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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十三章

古代的夜晚 诺曼·梅勒 11661 2018-03-18
母親給自己封了這樣一個頭銜,在一旁自鳴得意,她疲憊的臂膀搭在我和父親的肩上,內心的幸福感也隨之傳到我們身上。我們三人坐在椅榻上,內心倍感慰藉,我再次在睡夢裡愉快地翱翔著。曾祖父的回憶現在不那麼惹人煩了,我不用聽他去講,因為他的思想已對我打開。 他繼續講述著:“加冕之夜不是在烏納斯節日大廳舉行的,而是在聖者之殿的一個廣場上,廣場四周圍起蘆葦牆,我們在牆內慶祝,但沒有屋頂,可人們還是叫它'烏納斯涼亭',因為我們頭頂上有一個用藤蔓和鮮花築起來的棚,細細的柱子支撐著它,這樣人們才能看到真實的法老,如果在節日大廳裡舉辦,粗粗的石柱會擋住人們的視野,就達不到這種效果了。我們既不在宮殿裡,也不在完全露天的廣場上,就像我們的神一樣,他們也生活在兩者之間。

“那晚還有很多與往常不一樣的事發生,法老坐在第一個座位上,沒坐最後一個。這個座位擺在木製的高台上,上面鋪著一塊厚厚的地毯,地毯上放著金鑄的王座,還有四根木柱子撐起一個天篷。每位客人進來後都會向國王鞠躬,法老送給每個女人一串項鍊和一捧鮮花,送給男人的是金杯子,這些贈品都放在擺滿水果和鮮花的架子上。僕人們端來喀拉、達卡拉、法尤姆、塔尼斯和馬里歐提斯等地最好的葡萄園生產的葡萄酒,拉美-娜芙如的桌子上還擺著赫梯啤酒,這種啤酒比埃及的啤酒黑很多,有一股山洞和樹根的味道,它的麥芽比我們的發酵得久,酒力也比我們的要烈。 “所有的賓客,包括王子和公主們,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歡迎三位王后的入場。伊索尼瑞特和她的七個兒女最先出現,但她平時不怎麼活動,王宮裡的人很少想到或者談起她,她的兒女和她一樣,很平常,所以她的出場並沒給大家帶來什麼樂趣;拉美-娜芙如是下一個入場的,她的王冠插著兩根長長的羽毛,身著紗質的透視長袍,身體若隱若現,人們的視線紛紛投在她的大腿上。奈菲爾塔利是下一個出場的,她光彩照人,沒有任何女人可以與她相比。她身著淡金色的衣服,這讓大家想起拉美-娜芙如失去的頭髮,她裸露得很少,只露了一點肚臍,頭戴王冠,脖子上戴著項圈。她的胸部很吸引人,和少婦的一樣豐滿堅挺,乳溝很深。我慾火中燒,昨晚雖與她做愛了,卻沒有摸她的乳房。她今晚故意不把雙乳露出來,似乎是在挑逗大家,但它們的美麗駐足在我的手掌之間,在我們第一次親熱的晚上,我就把她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所以她豐滿的乳房是為我而生的。我的這種想法一閃而逝,因為她開始入座,打斷了我的思緒。她對著我們所有人微笑——不論是坐在法老身邊的高官,還是坐在角落裡的小官員,然後對著她兒子所在的方向張開雙臂,阿蒙-赫普-蘇-夫站起身,把她帶到自己的座位上。所有人都站起來歡迎我們的英雄和他的母親,為他倆舉杯和撒花,似乎想一起說:'她是我們的王后,她不是赫梯人。'我坐在拉美-娜芙如旁邊,周圍的人也在這麼大喊。拉美-娜芙如坐在國王左邊,奈菲爾塔利坐在右邊,她倆距離法老一樣遠,伊索尼瑞特坐在法老的後面。雖然離法老比較遠,但我能覺察到,他並不希望奈菲爾塔利受到這樣的歡迎。可官員對她的歡迎並沒有停止,他們身著華麗的服飾,以此顯示自己的身份,拍著手,吹著口哨。國王只好站起來,舉起王杖和神鉤,掌聲響徹雲霄,不過沒有我預期的壯觀。然後,所有人都坐下,我坐在拉美-娜芙如旁邊,可以感受到她的不悅,她從桌子底下握住我的手,身體像北極冰一樣涼。'我跟他說過這一幕會發生的。'她小聲說,大家只是很滿意阿蒙-赫普-蘇-夫能在今天回來,但是奈菲爾塔利進場和他打過招呼後,那麼多貴族站起來為他們歡呼喝彩,我才意識到原來這一切都是事先計劃好的。她和自己兒子坐在一起後,我既無法窺探她的思想,也無法被她的力量觸及到。現在很少有人會關注我,我也不在大伙的注意範圍內。想起自己還是士兵那會兒,能窺探周圍人的心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當上總將軍的。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可能已經死去,現在我只是“秘密的總管”。和女人一起共事許久後,我現在對男人知之甚少。我虛榮心氾濫,想殺死法老篡位,但我手上連一個士兵都沒有,而阿蒙-赫普-蘇-夫的士兵遍布各地。

“此時,他朝我這邊看過來,但我感覺看著我的不是他的眼睛,而是我以後會穿過的地獄之門。我心想:今晚我將死去,至少對我來說,這是個偉大和值得紀念的夜晚。在酒館房裡的那些情感現在又在我內心湧現,我很恐慌,每一次呼吸都充滿敬畏,但至少在典禮結束之前我不會出事,所以我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去享受。 “今早用以祭祀的艾比斯神牛被做成美味可口的菜端了上來,它的肉太好吃了,肉汁一滴一滴地往下流,真的很誘人。還有一種罕見的魚,很難從尼羅河裡釣上來。我仔細地品嚐著每一道菜,這很有可能是我去地獄前吃的最後一道菜了。我們面前總共有九種不同的肉、六種家禽、四種麵包、八種蛋糕、許多醣果和我數不過來的水果。還有很多樂師演奏蘆葦笛、豎琴、鼓、小手鼓、鐃鈸,每一次表演的最後都有一位樂師搖動叉鈴,聽起來就像所有尼羅河三角洲的蛇都在我們周圍游動,在底比斯乃至兩大王國,每個地方都會在今晚舉行這樣的宴會。我能感覺到城牆之外的事情,在這過去的五天時間裡,有多少妻子背叛了自己的丈夫?這在她們一生的其他階段絕對不會發生。在叉鈴的嗖嗖聲響和大伙的歡呼聲中,我聽到那些恢復自由的動物狂野的叫聲,到處都是。拉美-娜芙如還是深陷在陰鬱的情緒之中,很多人過來向她請安,其實是想看看在奈菲爾塔利受到大伙的熱烈歡迎後,她會有什麼反應。

“娛樂節目開始了,我們很吃驚:皮普提今早由'花園管事'提升為'首席書記員',而現在他成了首席小丑,負責逗大家開心。他開始表演後,很多人都很開心。他開始講述一個大家小時候都聽過的故事,講的是一個老師教一群不會寫字的小孩的故事。我要跟拉美-娜芙如解釋一下,她才能聽懂,我一邊聽一邊跟她解釋,在參軍以前,我從沒見過沒加工過的陶瓷碎片,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周圍沒有人會寫字。 “皮普提人逢喜事精神爽,把自己的聰明才智表現得淋漓盡致,為舊故事添了新的內容。他說:'我父親也是一位書記員,他曾跟我說過“我要讓你愛上寫字,勝於愛你母親。 ”父親很睿智,因為我愛寫字勝於愛我的妻子。'他沒有真的掀起自己的短裙,但把自己的手放在陰莖所在的地方,他其實已經被閹割了。大夥炸開了鍋,大喊同意,每一個人都聽過他曾受過可怕的宮刑。

“剛剛開了個好頭,他現在開始背誦那首戒律。他的聲音像小孩的聲音一樣尖細,一停一頓,十分幽默,把大家逗得非常開心。每個人都開心地大笑,他常常自嘲,但對於嘲笑自己的人,他也會以幽默的方式回擊他們。他又圓又粗,也不高,動作非常滑稽,或許這就是喜劇吧!他很自負,每一次大家不笑的時候他就開始哭,因為他講的是個悲劇,但他的眼淚讓這個故事充滿喜劇色彩,很多人敲桌子或者拍大腿,樂得不行。阿蒙-赫普-蘇-夫的幾個士兵笑趴到地上,狠狠地砸地毯,像山羊一樣沒規矩。'戰士比書記員命好,這是什麼意思呢?'他用責罵的語氣說,'其實不是這樣的,讓我給你們講講一個命運多舛的傢伙的故事吧!很小的時候,他父母就把他丟到兵營裡了。'

“'丟到兵營裡了!'幾個醉醺醺的士兵大叫起來。皮普提咧嘴對著法老大笑,他的牙齒和其他宦官的一樣白,繼續說:'可憐的小男孩,士兵對他不好,每次他說話都會有人打他。收到命令後他如果反應慢半拍,士兵就會打他的腳。他如果笑,牙齒就可能被打掉。士兵們經常欺負他,打得他渾身傷痛,連坐都坐不下來。士兵對他的教育方式就是拳打腳踢,身上臟,他們就無視他。打扮得好看點,他們又虐待他。“我想死,”他哭喊道,“每個人都來偷我的凳子,座位之神到底幫了我什麼? ”'聽到這裡,大家狂笑起來。'長點心',皮普提模仿一個士兵,語氣堅定,'要想成為真漢子,你首先得做個好女人。'首席書記員把大家逗得笑出了眼淚,這就是我做不到的,我不知道怎樣逗別人開心。

“'請聽我接著講,'皮普提說,'這個男孩最後長成了一個真漢子,一個優秀的士兵。一次,他要背著水和糧食長途跋涉去敘利亞,他像頭驢子,骨頭都快被壓碎了,喝臟兮兮的水。突然敵人出現了,把他包圍,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而他就像甕中之鱉一樣。可如果他苟且偷生回到埃及,人們會覺得他像朽木一樣,瞧不起他,偷他的衣服,他的僕人也會離他而去。' “'他們聽故事為什麼要這樣吵吵鬧鬧的?'拉美-娜芙如問我,'真沒趣。'她興致勃勃地看著國王的下半身,而奈菲爾塔利和阿蒙-赫普-蘇-夫被逗得開懷大笑。許多士兵開始炫耀自己發達的肌肉,向漂亮的姑娘拋媚眼,調戲她們。

“皮普提說:'我告訴你吧!小書記員,改變你的觀點吧!士兵並不快樂,作家也不痛苦。你以前的想法是錯誤的。起碼書記員每天能吃飽,還可以在王宮裡自由進出,而士兵卻經常要餓著肚子,夜晚常不能寐。'皮普提鞠躬,大家為他喝彩和鼓掌。 “樂師又開始演奏,玩雜耍的、雜技演員和舞蹈家也出來表演,但我沒看,而是盯著奈菲爾塔利。今晚她都沒看我一眼,我還沒法窺探她的思想,心裡非常記恨阿蒙-赫普-蘇-夫,他和奈菲爾塔利互相給對方餵飯、碰杯。我是'秘密的總管',能感覺到國王內心的想法,其實他很怕阿蒙-赫普-蘇-夫,但今晚在自己的妻子和兒子麵前,他控制住自己內心的怒火,假裝開心而已。

“現在,一個英俊的小伙子和一個漂亮的姑娘手挽著手走上台來,姑娘除了腰間繫著一根鍊子,什麼都沒穿。他們走到法老面前,跪下,小伙子給法老磕了個頭,請求法老允許他唱一首歌。 “'是什麼歌?'國王問。 “'噢,偉大的法老,我的歌曲講述了一株野生無花果樹和一朵小花聊天,請求它在自己陰影下成長。' “'好,把你想說的話告訴花兒吧,野生無花果樹。'國王在重臣的強烈要求下對小伙子說。 “小伙子用富有磁性的聲音對姑娘高聲唱道: “他停下來,女孩向他跑過去,他熟練地把自己的胳膊搭在她腰上,晃動著手腕和胳膊肘,像樹枝一樣守護著她。然後他倆對著在場的女士發出古怪的笑聲,繼續唱出下面的兩句:

“小伙子抱著女孩,舉起她,然後把她放到地上。大夥放聲大笑,他倆從人群中間走過。許多官員都撫摸著女孩的胸,拍打著她的屁股。 “他倆後面跟著一群跳舞的姑娘,這些姑娘都像領舞者一樣,只在腰間係了一根鍊子。她們不但在法老面前唱歌,還到賓客中間為他們斟酒,打開酒壇,倒滿高腳杯,再蓋上酒壇,如此而已。不倒酒也不跳舞的時候,她們站在人群中,和著音樂拍著手,屁股也隨著音樂旋律晃動著,好像孟斐斯白色城牆上的蛇紋石。 “皮普提走上前來,手裡拿著一個跟盾牌差不多大小的調色板還有一支比他胳膊還長的尖筆。他拿著這兩個大傢伙,準備寫字,一個身高馬大的御者站在他面前,羞恥地搖搖頭,這傢伙絕對是我見過的塊頭最大的御者,纏著腰布、腳穿涼鞋,鞭子耷拉在胸前,打扮得像個二十歲左右的小男孩。

“'你已經放棄了讀書,'皮普提說,'你縱情於享樂之中,流連在街上的酒館裡,身上散發著啤酒味。' “國王抿嘴大笑著,從這我就能看出皮普提在花園當管事時表現得很好,他肯定經常能把法老和王妃們逗樂。如果我的表情不這麼嚴肅,那我居住的地方肯定也充滿歡聲笑語。我很嫉妒他,都已經快走到生命的盡頭了,很好奇自己還會妒忌別人。 “皮普提對御者說:'你身上的啤酒味把別人都熏跑了。破罐子破摔,如果你是船槳,那你肯定會把船領到錯誤的方向。如果你是寺廟,那廟里肯定不住神。如果你是房間,那裡面肯定沒有麵包。'他字字珠璣,每句話都說得字正腔圓,在場的每個人都笑了,內心十分佩服他。他把自己說的話都寫了下來,但調色板和尖筆太大,不好控制,不是突然滴下一滴顏料,就是把其他的字弄污。動作如此笨拙有趣,連拉美-娜芙如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御者對著皮普提吐了吐舌頭,然後走開了。他裝得醉醺醺的,跌跌撞撞地走到人群裡,差點跌倒在幾個高官身上,許多人都被驚到了,但因為這個節目事先已經得到允許,所以他還敢在法老所在的高台周圍繼續繞圈,差點就碰到了天篷;之後他走到一個大臣的桌子旁,差點把他的桌子打翻;之後他跑到維齊爾的桌子後面發出轟鳴的聲音,十分壓抑,維齊爾聽得很痛苦,差點沒撐住吐了出來。看到這一幕,我第一次大笑起來,這也有可能是最後一次大笑了;之後他靠在一個敘利亞僕人的身上,親吻他的腳,擁抱他的大腿,他本以為自己擁抱的是神牛的腿,但抬頭看見只是個僕人後,拍了一下地,轉身就跑了,但是在跑的途中摔倒了。皮普提拿著兩個大傢伙跟在後面,一直想寫東西,但每次都不如願,因此他的咒罵聲從沒停過。他說:'這是你的教材,別忘了跟它學習怎樣跟著笛子樂唱歌、和著里拉琴聲吟誦以及彈奏豎琴。'御者醉倒在赤身裸體的舞女懷裡,她們抱著他,坐在他旁邊,撫弄著他的頭髮,他假裝不會再醒來,她們往他身上澆油,一直到他全身都濕透了,她們在他身上放了一個乾樹葉做成的花環。大家瘋狂地尖叫著,笑到了痙攣,彷彿這麼做可以鞏固法老的王位,將這五天的霉運趕走。我受拉美-娜芙如的影響,一點都笑不出來,我在思考快樂的本質,不知道我們不笑是不是因為看到了以前從未見過的神,所以眼神立刻瞥向別處。一個人笑是為了不再看到神,這樣神才能不受打擾。那我肯定笑不出來。 “就像我說的,拉美-娜芙如和我是僅有的兩個沒笑的人。御者拍著身上的油,站起來,摔倒,然後又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著。濕漉漉的身體不小心倒在了幾位貴婦身上,她們噁心地尖叫起來。最後,他趴到皮普提身上,把他的調色板和尖筆壓碎了。此時各式的樂器演奏起激昂的音樂,樂師像一個個乘勝追擊的魔鬼,皮普提和御者趕緊跑開,地板上都是油,四周靜悄悄的,國王朝空中甩了一下連枷。 “從涼亭裡走出來兩頭牛,拉著橇,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橇上躺著一具木乃伊。大家驚叫起來。 “'是真的嗎?'拉美-娜芙如問我。 “'假的。'我回答,它們很快從舞台上走了下去,兩個僕人上來清掃牛屎。娛樂節目已經結束,典禮現在開始。 “維齊爾走上舞台,幾個官員大聲叫喊著表示歡迎,我不知道這個人叫什麼名字,因為國王有很多位維齊爾。他說:'法老的健康長壽是兩大王國長治久安的關鍵,優秀的維齊爾需要親吻法老的腳,我們有很多位維齊爾。' “他和其他人一樣,已經上了年紀,但是能成為八大主管中的一員,他很開心,喝得有點多,說了很多話,其實不用說這麼多,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總結:法老像太陽一樣,驅散埃及所有的黑暗。他說:'當您在房間內休息時,可以聽見所有埃及人民的話語,因為您長著許多耳朵。您的眼睛比星星澄澈,您目光所及比太陽還遠。'他聽了一會兒,思考了一下剛剛所說的,又繼續講道:'在座的人們啊,我告訴你們,法老的耳朵很靈,我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說話他都能聽見,於是召喚我來到他身邊。他有隱匿者的眼睛,我做的所有事他都看在眼裡。我不敢想他的美德,唯恐自己思考的不周全,因為他還能感知到我的思想。' “'我受不了了,我要離開。'拉美-娜芙如小聲說。 “'你不能這麼做。'我說。 “'我病了。' “海奎特坐在附近,努力地安慰她:'你不能離開,他最後會選你的。' “'我孩子需要我。'拉美-娜芙如說。 “我能感覺到她內心的恐懼,這恐懼就像黏泥中的八大神一樣撲向我,我的眼睛能看到她看到的一切,普塔-拉王子在大哭大叫。'我要回到我孩子身邊。'拉美-娜芙如說,海奎特安慰她說:'我會哄他的,他很快就不會哭了。'但拉美-娜芙如向烏納斯涼亭的角落裡看去,那裡坐著奈菲爾塔利和她的孩子們,奈菲爾塔利基本上遵守了自己的諾言:蜜球在這裡,但不和她坐在一起,海奎特根本就無力去看蜜球。'他不哭了。'拉美-娜芙如說,我又從她眼裡看到了普塔-拉的臉,但我不敢多看,很害怕看多了以後他黑色的頭髮會燃燒起來。維齊爾滔滔不絕,蜜球看著我,眼神裡充滿愛意,和國王給我授予頭銜時的眼神一樣,但是我更相信她的眼神,就好像她問了我一個問題,我並不知道答案是什麼,但還是溫柔地點了點頭。可是,我也知道死神在向我一步步靠近。 “維齊爾走到高台上,開始演講:'我們吃飯時便可知曉兩大王國物產豐富,我們喝水時便會發現這五天的節日將整個王國緊密地團結在一起,即把我們的法老和兩大王國緊密聯繫在一起。此刻,美食美酒可以免費品嚐,祝愿大家對未來的日子都有新的期盼,祝愿埃及強大富庶。' “有些人為他的演講鼓掌,有些打著節拍,吹著口哨。兩個摔跤手走上前來,身後站著兩個祭司,一個人手持荷魯斯的旗,另一個手持賽特的旗。兩個摔跤手都身形巨大,但他們只是模擬荷魯斯和賽特的比賽。'賽特'很快戳瞎了'荷魯斯'的雙眼,而荷魯斯則拽著賽特的睾丸,兩個祭司趕緊上前來緩和這種局面。負責荷魯斯的那位祭司把他的手從對方的睾丸上拿下來,然後他回來,給國王呈上兩根王杖。另一個祭司頭戴透特的頭巾,上前來跪下,大聲說:'偉大的法老,強壯的神牛,希望您手下這兩個王杖。願賽特重新獲得自己的睾丸,願荷魯斯恢復視力,也願您的權力大大增加。'我情緒還是很低落,但是國王手持兩根王杖的時候,會場中的力量變得強大了很多,增加了一倍。 “法老站起來,說:'在我的城裡,百姓們在吃東西。在底比斯的東西岸,百姓們也要吃麵包、喝啤酒。今天是聖節的最後一晚,所有的百姓都得到兩隻新生的眼睛。大地萬物也都得到了兩隻新生的眼睛。' “他把兩根王杖放在架子上,伸手去撫摸雙王冠上的眼鏡蛇,一邊摸一邊說:'這是王冠的眼睛——荷魯斯之眼。' “聽罷,在場的人都小聲嘀咕起來:'他摸的是眼鏡蛇。'幾乎所有人都轉頭過去看奈菲爾塔利,海奎特似乎知道法老接下來會做什麼,於是趕緊對拉美-娜芙如說:'兩年前,在上一個萬節之節上,他向奈菲爾塔利致敬,今晚他不會再這麼做了。'她說得很對,他一眼都不看奈菲爾塔利,大家都小聲議論起來。阿蒙-赫普-蘇-夫舉杯敬她,大家的議論聲變得更大了,很多人都喘著氣說話。 “祭司在國王面前莊嚴地誦讀詩歌:'願您的眼睛永不暗淡。'然後從金質的箱子裡取出香爐,遞給法老,說道:'請吸收眾神的芳香之氣,清潔終生的必從您身上來,您的臉就是我們香氣的來源。' “國王晃動著香爐,在座的所有人都使勁呼吸著,想聞一聞這香氣,因為這是只有法老在今晚才能用的香。大家都很安靜,香味來自於花園裡的香草,花園門上畫著賽特的黑豬頭像。我們能聞到這濃郁的香味,和我們以前聞過的香味都不一樣,很濃重,又充滿野性,像歐西里斯彎彎曲曲的床單,又像赫拉的足跡。 “二十個僕人扛進來一根兩人高的柱子,把它平放在法老的王座前,香味沒有消散。我在很多典禮上見過刻著歐西里斯神像的柱子,但沒見過這麼大的。它是用大理石雕刻成的,石柱中間刻著歐西里斯的眼睛和身體,講述了在比布里斯的時候,樹木是怎樣在他身體周圍長成的。 “國王從王座上走下來,摘下雙王冠,放到金架上的神龕裡,拿起紙莎草製成的繩子,拴到柱子的一頭。阿蒙-赫普-蘇-夫下來幫他,慢慢地,法老的二十個兒子都過來了,他們拿著二十條繩子。他的十六個女兒也都走過來,祭司給她們每人發了一個叉鈴和一條項鍊。拉美-娜芙如小聲對我說:'這些項鍊真醜。'我滿臉不悅地看了她一眼,說:'它們象徵著臍帶和胎盤。'但馬上她又糊塗起來,因為每個公主得到禮物後都會說:'願哈索爾賜給我孕育的能力。'然後我聽到她們簡單的祈禱,除了空氣、嬰兒還想得到什麼呢? “法老和他的兒子們一起往柱子上拴繩子,兒子們吟誦道: “最後柱子終於纏好,豎立了起來,祭司上前來,互相敲著對方的棍子。'他們對待自己的同類真殘忍,'拉美-娜芙如饒有興趣地抱怨道,結束前,就有一半的祭司被打倒在地。一方的人高喊:'為荷魯斯而戰!'另一方的人喊:'我要抓到荷魯斯!''戰爭'結束後,賽特的力量充斥著整個會場,把那些流血或受傷的'戰士'從戰場上拖走,柱子很快立了起來。看到這一幕,有一陣歡呼聲響起。 “十六位公主齊聲唱道: “難道每一個人都能理解剛剛所唱的是什麼意思嗎?此刻,奈菲爾塔利給阿蒙-赫普-蘇-夫傳了一個纏綿的飛吻。 “不清楚她會不會是下一個被傳召的,但娛樂節目把她逗得很開心。國王站起來,用很有磁性的聲音演講:'讓盲人樂隊上前演唱,讓這裡充滿愛。'奈菲爾塔利走上前來,身後跟著六位盲人歌唱家,他們被稱為'喜樂之神',因為他們的歌聲無人能及,總能使大家心情愉快。根據瑪特的平衡原理,有失必有得,他們既然是盲人,肯定會生有美麗的歌喉。他們演唱的時候,奈菲爾塔利搖著叉鈴,最開始他們的聲音很輕,像今晚的清風一樣,她搖得很輕,很慢。很快,歌聲變大了,愛撫著我們每個人的氣息。 “奈菲爾塔利摟著一個盲人女孩,我覺得這是國王的戰士在她行宮裡打死的那個僕人的女兒,因為王后輕蔑地看著法老。現在是她的時間,任何人都無法篡奪。國王臉色蒼白,我從沒見到他這樣。在場的所有人都哭了起來,因為沒有什麼能比失明更值得人同情了,這是埃及的沙子造成的後果。這是我們的苦難,是最糟糕的命運,所以我們都為這些盲人歌手哭泣。國王為自己的手下殺死奈菲爾塔利的僕人感到羞恥,我能體會到他的心情。 “我從沒見過奈菲爾塔利這樣美麗動人,她的乳房像太陽和月亮之眼,在兩大王國再沒人像她這樣高貴了。此刻,我感覺她正看著我,我非常開心,今晚從沒這樣開心過,於是我宣誓:'啊,在將死的時刻,她能看我一眼,我死也瞑目了。' “盲人樂團一直在唱,奈菲爾塔利會成為阿蒙的情婦,會擁有和女神穆特一樣的地位。她很有感染力,連拉美-娜芙如都啜泣起來。在場的所有人都希望奈菲爾塔利恢復法力,她是我們所有人的王后。此刻,我注意到拉美-娜芙如咬破了嘴唇。 “歌手們表演完畢,接下來廣場上一片沉寂。當阿蒙的王座被放到國王旁邊時,是全場最沉寂的時刻。王座以前一直存放在卡納克神廟裡,它古老、神聖,眾神都在上面坐過,而千年以前,卡納克只是底比斯某個省的神,法老的第一妻子將會受邀坐在阿蒙王座上,但誰會成為阿蒙的第一妻子呢? “在這個結果揭曉之前,這裡要進行最後一輪加冕。兩大王國最年長的大祭司巴克-尼-昆-蘇慢慢走上台,身後跟著兩個懷抱神龕的年輕祭司,巴克-尼-昆-蘇打開神龕的門,取出紅白兩頂王冠,但是他年紀畢竟大了,使盡全身力氣才能拿動這兩頂王冠。國王鞠躬,接受加冕,內心十分虔誠。他對雙王冠的喜愛就像丈夫對妻子的喜愛一樣,當然,是婚姻幸福而且彼此相愛的夫妻。 “國王大聲說道: “巴克-尼-昆-蘇把兩個王冠都交到國王的手裡。 “國王撫摸著他的王杖、鞭子和雙王冠。'你從我體內來,'他說,'我也從你體內來。'他看著這裡的房間,一個一個地盯著我們看,直到大家打破這沉寂,紛紛議論起來。他像匹種馬,心跳不止。然後,我了解自己了,我真的是'秘密的總管',因為他看到我的時候,我知道他內心的恐懼和驕傲,而且他第一次喜歡我、敬重我,我看著他的眼睛,他在問自己:'我應該怎麼做?'他再次恐懼起來。很奇怪,沒有人會像法老這樣,害怕自己的兒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選擇奈菲爾塔利做他的第一妻子,會安撫阿蒙-赫普-蘇-夫的情緒,這樣他的王位才會穩固,而選擇拉美-娜芙如只會得到遠方的國度的一點點好處。可他自認為自己才是最偉大的人,不願屈服於兒子的淫威。他站在那裡,內心充滿了不確定,拉美-娜芙如則坐在這裡,心裡想的都是她的兒子。我看到普塔-拉黑黑的捲發,這是赫梯人的標誌,拉美-娜芙如很擔心他。她小聲對我說:'告訴法老,讓他選別人吧!我很害怕自己被選中以後兒子會出事。'還好她對我說的是埃及語,我很擔心她用赫梯語喋喋不休地跟我說話。然後我感覺到奈菲爾塔利的兩顆心:一顆像盛開的嬌羞的玫瑰花,另一顆像熊熊燃燒的烈火。我不知該不該把拉美-娜芙如的想法送進國王的意識裡,因為如果他選的是奈菲爾塔利,那我就多此一舉。我不想這麼做,不想讓他再一次對我產生不好的印象。 “那時我不懂他為什麼要猶豫這麼久,現在我明白了:通過你,拉美西斯九世,我知道了國王在恐懼的時候沒法做出正確的決定,這時他不是神,沒有神力,眾神可以保佑他,也可以撤走對他的保佑。在百姓歡呼或咆哮的時候,沒有法老能夠做出正確的決定,除非他正確面對卡疊什戰役。因此最後他的目光從奈菲爾塔利移開,臂膀向拉美-娜芙如張開,拉美-娜芙如啜泣起來,向法老走去。而海奎特放聲大哭,我不用看阿蒙-赫普-蘇-夫便知道他目光所及之處城牆必會坍塌。 “樂師開始奏樂,拉美-娜芙如坐到阿蒙的王座上。她屁股一沾上去,我的啤酒杯就開始冒泡了。不知道現場在演唱什麼歌曲,只知道大臣和貴族們相繼離開。不知道蜜球有沒有帶著孩子從我座位前經過,我像塊石頭似的坐在那裡,只記得廣場內的燈光變化了,看不到成千上萬隻點綴這個廣場的蠟燭發出的金黃色的光,只通過紅色的霧霾看到自己面前的火堆像戰火一樣。也是在這個時候,儘管現在還沒人知道,普塔-拉對節日意猶未盡,帶著激動的心情從床上爬起來,跑到花園裡去,不小心踩到一塊煤上,燙得大叫起來。拉美-娜芙如坐到阿蒙的王座上痛苦地扭動著身體。所有看到的人都說埃及王座上古老的金子弄得她皮膚不舒服,但真正讓她難受的是自己孩子的痛苦,這一點我是在自己第二世生命時才領悟到的。煤塊燙傷了小王子的腳,他像荷魯斯一樣成了跛足,還沒到三歲的時候就死了。 “但這些我一點都不了解,只是呆呆地坐在紅色的迷霧裡,心裡很害怕。這是我這一生做的最偉大的決定,因此我知道國王的感覺。最後我告訴自己不要再跟死神抗爭了,而是順從他,和他一起走進地獄裡去,再也不回來,是的,再也不回來了。但我的決定輕如鴻毛,沒有一點說服力。我可能沒法再投胎進行轉世輪迴了,像個祭司一樣,告訴自己這裡與謊言之間的差別很小,像羽毛一樣輕,我看著羽毛的降落,它激起了我心底的美麗。這是真理之美嗎? “我離開了加冕廣場,法老是第一個進去、最後一個出來的,但我沒有向他和拉美-娜芙如告別,隻身走到聖池邊,平靜的湖水上倒映著月亮影子,今晚是滿月,我想起了赫梯人塞班圖。我白色的亞麻布衣服看上去和月光一樣皎潔,月光下的土地在綠色長廊綿延。我生平第一次想起北方的土地,那里肯定像月球一樣寒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周圍都是寂靜的,還是因為我已經死去,我就像個幽靈一樣在奈菲爾塔利的士兵中間穿梭。最後溜進了她的寢宮,杯子裡的啤酒冒起了泡沫,她在等著我。 “'不能在這裡,'她說,'我不知道阿蒙-赫普-蘇-夫什麼時候會回來,他現在正在和他的朋友聊天。'我還沒反應過來她這句話的意思,她就把我帶到了花園裡。我們走到噴泉旁的一個小涼亭裡,樹葉就在我們頭上。這裡有一個楓木凳子,涼涼的,但她的身體很熱,她慾火中燒,禁不住流下了熱淚。我低下頭親吻她挺拔的乳房,她兩手抱著我的頭,小聲對我說:'我今晚會用各種方式和你做愛。'然後大聲笑了出來,花園裡迴盪著她的笑聲。'嗯,你是我愛過的三個男人中的一個,也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不是嗎?'她問我。 “我用盡全身力氣抓著她,真實情況是我因為國王的愛變得很脆弱。我非常恨他,因為這最後一晚,我本應該有神牛的精力,但現在卻像隻兔子。她一手充滿痛苦,一手充滿憤怒,從沒見過她這樣有慾望。如果她用各種方法和我做愛,那麼很多神都會被吸引過來的,我的四肢、腳趾、腸子、嘴唇、肚子、心、背以及我的意識都會變得脆弱,但她越有慾望,我的心就越冷,因為我雖恐懼,卻也有自尊,變得冷酷以後,我就不會害怕了。現在我像祭司一樣冷酷,我像一個被獅子抱著的祭司,而她說著我似曾相識的話,她很會演戲,說起了我的嘴唇和河岸、我的心和她的渴望、我的嘴巴和胯骨、我的腿和她的私處。我進入她身體時,她突然大叫起來,高聲喊著腌臢的詞彙:'偷你,搶你,殺你,砍你,肏你!你是我的腸子、墳墓、眼睛和意識。啊,把你的精子給我吧!大屠殺來了,快到我身體裡來吧。死吧!看啊!死吧!'我們換了一下位置,她躺在我下面。神牛艾比斯在她的子宮裡奔跑,神鷹在她的子宮裡翱翔。她輕聲問我:'你會殺了他嗎?你願意為了我殺死法老嗎?' 我點點頭。她的慾望開始湧現,這股力量氾濫成災,我像個登山者,四周都是掉落的碎石,我和她一起往下墜落。墜落過程中,我看到她的子宮像小島一樣從海上升起,我的精子進入了兩個小島之間的運河裡。 “今天對我來說是個難以忘記的日子。最後我射了,我的精子永遠都到不了她的身體裡,因為我現在不在裡面。精子只是從我身體裡噴出來,然後我感覺到自己背上的天堂之手、火辣辣的雙唇、痛苦之矛。烈火分七次進入到我的七重靈魂內,這股力量強迫我進入自己的精子裡。接著我進入水里,游著泳。我的內心是神聖的,兩大王國分離了。 “我升到天空中,看著自己的身體,我的身體躺在她的身體上,阿蒙-赫普-蘇-夫在我倆的上面,擦著刺傷我的匕首,我背上有七個孔在流著鮮血。她嚇得大叫,在四次生命裡,我都無法詛咒這件事,但我想她肯定說:'你這個傻瓜,他本來會為我們殺死法老的。'我漂浮的靈魂現在又進入鏡子裡面。我還有一些記憶,斷斷續續,不是很清楚。我開始了自己的旅途,有時住在帳篷裡,外面涼風習習,有時我躺在河岸上,河裡有很多鱷魚。但死後,我相信自己的生命進入到自己的精子裡,在奈菲爾塔利的肚子裡孕育,等到合適的時候,得以重生。可能是因為那晚和她做愛時,我非常恐懼,現在我大膽地開始旅行了,我在第二段生命裡並沒有很大的成就,死的時候只是個大祭司,但這是另一個故事,和卡疊什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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