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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洩密的心

島上書店 加布瑞埃拉·泽文 4588 2018-03-18
“一個故事最讓人感覺不舒服的是結尾鬆散。”副警長道格·李普曼一邊說,一邊從蘭比亞斯準備的開胃食品中挑了四塊小蛋奶火腿蛋糕。主持了多年“警長精選讀書會”之後,蘭比亞斯知道最重要的,甚至比手頭的書還要重要的,是食品和飲品。 “副警長,”蘭比亞斯說,“最多只能拿三塊,否則就不夠大家吃了。” 副警長把一塊小蛋奶火腿蛋糕放回碟子上。 “嗯,好吧,那把小提琴到底怎麼了?我漏讀了什麼嗎?一把無比珍貴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不可能真的憑空消失。” “說得好,”蘭比亞斯說,“還有誰?” “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嗎,”兇殺組的凱西說,“我最討厭警方毛糙的工作。例如,要是沒有人戴手套,我就會叫:閉嘴,你在破壞犯罪現場。”

“在迪弗的作品中,你就從來不會遇到這個問題。”調度部門西爾維奧說。 “他們要都是迪弗該多好。”蘭比亞斯說。 “但是跟糟糕的警方工作相比,我更討厭的是一切都解決得太快,”兇殺組的凱西接著說,“就算是迪弗也是如此。事情是需要時間才能琢磨出來的。有時是好幾年。你得帶著一個案子生活好長一段時間。” “說得好,凱西。” “對了,小蛋奶火腿蛋糕很好吃。” “在好市多買的。”蘭比亞斯說。 “我討厭那些女性角色,”消防員羅西說,“女警察總是來自警察家庭,以前當過模特。而且她必定有一個缺點。” “咬指甲,”兇殺組的凱西說,“頭髮亂,嘴巴大。” 消防員羅西哈哈大笑。 “這是對女性執法人員的憑空想像,就是這樣。”

“我說不好,”副警長戴夫說,“我喜歡那種憑空想像。” “也許作者是想說明那把小提琴並非重點?”蘭比亞斯說。 “當然,它就是重點。”副警長戴夫說。 “也許重點是想說明這把提琴怎樣影響了每個人的生活?”蘭比亞斯又說。 “呸。”消防員羅西說。她做了個大拇指朝下的手勢,“呸,呸。” AJ從櫃檯那裡聽著討論。小島書店主辦了十二個左右的讀書小組,其中“警長精選”是目前為止他最喜歡的。蘭比亞斯朝他叫道:“支援我一下,AJ。你並不是每次都得知道是誰偷走了小提琴。” “按照我的經驗,你要是知道的話,一本書會更讓人滿意,”AJ說,“不過我自己並不介意含糊一點。” 那群人的歡呼聲淹沒了他“滿意”後面的話。

“叛徒。”蘭比亞斯大聲說。 這時,風鈴響了,伊斯梅進了書店。那群人繼續討論那本書,可是蘭比亞斯不由自主地盯著她。她穿了一條白色的夏裙,拖地長裙突出了她纖細的腰身。她的紅色頭髮又長長了,使她臉部的線條柔和了。他想起前妻曾在前面窗戶那裡種過的蘭花。 伊斯梅走向AJ。她把一張紙放在櫃檯上。 “我終於選好了哪齣戲劇,”她說,“我大概需要五十本左右《我們的小鎮》。” “這是部經典。”AJ說。 丹尼爾·帕里什去世好多年之後的這一天,“警長精選讀書會”活動結束後的半小時,蘭比亞斯想已經等得夠久了,可以專門向AJ打聽一下。 “我很不想越界,不過你去問一下你的妻姐,她有沒有興趣跟一個長相還過得去的警官約會?”

“你指的是誰?” “我。長相還過得去那點是我開玩笑。我知道準確說來,我並不是特別搶手。” “不,我是問你想讓我去問誰。阿米莉婭是獨生女。” “不是阿米莉婭。我是說你的前妻姐,伊斯梅。” “哦,對,伊斯梅。”AJ猶豫了一下,“伊斯梅?真的?她?” “是啊,我一直對她有點意思,從高中就開始了。倒不是說她有多注意過我。我想我們都只會越來越老,所以我現在應該把握機會。” AJ打電話給伊斯梅問她。 “蘭比亞斯?”她問,“他?” “他是個好人。”AJ說。 “只是……嗯,我以前從來沒跟警察約會過。”伊斯梅說。 “這話開始聽著很勢利。” “我沒有那意思,只是我對藍領一直沒什麼感覺。”

這樣說來你跟丹尼爾過得挺好嘛,AJ想,但是沒有說。 “當然,我之前的婚姻是一場災難。”伊斯梅說。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她和蘭比亞斯在科拉松餐館吃飯。她點了一份海陸大餐和金湯力。不需要表現出女人味,因為她懷疑不會有第二次約會。 “胃口不錯,”蘭比亞斯評論道,“我要一樣的。” “那麼,”伊斯梅說,“你不當警察的時候幹嗎?” “嗯,信不信由你,”他靦腆地說,“我讀很多書。也許你會覺得那沒什麼。我知道你教英語。” “你讀什麼書?”伊斯梅問。 “什麼都讀一點。我一開始讀犯罪小說,我猜這很容易想到。但是後來AJ讓我讀起了別的書。文學小說,我想你會這麼稱呼她們。跟我喜歡看的比起來,這種小說的情節不夠豐富。說來有點不好意思,可是我喜歡青少年小說,裡面情節豐富,感情複雜。另外AJ讀什麼,我也會讀什麼。他偏愛短篇小說……”

“我知道。” “還有不管瑪雅讀什麼,我也讀。我喜歡跟他們討論那些書。他們是讀書人,你知道。我還為別的警察主持一個讀書小組。也許你看到過'警長精選'的指示牌?” 伊斯梅搖搖頭。 “對不起,我說話太多了。我是緊張了,我想。” “你挺好的。”伊斯梅呷了一口她的酒,“你有沒有讀過丹尼爾的書?” “讀過,一本,第一本。” “你喜歡嗎?” “不算是我的菜。可是寫得很好。” 伊斯梅點點頭。 “你想念你丈夫嗎?”蘭比亞斯說。 “不是很想念,”她過了一會兒才說,“有時想念他的幽默感。但是他最好的方面全在他的書中。我想如果我太想他,總是可以去讀他的書。不過我還沒有想過去讀呢。”伊斯梅笑了一下。

“那你讀些什麼?” “劇本,偶爾讀一點詩。然後是我每年都教的書:《約翰尼上戰場》《為歐文·米尼祈禱》,有些學年讀《織工馬南》《他們眼望上蒼》或者《我的秘密城堡》。這些書就像老朋友。 “不過我選擇新書只是自己看的話,我最喜歡的角色是這樣的,遙遠地方的一個女人,在印度,或者曼谷。有時,她離開自己的丈夫。有時她從未嫁人,因為她睿智地知道婚姻生活不會適合她。我喜歡看到她有好幾個情人,喜歡看到她戴著帽子不讓陽光曬到她白皙的皮膚,喜歡她去旅行和冒險,喜歡看到對於旅館、貼著標籤的行李箱、食物、衣服和珠寶的描寫。有點浪漫因素,但又不過分。故事背景是在過去,沒有手機,沒有社交網絡,根本沒有互聯網。理想的背景是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或者四十年代。也許當時正在打仗,但那隻是背景。沒有流血,有點性愛,但並不過於繪形繪色。沒有孩子,我覺得孩子經常會破壞一個故事。”

“我沒有孩子。”蘭比亞斯說。 “我並不介意在現實生活中有。我只是不想讀到他們。結尾可以是快樂或悲傷的,我不再有所謂了,只要是合情合理的。她可以安定下來,也許做點小生意,要么她可以投海自盡。最後,漂亮的封面很重要。我不關心裡面有多好,但一點都不想在難看的東西上花時間。我淺薄,我想。” “你是長得特別漂亮的女人。”蘭比亞斯說。 “我普普通通。”她說。 “絕對不是。” “長得漂亮不是追求人的好理由,你要知道。我得一天到晚跟我的學生們講這個。” “這話可出自一個不讀封面醜陋的圖書的人之口。” “嗯,我是在提醒你。我有可能是本封面漂亮但不好看的書。” 他嘆息了一聲。 “我知道幾例這種情況。”

“例如呢?” “我的第一次婚姻。妻子漂亮,但是刻薄。” “所以你覺得你會同一個錯誤犯兩次?” “不,你這本書上架已經有好幾年了,我讀過情節摘要和封底引用的話。一位關心人的老師,教母,正直優秀的社區成員,妹夫及其女兒的照顧者。婚姻不幸,可能是結婚結得太早吧,但是也盡了力。” “很概括。”她說。 “但是足夠讓我想讀下去。”他朝她微笑,“我們可以點甜品了嗎?” “我確實有很久沒做過愛了。”回她家的路上,她在車上說。 “好吧。”蘭比亞斯說。 “我想我們應該做愛,”伊斯梅又明確道,“如果你想的話,我是說。” “我的確想,”蘭比亞斯說,“但是如果那意味著我沒有機會跟你第二次約會,那我就不想了。我不想為最後得到你的人熱身。”

她笑他,領他進了她的臥室。她脫下衣服,燈也沒關。她想讓他看看一個五十一歲的老女人是什麼樣子。 蘭比亞斯輕輕吹了聲口哨。 “你真可愛,但是你應該看看我以前的樣子,”她說,“你肯定看到了傷疤。” 從她的膝蓋到臀部,有一道長長的傷疤。蘭比亞斯用拇指撫摸了一遍,那道傷疤就像玩具娃娃身上的一條縫。 “對,我看到了,但它一點也沒減少你的魅力。” 她的腿上有十五處骨折,她不得不換掉了右髖關節的關節窩,但是除此之外她都挺好。丹尼爾這輩子總算有一次承擔起了撞擊的力量。 “現在還很疼嗎?”蘭比亞斯問,“要我輕點嗎?” 她搖搖頭,讓他也脫掉衣服。 第二天早上她先醒。 “我去給你做早餐。”她說。他迷迷糊糊地點頭,然後她吻了一下他剃過的頭。 “你剃光頭是因為謝頂,還是因為喜歡光頭?”她問。 “都有一點。”蘭比亞斯回答道。 她把毛巾放到床上後離開了臥室。蘭比亞斯不慌不忙地收拾自己。他打開她的床頭櫃抽屜,翻了一下她的東西。她有幾種看上去價格不菲的化妝品,聞著就像她身上的味道。他抹了一些在自己手上。他打開她的衣櫥。她的衣服很小。有絲質裙子、熨好的棉布上衣、羊毛緊身裙和像紙一樣薄的開司米開襟羊毛衫。全都是顏色偏明亮的米色和灰白色,她的衣服收拾得乾乾淨淨。他看著衣櫥裡最上面的一格,她的鞋子放在原裝盒子裡整整齊齊地擺著。在其中一摞鞋子上面,他注意到有個很小的粉紅色兒童背囊。 他的警察目光鎖定了那個兒童背囊,因為它有點跟那裡不相協調。他知道自己不應該,但還是把它抽了下來,拉開拉鍊。裡面的拉鍊袋裡有蠟筆和幾本塗色書。他拿起那本塗色書,封面上寫著“瑪雅”。塗色書下面是另外一本書,薄薄的,更像是一本小冊子,而不是一本書。蘭比亞斯看封面: 封面有一道道蠟筆劃過的痕跡。 蘭比亞斯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警察大腦開始轉動,形成了以下問題:1)這是AJ被偷走的《帖木兒》嗎? 2)為什麼《帖木兒》在伊斯梅手裡? 3)《帖木爾》上面怎麼有蠟筆劃過,誰畫過?瑪雅? 4)為什麼《帖木兒》放在一個有瑪雅名字的背囊裡? 他正要跑下樓讓伊斯梅解釋,卻又改變了主意。 他再花了幾秒鐘看著那本古老的書。 在坐著的地方,他能聞到薄煎餅的香味,他想像得出她在樓下做煎餅。她很可能係著一條白色圍裙,穿了件絲質睡衣;或者只穿著圍裙,別的什麼都沒穿。那可真讓人興奮。也許他們可以再做一次愛,不是在廚房的餐桌上。無論在電影裡多麼有情色味道,在廚房的餐桌上做愛還是不舒服。也許在沙發上,也許再上樓。她的床墊很軟,她的床單的紗線支數肯定有幾千。 蘭比亞斯為自己是個好警察感到自豪,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下樓,編個藉口告訴她自己為什麼要走。 可那是榨橙汁的聲音嗎?她也在熱糖漿嗎? 那本書被毀壞了。 除此之外,它是很久很久以前被偷走的,到現在已經超過十年了。 AJ婚姻美滿。瑪雅安定下來了。伊斯梅也受過苦。 更別提,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女人。無論如何,這全都跟蘭比亞斯無關。他把那本書放回背囊,拉好拉鍊,然後把背囊放回原來的地方。 蘭比亞斯認為警察漸老時,要么喜歡多嘴,要么反過來。蘭比亞斯已不像年輕時那麼頑固了。他發現人們會做出各種各樣的事,通常自有其理由。 他下樓,坐到她的餐桌前,那是張圓餐桌,鋪著他見過的最白的桌布。 “聞著真香。”他說。 “能給人做東西吃挺好的。你在上面待了挺久啊。”她說著給他倒了一杯鮮榨橙汁。她的圍裙是青綠色,她穿著黑色健身衣。 “嗨,”蘭比亞斯說,“你有沒有剛好讀過瑪雅參加比賽的短篇小說?我還以為這孩子十拿九穩會得第一名呢。” “還沒讀過。”伊斯梅說。 “基本上就是瑪雅認為的她媽媽生命中的最後一天。”蘭比亞斯說。 “她一直特別早熟。”伊斯梅說。 “我總是納悶瑪雅的媽媽為什麼選了艾麗絲島。” 伊斯梅把一張薄煎餅翻了個面,然後把另一張也翻了個面。 “誰知道人們做事情都是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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