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比恐懼更強烈的情感

第6章 第五章雪姑娘

他們要謀殺雪姑娘。如果不採取保護措施的話,她就會永遠消失。在她冰雪的外袍下,保存著無盡的財富。 蘇茜仍然睡著,整個人蜷縮在地板上。 安德魯走到廚房,手裡拿著本·莫頓給他的材料。他煮了一杯咖啡,就坐在了餐桌旁。他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嘗試了兩次才把咖啡杯送到嘴邊。他擦拭著濺落在材料上的咖啡,卻發現筆記上有一處摺頁的地方顯得尤其重,他小心地打開了摺頁處,發現裡面有兩份打印的材料。 莫頓所做的調查其實比他自己所說的更為深入。他甚至採訪了莉莉安·沃克周圍的親友,雖然願意接受他採訪的人並不多。 莉莉安的鋼琴教師在電話中曾說他的學生向他袒露過一部分心事。但是本·莫頓和他之間的當面訪談最終也沒能實現,因為在約定日期的前一天這位老人因心肌梗死而過世。

耶利米·費甚本,也就是沃克家族所創立的一家慈善組織的負責人,則提到了一個其他記者都沒注意到的矛盾點。既然莉莉安·沃克決意犧牲那麼多在越南的士兵,她為什麼同時還會花費如此多的時間和金錢在慈善事業上呢? 另外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朋友則說莉莉安·沃克的生活並沒有表面上看來那麼平靜。她曾經聽到莉莉安和一個女性朋友的約定,這個朋友向莉莉安的家人撒謊說自己陪她去了克拉克島,但實際上莉莉安是一個人前往的。 安德魯抄下了島的名稱,繼續往下看。 他聽到了淋浴的聲音,就等了一下。水聲停止之後,他就走到臥室,蘇茜之前借走了他的浴袍。 “你知道你的外祖母會彈鋼琴嗎?” “我的鋼琴啟蒙用的就是她的施坦威鋼琴。我的外祖父舉辦聚會的時候,都是她在彈奏爵士樂。”

“克拉克島,你能想起什麼嗎?” “我應該想起什麼嗎?” 安德魯打開了衣櫃,從裡面抽出了兩條長褲、兩件厚毛衣,還取出了一個小行李箱。 “我們馬上去你家,你也取些東西。快穿衣服。” 下午時分,飛機停在了提康德羅加市飛機場的跑道上。在阿迪朗達克地區,冬季顯得尤為寒冷,樹林皆被積雪所覆蓋。 “這裡離加拿大的邊境線已經不遠了。”安德魯坐上了他租來的汽車。 “有多遠的路程?”蘇茜打開了車裡的暖風。 “大概半個小時,但是在這種天氣情況下可能要久一點兒。恐怕要來場風暴。” 蘇茜顯得心事重重,看著車外的景色。風一陣陣地吹著,捲起了原野上的塵土,甚至都吹進了汽車內部。蘇茜搖下車窗,把頭伸了出去,之後又敲了敲安德魯的膝蓋示意他停下。

車停在了路邊,蘇茜立即衝下了路基,把之前在機場吃的三明治全部吐了出來。 安德魯走到她身邊,扶著她的肩膀。蘇茜吐完之後,他把她攙上車,又重新坐在方向盤前。 “對不起,我很抱歉。”蘇茜說。 “大家永遠都不知道商家往這種包裝好的食物裡加了什麼。” “剛開始的時候,”蘇茜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我每天早上醒來,都會以為這一切不過是個噩夢,他已經在廚房裡做好早餐等著我。我雖然通常比他醒得早,但是我總是裝睡,好讓他去準備早餐,這樣我只要坐在餐桌前就可以了。我就是這麼懶。他剛走的那幾個月,我經常會穿上衣服,出門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有的時候,我會去逛超市,我推著小車,在走道裡來來回回,卻什麼都不買。我看著周圍的人,我嫉妒他們。一旦失去了自己的所愛,日子就會變得如此漫長。”

安德魯打開了一條窗縫,調整著後視鏡,思索著自己該說些什麼。 “出院之後,”他最後開口道,“我經常會在下午坐在瓦萊麗的窗下。我就這麼待著,坐在長椅上,幾個小時都一動不動,看著公寓的門。” “她從來沒有碰到過你嗎?” “不,不會的,她已經搬家了。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敢坐在那裡。” 蘇茜不再說話了,只是盯著窗外的風暴。轉彎的時候,汽車側滑了一下。安德魯立刻鬆開了油門,可是車還是一直向斜前方滑去,最後撞上了一個雪堆。 “這兒還是個不錯的溜冰場。”安德魯大笑起來。 “你喝酒了?” “在飛機上喝了一點點,但真的只是一點點。” “立刻停下來。” 安德魯並沒有聽她的話,於是蘇茜的拳頭就如同雨點一樣在他的手臂和胸膛上落了下來。安德魯抓住了蘇茜的手,努力讓她鎮定下來。

“沙米爾已經不在了,瓦萊麗也離開了我。只剩下我們,而我們卻什麼都做不了。現在,你要安靜下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讓你來開。但是就算我沒有喝酒,剛剛那段結冰的路也同樣會很危險。” 蘇茜把手從安德魯的手掌裡抽了出來,轉過身繼續看著窗外。 安德魯繼續向前開。風越來越大,車身甚至因此顛簸起來。隨著夜晚的臨近,能見度也越來越差。他們經過了一個破敗的小鎮,安德魯不由得想:不知道都是哪些可憐蟲住在這裡。風雪中,他看到了一個寫著“迪克西·李”的招牌,就把車停了過去。 “今天就別再趕路了。”他邊說邊拔下了鑰匙。 餐廳裡只有兩個客人,環境的破舊程度幾乎可以拍恐怖電影。侍者為他們送來了咖啡和兩份菜單。安德魯叫了煎餅,而蘇茜卻什麼都沒有選。

“你應該吃點兒東西。” “我不餓。”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的外祖母其實是有罪的?” “從來沒有。” “我並不是說她一定有罪,但是如果你帶著成見去進行調查,你就很可能會進行自我欺騙。” 一個坐在吧台前的卡車司機一直用一種讓人很不舒服的眼神看著蘇茜,安德魯迎上了他的目光。 “不,不要假裝西部牛仔。”蘇茜對安德魯說。 “這個人讓我很生氣。” 蘇茜走上前去,主動跟這個司機搭了話。 “你想和我們一起吃嗎?一個人開了一天的車,又單獨吃飯,不如大家一起吧,這樣熱鬧一點兒。”她的語氣很誠懇,沒有一點兒諷刺的意味。 那個司機顯得很是驚訝。 “我只拜託你一件事,不要再看我的胸部了。這讓我的男友很不舒服,而且恐怕你的太太也不會開心。”蘇茜又補充說,還用眼光掃了一下他手上的結婚戒指。

卡車司機立即付錢出了餐館。 蘇茜坐回到安德魯旁邊。 “你們男人最大的弱點就是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路對面有家汽車旅館。我們就在那兒過夜吧?”安德魯建議說。 “旅館旁邊還有家酒吧,”蘇茜從窗戶看了出去,“你是不是打算等我一睡著就溜過去?” “有可能,但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是沒什麼關係,可是一看見你的手在發抖,我就覺得噁心。” 侍者把安德魯點的東西送了過來。他把盤子推到了桌子中間。 “如果你願意吃點兒東西,我今晚就不去喝酒。” 蘇茜看著安德魯。她拿起叉子,把煎餅分成了兩半,然後把自己的一半浸到了槭糖漿裡。 “舒倫湖離這兒不遠,”她說,“我們到了那兒之後怎麼辦?”

“還沒想好,明天再說吧。” 晚飯之後,安德魯去了趟洗手間。他剛剛轉過身去,蘇茜就利用這個空隙掏出了手機。 “你在哪兒?我已經找了你兩天了。” “我出來散心。”蘇茜回答道。 “你有煩心事?” “你知不知道我的外祖母很喜歡來一個小島上度週末?” 克諾夫沉默了。 “你是默認了嗎?” “不管你有任何理由,都不要去。”克諾夫最後說道。 “你是不是還有其他事情瞞我?” “我向你隱瞞這些事情,都是為了不讓你受傷害。” “什麼叫不讓我受傷害?” “讓你對莉莉安的幻想全部破滅。這些幻想伴隨著你的整個童年,但是我怎麼能指責你呢?你是那麼孤獨。” “你想對我說什麼?”

“在你的心目中,外祖母就是個英雄。你用瑪蒂爾德的只言片語重新創造了她的人生,但是蘇茜,我很抱歉,她不是你想像的那個人。” “克諾夫,你不要再瞞著我了,我已經是成年人了。” “她背叛了你的外祖父。” “他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但是他選擇對此視而不見。他太愛莉莉安了,不想因此失去她。” “我不相信。” “沒人會逼你相信。不管怎樣,你可以自己去發掘真相,我想你應該已經在去湖邊的路上了。” 這次輪到蘇茜沉默了。 “到了舒倫湖之後,你可以去找村上雜貨店的老闆。不會弄錯的,那裡只有一家店。之後就要看你自己的了,但我還是要真誠地建議你不要去。” “為什麼?” “因為你比自己想像的要脆弱,你總是擺脫不了自己的幻想。”

“她的情人是誰?”蘇茜緊咬牙關,向克諾夫問道。 可是對方沒有回答就掛斷了電話。 安德魯一直站在香煙售賣機旁,等到蘇茜打完電話才走了過來。 克諾夫放下了聽筒,把手枕在了頭的下面。 “難道我們就不能安靜地休息一晚嗎?”克諾夫的男友問道。 “睡吧,史丹利,現在已經很晚了。” “然後讓你一個人在這兒忍受失眠?看看你自己的臉色。到底是什麼讓你這麼煩?” “沒什麼,我只是有點兒累。” “是她嗎?” “是的。” “你在發愁?” “我也不知道,有的時候會發愁,有的時候不會。” “為什麼?”史丹利握住了克諾夫的手。 “因為我不知道到底哪個才是真相。” “從我認識你開始,這個家族的人就不停地為你帶來麻煩,而我們現在都已經在一起四十年了。不管結局如何,我都希望這一切能早點兒結束,那樣我就能真正地放心了。” “是那個承諾毀了我們的生活。” “你之所以會做出這個承諾,是因為你當時還年輕,而且愛上了一個參議員。也是因為我們一直沒有孩子,你就選擇擔任了一個本不屬於你的角色。我提醒過你多少次了,你不能一直扮演雙面間諜,不然你總有一天會死在這上頭。” “我已經到這個歲數了,還有什麼可怕的?別說傻話了,我只是欣賞沃克,他對我來說是良師益友。” “恐怕不只是這樣吧。我們關燈吧?”史丹利問道。 “希望沒讓你等煩。”安德魯邊說邊坐了下來。 “沒有,我在看外面的雪,這就和壁爐裡燃燒的木柴一樣,永遠都看不煩的。” 侍者再次過來幫他們添了咖啡。安德魯看了看她胸前的工作牌,上面寫著她的名字。 “安妮塔,那家汽車旅館怎麼樣?” 安妮塔看起來已經六十幾歲了,她貼著的假睫毛長到和布娃娃一樣誇張,唇上的口紅艷得耀眼,臉頰上的粉更是突出了她的皺紋,彷彿在暗示在這樣一個偏遠的地方當一個餐廳服務員是多麼無聊。 “你是從紐約來的?”安妮塔嚼著口香糖,“我去過一次。時代廣場和百老匯,都非常好看,我現在還記得。我們在街上走了幾個小時,為了看那些摩天大樓,我把脖子都仰酸了。不過真是可惜了世貿中心的那對雙子塔,這麼做的人真應該被絞死!” “是啊,應該被絞死。” “後來本·拉登被殺死的時候,我們這兒的人都激動得哭了。你們呢,我猜在曼哈頓大家應該大肆慶祝過吧。” “應該是,”安德魯說,“可惜我沒去參加。” “那真是可惜。我跟我的丈夫說要在我七十歲的時候再去紐約看看。好在還不著急,我還有時間。” “那個旅館呢,安妮塔?怎麼樣?” “我的孩子,旅館還挺乾淨的,這就已經不錯了。你帶著這麼漂亮的姑娘出來度蜜月,雖然這裡不是科帕卡巴納,”安妮塔的聲音和她的鞋跟一樣尖利,“再往前二十英里有個假日旅店,條件會好一點兒,但是看看這個鬼天氣,反正我是不會再趕路的。再說了,只要兩個人感情好,有個好枕頭就夠了。我再給你們拿點兒什麼吧?廚房馬上就要關了。” 安德魯遞給她二十美元,感謝她的服務如此貼心。安妮塔很高興地接受了他的讚美,收下了小費。 “告訴老闆你是我的朋友,他可以給你個折扣。記得要旅館後面的房間,臨街的房間早上會很吵,因為有卡車開來開去。” 安德魯和蘇茜走到了路的對面。安德魯向老闆要了兩個房間,但蘇茜卻堅持一個就夠了。 一張大床、一塊老舊的化纖地毯、一把更舊的椅子,還有70年代的餐桌和電視,這些就是這個位於旅館一層的房間的全部設施。 浴室的條件也不太好,但水總算夠熱。 安德魯從壁櫥裡拿出一床被褥,又從床上扯了一個枕頭,就在窗戶下面鋪了一個簡易床鋪。他鑽進床上的被子裡面,開著床頭燈,而蘇茜正在裡面洗澡。蘇茜出來的時候,只在腰上裹了一塊浴巾,整個上身赤裸著,躺在了安德魯的旁邊。 “不要這樣。”安德魯說。 “我還什麼都沒做。” “我很久都沒見過赤裸的女人了。” “你喜歡這樣嗎?”蘇茜把手伸進了被子裡。 她的手來回撫摸著安德魯的下體,而安德魯的喉結都忍不住動了起來,一句話都說不出。蘇茜繼續著方才的動作,直到安德魯真正釋放了出來。他想反過來回饋蘇茜,開始親吻她的胸部,但是蘇茜卻推開了他,並熄滅了燈。 “我不能這樣做,”她喃喃地說,“還不到時候。” 隨後,她就抱住安德魯,閉上了眼睛。 安德魯卻一直大睜著雙眼,盯著天花板,努力放勻自己的呼吸。他的小腹處黏黏的,讓他覺得很不舒服。他感到了一種負罪感,一種無法抵制誘惑的無力感,激情過後,他突然覺得自己很骯髒。 蘇茜已經睡熟了。安德魯坐了起來,打開了電視機下面的酒櫃。他用貪婪地目光看著裡面一瓶瓶泛著光澤的酒,最終又下定決心關上了酒櫃的門。 他來到浴室裡,靠在窗戶旁。風暴席捲了外界的一切,連地平線都已變得模糊。遠處,有風車在嗚咽,穀倉的頂棚在風的攻擊下發出巨大的聲響,原野裡的稻草人被吹得七零八落,讓這幅畫面顯得更為詭異。紐約已經很遠了,安德魯想,但是他兒時的美國就在這裡,他突然很渴望,哪怕只有一瞬,再看看父親的臉。 等他回到房間的時候,蘇茜已經不在床上了,而是睡在了地上。 “迪克西·李”的大堂和昨晚很是不同,各種各樣的聲音讓人感到清晨的朝氣。所有桌子旁的圓凳都已經坐滿了客人。安妮塔在各桌之間跑來跑去,用小臂和手一次性端著好幾個盤子,就像馬戲團的演員一樣。 她向安德魯使了個眼色,向他示意旁邊桌上有兩個卡車司機要走了。 安德魯和蘇茜坐了下來。 “怎麼樣,昨晚睡得還好嗎?風實在太大了,你該去看看外面的路,全部都白了,積雪足足有三十厘米厚。我給你拿個漢堡怎麼樣?哈哈,開玩笑的,你昨晚才吃了煎餅。” “兩杯咖啡,兩個煎蛋,我的那個不要放火腿。”蘇茜回答道。 “啊,這位小公主終於開口了,昨天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話呢!兩個煎蛋,一個不放火腿,兩杯咖啡。”安妮塔邊唸叨邊走向吧台。 “我看她是想讓我說昨晚我讓對面這個男人上了我的床。”蘇茜長舒了一口氣。 “我覺得她還不錯,年輕時應該很漂亮。” “百老匯真的很好!”蘇茜故意弄尖了聲音,還蠕動著嘴唇模仿安妮塔嚼口香糖的動作。 “我就是在這樣的村子長大的,”安德魯說,“這裡的人要比我紐約的鄰居更熱情。” “那就換個街區!” “我可以請教一下為什麼你心情這麼壞嗎?” “因為我昨晚睡得不好,而且胃裡沒東西的時候,我會尤其討厭周圍的噪聲。” “昨晚……” “已經過去了,我不想再提。” 安妮塔送來了他們的早餐。 “你們怎麼會到這裡來?”她邊上菜邊問道。 “為了度假,”安德魯回答,“我們想參觀阿迪朗達克森林公園。” “去看看圖佩湖吧,雖然不是最美的時候,但是冬天的景色也不錯。” “是的,我們要去圖佩湖。” “最好再去趟自然博物館,那兒值得一去。” 蘇茜卻忍受不了了。她要求安妮塔把賬單拿來,後者立即明白她貌似不是太受歡迎。她在本子上寫了寫,撕下那張紙交給了蘇茜。 “服務費已經包含在裡面了。”安妮塔離開了他們的桌子,表情很是傲慢。 半個小時後,他們來到了舒倫湖畔的小村莊。 安德魯在村里的主路上停下了車子。 “把車停在雜貨舖前面。”蘇茜說。 “然後呢?” “在這樣的村子裡,雜貨舖老闆一般很有威信。放心,我心裡有數。” 這家雜貨舖看起來更像百貨公司。進門處的一邊擺放著蔬菜和水果,店鋪中央堆著一些家居用品,最裡面放著五金建材和修理用具。這些東西都可以在紐約的百貨公司裡找到,只是略微陳舊了些。蘇茜向收銀台後面的男人打了個招呼,要求見他的老闆。 “我就是老闆。”迪隆·布魯迪回答道,他看起來有三十幾歲。 “我找的人要比你年長一些。” “傑克現在在阿富汗,傑森在伊拉克。你不會是來告訴我們什麼壞消息的吧?” “我找的是你們家上一輩的人,”蘇茜說,“我沒有任何壞消息要告訴你。” “我父親在裡面算賬,現在最好不要去煩他。” 蘇茜穿過店鋪,敲響了里間的門,安德魯也站在她的身邊。 “迪隆,不要煩我,我還沒算完呢!”裡面傳來喊聲。 蘇茜率先走了進去。艾略特·布魯迪是個矮小的男人,臉上滿是皺紋。他從賬本里抬起頭來,皺著眉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他推了推眼鏡,繼續算賬。 “如果你是要推銷什麼,那就別費勁了。我正在盤點,我的笨兒子到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管理庫存。” 蘇茜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把它放在了賬本上。 “你認識這個女人嗎?” 老店主看了看這張發黃的照片,又仔細端詳了蘇茜的臉。隨後,他站起身來,把照片舉到蘇茜的臉旁,發現這兩張臉驚人地相似。 “你怎麼這麼像她?”布魯迪說,“已經這麼久了。但是我不太明白,她的女兒怎麼可能這麼年輕?” “莉莉安是我的外祖母。你認識她?” “把門關上,坐吧。算了,”他自言自語道,“還是別在這裡吧。” 他拿起衣架上的皮質外套,擰開了房間另一扇門的把手,外面是一片空地。 “我一般都偷偷到這兒來抽煙。”布魯迪在一個樹洞裡翻找了幾下,拿出了一包煙。他先詢問了另外兩個人需不需要,就點燃了一支,抽了起來。 蘇茜的心已經快要跳出胸膛了。安德魯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示意她不要表現出什麼。 “在村里,大家都叫你的外祖母瑪塔·哈莉。” “為什麼是這個外號?” “因為人們都很清楚她到這裡來是乾什麼的。剛開始,大家都不太能接受,不過你的外祖母很會與人相處,她非常迷人,又很慷慨。所以大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對什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都不重要了,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重要的是她給你留下了什麼,我一直覺得有天可能會有人找到這裡來,畢竟給了那麼多錢,不過我以為來的會是她女兒。” “她給我留了東西,就在這兒?在你的店裡?” 艾略特·布魯迪大笑了起來。 “我的倉庫可放不下那個東西。” “放什麼?” “來吧,跟我來。”艾略特從口袋裡掏出了一串鑰匙。 他朝著空地上停著的一輛小卡車走去。 “我們三個人都坐在前面吧。”他打開了車門,“上來吧!” 車椅上的裂紋幾乎和他臉上的皺紋一樣多。駕駛室裡充滿了刺鼻的汽油味。發動機轟鳴了起來,開始運轉。艾略特踩下了油門,卡車就向前躥了出去。 他開著卡車繞了個圈子,從店門口經過,和他的兒子打了個招呼,而迪隆則是滿臉驚訝。走了大約三公里,卡車就上了一條土路,在一個渡口前停了下來。 “馬上就到了。”他走下了卡車。 在碼頭上,他讓蘇茜和安德魯坐上了一條拴著的小船。艾略特搓了搓手,用盡全身的力氣拉動了小船發動機上的皮帶,足足試了三次才成功。安德魯提出要幫忙,卻只收穫了一個白眼。 小船在平靜的水面上激起了波紋,朝著一個草木蔥蘢的小島駛去,那個島就彷佛是雪白的沙漠中的一片綠洲。 “我們去哪裡?”蘇茜問道。 艾略特·布魯迪笑了笑才回答她: “我們要回到過去,去見你的外祖母。” 船繞著小島開了一圈,停泊在某個堤岸的旁邊。艾略特關閉了發動機,跳下船,又把船拴在岸邊的木樁上,這一系列動作他做得很熟練。安德魯和蘇茜跟在他的身後。 他們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走進了小島的腹地,遠處陰暗的天際處可以看到一個灰色的煙囪。 “從這裡走,”他們來到了一個岔路口,旁邊還有園丁居住的小屋,布魯迪帶著他們走上了其中一條路,“如果一直往左邊走就會看到一片很美的沙灘。傍晚的時候你的外祖母喜歡在那裡散步,但是現在這個季節不太合適。還有幾步路我們就到了。”他補充道。 穿過一片松樹林,蘇茜和安德魯看到了一座靜謐的小屋。 “這就是你外祖母的房子,”艾略特·布魯迪說,“整個島都是她的,不過我想現在應該是你的了。” “我不太明白當時的情況。”蘇茜說。 “那個時候,村子北面有一個小型飛機場。每個月有兩個週五的晚上,都會有一架直升機把你外祖母送到這裡,她在這兒過完週末,週一再離開。當時我的父親負責打理這片產業,我才只有十六歲,也會給他幫幫忙。這個房子直到1966年才有人住。後來你外祖母出事的一年後,她的丈夫來過這裡,告訴我們他希望能保留這份家業,因為這是全家唯一沒被政府沒收的財產。他還解釋說因為這個島是在一家公司的名下的,所以國家沒有發現。不過,這和我們也沒什麼關係,只是當時的氣氛太尷尬,我們也就沒好意思問什麼。每個月我們都會收到一筆匯款,讓我們好好維護這座房子和修剪樹木。我父親去世之後,我就接過了這項工作。” “你是自願無償做這件事的?” “不是,到現在每個月還會有匯款,而且每年都會漲一點兒。房子維護得很好,但還是不敢說你在裡面看不到灰塵。我和我的兒子一起,已經盡力了,現在有兩個兒子參了軍,任務變得重了一些。所有的設施都可以用,鍋爐去年才換過,屋頂也是定期檢修的,煙囪都是通的,液化氣罐應該還是滿的。只要稍微打掃一下這裡就可以變成新房。小姐,你現在回家了,這是你外祖父的意願。”艾略特把鑰匙遞給了蘇茜。 蘇茜一直看著這座房子。她走上了門前的台階,把鑰匙插進了鎖孔裡。 “我來幫你吧,”艾略特走上前來,“這扇門不太好開,需要點兒小技巧。” 門開了,裡面是個寬敞的客廳,所有的家具上都罩著白布。 艾略特拉開了窗簾,光湧進了房間。壁爐上方,蘇茜看到了外祖母的一幅肖像,正微笑地看著她。 “你和她這麼像,真是不可思議!”安德魯說,“你們的眼神都是一樣的,下巴、嘴唇都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蘇茜走近那幅畫像,她的情緒已經完全表露了出來。她踮著腳,輕柔地觸摸著畫布,動作裡卻蘊含著一絲感傷。她轉過身來,看了看客廳。 “需要我把家具上的布都撤下來嗎?”布魯迪問。 “不用了,我想上二樓看看。” “稍等一下。”布魯迪離開了房間。 蘇茜打量著這個房間,用手指拂過每一件家具,甚至窗戶的邊緣。她變換著各種角度,欣賞著這裡的每一件物品。安德魯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他們隨之聽到了一陣轟鳴聲,天花板上的燈亮了起來。 布魯迪回到了房間裡。 “供電的是一套發電機組,你慢慢就會習慣這個噪聲的。萬一停轉的話,可以到園丁的小屋裡檢修一下。我每個月都會開一次,所以現在的儲電量還是滿的。電壓還算夠穩,但是不要一次性打開所有的電器。浴室和臥室都在樓上,跟我來。” 樓梯有一股槭樹的味道,欄杆扶起來有一點兒嘎吱作響。到了二樓,蘇茜突然在臥室門前猶豫了一下。 安德魯轉過身去,示意布魯迪和他一起下去。 蘇茜沒有註意到他們的離開,她轉動了把手,走進了莉莉安的房間。 臥室裡,所有的家具都保持原樣,上面也沒有蒙上白布,就好像當天晚上主人就會回來。屋子中央有一張大床,上面蓋著印度式的紅綠相間的床罩。兩扇窗戶之間放著一張矮桌和一把躺椅,桌上甚至還插著葡萄藤的枝子。地板是松木的,上面的圓形花紋比成年人的拳頭還要大,鋪著阿爾拉契亞式的地毯。左邊的牆壁上有一個石砌的壁爐,已經被熏得發黑。 蘇茜拉開了衣櫥的抽屜。莉莉安的衣服整齊地放在裡面,上面還蓋著綢布。 蘇茜揭開了綢布,拿起一條披肩,把它披在身上,看著鏡中的自己。隨後她又走進了浴室,站在洗手台的前面。口杯裡放著兩把牙刷,置物架上有兩瓶香水,一瓶男用一瓶女用。蘇茜聞了聞,又蓋上了蓋子,離開了房間。 回到客廳之後,她看到安德魯正在取下家具上的白布。 “布魯迪去哪裡了?” “他走了。他覺得我們要在這裡過夜。他的兒子會用船給我們送來生活用品。他還跟我說倉庫裡有的是木柴,我一會兒就去找一找。之後,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巡視一下這片領地。” “我真是沒有想到。” “沒想到自己竟然擁有一座這麼美麗的小島?” “沒想到我的外祖母竟然有秘密情人。” “難道這不是鄉民的謠傳嗎?” “我在上面看到了一瓶男士香水,那不是我外祖父的。” 門開了,艾略特·布魯迪氣喘吁籲地走了進來。 “我忘了給你們留我的電話號碼了。如果你們有什麼需要,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布魯迪先生,我外祖母的情人到底是誰?” “沒人見過他,他每次都是周五晚上到,比你外祖母來得還要晚,一般那時鎮上的人都已經睡下了,週日晚上他又會悄悄離去。一般他來之前我們就會送來生活必需品,週末的時候,小島周圍是不許人靠近的。就連我的父親也不能違反這條禁令,你的外祖母在這個問題上非常謹慎。” 安德魯走到布魯迪的面前。 “我並不懷疑你的父親,但是一個十六歲的男孩肯定不能抵制住這種違反禁令的誘惑。” 布魯迪低下了頭,乾咳了幾聲。 “我需要知道,”蘇茜繼續說道,“你自己也說過,這一切都是過去的事了。說出來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維護這個房子已經有四十年了。我每個月不用催促就能收到錢,這可不是每位顧客都能做到的,我不想自尋煩惱。” “什麼叫自尋煩惱?” “你的外祖父讓我的父親以名譽起誓,不會對外洩露沃克太太在這裡的事情。如果有別人知道的話,小島就要被出售,我就收不到錢了。” 安德魯翻了翻口袋,拿出了五張二十美元的紙幣。 “我只問兩個問題,布魯迪先生。第一個問題:給你打錢的人是誰?” “雖然我並不一定非得回答,但是出於誠信,我還是會給你一個答案。”布魯迪邊說邊接過了這些錢。 “我每個月都能收到四千美元,當然這份工作也值得起這個價錢。錢是一家公司打來的,我也不清楚,只能看到公司的名稱。” “它叫什麼名字?” “挪威布魯水務公司。” “好,第二個問題:和莉莉安·沃克共度週末的男人是誰?” “我們當時還是少年。夏天的時候,你的外祖母喜歡和他一起泡在湖里。她真的很美。我們有時會偷偷地游泳過來,藏在岸邊的灌木叢裡。那個人當時還不算有名,我保證也只見過他兩次。我還是後來才知道他是誰的。” “好吧,好吧,好吧,”蘇茜開始不耐煩,“到底是誰?” “真有意思,你外祖母表示不耐煩的方式和你一模一樣。這是個有錢有勢的男人,”艾略特·布魯迪繼續說道,“不是那種惹人討厭的類型。諷刺的是,你的外祖父和他要競爭的事物不僅是你的外祖母。要知道,一個民主黨參議員的妻子竟然和一個共和黨人發生了婚外情。但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也應當讓它留在過去。我怎麼會告訴你們這些事情?” 蘇茜走近布魯迪,抓住了他的手。 “這些家族的秘密我都不會告訴別人,另外,從現在起,”她說,“由我來支付您報酬。好了,布魯迪先生,你要服從你的雇主的第一個命令,我可是和我的外祖母一樣固執而又苛刻,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吧。” 布魯迪遲疑了一下。 “和我一起到小船那裡去吧,我得回去了。” 在去往湖邊的路上,艾略特·布魯迪開口了。 “我應該告訴你一件事,你的外祖父來的時候我也告訴了他。你的外祖母和她的情人就是在這個島上分手的。那天我和幾個朋友都在島上。我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吵起來,剛開始他們的聲音還很小,我們根本聽不清楚。後來他們的音量都大了起來,我們就能聽到他們是在互相辱罵……我從來沒在別人的爭執中聽過這麼多侮辱性的詞彙,雖然我也知道其中的一些。她罵那個男人是懦夫、垃圾,我就不一一重複了,我也不敢全部說給你聽。她說自己以後不會再見他,會不計代價地做完這件事情。那個男人發了火,給了她好幾個耳光,特別重的耳光,重到我和朋友們都想要不要從藏身的地方出來阻止那個男人。無論如何都是不可以打女人的。但是在你外祖母摔倒在地之後,他就冷靜了下來,收拾起所有的行李,坐船離開了小島。” “那我的外祖母呢?她又做了什麼?”蘇茜堅持問道。 “小姐,我向你發誓,如果是我的父親這樣打我,我一定會大哭大鬧。你的外祖母當然也不例外。我們當時很想出來安慰她,但是我們實在沒膽量。她在地上跪坐了一會兒,就站了起來,沿著小路回了房子。第二天我又來小島,想看看她怎麼樣了,可是她已經離開了,之後我就再沒見過她。” “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他之後就結婚了,在仕途上一路高升,一直坐到了最高的位置,當然這已經是多年之後的事情了。現在,我說得已經夠多了,”艾略特·布魯迪跳上了船,“我就先走了。等我兒子來送東西的時候,請不要問他什麼,他什麼都不知道。好好享受島上的時光,這裡很安靜,風光也好。” 布魯迪的船很快就變成了地平線上的一個小點兒。蘇茜和安德魯面面相覷,都是一副震驚的樣子。 “信息量還真是很大,我們現在有了很多線索。”安德魯說道。 “為什麼外祖父要留下這個地方,難道這兒對他來說不是噩夢般的所在嗎?” “我覺得不應該從這裡開始,但這的確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這種家族秘密還是留給你來想吧,我感興趣的是那家一直在給布魯迪這個老滑頭匯錢的公司。我還想知道你外祖母說的那件不計代價一定會做完的事情究竟是什麼。” “布魯迪說的'一直坐到了最高的位置'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清楚。”安德魯說。 他們兩人在岔路口分開了,安德魯去了倉庫,而蘇茜則穿過那片松樹林回到了房間裡面。 客廳的一角有個東西隱隱像是鋼琴的形狀。蘇茜掀起了上面的蓋布,打開鋼琴蓋,把手放在琴鍵上。 安德魯也回到了屋裡,手裡抱著木柴。 “你給我們彈點兒什麼吧,這兒安靜得都有點兒壓抑了。”他對蘇茜說。 蘇茜抬起了手,指著自己殘缺的食指和中指苦笑了一下。安德魯把木柴放在壁爐的旁邊,在她身側坐下了。他用右手彈了幾個音符,並示意蘇茜和他一起。蘇茜猶豫了一下,用左手和安德魯的旋律配合起來。 “你看,我們是可以互補的。”安德魯邊說邊加快了節奏。 之後,兩個人就開始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安德魯拿的木柴已經遠遠超出了需要,但是他還是覺得有點兒事情做的感覺是很好的,就好像是搬運柴草可以幫助他平靜心緒。蘇茜則是機械地檢查著每個抽屜和壁櫥。 “你是在浪費時間。這座房子肯定不知道被翻過多少次了。”安德魯邊說邊把頭伸進了壁爐裡面。 他拉住一根鍊子,打開了煙道。從那兒可以看到一塊灰濛蒙的天空,有不少煙灰落了下來。 “你是在扮演聖誕老人嗎?”蘇茜看著安德魯把頭又伸進了煙道。 “你能幫我把包裡的手電拿來嗎?” 蘇茜照做了。 “有件奇怪的事情。”安德魯說。 壁爐足夠大,他和蘇茜可以一起待在裡面。 “看,”安德魯拿手電照著煙道,“這上面全部都是煙灰。但是在我們的頭上面一點兒的地方,卻一點兒煙灰都沒有。那個棚屋裡應該有工具,跟我來。” 一走到門外蘇茜就打了個冷戰,安德魯脫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看來天氣真的轉冷了。”他說。 就在他們往園丁的小屋走的時候,湖邊的方向傳來了船靠岸的聲音。 “應該是布魯迪的兒子來給我們送東西了。來得真好,我都已經餓了。記得幫我找一把螺絲刀,還有一把錘子。我取了東西就立刻回來。” 蘇茜看著安德魯向岸邊走去,就走進了那間小屋。 剛一推開門,她就听到了一片工具倒地的聲音,有鋤頭、耙子、鐵鍬和草叉。她彎腰把這些東西一一扶正,又費勁地把它們靠回牆上。牆上的掛鉤上掛著不同尺寸的鋸子,還有很多各種各樣的工具。她想了想,選了一把園藝剪、一把錘子和一把銼刀。 她走出了儲物間。夜晚的寒風中,樺樹光禿禿的枝幹正在隨風擺動。蘇茜機械性地看了看表,漸漸不耐煩起來。安德魯早就該回來了。她猜測是不是他又逼問了布魯迪的兒子一些相關事情。雖然她不願意再走路了,但是也許安德魯需要人幫忙拿東西。於是她把工具放在了門前,手插在口袋裡向湖邊走去。 走近碼頭的時候,她聽到一陣水聲,還有越來越大的類似波浪的聲音。她加快了步伐,卻聽到了一陣痛苦的叫喊聲。蘇茜猛地停下步伐,看見一個強壯的男人正跪在船的一端,兩條手臂都沒在水里,似乎在摁著什麼東西。接著,蘇茜就看到水面上出現了安德魯就快窒息的臉,那個男人還是不停地把他摁到水里。 蘇茜卻一點兒都不害怕。她只是覺得時間靜止了,她很清楚應該怎麼做,所有的動作也都一氣呵成。安德魯的頭又短暫地冒出了水面。在那個男人沒注意到她之前,蘇茜從安德魯的外套裡拿出了手槍,打開了保險栓。 她連開了兩槍,第一槍打在了男人的肩胛骨上,他慘叫了一聲,剛要站起來,第二顆子彈就射中了他的脖子。子彈先打在一節頸椎骨上,又穿過了他的頸動脈。他倒在地上,臉朝著地面,流出的血染紅了周圍的湖水。 蘇茜手裡的槍掉在地上,她沖向安德魯,而安德魯當時還在水里掙扎。蘇茜探出身體,試圖把他拉出水面。最後安德魯抓住了浮橋的一側,上岸的時候,他們都摔倒在地。 “噓,”蘇茜摩擦著他的身體,“沒事了,深呼吸,不要想別的事情。”她邊說邊撫摸著安德魯的面頰。 安德魯側過身子,劇烈地咳嗽起來,吐出了很多水。蘇茜脫下外套,把他裹了起來。 安德魯推開她,跪在那個襲擊者的旁邊,用手摀著臉。蘇茜站在他身後,一言未發。 “我還以為是布魯迪的兒子,”安德魯仍然在咳嗽,“我甚至還幫他把船靠了岸。後來我發現不是小布魯迪,但也沒有懷疑。他就突然跳到浮橋上,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掐住了我的脖子,想要掐死我,然後把我摁到了水里……” “之後我就到了。”蘇茜看著那具屍體。 “我們可以開他的摩托艇去報警。” “你要先換衣服,不然你會被凍死。然後我們再報警。”蘇茜的聲音很堅定。 回到屋子里之後,她讓安德魯上了二層,帶著他進了臥室。 “把衣服脫下來。”她命令道,然後走進了浴室。 安德魯聽見了水流聲,蘇茜拿著一條浴巾走了出來。 “雖然這浴巾比木頭還要硬,但總比沒有要好,”她把浴巾遞給了安德魯,“立刻去洗澡,不然你會感染肺炎。” 安德魯聽了蘇茜的話,拿著浴巾進了浴室。 過了好大一會兒,他的身體才漸漸暖和過來。他看著鏡中的自己,打開了旁邊的櫃子。他找到了一把肥皂刷、一把剃須刀和一塊放在中式漆盒裡的香皂。他在洗手池裡放滿了水,把肥皂刷浸在熱水里,猶豫了一下,開始剔去之前的鬍子。 慢慢地,他原來的樣子就在鏡子中展現了出來。 從浴室裡出來之後,他看到床上放著一條麻質的褲子、一件襯衫和一件羊毛開衫。他穿上衣服,在客廳裡找到了蘇茜。 “這些衣服是誰的?”他問道。 “總之不是我外祖母的。我現在至少知道了她的情人和你穿一個尺碼。” 蘇茜走上前來,把手放在了安德魯的面頰上。 “在我面前的好像是另外一個男人。” “你喜歡之前的樣子?”安德魯推開她的手,問道。 “兩個都喜歡。”蘇茜回答。 “我們該走了。” “不,我們哪兒也不去。” “你真是有主見。” “我可以把這個當成讚美嗎?” “你剛剛才殺了人,現在卻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為了救我,沙米爾放棄了生命,從那之後,我所有的情緒好像都消失了。是的,我殺了人,這很可怕,但是他可是想要淹死你,你希望我為他難過?” “也許吧。不過你至少應該顯得內疚一點兒,不然我會覺得噁心。” “好吧,那我就是要堅持自己的看法,我一直都是這樣。有問題嗎?你想讓警察來翻你的包,那就去報警吧,門就在那邊。”蘇茜喊道,滿臉都是怒氣。 “天色太晚了,我們沒法渡湖,已經是夜裡了,”安德魯看著窗外,平靜地說,“我的手機在外套裡面,我去打電話。” “我已經試過了,沒有信號,門廳那裡的座機也打不通。” 安德魯坐在椅子上,臉色蒼白。只要一閉上眼,他就會想到浮橋上的那一幕。 蘇茜跪在他面前,把頭放在了他的膝蓋上。 “我希望時光可以倒流,我們從來沒有來過這個被詛咒的小島。” 她的手在發抖,安德魯無法忽視這一點。 很長時間,他們沒有再說一句話。蘇茜顫抖著,安德魯撫摸著她的頭髮。 “既然電話不通,布魯迪為什麼要回來留下他的電話號碼?”蘇茜在自言自語。 “好讓我們相信他。這樣他一上船,就立即切斷了我們和外界的聯繫。” “你認為這是他主使的?” “還有別人知道我們在島上嗎?”安德魯反問道。 他站起身來,走到壁櫥的旁邊。 “之前把莫頓街的公寓租給你的那個朋友,你最近有她的消息嗎?” “沒有,怎麼突然問這個?” “因為這也是你的小伎倆,好讓我對你的事情感興趣,你好像一直把我當成傻瓜。” “我沒有搞什麼陰謀詭計。” “你只要再撒一次謊,我就立即回紐約。”安德魯發火了。 “你應該回去,我沒有權利讓你涉險。” “對,你沒有權利。那好,那個朋友,你認識她很久了嗎?” 蘇茜沒有回答。 “我之前一直被你牽著鼻子走,我已經付出了代價,現在事情已經超出了我掌控的範圍。昨天在'迪克西·李',當我看到你背著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放棄了。” “你改主意了?” “我不知道你的外祖母有沒有為那些社會主義國家傳遞過消息。但是如果當時她有別的同夥可以逃脫制裁,那他們現在就會不惜一切代價來掩蓋真相!之前在浮橋上發生的事情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在餐廳是給誰打的電話了嗎?” “給克諾夫打的。”蘇茜低低地說。 “那就在剛才,你發現我們的手機沒有信號,也是因為想給他打電話?” “我心裡想著那具屍體。襲擊你的人沒有攜帶武器,但是我卻有。如果報警的話,我們的調查就要到此為止了。克諾夫很了解這種事情,我想問他應該怎麼做。” “看來你的朋友倒是有一技之長!他給了你什麼建議?” “他會派人來。” “你就沒有想過他是不是已經派人來了?” “你說這個殺手是克諾夫派來的?這不可能!他從我還是小女孩起就一直照顧我。他不會傷我一根頭髮的。” “他也許不會傷害你,可這並不代表他不會傷害我!布魯迪根本沒有時間來策劃這次襲擊。但是克諾夫,因為你的通風報信,昨天就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位置。” “但也許是布魯迪想要私吞這座房子,我們的到來打亂了他的計劃。” “不要隨便亂說!你覺得那個戴著眼鏡拿著賬本的小男人像殺人犯嗎?” “那之前那個打破你頭的女人第一眼看上去像是暴徒嗎?” 安德魯沒有回答。 “那,現在的話,”蘇茜說,“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安德魯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想讓頭腦恢復清醒。沒有酒精,他很難冷靜地思考,也很難反對蘇茜這個有悖於他的原則的決定。他看了蘇茜一眼,就摔門走出了房間。 蘇茜在草坪那裡找到了他,安德魯正坐在欄杆上。 “我們把屍體埋了吧。”他開口說。 “為什麼不沉在湖里呢?” “沒什麼能讓你放棄調查,是嗎?” “要是在夜裡挖一個墓穴,再把人埋進去,你不覺得太可怕了嗎?” 安德魯跳下了欄杆,面對著蘇茜。 “好吧,如果能找到什麼綁在屍體上的東西的話。” 他取下了進門處的那盞煤油燈,蘇茜跟著他走進了樹林。 “我的外祖母是如何有勇氣在這個島上獨自度過週末的?” “她應該和你一樣,都是很有主意的人。”安德魯走進了倉庫,“這些應該就夠了。”他拎起了工具台上的一大袋子工具。 “布魯迪肯定會想他的工具哪裡去了。” “他肯定會想的,畢竟你都認定了他是主謀。如果他真是主使者的話,我不認為他有必要在忙活過這些維護的工作後把我們留在島上。” “我向你保證克諾夫絕對和這件事毫無關係。” “那就走著瞧。拿著這根繩子,我們把問題解決掉。” 他們回到了碼頭。安德魯把煤油燈放在了屍體的旁邊。他用繩子的一頭把工具袋的手柄和男人的手腕綁在一起,又用另一頭捆住了他的上半身。 “給我幫個忙。”他對蘇茜說。 蘇茜做了個鬼臉,幫他抬起了屍體的雙腿,安德魯則托著肩膀。他們一起把屍體放在了船裡。 “拿著燈等在這裡,我可以看著光回來。” 蘇茜卻把它放在了浮橋上,也跳進了船。 “我和你一起去!” “我看到了。”安德魯邊說邊發動了船。 他們朝著湖面開去。 “如果燈滅掉的話,我們就永遠也找不到碼頭了。”安德魯回頭看了看。 燈的火苗越來越暗。安德魯關掉了發動機,船在水面上漂著,最後停了下來。 他們抬起了綁著工具袋的屍體,看著它沉入了漆黑的湖水中。 “我們應該把東西綁在他的腳上的。”蘇茜看著屍體沉沒的過程,突然說道。 “為什麼?” “因為這樣他就得一直頭朝下待著了。多不幸啊,這麼幹的人真應該被絞死!”蘇茜還在模仿安妮塔。 “你的玩世不恭讓我很害怕。” “是我殺了人,你卻一臉悲憤的樣子。走吧,趁著燈還沒滅趕緊回去。” 他們在回去的路上一句話都沒有說。冰冷的夜風吹在他們的臉上,但是也帶來了雪和樹的味道,讓他們覺得又重回人世。 “布魯迪的兒子最後也沒有給我們送東西來。”蘇茜走進了房間。 安德魯吹滅了燈,把它放回原位,然後進了廚房。 “你餓了?”他邊說邊洗了洗手。 “難道你不餓?” “不,我一點兒也不餓。” “那如果我要跟你分享呢?”蘇茜從外衣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條穀物棒。 她大口大口地吃著,又拿出一條給了安德魯。 “我們接下來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去睡覺。這樣可以放鬆你的神經,明天我們去報警。” 她走上二樓,進了臥室。 過了一會兒,安德魯也走了進來。蘇茜躺在床上,未著寸縷。安德魯脫去衣服,伏在她的身上,急切而又笨拙。他溫暖的身體喚醒了蘇茜的慾望,而蘇茜只覺得小腹那裡有某種溫熱的東西。她抱住了安德魯,用舌頭舔吻著他的脖子。 安德魯的嘴唇在蘇茜身上游走,他親吻著她的乳房、肩膀和嘴唇。蘇茜的腿盤在安德魯的腰間,用手引導著他。在安德魯進入她的時候,她輕輕推開他,隨後又將他摟得更緊。他們的呼吸融合在一起,充滿了熱量與激情,讓他們暫時忘卻了之前不愉快的經歷。蘇茜坐在了安德魯的身上,胸部劇烈地抖動著,雙手摁著安德魯的大腿,不停地上下起伏。安德魯又反身壓了下來,蘇茜發出了一聲呻吟。 她睡在安德魯的旁邊,安德魯握住她的手,想要親吻她。但是蘇茜卻一言不發地起身進了浴室。 等她回到臥室的時候,安德魯已經離開了。客廳里傳來他的腳步聲。蘇茜縮進被子裡,關了燈,咬住枕頭好不讓安德魯聽到她的抽泣聲。 樓下傳來連續不斷的敲擊聲。蘇茜睜開了眼,意識到她竟然睡在了一張床上。噪聲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她拿起衣服,下樓到了客廳裡。 安德魯把頭伸進了煙道裡面,蘇茜只能看見他的腿和腰部。 “你不用睡覺嗎?” “我覺很少,而且我睡得很快。”安德魯邊說邊繼續忙著手裡的活計。 “可以問一下你在幹什麼嗎?” “我睡不著,所以就開始做這件事了,但是光線不好,我老是看不太清楚。” 蘇茜走到了進門處,取下了那盞煤油燈,點亮了燈芯,把它放在了壁爐的上方。 “這樣是不是好一點兒?” “嗯,好多了。”安德魯回答道。他發現了一塊上面完全沒有煙灰的磚,把它敲下,又遞給了蘇茜。 “把燈舉起來。”他用一種命令的語氣說。 蘇茜立即照做了。 安德魯好像在裡面拿到了什麼東西,他從壁爐裡欠身出來,正好迎上蘇茜的目光。 “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我和某個男人度過了一晚,可是他卻寧願睡在壁爐裡。除了這個就沒什麼了。” “給。”安德魯遞給她一個牛皮紙包。 “這是什麼?”蘇茜的臉上滿是驚訝。 “我去找把小刀,我們很快就知道這是什麼了。” 蘇茜跟著他來到廚房,他們坐在了餐桌旁邊。 紙包裡有一些莉莉安的照片,拍照的人肯定是那個和她一起在這座小島上共度週末的神秘情人,還有一段樂譜,最後他們看到了一封寫給瑪蒂爾德的信。 蘇茜搶過了信封。 “你不要把它交給收信人嗎?” “瑪蒂爾德從波士頓的海邊被救之後,就決定換一種生活方式,我不想再讓她為此煩心了。” 蘇茜拆開信封,展開了手中的信。 蘇茜把信遞給了安德魯,讓他也讀一讀。 “真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她低聲說。 “你知道她說的常和你媽媽去的地方是哪裡嗎?” “不知道。” “那份樂譜呢,你能看明白嗎?” “我很多年沒有彈過鋼琴了,也許我沒法彈出來,但是說不定可以看懂。” “如果那些想除掉我們的人知道之前的行動失敗了,那他們一定會再派人來的。趕緊想一下,瑪蒂爾德有沒有跟你提過什麼地方,是她和你的外祖母經常去的?” “現在你也叫她瑪蒂爾德了?我真的不知道,什麼都想不起來,不過克諾夫可能知道。我願意相信莉莉安的信裡說的朋友就是他,莉莉安肯定是打算把包裹交給克諾夫的。” “可是我卻在壁爐裡找到了這個包裹,她最後肯定突然改變了主意!” “但也可能只是因為她沒有時間了。” 安德魯把照片擺在桌上,全部都是莉莉安在島上拍的。照片上,她有時躺在沙灘上,有時拿著斧頭站在木屋的門前,有時在草地上種花,有時跪坐在壁爐前,或者只是做了個鬼臉。但是有一幅照片上她是全身赤裸的,站在浴室的洗手台前,回頭望著那個給她拍照的人。 “你是想趁機偷窺我的外祖母嗎?”蘇茜從安德魯的手里奪下了照片。 “那個時候你還沒出生呢,有什麼好介意的。” “她真的很美。”蘇茜說。 “你也不差。” 蘇茜端詳著這張照片,仔細辨認著每一個細節。 “看,”她對安德魯說,“在洗手台上面的鏡子裡,好像照出了她情人的臉。” 安德魯拿過照片,也開始研究起來。 “也許吧,不過我看不清他的五官。” “沙發旁邊的矮桌上有放大鏡。”蘇茜立刻站起身來。 她把照片一起拿了過去。安德魯在廚房裡等著她,她卻一直沒有回來。安德魯就乾脆去了客廳。 蘇茜正用放大鏡檢視著那張照片。 “現在我明白克諾夫為什麼要說莉莉安很新潮了。” “什麼意思?”安德魯坐在了她的身側。 “她的情人看上去至少比她年輕二十歲。” “可以看出來嗎?”安德魯拿過了蘇茜手裡的放大鏡。 “現在,我明白為什麼布魯迪要說這個男人'一直坐到了最高的位置'了,”安德魯吃驚地大張著嘴,“他在三十多年後成為了美國歷史上最有權勢的副總統,也肯定是最可怕的一個。” “他還活著嗎?” “還活著。” “我一定要和他談談。” “你不僅瘋狂,而且還天真。你簡直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天真的女人。” “你見過很多別的女人?” “你根本不知道這個男人是什麼樣的人,不知道他這副寬厚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怎樣的心。也許最後你的外祖母在和他爭執時發現了這一點。” “他們曾經相愛過,他肯定知道一些關于莉莉安的事情。” “你想問事情?那如果我告訴你,這個男人是美國歷史上最具權勢也是最危險的領導人之一,你還想見他嗎?” “你怎麼會知道?” “也許是因為我有一個新聞學的文憑,”安德魯並不生氣地說。 “你確定照片上的人是他?” “確定,除非他還有個雙胞胎兄弟。現在,立刻收拾東西,我們休息兩個小時,天亮就離開。” “有這麼嚴重嗎?” “我不知道你的外祖母是如何被捲入其中的。可是現在我們已經插手了這件事情,要知道,我們這次的對手可並不容易對付。” “你覺得他會是莉莉安的同謀嗎?” 安德魯想了一下,才回答了蘇茜的問題。 “按照布魯迪之前所描述的那場爭執,應該是沒有。” “但他也可能直到最後才退縮了,甚至這件事都有可能是他挑起的。” “對於這個人,不管他做什麼我都不會吃驚。但是我很高興,因為你終於開始相信你的外祖母有可能犯了叛國罪了。” “斯迪曼,有的時候我真的很討厭你。”蘇茜說。 “你是請我來幫你尋找真相的,但你可沒要求過我一定要討人喜歡!” 黎明時分,安德魯就叫醒了蘇茜。他剛剛在沙發上小睡了一會兒,而蘇茜就睡在沙發旁的地毯上。 他們關掉了所有的燈,蘇茜掏出鑰匙鎖上了大門,離開了她外祖母的房子。 兩個人向碼頭走去。下雪了,雪花落在湖面上,又隨即融化,帶著一種靜謐的優雅。 安德魯扶蘇茜上了船。 “謝謝你一直陪我到現在。”蘇茜坐在船的一端,對安德魯說。 之後,他們沒有再說一句話。湖面上只有發動機的轟鳴聲和水聲。蘇茜一直盯著那座小島。安德魯沒有把船開回之前的村子,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到湖邊以後,他讓船靠了岸,然後就把船留在了那裡。 他們穿過了一片樹林。蘇茜在雪地上跌跌撞撞地走著,偶爾跌倒也一言不發,好像她已經把自己的靈魂留在了島上。 一個小時之後,他們找到了大路。安德魯豎起了拇指,接著一輛經過這裡的卡車就開門讓他們上來。 司機沒有問他們任何問題。在這個地方,過度的謹慎是不合適的,畢竟現在是冬天,不可能把徒步的遊客扔在外面不管。 到了前面的路口,司機要繼續向北走,可是安德魯和蘇茜則要去南邊。司機就給幾個同事打了電話,問他們是否有人要去紐約。 最後,安德魯和蘇茜來到了一家加油站,等著另一位司機載他們回紐約。安德魯注意到這裡離美加國境線只有十五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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