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污染的海峽

第15章 第一節

污染的海峽 西村寿行 3217 2018-03-18
“捕鯔魚的情況就說這些吧!還有件事就是秋宗精神失常,等咱們回板房以後再說吧。良大伯還等著咱們呢!” 瀨戶撣去海沙,向前走去。 中岡感到這的確是一次極為嚴重的破壞。秋宗被鯔魚迷住,失去了理智。從一般人來看,甚至可以說他那時已經有點半瘋半傻。如果破壞者確實是安高,單憑這件事,也許就足以構成謀殺的動機。 中岡一邊走一邊反复思索,這是瀨戶內海滅亡的敘事詩。十幾年之後,鯔魚突然出現在瀕於死亡邊緣的大海裡,它們甚至忘記了自己是魚類,它們把大海映成火焰般的紅色,報復般地使人們陷入瘋狂。良吉的皺紋深處又一次飽嚐了海風的辛酸,他一蹶不振。秋宗精神失常,安高則被人殺害了。大海顯示了奇蹟,舉行了宴會,但是沒有人出席作陪。接著這一切都銷聲匿跡了。

這是一篇暗示大海滅亡的敘事詩,但這個名叫瀨戶的姑娘又起著什麼作用呢?她被秋宗污辱了,但她卻毫無羞澀、毫不懼怕地描繪了那整個情景。迫使她走上流浪之途的原因只是深深地埋藏在她的心中,這到底是什麼呢?如果說是神靈導演了這一場敘事詩,那麼神靈是否在這滅亡詩篇中讓瀨戶登場,以此留下了一線光明? 良吉提著一隻酒瓶走了出來。他把酒倒在三隻酒杯裡,接著又拿出了熏烤的章魚。 “到底是誰放的煙火,我不願意說……” 良吉把酒杯舉到嘴邊,說道。 “搞破壞的就是那個姓安高的人。除了他,誰還能幹這種缺德事!——而且島上的漁民大都被雇用參加了捕鯔魚,沒參與的不過只有安高和老和尚。老和尚總不致於乾這種事吧!但是,證據不足,結果呢,只是加深了仇恨。”

話雖然這麼說,但瀨戶心裡並沒有怨恨過任何人。相反,因為火焰般的巨大魚群已經深深隱沒在大海之中,這件事倒使她鬆了一口氣。她再次感到恐懼,想要把火焰全部封鎖在沙灘上的舉動也許觸怒了海神。 “那以後秋宗的情況怎麼樣?”把酒杯舉到嘴邊,中岡問道。 “我剛才說過,他自言自語地揀著鯔魚。我當時就想,他可能瘋了。因為他滿懷裡抱著鯔魚,他早已經抱不了那麼多,可是還不斷地往起揀,揀起來又丟掉。不過,他那時並沒瘋。但是從那以後直到章魚死亡之前,他始終萎靡不振,無精打采。” 瀨戶也把酒杯舉起來,濕了濕嘴唇。 “關於章魚死亡的問題……”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呀!大概是十月二十五日黎明時分吧,良大伯出去查看時發現的。對吧?良大伯。”

“對,那時的情況實在有點奇怪……” 良吉點了點頭。 捕鯔魚遭受失敗以後,良吉又開始不聲不響地養章魚。安高的破壞確實大大激怒了良吉。如果要在往年血氣方剛的時候,說不定會動起刀子來,但是如今的良吉已經沒有這種心思。他絕望了,即使再後悔,已經失去的東西再也不會恢復了。他認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夢,那是一場美夢。本來不可能再出現的鯔魚聚集起來,泛出紅色,使良吉又得以重溫舊夢。這一點使良吉感到幾分安慰。 總之,他把鯔魚圍住了,有一段時間,他曾經把火焰般的大海掌握在自己手中。可以說,僅僅這一點,他已經死而無憾。他想,他的打魚生涯從此也就結束了。 當秋宗揚言要控告安高的時候,良吉進行了勸戒。因為良吉認為沒有明顯的證捱。而且他還感到,這樣一來可能要產生比捕鯔魚失敗更為嚴重的後果。但秋宗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安高由於在排放廢液的船上工作而臉上落下了傷痕,這傷痕影響了他的性格以至性情乖僻。對於安高,良吉感到可怕。秋宗根本不掌握真憑實椐卻要進行訴訟,對於秋宗身上的這股勁頭,良吉更是感到恐懼。他深深知道,對於聚集起來的鯔魚,秋宗所報的幻想與他自己完全不同。他也了解秋宗曾經全力以赴與鯔魚搏鬥。但是在良吉看來,這一切都是他良吉和鯔魚進行的搏鬥,秋宗不過是半路闖入良吉幻夢的一個外來人而已。

安高恭二於十九日被傳到警察局,二十一日又被釋放了。雖然已經弄清安高曾對捕鯔魚找茬儿破壞,而且在破壞捕鯔魚那天夜晚他確實曾經回到島上。但是僅僅根據這些材料,警察局是不能採取任何措施的。 當秋宗得知安高被釋放的時候,他臉色變得十分陰沉,自言自語地說:“警察局根本就信不得。”良吉曾說過:“無論是誰都是靠不住的,打魚人根本不能依靠別人。”對於這句話,秋宗大概領會成“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的意思了,從而他決定自己去複仇。良吉看到他當時的表情,曾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秋宗是那麼懦弱,他根本不可能採取任何手段進行報復。 那是安高被釋放後第四天黎明時分的事情。從前一天夜裡就刮著猛烈的西風。良吉一直放心不下,所以他那天坐船到灣里去的時間要比平時更早。海上有風浪時,養殖槽總是沉在海底。他一個一個地把它們拉上來。良吉的眼睛被最初提起來的養殖槽吸引住了。本來,正常生長的章魚象夜行的武俠一樣全身呈現黑褐色,所以天亮之前是看不清楚的。但這次卻有一片模模糊糊地白色映人眼簾。

良吉仔細一看,發現養殖槽裡的章魚早已成為一堆屍體。良吉吃驚得說不出話來,急忙去查看別的養殖槽。同樣,下一個養殖槽也是一堆死章魚,看上去死後沒有多久。儘管黑色已經大部褪去,但是吸盤還有吸附力。良吉朝著板棚大聲喊叫起來。然後他又一個個地查看了九隻養殖槽,最後只好茫然僵立在昏暗的海灣上。這時他已經沒有勇氣再繼續往下查看,兩腿一個勁兒地哆嗦。 悲慘的事態遍布整個海灣。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良吉發出可怕的詢問,他發了瘋似地巡迴查看了整個海灣。在整個淡黑色的海灣里,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現象,當然也沒有出現紅色潮水。他用手掌捧起死章魚周圍的海水聞了聞,海水的氣味也沒有變化。他試著喝了一口,味道也跟平常一樣。

最後,良吉軟綿綿地癱坐下來。秋宗和瀨戶急忙趕來,劃出小船查看了其餘的養殖槽。良吉只是呆呆地看著。一會兒,秋宗的船也不再移動,瀨戶聲嘶力竭的哭聲漂蕩在朦朧放亮的海灣上空。中間還夾雜著秋宗尖利的咒罵聲:“安高把章魚全給弄死了,安高這壞蛋!”這聲音迴響在堤上,接著變成哭聲無力地向海面漂過去。 不久,乳白色晨霧般的黎明拉開帷幕。金光燦燦的朝陽照射在遠處的海面上,閃閃的金光迅速地傳向四方,那速度比海鷗的飛翔還要迅速。漸漸地金色的光彩逐漸淡下來,變成一片白色。象往常的景像一樣,依然是萬里晴空,風平浪靜。 良吉看到這裡,又慢慢地站起身來。他開始把死章魚從養殖槽裡撈出來裝到船上。死章魚被不斷地撈上來,不一會兒就裝滿了船。這些章魚都軟癱癱地伸開觸手。以前它們是那樣狡黠,彷彿能察顏觀色,使人不敢掉以輕心,然而現在這一切都消失了。在薄薄的皮膚下面,淺褐色的色素還在微微地移動。色素緩緩移動的情景使人聯想到進入章魚體內的毒素正在緩緩地擴散。

五百萬元。 ——這就是章魚死亡造成的損失額。自從投資以來,如今已經四年。第一年毫無收益,第二年大體上收回了飼料錢,去年總算是獲得了部分收益,勉強可以維持生計。按照計算,從今年到明年,大約可以收回一部分投資的款額。 從章魚幼苗到體重達數公斤的大章魚,培育過程中付出的勞動非同小可。章魚對淡水非常敏感,下雨的時候,必須立即把養殖槽沉到海裡去,否則章魚很快就會死亡。此外,章魚特別經受不住水質水溫的變化和污染。章魚的生命非常脆弱,可不像它的外表那樣潑辣。相反,它們卻吃得非常多。費盡千辛萬苦好容易才把章魚養大。長大以後,它們的力氣大得很,甚至決不比良吉遜色。章魚脾氣固執,要是它的吸盤吸住了什麼,它就決不輕易鬆開。如果衣服被吸住,那就只好脫掉,要不然就會被抓破撕碎,否則你就沒有辦法擺脫它們。

章魚滑稽可愛,這一點更是其它魚所無法比擬的。如果把它們放在船上的養殖槽裡,它們就會把細細的腳尖插到艙板的縫隙裡,慢慢地把艙扳拱起來,然後悠哉悠哉地爬出來,光伸出二、三隻腳,接著又伸出頭。良吉默默地看著章魚。它們向周圍巡視,於是發現了良吉。這時,章魚的樣子就像是自己被人發現做錯了事。黑色素迅速地移動,宛如羞紅了臉一般,然後敏捷地回到養殖槽裡去了。看著它們的動作和姿態,不由得使人覺得它們特別逗人喜愛。 付出辛勞飼養的章魚和小苗如今都已變成一堆屍體,秋宗和良吉已經無法再恢復元氣。唯一的一點積蓄都已經因捕鯔魚一掃而光。良吉心頭湧起一陣無名火,渾身顫抖著繼續從養殖槽裡撈著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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