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山路攀登上來的老年男子,站在了足柄嶺上。
老人聽見了從近處的古寺響起的怒吼聲,便朝那邊走去。
老人走進古寺院內。
很多男人正圍著正殿,朝著房頂怒吼。
“這是在做什麼呀?”
老人向身旁的男子打聽。
“討厭!老爺子。我頭疼呀!趕快給我離開!”
殺氣騰騰。
“快下來,鬼女!不下來,我們可就上去啦!”
“梯子!快找梯子!”
一夥人紛紛喊道。
聽到此,老人放下了旅行包。手握木棒闖到一夥人中間。
“安靜!”
老人大喊一聲。
“什麼!你……”
有幾個傢伙吃驚地看著老人。
“你們,請都回去,鬼女,交給我好啦。”
聲音雖然乾枯,但凜冽逼人。
“這老混蛋!”一人怒罵。 “把這老傢伙揪出去!”
隨著罵聲,有二三人朝老人抓去。沒等他們的手伸到,已經都趴到了地上。
“混蛋!”
有一人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就拔出匕首刺了過來。可是彎著背刺過來的這傢伙卻仰面朝天地躺倒了。是老人手中棒端擊碎了他的下顎。
“殺死他!這老東西!”
殺氣打著漩渦,揮舞著棍棒,手端著匕首的幾個傢伙朝老人蜂擁過來。
老人背靠正殿。
幾乎不挪動位置。只有手中的棍棒在動。棍棒在眼前狂亂般地舞動。握住中尖部位,兩端象活物一樣地向一夥人襲擊。有時棍子也直線飛行。每動一下,定能擊中對方。
等到怒吼聲平息下來時,已有十來個人躺在地上呻吟起來。
剩下的四五人準備逃走。其中一人投出了匕首。
老人的棍子把它卷落到了腳下。
老人往前移動。一撮人直往後退。
老人徑直走到殿前。
一撮人跑出院內,連頭也不回地跑下山去。
鬼女自始至終地看著。
“下來吧。”
老人以棍為杖,仰望著鬼女。
“浜村千秋。”
鬼女嘟噥道。這是個難以忘記的傢伙,想殺而沒能殺掉的只此一人。
“你,打死了嗎?把畜生們。”
看起來真是莫名其妙的棍術,一夥人就像被棍吸附住了一樣地往下倒,似乎象什麼舞蹈一般。
“沒有殺死,只是打碎了某個部位的骨頭罷了。”
“你,為什麼,那麼厲害?”
鬼女象喘息一樣地問道。
“學的呀,人只要學,什麼事情大都能會的。”
鬼女背景中的天空,黑雲開始擴展。少女的白色面龐懸掛在空中。
“下來吧,鬼女。”
“要殺我嗎?”
“不殺,你是我的獨生女兒啊?”
“……”
“你的名字叫朱美呀,在你一歲的時候,被侵入家中的什麼人拐走了,這是十六年前的事啦,你的母親叫廣子,你被拐走之後,廣子喪失了活下去的希望,因為你是唯一的孩子呀。她終日悲傷,積鬱成病,不瞑目地死了。那是在你被拐走的第四年上。”
“……”
鬼女保持沉默。懸浮在黑雲開始擴展的上空中的少女的面龐,露出類似激憤的表情。浜村注視著其雙眸中燃起的火焰。
“十年之後,我辭了警察工作。辭職後,開始了行腳全國的旅行。這是為了尋找你呀。我沒想到你還活著,我想不管活不活著都一樣,因為你母親臨死之前懇求我想辦法找到女兒。我對她發過誓,一定要找。這倒不是有了什麼目標,當時即無目標,也無其他。我是從北海道的北邊開始走的,打算花上不管幾年的功夫,也要一邊尋找你,一邊往南走,一直走到沖繩島的那一頭。恐怕踏遍全國也不會找到你,這事我思想上有準備,我只當作是對死去的廣子的一種供祭。同時,也當作是對也許不在人世的你的供祭,也是為了我本身的悲哀,我想以走遍全國來給與供祭和安慰。我花了兩年的時間,從北海道的北端南下到了長野縣的南部。在那裡,我訪向了據說鬼女復活了的白犬神社。我並不是對鬼女有什麼特別興趣,而是當作旅途中的一點消遣。在白犬神社遇見了平賀警部。看到平賀的苦惱,我才產生了盡可能查一下鬼女到底是什麼人的念頭。”
“……”
“算是一種奇緣吧。不知是什麼,把我領進了鬼石山山腳的村里,在商人客棧裡,我聽說了在地嶽山上住著仙人的這一段傳說的事情。於是,我登上地嶽山,進行了調查。”
開始起風了。鬼女的頭髮在飄動。白白的,小小的臉上出現了淒涼的神色。
“下來好啦,朱美。”
浜村千秋向鬼女打手勢。
“你受傷了。再磨磨蹭蹭,警察會來的。那樣就逃不了啦!”
“逃走,又怎麼樣,”鬼女發出低沉的聲音,“逃走,打算對我怎麼樣?”
陰沉的問話。
“我說,你好好聽著。我是你的父親呀,我不想把你交給警察。我要把你帶到一個地方去,是早準備好的隱匿去處。在那裡先治好傷,然後嘛……”
“然後怎麼樣?”
“我想,用自己的手,把你殺了。我認為用父親的手殺死殺人成性的你,也算是一點點的慈悲,大概你死去的母親也這樣認為吧!——不過,我不能殺你。被如同鬼魅地教養大的你,沒有罪。不,即便有罪,我也不能殺。你是我唯一的女兒啊。我明白了,這才是老人和孩子的紐帶呀,我是想把你從包圍網中救出來,才到這裡來的。縱然與警察爭鬥也在所不辭。我是抱著如果救不出你去,就和你一起去死的想法而來的呀。不過,我是幸運的。因為我比警察早一步遇見了你,決心帶著你逃走。我一直在想,有好多事情要教給你。尤其是,必須教給你真正的人的心。不過,好像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我分析了一下你最近的殺戮。你雖然是殺了人,但可以說是沒有恥辱的殺,我是這樣想的,你自從和叫美紀的姑娘認識以來,收回了正常人的心。已經沒有需要教給你的了。只想和你安安穩穩地一起生活,哪怕是一天也好。就是為了這個啊。”
風吹得頭髮繞卷在臉上。
“有一事,想問一下,”鬼女沒有動。 “你怎麼知道,我是你女兒朱美的?”
象塑像一樣,鬼女一動不動。
“一歲時的你,在右耳朵垂上有一顆翡翠色的小痣,現在也有,而且年齡也相同。在八王子郊外捉住你的時候,我發現了這一點。得到確認,是在殺死仙人之前。他自己招供了。”
“……”
“不相信嗎?”
“相信啊,這就下去。”
“快點!”
浜村放鬆了繃緊已久的肩頭。
房頂上站起了鬼女。背景的空中,黑雲已經佈滿。鬼女轉過身去,頭髮在臉上飄舞。
在浜村眼中,是個普通少女,不像在東京捲起恐怖旋風的鬼女。鬼女的影子從房頂上永遠消失了。背景只剩下天空。
——廣子。
浜村對著上空喊道:
——朱美,終於找到了呀!
是一句沒有喊出的喃喃自語。
老年的男子與少女,並肩行走。
少女抱著男子的肩頭。
男子柱著拐杖。
男子與少女走出寺院,從尾根折向北方。稀薄的雲彩開始包住尾根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