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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章

古代的夜晚 诺曼·梅勒 11644 2018-03-18
“法老將我帶回底比斯,讓我負責管理軍隊,經過了年復一年的訓練,他們才開始漸漸遵循我的指示。剛開始時我自吹自擂說我可以教會所有人怎麼做,但這樣的吹噓讓我不止一次感到絕望,因為在一開始時並沒有人可以做到,只有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例外,他就是拉美西斯和奈菲爾塔利最大的兒子,阿蒙-赫普-蘇-夫王子。” “現在我有點不確定了,”普塔-內穆-霍特普說道,“當你第一次見到偉大的拉美西斯二世時他年紀多大了?” “他十三歲時就與奈菲爾塔利公主(他的妹妹)結婚了,那時候她才十二歲,而阿蒙-赫普-蘇-夫王子是在同一年出生的。當他父親第一次來孟斐斯的時候我想王子大概是八歲吧,所以那個時候拉美西斯是二十一歲,奈菲爾塔利就是二十歲。”

“想不到這位神聖的法老竟然如此年輕。” “我見到他的那天早上他確實很年輕,”邁內黑特說道,“但是他那時已經是一個八歲男孩的父親了,並且他十歲的時候就已經是底比斯所有御者中第一位學會將韁繩纏繞在腰上駕馭戰馬的人,雖然這些技藝都是我教他的,但是這位王子從來都不會對我言謝。他是一個很不尋常的男孩,脾氣倔到都可以和成年人打架了。然而,如果不是因為他還未成熟的技能,我覺得我們偉大的拉美西斯二世就會對其他御者緩慢的進步極不滿意,但由於他對兒子感到驕傲,因此就對我的職責體諒了許多。其他人的技能進步緩慢,總是要慢慢才能學會,我覺得很慚愧。那天我向他展示了二十名御者的成績,他們可以同時在一塊場地上馳馬奔跑,每個人都把韁繩綁在腰上,所有御者都能明白指令,當時每個人都在競相角逐,他很高興,不僅讓我成為他的第一御者,而且成為他的王室侍從官,這意味著我每天早上都得跟在他身後騎馬。他一直堅持每天早上去底比斯的阿蒙神廟,而那也成為了我的下一份職責。

“我們會在街道上列隊前進,不像在孟斐斯時馳馬奔馳,我們騎行的速度比步兵跑步的速度還慢,必須有兩名前哨官在前面叫喊著讓民眾讓出道來。我們每到一個地方,法老都會從當地的軍隊中挑選中意的士兵來作為他的侍衛官,因此這些來自不同地方的侍衛有著不同的膚色。紅色和藍色代表施爾登人,黑色和金色代表努比亞人,那些顏色我記憶猶新。然後是長矛輕騎兵、權杖員、射手,所有人都在慢跑,在御駕前面的就是旗手和持扇人了,法老喜歡讓他們走在前面。 “在底比斯,他沒有經常和奈菲爾塔利王后並駕。通常,王后會單獨跟著自己的馬車隊前行,我也是單獨駕行,而御者們都跟在每位皇室貴族後面。上百人每天都會去阿蒙神廟,然而我是唯一一個允許和法老一起進入神殿的人。

“在那些早晨裡有那麼一個早上,”邁內黑特繼續說道,“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天我們和赫梯人宣戰了,那時候的黎明就能預示下午會有多炎熱,也就是在這樣一個早晨,光線和熱氣紛紛湧來,彷彿是踩著一頭野獸肥厚的腳掌而來。 “那是燥熱的一天。在我們去神廟的途中,清晨的暖意還未散去,有一片罕見的雲從東邊朝我們飄過來,就像一艘遠方駛來的大船,我們從未在早晨見過這樣的雲朵,而且它還遮住了太陽。我覺得在雲朵飄過前我們的馬匹還沒走完二百步,我的拉美西斯就預測說,'今天在神廟將會有非同尋常的事發生。'眾所周知,他不是以思維敏捷而著稱的國王,他只是力大無比,那時他的力氣足以抵過三個人了,但是他遲鈍的思維反而卻讓他能聽到神靈降臨的聲音,這種天賦就算比他聰明的人也不具有。因此,我們的法老在很多時候都可以預言即將發生的事情。這時他對著妻子和我微微一笑,因為他停下時我們已經靠近他了,而他正在磨蹭著他細長的鼻子。”

普塔-內穆-霍特普現在輕聲細語道:“在我看到的雕像裡,他的鼻子並不細長啊。” “那是在卡疊什之戰時他鼻子才變形的,但那是後來才發生的事。現在,他說道,'今天是我重生的日子,然而我的壽命會比其他人長兩倍。'然後他抬起手肘,在他的腋窩下聞了好一會兒,彷彿那是在請示第一道神諭。” “確實應該這樣。”我父親說道,我們都懂這句話的真實含義。一位國王的體味與兩地命運的變化關聯怎麼會不密切呢?我的曾祖父利用這點閒暇時間模仿拉美西斯二世嗅著自己的腋窩,然後用力張開嘴巴,好像吞下了半罐啤酒。 “然後,”我的曾祖父說道,“我們這位年輕的法老最終停了下來,行軍隊列也跟著停下來,一大群男孩在我們的馬車前面大喊著,每條大街小巷裡、每個院落和建築屋裡,以及讓人窒息的貧民窟裡,即使在'拉美西斯二世大道'(這是許多年前他剛登基時命名的)後面都聽到了,正如男孩們所願,他們大聲叫喊著'法老來了!法老來了!'真的很吵鬧,而之後就听到附和聲說'法老沒來。'民眾不是向大道這邊擠來,而是站在原地觀察著沉默的國王。

“而法老一直在思考著飄過來的雲朵和他腋窩下的味道,他現在決定改道跨過河流到對岸去,由去神廟換成到西岸去獻祭。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決定,因為到西岸去要花費一個早上甚至更長的時間。雖然西岸從來都不會像東岸這麼擁擠,但去西岸路途遙遠,而且新的神廟也不在附近,單單停泊皇家船艦然後再渡過尼羅河就要花很長一段時間,更不用說派遣信使讓東岸第一神廟的大祭司來與我們會合了。如果真讓大祭司自己搭乘交通工具來跟我們會合,那他必然會讓他的第二祭司和第三祭司陪同他,這樣的會合就會與去新神廟祭祀混為一談,擾亂祭神的本意。那是一個非常不受歡迎的決定,在兩家神廟間散佈著不滿的情緒。然而法老怎麼可以忽視那片雲呢?當我回憶起雲影發出的寒意時至今都在顫抖。當時法老看著我,我知道他正在等待消息,所以我望著天空說,'那雲朵已經飄過西岸了。'而事實上那雲朵只是稍微向北移動了一點,但是我們的大河流在這個地方向東邊轉了個彎,這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我們首先會前往他想去的地方。

“我們的馬隊再次啟程了,那一群男孩跑在最前面,人們從他們的商店裡、廚房裡、作坊裡走出來,妓女們從妓院裡走出來,學生們從學校裡走出來,總之男男女女都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七嘴八舌地猜測著法老會選擇什麼樣的路線,因為拉美西斯二世很少全程都走大道去神廟。雖然他曾帶領著他的隨從經過一些骯髒的廣場,那些廣場只有一些小店鋪,還有一些破舊的漏水的桔槔,但那是他視察城市時走的路線。隨著馬隊移動的民眾都在猜想法老會選擇走哪條街去祭祀,如果猜對了,他們就會大膽地靠近行軍隊伍,他們一點都不害怕被馬車輪碾斷腳趾頭。而那些被推擠到前排的男女必須支撐住自己的身體,不讓身後推搡著看熱鬧的人推翻。 “在這天早上,我們行進的速度非常快,以彌補剛一開始因局促不安的民眾擠得太緊導致法老不能立即拿定主意而拖延掉的時間。當有人大腿上的骨頭折斷時,我聽到從腹股溝里傳來的尖叫聲,那是一陣疼痛無比的哀號聲。之後我聽說一些年輕的同伴那天在戰車上摔斷了腿。

“在匆忙的行軍中我們一直保持著前行,直到我們看到第一座神廟的指示塔和旗子,而且可以進入長長的大道,途經上百個成排的獅身人面像。”我的曾祖父一臉苦相地講出這些細節,彷彿提到對法老很了解這件事時深感抱歉,但是我覺得他在很禮貌地向我描述,而我從來都沒去過底比斯。 “然後我們進入了大門。那時候,就像現在,很多人都會說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座建築可以與底比斯東岸的第一阿蒙神廟相媲美。我所經過的森林沒有一處可以召集這麼多的神靈,就像當微風吹拂著廣場上的一百三十六根石柱時,可以聽到人們之間的輕聲細語,每一根石柱都比我見過的大樹更高大更雄偉。 “在面對巍峨的大山、秀美的森林和壯麗的瀑布之前,我就要到戰場上去了,在那裡我驕傲自滿的心理必須有所收斂。我知道異邦的神靈是偉大的,因為他們可以給予大地超乎尋常的地形。但是在埃及,我們的國土是平坦的,我們的山脈相比而言都比較低矮,神靈已經告訴我們要自己去創造奇蹟了,而那讓我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我們沒有對取得的成就無限自豪,相反,我們一點都不驕傲,只是對我們的工作感到吃驚。我知道沒有其他山脈可以像神聖的胡夫金字塔一樣令人敬畏,沒有森林可以和阿蒙神廟的柱廊相提並論。”

“那都很好啊,”普塔-內穆-霍特普說道,“但是你說的柱廊是在拉美西斯二世的統治後期才完工的。” 我的曾祖父在回答之前暫停了一下,然後才說道:“我有四次生命,我的四次誕生都經歷了尼羅河的奔流,但那都屬於同一片流域,這就是為什麼我在經歷每個轉折點時經常會犯錯。因此您提醒了我,柱廊在他前期的統治期間確實還沒完工,然而它看起來卻像完工似的,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因為那時屋頂已經封好了,而且幾乎有一百根柱子都已經豎好了。其實我曾覺得我就像一個蹣跚學步的小孩,在眾多神靈的腳下游盪。我所聽過的聲音中沒有像那晚大門廊裡的沙沙聲那樣的。在我的第二次生命裡,作為一名大祭司,我常常獨自一人漫步經過走廊,傾聽石柱在黃昏前的相互傾訴。”

他暫停了一會兒接著說道:“在這天早上,和每一個早晨一樣,有一位民眾在敞開的庭院裡等著見我們年輕的法老一面,過了一會兒就有一小伙人在柱廊那裡聚集了,他們忙於做高檔物品的生意,如果你相信的話,他們平時都在售賣土地、牛、豬肉、珠寶、花瓶以及穀物等。” “你不是說在大神廟的一樓有個集市嗎?”我母親問道。 “比那還要令人驚奇,”我的曾祖父回答道,“買賣交易是在很多祭司和底比斯最富有的商人之間進行的,但是卻見不到一樣實物。每個人對彼此都瞭如指掌,以至於欺騙的現像很少發生。我試著告訴自己,那是不切實際的,如果有欺詐行為,第二天他就會被發現,那位商人的誠信就得接受好幾年的考驗。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商人們的信任如此徹底,想像的感覺如此美好,以至於一塊土地頭天買下來在第二天賣出時,頭天的買主根本都沒看到過這塊土地一眼。如果欺詐在這種交易中進行,往往要經過好幾個買賣者才能找到那個最初就知道該商品一文不值的人。”

“這種現像在柱廊那邊一直持續發生嗎?”普塔-內穆-霍特普問道。 “神聖的法老啊,在我第四次生命時我沒有經常去底比斯,但在我的第三次生命期間,當時我是埃及最富有的人之一(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那樣的慣例就經常發生。商人們開始使用更狡猾的手段。商人會選擇特定的祭司和書吏作為代理人,因為這樣看上去會更敬重神廟。之前買賣時的大聲叫喊聲就像風在柱子間咆哮,現在卻變成了悄聲細語。商人們開始是私下的買賣依然存在著。這是個物品大甩賣的市場,卻沒有買家可以看到這些物品,這教會了我很多關於財富的智慧。我了解到那不是金幣,也不是對奴隸的掌控,而是一種能力,一種比別人更快積累財富的能力,那些不是特價的物品為交易增添了許多樂趣。只有最精明的商人才能在如此簡陋的環境中工作。” “那些祭司不怕褻瀆神靈嗎?”母親問道。 “有一些會害怕,但就是在莊嚴肅穆的柱廊的映襯下才使得售賣的物品價值可信,因為在這種神聖的地方一個人不會輕易去欺騙另一個人。此外,獻祭室裡的氣味縈繞著柱廊,為買賣活動增添了生氣。甚至有一個賣假貨的人發誓他賣的是真貨,就是這些深重的陰影使場面鎮靜了下來,散發出血腥味、肉味,還有許多煙味。這些味道隨時提醒著你,神有他們自己的集市,而且根本不把我們的集市當回事。” “拉美西斯二世知道這些交易活動嗎?” “他過去會把柱廊巡視個遍,但卻從來不會看商人一眼,他只關注他的禱告。我們會停下來,在神聖之池洗一下手,然後他就會匆匆忙忙地跑遍一間間祈禱室,直到他來到最古老的神廟。我必須說,在那個年代神殿是一間陰森森的房子(直到牆面在我身為大祭司時坍塌為止),那大概是一千年前在塞索斯特里斯統治期間建造的,又空曠又狹窄,有著高高的天花板和灰色的石牆,在靠近屋頂的南牆上有一個出口,因此祭壇旁邊從早晨到中午都有光線射進來。 “就像我所說的,法老選我陪伴他進入神殿,而且在跨門檻的時候他會把王后留下——那個時候和現在一樣,沒有女人可以進入神廟殿堂,除非像漢特-謝普-蘇特女王,因為她自己就是法老。因此,奈菲爾塔利被帶到柱廊那一把龐大的鍍金椅和金質的腳蹬旁,在那裡她和國王的上級侍從一起等著。現在這個被一群貴族包圍著的女人,沒有一天早上我不能感受到她一路上對我的怒氣。經過所有要獻祭的祭品,經過所有來自其他房間的頌歌和祈禱、賠償損失的請求、做錯事的懺悔、所有群眾輕聲細訴的請求以及祈願和怨言、怒罵聲悲嘆聲,還有隨煙霧一起盤旋的禱文,以及我們周圍祭壇上燃燒的鮮血,我仍然能感受到奈菲爾塔利王后的怒氣,她的怒氣比其他任何禱告都要專注。我默默地等著,我被這些悲痛的哀求搞得暈頭轉向,一個女人向阿蒙請求延長她子宮的壽命,另一個人哀悼他死去的兒子。”——海斯弗蒂蒂現在已經從她的長椅子上移到我這邊,在這個時候用她的手臂摟抱著我——“然而在這些傷痛的近旁可以聽到一位地主的揚揚得意,他每個月都提交宗教捐稅包括牛、酒、穀物、家具以及一個奴隸,以祝賀他訂立的合約——把他兒子提拔為這間神廟的第三祭司。所有這些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他的聲音甚至像一個乞丐的聲音,以前的許多瘡長時間在他的喉嚨上結痂才使得他發出那樣的聲音,當一些祭司經過他面前的時候他會向前哽咽著說出他的請求。而在拉美西斯二世通往神殿的路上,所有的這一切都在他虔誠的心上留下了痕跡。但是隨著他快步進入神廟,他就感受到了阿蒙的存在,我的拉美西斯二世不再是一個朋友或是同行的御者了,而是一位國王,像天空一樣離我們如此遙遠。事實上,隨著我們來到神殿的大銅門前,當他打斷黏土封條時,氣氛就十分莊嚴肅穆,然後我們就進去了。 “廟裡的石頭地板中間有一圈銀色的土壤,確切地說,是一些白色的沙和銀器的碎屑構成的。拉美西斯二世總是會跪在上面,然後凝視著銀色沙子上神聖的樹皮畫。而我,就跪在他旁邊,能感受到這些碎屑刺破了我的膝蓋,但是我們的法老卻沒有移動。拉美西斯二世對其他事情很沒耐心,沒有什麼事情能比他跪在阿蒙樹皮畫前更讓他快樂的了。那條船,如果要我描述給我家人聽的話,僅僅六步長,卻被金葉覆蓋著,在船頭和船尾各裝飾著一個銀色羊頭。我們看著這些奇觀,就這樣跪在這間有著百年傳統的神聖石屋的銀沙上面,因此即使在炎熱的天氣裡也能感覺到陣陣發冷,此外,阿蒙的存在已經足夠增加寒意了。神廟裡真的很暗,要不是有一束光線從南牆上的那個小孔裡射進來照亮了舊祭壇上的紀念碑的話,那裡幾乎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現在我們依然處於相當黑暗的環境中,只有那條船能引起我們的注意力,因為它金色的邊緣與黑暗中的火一起發出光和熱,就像人們時而能看到的心底的光芒。我跪著,能感受到阿蒙就在那條船的小屋裡。我距離他的小屋還不到我的膝蓋與胸膛之間的間隔,而那裡就是偉大神靈的所在!而且我們了解他,因為他的情緒比尼羅河夜幕降臨時還要變幻莫測,其實當我們在他面前跪著時,我們總是可以訴說,不管他對我們是滿意的還是他感到很不愉快。 “很快,大祭司巴克-尼-昆-蘇和兩名祭司一起進入神殿,一個叫唐,另一個叫皮爾。” 普塔-內穆-霍特普問道:“這些人是負責規範禱告的純潔度的嗎?” “他們的頭銜已經變了。”邁內黑特說道。 “變化太大了。” “那時候不一樣,巴克-尼-昆-蘇只穿一件白色的長袍,而且赤著腳。唐和皮爾會潤滑他們的頭髮,他們的頭髮閃閃發光。我對他們乾淨的穿著印象深刻,因為那時許多祭司的衣服都會濺滿祭品的血漬,有一些祭司的衣服甚至還散發著一股燒焦的肉味。但這位大祭司不會,他是一個簡約的人,現在只聽他說道,'黏土掉落後封條就鬆了,門現在開著,那些對我來說都是罪惡的,我已經把它們丟在地上了。'說著,他在法老面前跪拜著,並親吻了他的腳趾,而唐和皮爾親吻了巴克-尼-昆-蘇兩邊的地板。三個人都充滿敬慕地仰望著我們的法老。 “我可以告訴你即使他們有相同的頭銜,但他們並不是什麼兄弟,不是很了解神廟外面的事情。巴克-尼-昆-蘇一點都不像卡梅-尤莎,如果他在二十二歲時是第三祭司的話,那麼他要等到四十歲左右才能成為第二祭司。在那些年月裡,聽說他保留著許多天真,但還需要再多一點點。之前沒有人十分敬重他,直到我的法老讓他成為了大祭司。我想他對拉美西斯二世的忠誠已經成為了他的首要美德,甚至可以說他一直都無微不至地服侍著法老。 “比如說,當皮爾打開小屋的門時,巴克-尼-昆-蘇不僅親吻了地板,而且還將他的手臂放在身後,所以他不得不向前俯身,直到僅用膝蓋和鼻子在地板上支撐著,而且在這個棘手的位置上,他還能夠在地板上敬畏地轉動著臉,敬畏地打開小屋的門,這是事實,即使他們每一天都要這麼做。 “我的眼睛逐漸適應了神殿裡的昏暗,現在我可以看見雕像了。阿蒙金色的皮膚很光滑,他的頭髮以及下巴上的鬍鬚都是黑色的,他用黑色的雙眼仔細盯著我。我發誓,在這個早晨我感受到了一種新的恐懼,可能是因為我以前從來沒敢正視阿蒙的臉龐吧。然而,他看起來更像一個幼小的人而不是神,沒有像拉美西斯二世那麼英俊,當然也沒有像巴克-尼-昆-蘇瘦削的臉頰那樣優雅。事實上,阿蒙看起來像街上那些富有的小伙子,當然,他受到眾人的親密對待。大祭司站起身來,朝四面鞠了一圈躬,拿了一塊布,然後說道,'願您的座位被裝扮,願您的長袍被尊崇。'然後他進入小屋裡面,擦掉阿蒙臉上的舊胭脂。在又一次禱告前,他為神像塗上了新的胭脂,阿蒙現在看起來精神多了。”我本來打算不停地聽我曾祖父講述的,但這個時候不可能無視我父親的存在,他對著普塔-內穆-霍特普笑著,他似乎想要告訴大家,在他當御用化妝師監工的那些重要日子裡,他經常在法老的臉頰上塗抹胭脂。 “現在巴克-尼-昆-蘇從阿蒙金色的四肢以及鼓起的肚子上掀掉陳舊的衣裳,然後換上新的衣服和珠寶,每一件被移除的物品都由唐來讚頌、皮爾來親吻,然後再放回裝有烏木和象牙的箱子裡。檀香油製成的香水噴灑在阿蒙的眉毛上,放在他前面的是一杯水,一個裝有幾塊被咬過幾口的鴨肉以及蜂蜜的精緻盤子。接下來祭司們把香點燃,大聲祈禱著,'來吧,潔白的衣服!'他們說道,'來吧,荷魯斯白色的眼睛,神用你裝飾他們自己,而你的美名就是裝飾!' “我那時還年輕,並不知道我會死而復生,而且會成為一名大祭司。但就在早些時候,神殿的香味都不像我知道的氣味,神殿的香味聞起來有點灼熱,那種芳香也是充滿神秘的。當我成為一名大祭司時,我終於知道熏香里面其實有很多成分,我現在提到它是因為您是我的法老,但在我的第二次生命期間,作為一名祭司,我都不敢談論熏香里面有什麼東西。當然,就像我現在說的一樣,我不逐一講述那些混雜的禱告聲,我只向您講述那精細的熏香粉末裡含有鬆脂液香、施喜列香、白松香、乳香,而且裡面還含有少量的沒藥、桂皮、甘松香油和藏紅花粉。而且這些熏香粉裡還有精挑細選的香果皮與肉桂粉,然後這些香料被與鹼水、酒和鹽一起醃製,加上銅屑的鹽會產生藍色的火焰。事實上,最好的鹼水是從韭菜的根部吸取的,韭菜都生長在海拔較高的多石地帶。在那個時代,就是靠大祭司守護著這個秘密。” 我本想听到更多故事的,但邁內黑特暫停了一下。他將會等著——他的舉止說明了這一點——那些渴望得到熏香粉的人可以仔細思考他所描述的鹽和粉末,畢竟這些香草可以喚回關於葬禮或者是芳香的長椅的記憶,所以他的聽眾會被很多想法分散了注意力。其實我沒有必要對白松香和乳香耿耿於懷,我只等待著聽故事就好。或許曾祖父的故事就像我們的尼羅河一樣曲折悠長,即使有一天河水向南偏流了也沒關係,因為我們堅信它總會再往北流回來的。 所以,我很有耐心地等待著,我知道曾祖父的四次生命就像箱子的四個角一樣,他的思想可以承受我們任何一個人希望放入的東西——根本不存在他沒有想法這個問題。這甚至就像一個人踏上了一艘船,然後順著河流往下漂游,我們首先想到的是這個人已經走遠了,但數小時之後才發現這個橫渡的人走過的路程並沒有多遠,只覺得那河流比這個人所經歷的最漫長的旅程還要長。也就是這樣,我曾祖父悠長緩慢的思緒途經每個宮殿和洞穴,而這些我只在夢裡見過。 現在當他開始再次講述拉美西斯二世在神殿裡的故事時,我可以感受到我母親和父親轉回了注意力,然後是普塔-內穆-霍特普,因為他直到剛才還在思考著熏香的成分。 “在神廟之外的其他地方,”邁內黑特說道,“就像我說的一樣,拉美西斯二世沒有耐心。事實上,他對一名偉大女性的厭倦程度和對一名偉大男性的厭倦程度不相上下。他的臉龐,就像我已經提到過的一樣,和完美的女人一樣美,因此諸如像他掌控著一大筆財產這種話純粹是瑪特的表達,你只需瞥一眼他那又寬又長的長袍你就可以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了。雖然他俊美的面孔招來了許多不滿,但埃及的權力就掌握在他的腳下。” “我也聽了很多類似的說法。”普塔-內穆-霍特普此時的聲音就像沙漠裡的沙一樣乾燥嘶啞。 “是的,”我的曾祖父說道,“而且我已經觀察到那些很幸運地被獻給神靈的大多數人,經常會顯現出無法控制的煩惱。我們的拉美西斯二世在任何場合都不可能等待太長時間,他的耐性還不如一頭獅子忍耐著被挑釁時所擁有的耐心,但在神廟裡他卻像樹影一樣平靜。 “所以當巴克-尼-昆-蘇問我的法老,今天早晨祭祀之後兩地之王會向他展示哪些隱藏的問題時,他只是回答道,'我蜷縮的舌頭告訴我問題還不能揭曉。'事實上,在雲朵跨過太陽的時候他哪裡知道他真正的問題是什麼呢? “此時唐和皮爾打開了神殿的大門,一隻白色的公羊走了進來,由兩名年輕的祭司各走一邊牽引著,後面有兩名祭司用尖尖的枝條刺戳著公羊的脊背。就像現在這樣,金繩把它的前腳緊緊綁在一起,它還可以走路但卻不能逃跑了——然而我要告訴你,在祭祀前的那些日子裡祭司們必須照顧好這些動物——羊角被金色的葉子覆蓋著,而且它的表面被抹上了一層白色的粉,直到它比我們的衣服還白而且還散發出芳香的氣味。 “然而,這隻羊的內心是何等的恐懼啊!雖然一些牲畜在進入神殿的時候能與阿蒙平靜共處,這對於它們而言也是個好預兆,這通常能證明它們的內臟是堅固的,形狀也不會引起什麼爭議。但是,這隻羊肯定也看到了同樣的陰雲,因為它剛到祭壇的時候發出了一聲哀叫,彷彿已經被宰殺了,隨即就排了糞便,在石頭上留下了三堆大大的糞便。 “那是三堆,而且三是一個含有變數的數字。我們更喜歡四,因為四預示著良好的基礎。不管怎麼樣,祭司們都等在那裡了。公羊的嘴巴逐漸鬆開,顫抖的頻率也減弱了,我們能感到阿蒙就像要送客似的,已經開始躍躍欲試了。唐和皮爾向前一步,從樹皮畫上放著的神聖之環那裡抓了兩把銀色的沙子,在地上灑成一個個小銀圈。 “現在公羊被帶到了祭祀壇上,我還沒描述那個祭壇呢,我覺得那是因為我從來都不樂意看著它!那神殿,是一間古老的神殿(現在全部都已經重建了),它已經有一千多年曆史了,跟塞索斯特里斯法老一樣老,但神殿裡的祭壇更古老,我無法相信它已經經歷了千年的洗刷,有陳舊的血跡一層層覆蓋在上面,你會為之戰栗。”海斯弗蒂蒂做了個鬼臉,我的曾祖父說道,“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因為這些古老的血跡比黑夜還要黑,比石頭還要堅硬。神靈可能會流經我們的血管,但是哪裡的岩石有乾燥的血跡,哪裡就是他們的家。 “巴克-尼-昆-蘇開始對阿蒙說話了,他有著輕柔的音質。當他溫柔地說話時,好像是在對聖靈自身說話一樣。他每天都在用輕柔的聲音服務著他的神靈,而且在他的生命裡他從來沒有感到過厭倦。這個時候祭司把公羊的頭摁在祭壇上,巴克-尼-昆-蘇靠近它,手裡握著祭祀的刀,開始說著阿蒙曾經對圖特摩斯三世說過的話: “他用刀在公羊的脖子上輕輕一拉,公羊掙扎了幾下,之後,它就躺在那裡渾身顫抖。我們聽見一滴滴血滴落的聲音,那聲音比水滴聲還要響。 “巴克-尼-昆-蘇說: “而且,”邁內黑特說道,“他們像御用木匠切割木料一樣殺羊,所以巴克-尼-昆-蘇也是在這只由四名祭司抓著的公羊面前跪下,在微弱的燈光下,巴克-尼-昆-蘇在公羊的身上劃了長長的一刀,很少有像他這麼精湛的屠宰技藝,動作乾淨利落。所有鬆散的器官,胃、腸子、肝臟、脾臟都紛紛掉落在石板上,然後公羊也倒下了。在它憂慮的臉上我看到了一種優美的神情,從眼睛延伸至鼻子。我看到它的表情從抽搐和恐懼變成了從容和高貴,彷彿它知道它的生命注定要在石板上終結,而且神靈們正在註視著它。就像所有的生命一樣,死去的生命知道如何從神那裡得到滋養。但願死去的生命不要學會如何從我們活著的人身上得到滋養。” 這是一段在微微閃爍著柔和的螢火蟲之光下的簡短的談話,我知道我不能說我們害怕什麼。是怕那狂野的動物、邪惡的伙伴還是憤怒的神靈?抑或是它們聚集在一起同時存在? “那次祭祀,”邁內黑特說道,“對我來說是一種釋懷。我的感受如同一位恐懼的戰士在戰前所感受到的,像眼前的公羊一樣幾乎無法呼吸。公羊雙腿的最後一動,我的心結也解開了,我盡可能地吸入大口的空氣。黑暗中祭司們在收拾一塊塊肉,整個房間充滿了血腥的肉味。 “巴克-尼-昆-蘇跪下了,然後把他的雙手放在公羊的腸子上,輕輕地從最上端拎起來,以尋找腸子下面的彎曲部分。在靠近中間那部分,就像一條蛇吞進了一隻老鼠,整圈都是膨脹的,而且我感覺到我的喉嚨有點被卡住了。我試著去描述,實際上與我們現在的文明相比,那是一段野蠻的時期,在那些日子裡我們十分認真地研究著腸子,那隻公羊或許是死了,但在它的腸子裡還保留著滋養大地的力量。所以這些腸子和任何一塊金幣一樣有很多故事,我們所花費的金幣或許不再屬於我們,但是在流通的過程中它為別人送去了很多溫暖。” “如果這是他們所說的哲學,”我的母親說道,“那真是臭氣熏天啊。” “相反,”普塔-內穆-霍特普說道,“我對你心裡去過的地方很感興趣,你研究別人選擇忘卻的東西。” 邁內黑特對這樣精妙的言論點了點頭,然後繼續說道:“站在銀色沙地的圈子裡,我們的雙眼盯著阿蒙金色的小肚臍眼,我們在等著,只見祭司從公羊的腿部切下幾塊肉,然後把它們放在祭壇的火焰上。在那裡,隨著新鮮的血液在滾燙的石板上燒焦,伴隨著滾滾濃煙,我們感受到了公羊進入神靈們肚子裡的意義。在這之前神靈們都靜候著——也就是說我感受到了屋子裡充滿著強大的力量。然後我聽到了阿蒙金色的肚子裡攪動的聲音,就像巴克-尼-昆-蘇剛剛攪動公羊的腸子那樣。大祭司開始說話,但不再是用他自己的語氣,而是以一種大房子裡的迴響般的強有力的聲音、一種從肺腑裡發出的無比洪亮且令人難忘的聲音說道:'致我的奴隸國王,但願有七次你跌落在我的腳下,因為你是我的腳蹬、我的馬夫、我的犬。' “'我是你的犬,'拉美西斯低聲說道。他講話有點困難,而我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神殿裡,阿蒙的聲音從未如此動聽,那聲音的力量可以使牆碎裂。'是的,我是你的犬,'拉美西斯重複道,'而且我就住在你不滿的恐懼裡。今天早上,一片雲從阿蒙-拉的面前飄過。' “巴克-尼-昆-蘇沉默著,阿蒙也沉默著,只有一陣嘈雜聲從火堆裡冒出來。經過火焰的劈啪聲,我可以聽到很多聲音,似乎這是很多王室和民眾一起詢問他的聲音,拉美西斯二世現在鼓足勇氣張開他的下顎,我很確信,彷彿是對著有野獸等候的洞口講話一樣,他的確說了,'偉大的阿蒙-拉,您是所有軍人敬拜的神靈,我向您鞠躬!'我的法老在說話時就像那隻羊一樣顫抖著,'昨夜一名長官來到我面前,向我傳達了赫梯國王美特拉的消息,他宣布他要侵犯兩地。他已經殺害了我們的盟友,掠奪了很多牛羊,現在他已經在卡疊什城布防了強大的軍隊,而且挑釁我發起戰爭。他居然挑釁我?神啊,請幫助我雪恥!'” “拉美西斯二世開始哭泣了,這是我之前從未見過的情景。在哽咽聲中,他輕聲細語道,'今天早晨有一片雲擋住了陽光,對於敢冒犯您的人,我會在他面前戰栗。我會覺得四肢無力。' “伴隨著燒焦的羊肉味,空氣變得越來越沉重,”邁內黑特說道,“一直到卡疊什之戰我才再次聞到這股沉重的氣味。而籠罩在濃煙和悲痛中的法老,接下來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我發誓我看到了角落那邊噴畫上的阿蒙的嘴巴耷拉著,顯得很不開心。然而當我閉上雙眼時,透過濃煙以及白色的光芒它仍然在我的心裡顫抖著,我怎麼會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呢?從黎明開始我就沒吃東西,烤在祭壇上的肉味吊起了我的胃口。然後,阿蒙的大聲喧嚷再次從巴克-尼-昆-蘇口中吼出,哭訴著令人恐懼的盛怒,阿蒙說道:'如果你背叛了我,你的雙腿就會像水流經過山丘,你的右臂就會廢掉,你的心靈就會永遠哭泣。但是如果你像我一樣在他們的頭上閃耀著,你會像一隻憤怒的獅子,你會毀掉野蠻人,然後把他們的屍體都葬在山谷裡。你在海上會是安全的!沒錯,綠色走廊就像一條繩子綁在你的腰上。'阿蒙的聲音如此洪亮,以至於巴克-尼-昆-甦的雙唇靜止不動,小屋里金色的雕像開始在小屋的底座上顫動著(直到我可以看到那些金色的雙唇在胭脂下移動),'是的,他們會把國王陛下看成我的兩位王子,荷魯斯和賽特,我正是挽著他們的臂膀來保衛你的勝利,為我的神廟帶來亞洲的金銀珠寶。' “'我就像你的犬,'我的法老說道,'甚至就像士兵們也是我的犬一樣,而赫梯的士兵是我方士兵的狗。'他再次鞠躬,而神靈保持沉默。很快我們離開神殿的宴會室,阿蒙在用完餐後留給我們公羊的一部分肉,那肉味道超棒,我的印像很深刻,而且現在想起來仍會垂涎三尺呢。 “'來吧,'在我用完餐之前。拉美西斯二世說道,他的雙眼因哭泣過多仍然紅著,'和我一起渡過河流吧,我想去看看我的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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