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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巴巴里海岸 诺曼·梅勒 3605 2018-03-18
即使我在樓頂上,我也可以聽見從麥克勞德的房間里傳出來的尖叫聲。我推開他的門然後朝里面看去,很長時間他和莫妮娜都沒有發現我。這個孩子在空中歡騰著,她很少這樣高興地傻笑,她蹦跳著,手臂不停地上下揮舞,她蹦起時離地面有六英尺(1英尺=0.3048米),只差一手臂的距離就能摸到天花板。他們兩人都在笑,當他把她跨坐在自己肩膀上時,她抓住他順直的黑髮,並上下搖著,“馬,馬,搖馬。”她喊著,麥克勞德裝作飛奔的樣子,腳底重重地敲打著地板,而她在他的肩頭無比高興。 後來麥克勞德看到了我,他不再像剛才那麼高興了。他把孩子從肩膀上放下來,讓她自己站在地上,然後朝我冷冷地打了聲招呼,“你去哪兒了?”他問。 “我剛剛看到你妻子了。”

“嗯。”他點點頭,“她有沒有告訴你我已經變成一個全新的自己了?” “某種意義上吧。” 莫妮娜提著她的褲子,麥克勞德無意識地把她的頭髮弄得一團亂。 “是的,我一直在嘗試著對我的生活進行一次全新的改造,這最多是一個敏感的問題。”我感覺到他有點兒喝醉了。他呼出來的氣裡有酒精的味道,他說的話含糊不清只能勉強聽清楚。莫妮娜不知疲倦地在房間裡跳來跳去。她無聊地嘆了一口氣,然後開始用手戳著床墊。 “呸,呸,嗒嗒,嗒嗒。”她嘟囔著。 “怎麼了,莫妮娜?”他問。 她轉過頭,沒有看他。 “我在這個房間裡住了兩年了。”麥克勞德對我說。 “那算很長的時間了。” “當一個孩子在成長時,這是非常長的一段時間。如果說一個人想找罪受,那麼這就是一種罪。你知不知道,還有一個月,我就很難見她一面了,我們現在彼此是陌生人。”他抓住莫妮娜的手,“你愛你的爸爸嗎?”他問。

她不舒服地扭動著,像一隻想要尋找自由的籠中鳥兒。 “不。”當她一旦從他手中掙脫,她就咯咯地笑。 “如果她會說更多的話,她會補充說她誰都不愛,誰都不相信,因為這是她的特徵。是的,她確實是我的女兒。”他憤怒地說著,嘴上露出輕蔑的表情,然後走上前用一隻腳的腳尖碰了一下我。 “你覺得我是一個感傷的家長,但是沒有時間了。你能夠理解一個男人在和他的配偶坐在臥室時的那種令人絕望的憤怒嗎?婚姻已經把他們以及所有的激情、所有的友誼隔離開了,以至於他們懷著愧疚和憎恨而活著,偶爾才能體會到愛。而在他們面前站著的是他們的災難帶來的甜蜜果實,一個嘴角流著口水、大小便還不能自理的新生兒。所以一個像我這樣的男人坐在這裡,思考著剩下的好日子不多時,他不僅被束縛在一個女人身上,還要被一個孩子限制,到他實在受不了的時候,他會親手毀掉這個孩子的。”他的膝蓋又碰了我一下。 “你退卻了,不是嗎?恐懼。我坐在那裡,即使今天有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我都不想反駁,我可以得出謀殺自己的孩子是最不該受到責罰的謀殺的結論。因為作為一個局外人,你不知道你在咒罵著什麼樣的生活,你在散播著什麼樣的不幸。但一旦將斧頭對著你自己的孩子,付出的情感代價就是,你自己的情感備受毀滅。謀殺什麼都不是,結果才是全部。”他吸了一口氣,“我會無私地讓這個孩子愛我,”他突然說道,“這是我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不斷增長的脆弱的晴雨表。”

“她應該會的。”我安慰道。 他點點頭,也許他抓住了一隻讓他搖擺不定的怪獸,因為他把剛剛說過的話全都倒了過來。 “還有希望,米奇,只是因為飢渴了太久,我已經對食物產生了質疑。”在他冷漠的眼睛裡有一絲情感在波動。 “她……是我的妻子……我知道我們之間還能產生感覺。我曾感覺到我在那裡能夠感動她。她做一些古怪的事,你知道的。曾經她來找我,很溫柔地,但是她很謹慎。我不能說我可以責怪她,事實是我必須不停地和自己做鬥爭以避免自己去找尋那輛能帶我離去的頭班列車,但我依然堅信我們之間還有可能。” 我和吉娜微最後的對話十分生動,“你是一個情感脆弱的傻瓜。”我對他說。 麥克勞德點燃一支煙,“然而你被表象欺騙了,難怪她用一些詞來形容我。”

“不止一些。” 他聳聳肩跳過這個話題,“羅維特,你缺乏想像力。你想像不出來我和她如何能一起構建一些東西,這是因為你認為愛是發自內心的。” “這是一個不錯的解釋。” 他嘲笑我,“如果你沒遇到一個內心柔軟滿是傷痕的人,愛是多麼簡單。愛就是一根拐杖,我們沒有人不需要拐杖。但你卻把性慾、憐憫、愛慕和自我搞混淆了,你把它們弄在一起了,然後按照你自己的需求倒進模子裡,之後你得到了一根拐杖,使得它更容易翹首縱覽宇宙。” “打住,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我抗議道。 “不是在今天,不,生存太複雜了,它擺佈著我們,所以我們只能了解一部分對立的例子。但是從理論和本質上來說,任何兩個人都可以從對方的身上找到溫暖。這是古老的自然律,但直到社會主義建立後歷史才認可它。這就是人類對於社會主義的設想,和任何人建立聯繫,沒有一個傻瓜會厭惡婚姻、家庭以及發自內心的愛和上帝。”這話像是出自一個抿著醋的男人之口,然後他補充道,“在蘇聯你將會找到自由。”

說著,他看了看手錶,然後對我說:“現在,我希望你能原諒我,但是我必須要求你離開,親愛的。如果你能把莫妮娜帶到樓下她媽媽那兒,我會很感激你的。” “我打算待在這裡。”我宣佈道。 他看著我,絲毫沒有幽默或其他表情,然後對我說:“你是認真的嗎?” 我點點頭。 麥克勞德轉向莫妮娜並用很小的聲音說:“現在下樓去吧,寶貝。” 她搖了搖頭。 “莫妮娜,給我下樓去!”他嚴肅地重複了剛才的話。她只是做了一個反抗的姿勢,然後就接受了他的決定。 “爸爸等會兒要和我玩。”她要求道。 “不准提條件,”他告訴她,“下次我們都想玩時再一起玩。” 出乎我意料的是,莫妮娜服從了他。莫妮娜走後他把門鎖上,然後讓我坐在椅子上,他則以一種俯視我的姿態坐在桌子上。 “你為什麼想待在這兒?”他問道。

“也許我很好奇。” “我從不因為好奇而付出一點代價。” “也有其他的原因。” “你認為你可以幫我?”他大笑起來,“霍林斯沃斯想要繼續他的政治教育,從我們在橋上的討論那時起……好吧,你並不贊同。” “我幾乎不知道原因,”我說,“但是我覺得那天晚上你曲解了自己。” 他的手指在桌上敲打著,然後討論著我剛剛所說的話。 “也許,也許。”他在一旁咕噥著,“因為我喝多了酒的緣故。”當他抬起頭的時候,他的嘴巴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所以你是因為我的政治立場留下來的?” “我有自己的決定。” 他抿著嘴,“我對你了解得很少,”他的手指沿著桌面摸著,然後舉起手看看手指上沾染了多少灰塵,“羅維特,我認為你不了解現狀。”

“我從不假裝了解。”我告訴他。 “如果你留在這裡,你就該去了解。” “我意識到了。” “對你而言也許有幾種結果。”他的聲音變得太輕柔以至於我只得努力去聽,我能聽出他說話時沒有絲毫威脅的意思,他已經成功地嚇到我了。 “也許我想要結果。”我咕噥著說。 “你?”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告訴他,“或許我是,但情況就擺在這,無論如何我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呢?”我突然說。 麥克勞德聳聳肩,“我不知道能說些什麼,然而……”他自言自語地說,“一個人能夠做到的是有限的。” 有人輕聲地敲著門。 “好吧,他來了,”麥克勞德說,他臉色蒼白,“待著那裡別動,羅維特。” 擰動鑰匙後,他轉身回到房子裡。霍林斯沃斯打開門,然後把跟在他身後的藍妮撇在一邊。他穿著整潔,華達呢的套裝配上一條編織領帶和一雙黃白相間的運動鞋。他塗了橄欖油的頭髮變得十分柔順,看起來就像剛剛洗過澡一樣。 “啊,今天真是熱鬧。”他高興地說著。他看了看房間,審視了一下我,然後繼續做著相同的動作,可能是為了掩飾他的驚訝,他拿出隨身攜帶的皮文件夾把它放在桌上。接著到牆邊拿來一張椅子放在桌子對面,然後讓藍妮坐在上面。藍妮沒有看我和麥克勞德,她爬上椅子,雙手搭在桌子上,像是在盯著手看,並且漫不經心地檢查著她身上那件磨平了袖口的紫色外套。

霍林斯沃斯坐了下來,對著他打開那個文件夾,這樣他就可以把手放在文件夾上麵點著一支煙。麥克勞德依舊沒有坐在剩下的椅子上,而我則站在他身後靠近床的地方,等待著他分配給我一個位置。 霍林斯沃斯清了清嗓子。 “在我們開始之前,”他說,“我覺得羅維特先生應該離開這個房間。” 麥克勞德的聲音出奇地沙啞,“他想留在這裡。” “很好,但我覺得他該出去。”霍林斯沃斯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 “我還沒決定,”麥克勞德慢吞吞地說,“但是我有一半的意願想要他留在這裡。” “我必須得說你不能……” 麥克勞德打斷他的話,“我已經同意了這個步驟,你有義務遵守。你有一個選擇,在你使用它之前,我會堅持我的特權。”

霍林斯沃斯把他的煙摁滅了,“這是毫無遠見的行為。” 麥克勞德馬上駁回道:“這兒有一樁意料之外的交易。” “我要他出去。”霍林斯沃斯說。 “那麼他就不得不帶走你的合作人。” 一陣微風弄亂了藍妮的頭髮,她抬頭看了我們一會兒,然後又埋頭弄自己的東西。她無意識地專注於撥弄著她壞掉的手指甲。 霍林斯沃斯從文件夾裡抽出一張紙,“我認為這個朋友應該坐下來,”他對麥克勞德說,“如果羅維特先生不介意坐在床上的話,因為這些文件……”他理了理他的領帶,“我想我們可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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