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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二節

罪惡的海 西村寿行 4390 2018-03-18
五月二十五日。 清村一守上了一條小船。 這條於山口縣萩市出發的船,是開往見島的定期班船。見島位於約五十公里處的日本海上。歸萩市所轄。 清村在顛簸的船裡思索著案情。 兵庫地檢的森本檢事正去向不明。他的失踪似,對北海道地檢的龍野檢事正、北陸地檢的鈴木檢事正、還有神戶的家中律師沒有產生多大影響。 森本檢事正失踪後,偵破工作沒有任何進展。然而新聞報導界卻為之沸騰起來,把它作為劃時代的事件,展開了一場爭奪素材的會戰。 檢察廳方面一直保持沉默。最初島田檢事正被殺時,曾以檢察總長的名義發表了談話。談話說,這是對檢察廳的挑戰,是司法界的嚴重危機,並號召要竭盡全力捉拿兇手。 然而,平泉檢事正被殺後,檢察廳的首腦們卻突然一反常態地沉默起來。

警察要求檢察廳內部協助檢舉,也沒有得到響應。 檢察廳對森本檢事正的失踪也緘口不語,只是發表了一項通告,說對失踪的森本將按檢察官職務規定執行處理。 警察也保持沉默。 雖然對森本的踪跡進行了多方探查,但沒有任何線索。 鹿兒島縣警、福岡縣警一起向龍野長重、鈴木清治、家中正晴三人了解情況。三人都回答不知道島田、平泉被殺的原因。 雖然有理由懷疑這三個人,但不能無根據地逮捕。而且,三人是在被害者一邊的。如果他們執意閉口不談,也毫無辦法。 檢察廳有強行搜查權,但檢察廳卻把案子全都推給了只有第一次搜查權的警察。 警察廳已陷入困境,有關方面屢屢催促兩縣警早日結案,兩縣警自然不能怠慢。現在許多偵察人員仍在全力挖掘著島田和平泉的過去。

然而,他們沒有看到一絲光明。 清村的臉日漸消瘦,堆滿深深的苦惱。 從壹岐回來的那天,他委託熊本、長崎、福岡、山口各縣,調查十六年前的八月上旬至下旬期間,是否發現從壹岐西海屋失踪的母女兩人的漂流的屍體。 清村斷定,失去聯繫的母女被人殺害了。母女倆請求上了迎著暴風雨出港的海嶺號。然後在海嶺號上發生了什麼事。其中包括將母女倆殺害而拋入大海的可能。 除此之外,沒有更合乎情理的解釋。 萩市和長崎市有了回音,說十六年前的八月中旬和下旬各有一具漂流屍體,長崎是個中年男子,屍體腐爛,身份不明;萩市見島漂流的屍體是一名中年女性,也因屍體腐爛而無法辨明身份。兩具屍體均被埋葬在無人祭祀的墳地。 清村接到這個消息後出發了。那個中年女性是不是十六年前夏天在壹岐失踪的母親?現在還不能遽下結論。儘管如此,他還是出發了。偵查工作不能嫌麻煩。

他必須去。 清村覺得中年女性屍體可能就是那位母親。他從壹岐回來後,從調查與五名檢察官和一名律師有關的審判活動中了解到,十六年前的八月七日,平泉公英在香川地方裁判廳出席了一次公審,那是一件盜竊殺人案,並從氣象資料中查到,在公審的前兩天,九洲西北有低氣壓通過。 事實證實著清村的推測。 清村望著對馬暖流通過的大海,目光嚴峻起來。 見島上有兩個村落,一個叫本村,一個叫宇津。 清村到達本村的時候,已接近傍晚。 十六年前的八月十八日,一具腐爛了的中年女屍被海浪沖到了本村的岸邊。負責處理屍體是村公所。 清村訪問了村公所。 村長接待了清村。村長叫藤井,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子。十六年前,他不是村長,也不記得漂流死屍的事。一般漂流來的屍體由常駐警察和醫生負責檢查。驗屍結束後馬上運往無人祭祀的墳地。掩埋屍體的是村公所當差的。

藤井幫助了解了一下十六年前處理死屍的人。結果,當時的警察和醫生都已不在人間。他說已經辭去村公所職務的金田也許知道一些情況。 清村訪問了金田。 金田住在海濱曬網場,是個六十出頭的漁夫。 “記得此事。” 金田在回答清村提問時,嘴裡的金牙閃閃發光。曬得黝黑的臉上佈滿了皺紋。 金田之所以記得此事,是因為那次處理漂浮屍體對他來說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屍體是到海邊玩的孩子們發現的。金田得到消息後立即與警察取得了聯繫,加上診所的醫生,三人一起來到海邊。屍體已腐爛得看不出模樣了,嚴格說,這只是屍體的一部分。兩條腿和頭已經沒有了,剩下的軀體也被魚撕咬得不成樣子。 黑加級魚、章魚、星鰻等都貪食死屍。

腐爛的屍臭味瀰漫在整個海邊。 屍體已辨認不出男女。 但不知為什麼,千瘡百孔的左毛腕上還帶有一塊手錶。錶帶已經生鏽,竟然沒有遺落。令人覺得似乎在顯示著某種執著。手錶是一塊女錶。所以判斷死者是位女性。 醫生檢查了屍體。金田仍然記得醫生戴著橡膠手套,漫不經心地將手探入屍體的性器官的情景。醫生扒出了骨盤和胸骨進行考查,得出的結論是:死者為中年女性。 警察給屍體照了像。 因為沒有頭部,所以無法對牙齒進行鑑別,更查不到死因。 屍體被送往無人祭祀的墳地。 錶帶已生鏽的手錶保管在村公所,這是一塊國產表。警察將製造號碼以及其它有關物品拍了照片,送到縣警。這是有人來查詢時唯一可供鑑識的東西。 但是誰也沒來查詢。

見島不時有死屍漂來,由於腐爛變形,身份不明,只好一埋了之。 這件事再也無人提起。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著。 轉過年四月初的一天,一個少年突然來到了村公所,說是想看一看保管著的那隻手錶。 金田問他為什麼要看那隻手錶。 這位看上去有十五、六歲的少年只回答說死者也許是他的親戚。少年很懂禮貌,言語不多。 金田拿出手錶給他看。少年默不作聲地看了一會,說:“不認識。”然後便離去了。情況只有這些。 “那塊手錶怎樣處理了?” “在村公所保管了幾年,後來被拿到寺廟裡去了。恐怕是埋掉了吧。” 談到這里金田也不大清楚了。 “寺廟?” “是常願寺。” “非常感謝。” 清村鄭重地施了個禮。

初夏的陽光已十分耀眼。 常願寺位於能看到海面的半山腰上。 住持是個七十歲左右的老人。 清村一守說明了來意。 “哦,那位施主麼?” 住持未加思索就提起了這件事。 “你似乎對這事印像很深?” 住持時回答好像談的就是昨天發生的事,這叫清村疑惑不解。 “有人寄來了永久祭祀費。” “永久祭祀費?什麼時候寄來的?” “大概是六年前。” “用的是什麼名字?” “沒有名字。” 住持搖了搖頭。 “名字是有,但不是真的。上面寫著東京都千代田區一丁目一番地,日本太郎,用掛號信寄來了二十萬日元的現金。” 我們按信上地址寄去了一張大意為收到了的明信片,但不久就被退了回來。

住持估計,寄錢的人大概就是在發現那具中年女屍後第二年四月初訪問寺廟的少年。他問無人祭祀的墳地在什麼地方,住持曾帶他去過。 少年走後,住持發現無主墳前供著花草和線香。過了幾天,住持又聽說少年到村公所要求看手錶。因其行事怪異,成了當時人們的話題。 少年看了手錶,卻沒有認領。大概其中有什麼緣故,少年又訪問寺廟,並在墳前供花草和線香的。住持認為這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少年。 九年之後,收到永久祭祀費。當時沒想到那位少年,過了幾個月才突然想到他。 ——是那位少年嗎? 住持努力追憶著少年的身影。 他總覺得心中有一個疙瘩。十五年前,少年看過手錶後,知道了死著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但他卻僅在墳前供上了花草和線香便離去了。

不知怎的,住持總覺得葬在那塊無人祭祀的墳地里中年女屍,就是那位少年的母親。但是住持不知道為什麼那位少年不肯吐露姓名。從九年以後他寄來了永久祭祀費來看,他肯定知道了那具中年女屍是誰。可他為什麼要默默地離去?為什麼寄永久祭祀費而不留姓名? 人活在世上會碰到各種各樣的事,住持認為,要很好地使用這二十萬元錢,也許這是那位少年在九年的時間里通過勞動一點一滴積攢下來的,要使之物盡其用。住持只能做到這一點。 “手錶後來怎樣了?” 清村問道。 “屍體埋了幾年後,村公所把手錶轉了過來,埋到了無人祭祀的墳地裡。” “就那麼埋了嗎?” “是的,為的是讓它盡快腐爛掉。” “埋在什麼地方還記得嗎?”

“我帶你去。” 住持走出庭院。 無人祭祀的墳前有香灰,看來每天都有人來給上供。 住持用帶來的鐵鍬挖了起來。 手錶真的挖出來了,上麵糊滿了土。清村用手撣去表土看了看又馬上送回了土坑,手錶幾乎已完全腐蝕了。 “寄永久祭祀費的信封還在嗎?” “時間已經過去六年了,所以……” 住持慢慢地搖了搖頭。 清村點了點頭,凝視著無人銨祀的墳塚。那裡僅放者一塊長著青苔的小石頭。 天色已近黃昏。 波浪湧到岸邊,泛起了白色的水花。 清村一守凝視著翻捲的波浪。 波浪中浮現出一個少年。少年盯著清村。他明眸皓齒,五官端正,但表情陰沉,目光冷竣。 清村有些困惑地望著少年。 少年的身後又映出一位女子的身影,他的兩腿和腦袋都不見了,只剩下胴體漂在水面。她三十多歲,五官也是那麼端正,酷像那位少年。 清村不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清村已經把握了整個事件。這是一件滲透了悲慘的事件,包含著一般殺人案件所沒有的痛楚。這種痛楚折磨著清村。 他心中對殺死檢事正的兇手的憎惡,在消減著。 少年等待著從壹岐回東京的母親和妹妹。他一直等著、然而未見母親和妹妹回來。 少年沒有父親,如果有父親的話,父親會代表少年出來查詢的,同時也說明少年也沒有可依賴的親戚。 也許是因為其父突然死去,使得少年的母親即便冒著暴風雨也得從壹岐趕回來。 母親和妹妹急於回東京,也許是因為接到通知,少年的父親突然死去或在彌留之際。少年獨自料理了父親的後事。 母親和妹妹仍沒有回來。 少年忍受著極度的悲哀等著,等著。 父親死後已經七個月了。少年難捺不住思念之情,毅然決定到壹岐去尋找母親和妹妹。 他出發了。這次旅行,他也許找到了母親和妹妹的踪跡。不一定準確。他可能了解到母親和妹妹曾站在要離開港口的海嶺號旁邊。 她們母女是否上了海嶺號,少年無從判斷。他想,母親和妹妹也許是乘坐定期班船到達九洲後失踪的。 少年為什麼沒有向警察提出尋人申請呢?對此清村也搞不清楚。但他認為,不申請必有不申請的理由。 總之,少年在繼續尋找母親和妹妹。 母親和妹妹失踪後的第八個月,少年有可能意識到她們已經被殺扔進了大海。 這種推斷的前提,必須是確信母親和妹妹搭乘了海嶺號。經過八個月的查訪,少年探聽到母親和妹妹搭乘了海嶺號,在海嶺號上,發生了異乎尋常的事情。 少年調查了漂流來的屍體的情況,並確認那具中年女屍就是自己的母親。或許這隻手表是少年用積攢的零花錢給母親的生日禮物,表的背面可能刻著只有少年才知道的印跡。 看過有後,少年發誓要復仇。不,也許是在少年確信母親和妹妹乘坐了海嶺號之後才發誓復仇的。 少年辨認出自己的母親之後,竟毅然忍痛離開了見島,這足以表現出少年的剛強意志。 少年決定殺死仇人,但仇人是擁有強大權力的五個檢察官和一名律師。自己不是對手。何況他還要繼續調查海嶺號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少年等待著時機的到來。要殺死這六個人,必須鍛煉自己的意志和體魄,具備鐵一般的心腸和緊韌不拔的毅力。 少年靠勞動度日,心中的殺機燃燒了十五年。十五年就這麼過去了,顯示出少年非凡的忍耐力。清村從這種忍耐中體味到了少年的孤苦與悲傷。 清村覺得自己應該撒手不管這個案子,如果可以,他真想這樣,當他想像到少年訪問壹岐和見島的情景時,對少年所犯罪行的憎惡就不那麼強烈了。他覺得,那位明知漂流來的屍體是自己的母親,卻否認其事,而在無人祭祀的墳前獻上花草和線香的少年,心中一定充滿了悲愴。 清村感受到了勒進兩個檢事正脖子裡的三股擰在一起的二十號鐵絲中所蘊含的強烈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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