題?” 聽到性機能這句話,青江一直顯露著冷冷挑戰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異樣的表情。這一點兒沒有逃過中岡的眼睛。安高在產生抑鬱性症狀之後,突然失明。中岡認為其中有一種可能性就是由瘢痕引起的。而且經過調查,他發現安高在臉上落下瘢痕的同時失去了性機能。在剛才那一瞬間,青江忠則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異乎尋常的表情。 ——解剖並沒有發現松前真五所說的四乙烯鉛。他也曾反復問過親自解剖的醫生。據說,四乙烯鉛侵犯神經兩、三個月以後確實會引起與安高相似的症狀。不過,醫生還說,如果由於四乙烯鉛造成臉上的瘢痕,那麼在肺部也應該出現內科損傷,然而卻沒有發現這種跡象。 ——肯定不是硫酸!

中岡確信這一點。安高性格乖僻是因為他污染海洋造成的恐懼引起的,而臉上落下瘢痕的烙印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性機能喪失了,恰值這時,火焰般的巨大魚群聚集到海畔。當然,安高是個漁民,對於動人心弦的火焰般的魚群他在感情上仍然藕斷絲連。然而驅使他進行破壞的終極原因還是由於這塊烙印,由於奪去了他的身體的某種原因,這個原因也許就是某種藥物。 “藍色的水”——中岡心中自語道。這種藥物也許是一種特殊的藥劑,它在司法解剖中未能發現。甚至用它毒死章魚之後,在水和章魚身上也檢査不出來。大概秋宗修通過某種方法抓住了這種藥物存在的事實,並且把它稱作“藍色的水”。所以他才不把這種藍色的水送去檢査,卻要去找四國石油公司……

這時中岡突然感到一陣異樣的不安。據瀨戶和良吉說,章魚死亡之後,秋宗曾經立即潛人灣內。從那以後他呆呆地度過了幾天。過去中岡一直認為這是由於他受到捕鯔魚和章魚死亡的連續打擊引起的。現在看來,也許實際上他是受到某種藥物的毒害。這種藥物曾經奪走了安高健康的身體,迫使安高產生抑鬱性症狀。仔細想起來,他自語“大海消失了”之後完全精神失常的情況確實有些離奇。 “請您趁熱喝咖啡。”青江已經恢復了原來的表情。 “安高在被害一周之前,曾經突然失明,而且還出現過類似暈船的症狀。您是否有什麼線索?” 中岡沒心思喝咖啡。過午的陽光透過煙霧,光怪陸離地照射到這間寂靜客廳的藍色玻璃窗上。他突然感到這杳無人煙而又巨大靜謐的工場突然活了起來,顯出猙獰的面目。中岡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

“我也聽到過這個情況。據說醫生曾作過一個譬喻,認為這與水里的突然爬上陸地的情形相似,因此產生了抑鬱症狀。” “最後再問一件事。安高被害的二月十八日晚上八點鐘左右,你在什麼地方?” “哎,原來真的懷疑我啦!” 青江哧哧地笑出了聲。那笑容星得很高興。 “請您回答。” “那一天,我從九點鐘起就一直在良吉先生的養魚灣。良吉先生您一定早已認識了。” “在養魚灣?” “從那前一天起,我好容易才請了四天假。十八日早晨開著摩托艇出去,到了青島的養魚灣,在堤上釣了一天魚。那姑娘大概是叫瀨戶吧。我從報紙上了解到有個漂亮的流浪姑娘在那裡,所以雖然沒有釣到魚,倒也覺得滿有興味。當然我使用了假名,我說我姓香川。” 話裡又開始充滿自信。 “那麼你見到她了嗎?” “見到了,還跟她要了點茶水,吃了午飯,四點鐘左右結束釣魚,到板房去坐了坐,和她聊了一會兒天。我是五點半左右告辭的,我記得回到坂出時已經六點左右了。就算我馬上跑到高松港,從這裡岀發也足足需要一個小時。即使恰好有一班高松港飛往東京羽田機場的直飛航班,到達羽田機場也已經過了九點。而且從羽田機場到世田谷還得一個小時吧!這總不致於被你懷疑了吧?” 青江十分偷快地說道。 “我僅是詢問一下,作為參考。” 由於安高恭二的死亡是在八點到九點之間,因此如果青江去拜訪瀨戶是事實的話,青江當然不會成為凶手。再說中岡對青江並沒有很深的懷疑,所以並沒惑到十分失望。 “我想見一見安高恭二因瘢痕住院時的那位大夫。” “讓他們領您去吧!” 似乎青江早就等待著中岡提出這個要求。從他立即離開座位站起來的動作可以看出他的舉動十分乾練。他雖然年僅三十歲,但確實有才能足以勝任巨大企業的技術部公害科長的工作。他的言談舉止沒有一點兒漏洞,但是中岡卻始終認為青江那種冷靜而無隙可乘的舉止只是舞台上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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