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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九章

古代的夜晚 诺曼·梅勒 5388 2018-03-18
曾經,我和母親坐在她的臥室裡,看到她拿起一個有著金質手柄的銀盤,然後把它放在我的臉下方,在那光亮的表面上是我的靈魂在回望著我,我差點大叫出來。我曾經在平靜的池塘水面上看過這樣的臉龐,我也知道自己不能觸摸這樣的靈魂,一旦我將手伸出去它就會伴隨著幾個小波紋消逝。此時,我的母親告訴我:“這是站立著的靈魂的面紗。”的確如此,當我用手指去觸摸那盤子的表面時,另外一隻手指就會出來與我會合,但是那張面孔並沒有移動——面孔就和我本人一樣嚴肅且恭敬地站立著。就在那個時候,我感覺到自己離六歲是如此遙遠,但是除了年齡,在智慧方面卻和我的曾祖父差不多。我知道如果對“站立著的靈魂的面紗”的銀光注視足夠長的時間,就能明白所有的思想。由於我面前的這副面孔,我分享到了神靈的智慧,即便只分享了一瞬間。

如今,我當時具有的某些知識肯定已經進入我的思想裡了,不知道為什麼,當我在這個庭院裡睜開眼時,居然期望再一次看到自己的面孔。於是我反而注視著曾祖父的雙眼,我們就這樣互相注視著,直到我完全感覺不到在這個漆黑的夜晚地平線在哪裡。此時我確信我不再屬於這裡,而是跪在堆積如山的石頭中央的某間石屋裡,我張著嘴巴,而我的曾祖父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一切都是那麼寧靜。 我體會到了黑夜的空虛,我可以感受到黑暗一直籠罩著我們,我幾乎不太相信我還能再次見到太陽。那些螢火蟲幾乎不動了,它們的光是如此微弱,以至於幾乎都看不到它們的籠子。此時我的父親在睡夢中挪動了一下身子,伴隨著一陣夢囈聲,我第一次覺得自己離他如此近。然而,我不知道他是清醒著的還是在做夢,他的手伸到了我身邊,他所有的思想也全部經由他的手指流進了我的身體裡,但是他的思想和偉大的國王的思想完全不一樣。我的父親純粹只是因為喉嚨疼痛,就像邁內黑特吞進那根骨頭後感受到的疼痛,我知道到了這個時候普塔-內穆-霍特普正和我的母親緊緊擁抱著躺在一起,彼此撫摸著赤裸的身體,他們的偷情直接施加於我父親的感覺上,父親的感受猶如突然湧上心頭的血液讓他極度痛苦,由此可見我的父親是如此愛慕我母親的美貌。父親的痛苦並沒有在他知道母親獻身(以及獻出她所有的財富)給了那個他最親近的男人(也是萬神之神)之後而減輕,因此,出於對我母親以及普塔-內穆-霍特普的愛,我的父親此時彷彿遭遇的是一種愛慕與另一種愛慕之間猛烈的碰撞,就像一頭獅子遭遇內臟的毀滅。然而——他多麼像一頭獅子啊! ——他的內心也感受到了榮耀。

正如我所說的,就在那時候我進入了他的思想。在這天晚上之前,我已經捕獲了一些思想,然而,就像扔一根棍子到天空雖然有可能打到一隻飛翔的鳥兒,但那種可能性也是極其渺小的。周圍充斥著許多影像,因此只要稍微努力一下就能捕獲一些思想,正如這根棍子既然都打到鳥兒了,那麼也極有可能打到鳥的翅膀。然而,今晚我明白了,如果一個人可以像瑪特一樣是真實的,那麼他也可能擁有真實的想法,而且這種真實的想法就誕生於他的冥想之河中。就這樣我繼續承載著父親的冥想,意識到他看到了相同的飛棍(像蛇一樣彎曲,而且由華麗的象牙做成)就在剛剛通過我的冥想時被猛投到空中。然而這些思想是如此巧妙,我不是通過自己的眼睛看到眼前這一切的,而是通過另一個人的思想看到的,此時這根黑色的飛棍開始沿著母親愉悅的成就之地墜落,她對普塔-內穆-霍特普的技能驚嘆不已,而且要不是因為她和他一起站在由紙莎草紙做成的脆弱的小帆船上(這條小帆船是由一疊疊紙莎草紙精細地捆綁在一起造成的),她早就高興得蹦跳起來了。

此時我的母親呈現出有生以來最年輕的模樣,而且還由於傲慢而顯得很活潑,在這樣一位年輕的公主眼裡閃爍著光芒,很顯然此時她很開心,輕而易舉就能看明白。即便如此,直到我看到她那由棕櫚葉和紙莎草紙做成的便鞋(和小帆船一樣精緻的)放在一起時,我才意識到(僅僅通過父親放在我手上的手)我看到了七年前的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普塔-內穆-霍特普與母親的傲慢很匹配,仍然是一位年輕的王子,就在這一年他當上了法老,雖然自己是一位年輕的國王但他的心情並不太好,因此他經常和母親調情,他們說話的時候額頭緊挨著額頭,國王仍然站在小帆船上,他的後背挺直,眼睛比嘴巴笑得還燦爛,他的下巴上長著只有國王才會有的細長鬍鬚。 “噢,看那猴子。”母親尖叫道。在他們休息的片刻,小帆船漂過蘆葦叢(被驚醒的鳥兒也飛到其他地方的水草叢裡去了),陽光在花園里高高的蘆葦桿上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樹上的猴子正在忙著給宦官們摘無花果,是園丁還是猴子笑得多,大家都分不清楚。當國王經過花園的時候,眾人都向他揮手致意,海斯弗蒂蒂也笑了。陽光照耀在沼澤地裡的水草和紙莎草桿頂端的花朵上,一切都陷入沉寂。他們靠近另一群鳥兒時肩並肩站在一起,身體的平衡感就像河面上搖擺的小船一樣靈活,國王沖進蘆葦叢裡時周圍都在顫動,一群驚飛的鴨子同時發出一陣叫喊聲,就像一群馬嚎叫著衝上山丘,他拋向天空的木棒也跟著鴨子一起飛起來,甚至還有一隻鳥被擊落了下來。

那天下午就這樣過去了,就像一片雲從太陽底下飄過一樣迅速,母親的笑聲再一次傷害了父親的心。父親在十五歲至十七歲的時候幾乎每晚都跟她做愛,而且也一直知道他會跟她結婚的,然而當她站在小船上,她那苗條的身材與普塔-內穆-霍特普肥胖的身軀相匹配時,她內心呈現出的微妙快樂感讓父親很難受,奈弗-赫普-奧科漢姆從來就沒見她這樣對他。他一直遠眺著濕地邊緣的樹林,由於蚊子的叮咬他的臉頰變成紅一塊紫一塊,當她在晚上看到他時就會嘲笑他,因為他臉上這些可笑的傷痕說明了在一個荒唐的下午,他因為那些蚊子被困在一片樹林裡,況且,她本來就是野蠻的。令人沮喪的是普塔-內穆-霍特普帶回小船之後,並沒有追求她多遠,儘管她的大腿因他而顫抖得比鳥兒拍打翅膀的頻率還要快速。當他們依依不捨地離開後,她在黃昏的時候被她的祖父抓住了,自從她十二歲起她祖父就跟她做愛了,這天他又再次用相當於四位法老的激情和她做愛,因為邁內黑特沒有意識到她是多麼渴望普塔-內穆-霍特普那沉默而淡定的微笑,他正要結束的時候他就死掉了。之前他已經遭遇她的兩次拒絕了,一次是因為做愛得太少,一次是因為做得太多,海斯弗蒂蒂最後十分殘酷地在她的弟弟面前嘲笑他,然而最後她還是懷著一種對她的祖父或者一位法老巨大的憤怒和渴望跟他做愛了,他們摟抱在一起時將那個房間裡的大部分地板都滾遍了,或許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被懷上的,或許是之前由我的曾祖父和她懷上的,也有可能是我母親和她愛慕的年輕的法老懷上的。這時候我只知道父親的心裡很痛,他仍然凝視著濕地裡的陽光,眼眶裡充滿了淚水,因為他看到我的母親和普塔-內穆-霍特普擁抱在一起,她被他的法老征服了,今晚他受到他祖先的活力的激勵,即使他不能等同於拉美西斯二世,至少也能和他的後代相媲美。我母親那充滿快感的淫蕩聲就像一把短劍搜刮著父親的耳朵。

當然,到目前為止,在沒有父親代替祈禱的情況下我就會完全沉浸在母親的心裡,我會以母親的視角看待父親,我知道他們的婚姻是建立在肉體的愉悅之上的,我可以體會到母親喜愛父親的程度是她的理智所不能控制的,事實上他們彼此就喜歡黏在一起。因此,父親不得不意識到——這是他的痛處之一——當他進入母親的身體裡時母親可能想著埃及的其他富人。當然,由於母親的性慾並不是很亢奮,當他們的身子彼此糾纏在一起時就像退潮時的海浪糾纏著海岸,有氣無力,母親隨時隨地都在想著背叛父親,她一直想著要去和我的曾祖父生活在一起,因為在曾祖父的懷裡,她用一個晚上的時間了解到的神靈比她和父親在一起一年的時間了解的還要多。邁內黑特的氣味或許對她來說顯得很獨特,就像遠古的泥土一樣芳香而又乾燥地覆蓋在被太陽炙烤的岩石上,但是有可能很多人也有跟他一樣的氣味。之後,她會告訴奈弗-赫普-奧科漢姆(因為父親總能感覺到,母親跟奈弗-赫普-奧科漢姆交談時能讓她感覺到快樂),她之所以跟邁內黑特做愛,因為邁內黑特像一位法老,她能感覺到成為王后的快感,跟邁內黑特在一起時,她的感覺就像在陽光照耀下的田野裡一樣自在。然而當她和丈夫在一起時,啊,可憐的人啊,她的丈夫幾乎沒有什麼吸引力能讓她心動。說到這裡時,她那豐滿的乳房全都被吸進了父親飢渴的嘴裡,聽著她坦白的事實,父親就會變得口乾舌燥,像個嬰兒狼吞虎咽地吮吸著她的乳頭,又像個年輕的小伙子,更像一個受傷的丈夫,極不熟練又拼命地抓著她的臀部。海斯弗蒂蒂模仿著她喜愛的貓叫聲,最後她幾乎吻遍了父親的全身,這讓他們都想起了她十五歲而他十三歲時他們在隱蔽的地方做這種事時所獲得的快感。但是,那時候她經常覺得她和弟弟在一起是對祖父的背叛。然而,到如今他們兩人都被背叛了,我就像他們二人一樣住在母親的肉體內,而我們的法老也在她的體內,充滿了貪婪與慾望。那是我們偉大的法老啊,拉美西斯九世,在聽了邁內黑特的故事之後處於一種非同尋常的喜悅中。就像拉美西斯二世,此時普塔-內穆-霍特普正感覺到有一大群神靈住在他體內,然而我的父親和海斯弗蒂蒂的肉體結合時並沒有倍感興奮,可憐的他在這七年裡已經把他的吻獻給法老的腳和臀部了,沒錯,在那片他的國民和祖先生活的天地裡,此時我的法老正全力抓著海斯弗蒂蒂那即將融化為尼羅河的身體,走近一看,普塔-內穆-霍特普就在激流後面,感覺到自己正沿著洪水飛瀉而下到達德爾塔的入口,到了那裡就被掩埋在綠色長廊,海斯弗蒂蒂在他的身體下面正像一隻母獅呻吟著,用一個吻封住了他的嘴。他終於做完愛了,而她仍然任性地翻來覆去,就像洪水還在岸上氾濫著。

當普塔-內穆-霍特普完事後,他感受到了一陣寒意,他被這個卑微的女人——她不過是一個化妝師監督官的妻子,一個僕人的配偶而已——推開,而他的嘴巴還貼著她的嘴巴,就像煮沸的骨頭產生了膠狀物,她的嘴唇就像一張封條,把他們的婚約寫在紙莎草紙上。他們的嘴巴就這樣黏在一起,一個是奴隸,一個是被埋葬在土裡的人,他的雙王位與她無法滿足的慾望連在了一起。 邁內黑特越來越冷卻的感情也進入了我體內,但不是通過我的母親,不是的,法老的內心一直在跟我對話,而且只要到了晚上就能聽到,在夜晚,法老的疼痛會經過父親的身體傳遞給我,通過父親的身體我就可以體會到他的感受,而父親也因為知道自己受鄙視後而倍感心痛。 然而海斯弗蒂蒂絲毫感覺不到法老承受的痛苦,她只能感覺到他施加的重負。其實,她理解他的疲倦,她從未對一個男人如此溫柔過。我接收到的這些情感是如此直接,彷彿她已經說出來而且已經領會了,我曾經懷疑過,我擁有兩隻不一樣的眼睛和耳朵,兩片用於品嚐的嘴唇(一片品嚐好的,一片品嚐壞的),兩個用來呼吸的鼻孔(一邊是男神,一邊是女神)——正如埃及是一個分為兩地的王國,法老有雙皇冠以及雙王位,尼羅河有兩個河岸,大自然有白天和黑夜一樣,我的大腦能同時接收到兩個人的思想。但對於母親而言,她對普塔-內穆-霍特普充滿了甜蜜的愛意,甚至比她對我的愛還甜蜜,然而法老此時感到一陣憤怒,因為這個女人的魅力以及她那封著他的嘴唇帶來的持續不斷的快感,她豐滿的身軀到處都很柔軟,都令他不快,他再次用他從十個王妃那裡學來的技巧和她做愛。可以說迄今為止,他對這十個王妃更為了解,勝過拉美西斯二世對他那數以百計的王妃的了解,其實他已經感受過各種愛撫,他對所有存在的女神都懷有崇敬之情,但海斯弗蒂蒂並不是什麼女神,然而從他登基至今的七個年頭以來,她總能將他潛在的慾望喚醒。普塔-內穆-霍特普一直撫摸著她的肉體,他想得更多的是邁內黑特而不是她。

在他歡愉後感受到的那陣寒意中,他再次明白了拉美西斯二世的強大,而那也給了普塔-內穆-霍特普強大的力量。他通過一邊鼻孔吸入的氣息給了他力量,通過另外一邊的鼻孔讓他無法優於邁內黑特,因為拉美西斯二世也正在進入他體內,即使是通過海斯弗蒂蒂再次吟唱她的樂曲。現在,他用一隻手撫摸著她濕潤的乳房,另一隻手撫摸著她臀部的夾縫,回想起那次藉著爐火的光亮,他在她大腿中間看到的景象,神靈們在那塊濕潤的肉上閃爍著,他感到極度興奮,他的生命在她的肚子裡攪動,變得像尼羅河一樣漫長,像陰間一樣黑暗。他的祖先,拉美西斯二世強有力的陰莖就像一位神靈的斗篷一樣,就在那一刻,他的神秘之名肯定已經敞開了大門,因為有那麼一瞬間,他再一次被拉美西斯二世侵犯。他斗膽對僕人的妻子體內的神靈訴說,隨著這個可怕的想法掠過,我的母親也再次看到了我們今天早上在河邊看到的巨大方尖石塔,她也在肚子裡感覺到了那些男人正迎著巨大的水流向上游滑行的力量,因為普塔-內穆-霍特普的陰莖就像那座方尖石塔,擁有金色的頂端,藉著它散發出來的光,她爬上了天堂的階梯。

其實海斯弗蒂蒂已經被抬舉得很高了,以至於她精神煥發,正如我所渴望嘗試的那樣,我不能在她興奮之際逗留,而是漂浮到曾祖父的冥想裡,此時他正盯著我看。他正搜尋著普塔-內穆-霍特普的思想,我也很想知道我們的法老是否已經睡著了,還是正遭受著自己黑暗想法的侵擾,因為我已經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只有我曾祖父對奈菲爾塔利的回憶在萌動,然而我知道這樣的回憶肯定就像圍著新提爾島洶湧的水面一樣動盪。儘管如此,他肯定已經找到了他所搜尋的普塔-內穆-霍特普法老的那些思想,因為我的曾祖父已經變得特別寧靜,我聽不到有任何聲音傳來,只有思想在流動,如果此時有一個僕人進來,可能會以為我們只是沉默地坐著。其實我們確實是沉默地坐著,但我卻清楚地聽到了那些還未說出口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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