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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巴巴里海岸 诺曼·梅勒 5331 2018-03-18
我們都坐著,傻傻地盯著對方,麥克勞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小心地從藍妮的腿上跨過,然後坐到我旁邊。他太陽穴上的頭髮已經濕了,在一個他無法控制的反應下,他的眼鏡上面起了霧,他必須把霧擦掉並且擦洗鏡片。 霍林斯沃斯又開始打哈欠,“我可以離開幾分鐘嗎?”他問道,當沒有收到答复時,他站起來,扣上夾克的釦子,很正式地和我們點點頭然後離開了房間。 藍妮和麥克勞德都沉浸於看著自己的腿,麥克勞德抬起頭。 “現在你的男朋友在外面聽著,”他低聲說,“我覺得你該開始了。” 藍妮顫抖著,用一種她厭煩的冷漠,慢慢地轉過身去查探這個房間裡的冷清氛圍。當她毫無邏輯順序說話的時候,人們會以為在最後的半個小時她並不在場。 “你的老婆告訴我說這個房間是開著的,”她對麥克勞德說,最後她的眼睛盯著他的眼睛,“她說我可以在這裡唱歌,我告訴她我的錢包唱著憂鬱的悲歌。”

儘管這個努力明顯是很費勁的,她的聲音低了下來。 “你看,這個地方比我的地方便宜得多,如果我搬過來,你的妻子出於好心,許諾我說會按比例補償我,那將是一筆不少的錢,而我現在需要錢。”她的眼睛掠過他的眼睛然後又飛速離開。 “但是我受不了這間房,”她突然說,“這裡太沉悶了,而且有一股乾燥腐爛的味道。沒有人住在這裡,也沒有鳥兒在這裡唱歌。” 麥克勞德茫然地看著她,嘴裡不屑地吮吸著檸檬水果糖。 “沒有鳥叫。”他喃喃自語說,然後刻薄地笑了起來。他故意躺在床單上,躺在我的身後,把手枕在腦袋後面,然後躺在那兒一動不動,藍妮可能會覺得他身體的關節部位比什麼都難看。 很明顯她已經一秒都不想坐著了。我看她用腳丈量著房間,面對著房門站了差不多一分鐘,然後又回到窗邊。 “噢,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想見你,”她是回過頭來說話的,以至於開始我以為是在對我說,“這個戴著眼鏡的小女孩自始至終都在角落裡給那個檔案櫃記著筆記,而把手搭在我身上的都是穿著白色制服的其他人。他們是地球的統治者,我想知道他們首領的樣子,但是我想他應該和你們一樣,下巴和眼眶都凹進骨頭里了,因為你們是革命的實踐者,而現在為時已晚,所有的鼻涕蟲都在酒吧里墮落著,人們都根據鍾表時間生活,並且為他們被束縛在鎖鏈上而一天歡呼九次。這裡只有人留下,到處是人。”

麥克勞德的臉色依舊蒼白,他努力地嘲笑著,“一場真正的革命。” “是的,”她舒出一口氣,“我看到所有地方的人們的臉,只有我革命,他們才能生存下去。但是這裡有太多雜草並且都凋謝了,而我只有一調羹的水。”她用力停下了她正在說的話,然後回到小木床上,俯視著麥克勞德。 “他們說我最終會找到你,他的威爾遜先生和考特先生,他們很友善地把我叫到一邊並且告訴我所有的東西,於是我請求成為那個來找你的人。” “現在,看到了,我知道……我知道,”她哭喊著,“我可以坐在旁邊看這些兇手把你打死,我會朝著他們大喊,因為我知道你已經無可救藥了。我擔心,我覺得我可能有同情心,我的情感會變得脆弱,或者看著你的臉,我會說他已經得到了懲罰,或者——這是最折磨我的——通過幫助他們,我幫了什麼?但是你葬送了革命,對於那些因你而活下來的人而言這很合適,那些因為你毀掉革命而身居高位的人應該剝了你的皮,而我會鼓勵他們這麼做。”

麥克勞德開始傻笑著,他用拳頭捶打著自己的下巴,然後小幅度地前後搖動著頭。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他喃喃自語,“我在最開始的地方看見你了,我的姑娘。”在他身體的深處或許正上演著暴力,但是這種劇烈可怕到無法測量,而他只是搖搖頭。 “只要他還活著,”她悄聲說,“那麼所有東西都不屬於那個拿著煙管的男人,他是如此厭惡這個主意,於是派出他的送信員,而我則是介紹他們的那個人,那之後我必須把自己交給那些穿著白色制服的人,現在沒有我他們就不可能活下去,因為如果我不在那裡拷問,他們就會把對方吃掉。他們都是倖存下來的人,所以我必須愛他們,因為如果我不能愛……”她把手指放在嘴上。 “他是那個我愛的男人,是唯一一個我用心而不是用身體愛的男人,那個留著鬍鬚的男人,因為他是一個傻瓜,一個聰明人,我愛他的鬍鬚,他的頭上有一道山斧的疤痕,血都從那裡流光了,他看不見墨西哥的太陽。你們的人舉起斧頭,最後一個熱血的革命者,他貧乏的血灑在地毯上。”現在她的臉在他上面一點點距離的位置,她似乎要把每一個詞都壓在他仰臥的身體上,麥克勞德在她的咒語下變成一尊雕像。 “你,”她問,“是否為門外的刺客開過門?”

“不要說了!”麥克勞德大叫道。但他的大叫沒起到任何作用,因為他又躺回去了,他的臉色露出繃緊的表情,他瘦弱的身體僵住了。 門開了,霍林斯沃斯走了進來,“休息結束。”他宣佈道。 藍妮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她幾乎要壓到麥克勞德身上了。 “刺客。”她低聲說。 “把她帶走。”麥克勞德說。 “刺客!” 霍林斯沃斯用肩膀把藍妮扛到一邊,“休息結束。”他重複道,他明確地看著麥克勞德,像在分析這個闡述是一場胜利並且已經開始換底牌了。 “你想要什麼?”麥克勞德嘶啞著嗓子問道。 “你把它放在哪兒了?”霍林斯沃斯問。 “我沒有。”麥克勞德說。 “坐起來!” 霍林斯沃斯克制住自己沒有使用武力。慢慢地麥克勞德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想要什麼?”他又問,“把我騙進來,了事。”

“你知道它在哪兒嗎?” 我以為麥克勞德會點頭,但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頭低下去,眼睛看著地板。 “不,我不知道。”他用低沉的聲音說。 “好,它是什麼?那個小物體是什麼?”霍林斯沃斯的聲音裡充滿焦躁不安。 “我不知道。”麥克勞德痛苦地說。 霍林斯沃斯站直身體,鉛筆尖塞進了他的手掌,“這讓人很難接受。”他對自己說。他似乎在思考如何繼續下去,十秒鐘過去了,他依舊一個人站在房間裡,而藍妮用手托著頭坐在那裡發抖,而麥克勞德則盡力恢復鎮定,他的手在褲子上捏出了褶皺,那些長手指無休止地在衣服上擦來擦去。 “你的合作夥伴可以使你確信,”霍林斯沃斯最後清清嗓子說,“我對你並不比對我的同事更苛刻,原因之一是,”——他的聲音裡有一種激情——“你是這個時代裡的一個十足的演員,這使事情變得更加有趣,所以說,在我們這行,當有挑戰的時候,你感覺到我不喜歡你,這不正確,我甚至有某種……微妙的感覺,或多或少,關於你感覺自己所處的形勢。”

藍妮抬起頭,開始對他的話很疑惑,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她表示贊同地搖搖頭。 “我覺得你們所有人都沒有希望,”霍林斯沃斯繼續說,“但是我故意讓你們覺得自己有希望。”說到這,他從桌子旁邊穿過去,然後在麥克勞德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麥克勞德開始大笑起來,“非常好!”他陰森地說,然後站起來離開了床,留下霍林斯沃斯彎著身子站在那裡,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這就是接下來的情況。”麥克勞德說。 “如你所說,你的合作夥伴還沒有做決定,但是他可以。” “我有個主意。”麥克勞德慢慢說。 “你並不是一個不開竅的伙伴。”霍林斯沃斯熱情地回應道。 麥克勞德用手捏著一張廢紙,“或許我們最好繼續。”透過他繃緊的臉,一種急躁的興奮把他的嘴變成微笑的樣子,“你想澄清什麼嗎?”他問。

“好吧……”霍林斯沃斯查閱著他的筆記,“你會說什麼,嚴格地說,你說的故事中的那個小物體是如何消失的?” “我要說的是這裡面沒有一個是事實。” 他金黃色的頭髮擺動著,深邃的藍眼睛裡透出滿意的目光,“確認無誤。”他說。 “當然,”麥克勞德用一種病態的露齒而笑補充道,“篩選,分析和重新檢查,這裡仍然有一個核心的形而上學的真相。” 霍林斯沃斯露出痛苦的表情,“那個詞語是什麼……形而上學?” “你不必為難自己,把我說的所有話當作假話。” “我不會假裝和你一樣有學問,”霍林斯沃斯說,“一個人會不由自主地覺得你用很空泛的詞是值得稱讚的,但是你知道我是一個只注重事實的簡單傢伙,而且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因為我待在我該待的位置,你待在你該待的位置。”

“我很抱歉。”麥克勞德說。 “覆水難收。現在,繼續,還是像我常說的那樣,對我而言,坦白是最好的方法,那個小物體是什麼以及它在哪兒?” 麥克勞德搖著頭,“你看,勒羅伊,現在你理論上的無知就是一個跛腳而不是一個盾牌。假設我問你:一個錫罐是什麼?” “就是一個錫罐。” “除非你補充說,它是由'偷來的勞動'做成的錫罐。比如,如果我告訴你歷史舞台上的整個物理世界——所有的時間,所有的工廠,所有的食物——都是從過去偷來的勞動的結晶,你會怎麼說?” “我認為我們聊得太遠了。” “尊重要點,如果沒有要點只有上下文怎麼辦?” “我有義務提醒你,”霍林斯沃斯玩弄著他銀灰相間的打火機,“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會回答的,但我更願意用我自己的方式來回答。”他往嘴裡塞進一支煙,伸手去拿桌子對面霍林斯沃斯的打火機,然後冷冷地點著煙。 “首先,所謂的小物體,完全是環境的問題,它是什麼以及它在哪產生的,噢,我會回答你的問題的,勒羅伊。但是得等等,首先我要你想像創造出它的巨型結構,人們可能會說一個最終的產品拖著腐敗和瘀血,帶著罪孽被帶到這個世界上,這個產品已經領先於萬物而變成了化石。你懂我的意思嗎?” 霍林斯沃斯慢慢眨著眼睛,他姿態裡的每一道曲線都表明他可以繼續等。 “假設它在我這裡,我會把它放在哪兒?你笨拙地以為我會用棕色的紙把它包著,它就在我的一個褲子口袋裡,或者說它被埋在地下了,但你不確定是哪一種情況。我或許會一直保管著它。”——他指了指他的腦袋。 “或許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麼,這也有可能,你不必知道它是什麼才能評估它的價值,你依然可以把它和其他東西聯繫起來。”

“你可以說一些其他實際一點的例子嗎?” 麥克勞德看上去很生氣,“我已經解釋了各種可能,如果你堅持認為我可以說得更詳細,但這有什麼區別呢?我傾向於認為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麼。” 霍林斯沃斯搖搖頭,“荒謬。” “說得更明白一些,你知道它是什麼東西嗎?”面對著霍林斯沃斯的無言以對,麥克勞德竊笑著。 “不知道,你當然不知道,你被派出去帶回一些甚至連你都不能認可的東西,這也是合理的。所有的程序都是用來生產龐然大物的,而我們只允許接觸一些隱蔽部分的零件。你看,你處在一個不被信任的位置,就像你從尾巴上摘得一根毛髮。而你的領導就知道更多嗎?很明顯,他得到的信任並不比你得到的多。像其他東西一樣,它是由一些相互認識的小人物構成的圈子,只能被整體認同,這就是它在當今的真面目。” “你是如何知道它是什麼的?”霍林斯沃斯問。 “我不知道,你是唯一一個對我下這個結論的人。” “我有理由相信你沒有講實話。” “作為一個夥伴我真不該挑這個東西說。是什麼憤怒讓我去做這種褻瀆上帝的事?”他現在看著藍妮,“在現代的天堂裡,什麼情形是上帝最受不了的?”幾乎沒有停頓這個問題就被回答了。 “為什麼這個小物體在哪兒是個謎,某種下落不明的東西?當它是一個集合體時上帝是無法忍受的。” “你讓它看起來像是一個夥伴想要擺脫它一樣。”霍林斯沃斯提議說。 “是的,我想一個人會花畢生的精力找個人把它送出去。然而這很困難,誰又能勝任這樣的重任?” 他們坐在那里相對而笑。 “當然,這些都是理論上的,”麥克勞德繼續說,“因為我沒有它。在概述它的時候,我想我已經很明確地指明一個人只有瘋了才會接受這樣的重任,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 “抱歉。”藍妮突然沙啞著聲音說,她已經走上前來坐在她的椅子上並且正盯著他看,她的大眼睛被黑眼圈包圍著,她的手在撥弄那柔順的頭髮。 所有人都被她的插話給嗆住了,霍林斯沃斯微傾著頭以表明希望她能保持安靜。 “是的,的確如此,”他沉思地說著,“你給了我思考的素材,儘管你是一個頑固的伙伴,但我得把你當作一個合作者記下了。”他又一次收集著他的文件,“我們將會在另行通知時繼續這個話題,同時,好好考慮一下這個問題。”他看著藍妮,“你要跟我一起走嗎,馬蒂森小姐?” 藍妮站起身來,但她好像要做點什麼再離開。霍林斯沃斯用手抓住她的手臂,她甩開了。她看著我,用一種憤怒的語氣對我說:“你是個傻子,米奇,走吧。”當我們的眼睛對視時,她更加激動地說:“跟我走,你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霍林斯沃斯想要帶著她走出去,但她又避開了,並且用手指著麥克勞德,“他是個腐敗的傢伙,”她尖叫著,“他腐蝕了一切!” “滾出去!”霍林斯沃斯咆哮起來。他猛地用力把藍妮推到門口,不管她說什麼都會失望,藍妮於是順從了,她一句話也沒說就走進了大廳。 “我必須乞求你原諒。”霍林斯沃斯說。 麥克勞德點點頭。 “你的合作夥伴知道它在你那兒,”霍林斯沃斯微笑著,“但是如果再問你就顯得有點不禮貌了。”他把頭歪到我這邊然後跟著藍妮出去了。 他們走後,麥克勞德走到窗邊站著朝外看。幾分鐘後,當他轉身時我最終決定離開了。 “你知道,羅維特,也許你應該聽他的建議。” 我搖搖頭。 “難道你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嗎?” “這恰恰是我必須弄明白的。”我確定地說。 “為了什麼目的?” “我也不知道,當你強烈地感覺到某種東西……” “然後,你跟著我?” “不,我不確定。我不能跟著他們,但是要我相信你……我不能這樣做。” 麥克勞德擦了擦下巴,“那麼,看,朋友,不要誤解我,我想要你待在這裡。在某種程度上,可能會有那麼一刻我會要求你離開這個房間。” “是嗎?” “你不知道他在我耳邊說了什麼,以及那是多麼誘人。”麥克勞德突然說。 “那你為什麼要我留在這裡?”我問他。 他對自己點點頭,當回答我時,我沒有聽懂他的意思。 “良心。”麥克勞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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