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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九章

古代的夜晚 诺曼·梅勒 9827 2018-03-18
一個赤身裸體、只在腰間係了一根腰帶的女孩走了進來,她很漂亮,手裡拿著三根弦的里拉,進來便唱: 普塔-內穆-霍特普沒怎麼注意她,只是應著音樂的節奏磕了幾下桌子,一個骨瘦如柴的埃塞俄比亞人拿著比我長的笛子,跟在那個漂亮女孩的後面,也進來彈唱。女孩唱歌的時候,旁邊有三個女孩在伴舞,和吹笛手一樣,她們也沒穿衣服,只是用帶子系在臀部,只能遮住私處,我忍不住看她們美麗的肚臍和挺拔的乳房。在燦爛的燭火中,她們黑色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吹笛手唱道: “讓城牆倒塌!”海斯弗蒂蒂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也跟著唱了起來,拍著離自己最近的女僕的屁股,此時那個女孩正在往母親的盤子裡放花瓣。 “你真可愛。”母親對她說。那個女孩從自己帶的籃子裡拿出一個蠟質的瓶子遞給母親,瓶子散發著怡人的香味——是玫瑰和荷花的香味。

我們頭上都戴著蓮花製成的花環,玫瑰花瓣撒在乳白色的石膏盤子裡,盤子又大又圓。我知道所有這些歌女、舞女、花朵、歌曲以及僕人間的曖昧都是不尋常的。母親撫摸侍女的屁股時,侍女小聲對她說:“您真美。”我的侍女還對我說:“你太小了,都不知道我該親你身上的哪些地方。”其實我以前在許多晚宴上都聽到過類似的話,但是今晚這些話就顯得很不尋常。當兩個皮膚黝黑的宦官把豬抬上來時,今晚的表演達到了高潮,宦官們只穿著衣服,沒戴裝飾品,但是,今晚他們的短褲上點綴著珍貴的寶石,這些寶石肯定是法老賜給他們的。他們把豬放到黑色的大餐盤裡,然後抬起來放到桌子中央,與此同時,舞女們踩著輕快的拍子快速移動著,腰肢不停地擺動著,三弦里拉奏出悅耳的音樂,這音樂驚動了法老花園裡的小鳥,它們也跟著喧鬧起來。然後這個地方所有的動物都大叫起來,狗是第一個吠叫的。

豬也跟著叫了起來。我還沒準備好看這一幕,它看起來像人一樣充滿生命力,而且很兇猛。我曾經見過關在籠子裡的野豬,它們長得很醜,渾身長著剛毛,毛上面沾滿了垃圾和淤泥。看著它們長長的鼻子,如果不是因為上面長著兩個鼻孔,我會把它和小偷被剁掉手的胳膊聯想在一起,就像我們用手指在泥巴上戳出的兩個小孔一樣。這隻豬的剛毛已經被刮掉了,不,是它的皮已經被剝掉了,烤得不錯,外面一層肉是粉色的,它的兩根獠牙上面覆蓋著金色的葉子,蹄子被修剪過,用銀葉子包裹著,它的鼻孔被挖掉了,塗成了粉色,塞著白色的花骨朵,嘴裡塞著一個石榴。僕人轉著餐盤,向我們展示豬的每一個部位,我看到了捲成一個圈的豬尾巴,但還沒來得及告訴別人豬尾巴使我想起了剛剛吃過的蝸牛,就發現了另一個驚奇的事:豬清洗乾淨的肛門裡塞著一捲紙莎草紙捲軸。

“現在由你把它拉出來。”普塔-內穆-霍特普對海斯弗蒂蒂說。僕人們發出咯咯的笑聲,即將看到難得一見的事,他們都很開心。海斯弗蒂蒂親了下左手,拍拍手,快速地把紙莎草捲軸拽了出來。 “上面寫了什麼?”普塔-內穆-霍特普問。 “我保證在晚餐結束前念給大家聽。”海斯弗蒂蒂回答道,表情很古怪,好像要給紙莎草捲軸呼吸的時間。 “不,現在就念。”法老吩咐道。 於是她撕開捲軸外面封著的芳香的蠟質層,打開捲軸,快樂地喘息著,就像甲蟲形的紅寶石掉進盤子裡一樣。她用捲軸碰了碰自己的乳頭,然後把它展開,為我們大家念道:“我只是聖豬節晚上的奴隸,求您特赦,賜我自由。”父親和邁內黑特大笑起來,普塔-內穆-霍特普和海斯弗蒂蒂沒笑,他們溫柔地前前後後打量著,動作一致,我真希望自己坐到他們中間去,他們之間的談話似乎沒有盡頭。與此同時,父親臉上露出快樂、幸福甚至有些孩子氣的表情,好像人們對他妻子的注意使得他獲得了從未有過的尊重,而曾祖父的臉上則刻著僵硬的笑容,不斷地旋轉裝豬的餐盤自娛自樂,彷彿這豬身體裡還有其他可讀的信息。

我也趁機仔細觀察這只烤豬,它像只剛剛出生的粉色河馬,又像臃腫的侏儒,頭對著我的時候,它看起來又像個祭司,這只是我的個人想法。我也笑了起來,因為烤豬雖然死了,眼睛卻睜得圓溜溜的,而且幾乎是透明的,好像正往昏暗的大理石大廳裡看,不知怎地,大廳裡的野獸突然驚起,可能那隻是它綠色而蒼白的死眼睛裡閃爍的燭光,或者是嘴巴啃食石榴時的樂趣,甚至是鼻子兇猛的刺擊,彷彿它那塗了色的長鼻可以呼吸一切氣味,不管是最臭的還是最有力量的,這隻豬的鎮定和貪婪讓我想起了大祭司卡梅-尤莎。我覺得很奇怪,但並不懷疑。 “把這隻豬切了,分給每個人。”普塔-內穆-霍特普吩咐道。 開始吃的時候,我覺得豬肉難以下嚥,內心懷著敬畏之情,喉嚨麻木,其他人也是表情各異。父親咬了第一口之後,眼睛奇怪地閃了一下,好像此刻介於喜悅和被揭露之間。我曾見過他的這種表情,那時我和母親一起走進他的房間,他正在調戲一個侍女,一手摸著她的前面,一手摸著她的後面,兩手都在她的肚臍下面。母親露出焦慮的表情,彷彿這豬肉會招致可怕的後果。然後,我大膽地抬起頭看法老,他露出失望的表情,好像這豬肉不夠好吃,達不到他的心理預期。樂聲嘹亮,但他下令停止音樂,舞女離開後,彈奏里拉和長笛的黑色奴隸也相繼離開了。

曾祖父的表情更加複雜。他用自己長長的牙慢慢他咀嚼著豬肉,作為一個六十歲的老人,他還是很強壯的,我都不敢想像他八十歲或一百歲時的情景,而且他經常權衡自己所做的事。現在他的下巴有規律地咀嚼著,我也隨之規律地搖動著,呈現出類似睡眠時與噩夢並行的善意。我被他吃豬肉的方式誘惑了,似乎沒什麼東西能驚擾到他的心。受他影響,我也咬了一口自己面前的豬肉,差點吐了出來,因為豬肉又肥又軟,吃的時候冒出一股驚人的曖昧氣味——有點像伊雅塞雅博在我嘴巴里自信地攪動著的舌頭。豬更了解我,我沒有那麼了解它。 但是,我還是想吃這低賤而肥膩的豬肉。我曾經吃過一種非常難吃的藥,想起那時的感覺,不禁打了個寒戰。藥方很神秘,它的味道和氣味在我所吃過的東西里是最差的,吃了以後,我不停地嘔吐。嘔吐平息之後,鼻孔裡鑽入一股氣味:柔和、溫暖而又滑膩,還有點骯髒,和我現在含在嘴裡的豬肉差不多。現在我感覺這豬肉好像是通過濕小麥、變質的大麥和腐爛的野草與諸神交融在一起形成的。吃豬肉時,就連死去的玫瑰花的氣味也離我很近,所以我就在想與其他動物相比,豬是不是沒那麼有生命力,或者是豬比其他動物離死亡更近,或者是豬就埋在豬屎裡?

“慢慢嚼。”母親提醒我。 現在,我的鼻子裡充滿了香氣,仔細地看著法老吃東西時的優雅姿勢,我心生羨慕,於是向他學習。他的手在食物上面晃來晃去,就像小鳥的嘴巴一樣,他挑了一塊肉,這塊肉精確地指向他的手指。 “我覺得我們已經吃了足夠多的豬肉了。”他說,於是有個僕人做出贊同的動作。 “是的,”普塔-內穆-霍特普接著說,“這肉的味道自相矛盾,荷魯斯對此深惡痛絕,而賽特則很喜歡吃。我既喜歡也不喜歡,覺得這兩種態度都合理。” 現在皮膚黝黑的宦官進來把我們面前的盤子和吃剩下的豬肉都撤了出去。我對他們靈巧的手指和詼諧的動作很好奇,想起父親曾讓六個訓練有素的黑人奴隸在餐桌旁服侍,這使得敘利亞奴隸非常生氣。這意味著父親和母親與法老的近親、少數高官和兩到三個大將軍的地位一樣,其實我也知道。讓敘利亞人上飯,然後黑人把它們撤走,我們可以支付得起這樣的費用。

母親告訴我人們一直把右手當成神廟對待。其實當她噘著嘴告訴我這些時,我發現自己從沒見過右手放在身上的埃及貴族,只見過工人和摔跤手經常這樣做。右手是用來支撐胳膊和接觸食物的,因此人們餐前應該用荷花油洗手。我們用左手做一些不願他人看到的私密事,特別是擦拭身體,我不想這種傳統保留下去。因此我們對僕人上飯和撤飯的分工其實與左手和右手有關,其實黑人奴隸並不願意參與這種分工。我經常能聽到敘利亞人抗議,但這種衝突不像發牢騷一樣經常發生,廚房的監工會聳聳肩說:“這是主人的命令。”我曾經認為黑人很了不起,因為他們總能忍受最糟糕的情緒,有時候甚至覺得除了邁內黑特、卡梅-尤莎和母親外(母親脾氣最差的時候,能力和前兩人相仿),他們是最有能力召喚自己的幽默之神的。

今晚,這些黑人的興致很高,而且一直開口大笑著。有一次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笑,但很快我就知道了,原來法老正在用左手吃最後一塊豬肉,這些黑人在一旁開心地傻笑著。 “他們喜歡豬,”他們走後,法老大聲說,“他們喜歡南方的豬,是的,皮膚越黑的豬吃起來越香。”然後沿著桌子環視了一周,他突然下令道,“跟我說說黑人的故事吧,因為我對他們很著迷,他們的傳統習俗為我們帶來光明。”他使勁地摔打著豹尾以作強調,好像是為了告訴我們娛樂他的時間到了。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因為母親曾跟我說過,如果法老想讓我們逗他開心,那我們就應該做好準備。娛樂的時間,黑人們必須像刀鋒一樣閃閃發光,或是像花園裡的花朵一樣美麗。 “我曾經聽過黑人的酋長們在達成交換財產的協議時,”父親說,“一個酋長向另一個酋長的的嘴裡吐口水並鞠躬,還張著嘴等待對方'回禮'。這就是他們成交或達成協議的方式。”

“你不知道卡梅-尤莎和我還在用這種習俗嗎?”法老問。 他的內心肯定很奇怪,很痛苦但卻很激動。因為沒人說話,空氣裡充滿了沉悶的氣氛。我的思想進入他的思想裡,從來沒這麼容易過,而他腦袋裡只有一個詞:毒! 他看著我們,搖了搖頭。 “讓我們聊一聊毒的事,”他說著,對邁內黑特笑道,“博學的邁內黑特,請告訴我毒的自然特性吧。” 曾祖父小心地笑道:“那是一種永不停止的純淨。”他的回答讓我們都很吃驚,直到現在他都一直想把法老吸引到我們的談話裡來。 “我喜歡,你能把複雜的問題簡單化嗎?”法老說,“永不停止的純淨,有人用這種方式描述愛嗎?” “我可以,”邁內黑特說,“我經常認為毒與愛是從同一個地方來的。”

“你的話語很惡毒。”海斯弗蒂蒂說。 “一點也不,”普塔-內穆-霍特普附和道,“愛的舉動有時候會變得惡毒。” “偉大的法老啊,剛剛的豬肉使得您的思想變得邪惡。”母親說。 “噢,不是邪惡,”普塔-內穆-霍特普說,“而是惡毒!”他又重重地拍擊了一下豹尾,以此來獎勵自己幽默的精確度。他說:“是的,毒什麼都是,而我們什麼都不是。” “很到位,”邁內黑特評價道,“您的頭腦真是聰明。” “拍馬屁,”法老說,“一條老狗的馬屁。聽我說,你這個老頭,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先人,請告訴我,有哪位法老的頭腦比你謙卑的普塔-內穆-霍特普還好嗎?” “沒有人的大腦比您的反應快。”邁內黑特說。 “但他們的意識更強?” “埃及上游和下游地區的國王擁有最強大的意識。”邁內黑特嘴巴張到最小的程度說。 “那讓我們再聊聊別的吧!讓我們……”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談談'月亮之血'。” “但那很不吉利。”母親說。 “你聽說過黑人遇到此類事情時的情景嗎?”他問。 很明顯,她不想聊這個話題。 “我覺得孩子對南方人生活的情景和生活方式知道的很少。”她說,並對我點點頭。 伊雅塞雅博曾經多次赤身裸體地睡在我的房間裡,但我對“月亮之血”了解得很少。一月一次,隨著滿月的規律發生,她會到床上休息幾日,大腿間纏著腰帶,無論她一天洗多少次澡,身上總是散發著一種氣味,使我想像起那種情景:自己夜間突然醒來的時候,河流改變了流向,河水沖進我們家裡。我不是不喜歡這種氣味,而是對此很好奇。因為我曾聽過僕人的孩子們談論:在十四天的上弦月和十四天的下弦月期間,女人們每月總會流“月亮之血”,許多人的日期都是固定的,每月都會在同一天開始。 我曾問過母親她是不是也這樣,還有我玩伴的母親,他的父親是我們馬厩裡的鐵匠。在所到我提出的問題後,玩伴好像遇到了很大的麻煩,因為他跪了下來,在父親爐子里火焰的照耀下,親我的腳趾頭,他的嘴唇像蜥蜴皮一樣粗糙。然後他告訴我他母親是某位神仙的親戚,所以不會流“月亮之血”。我點點頭,彷彿兩個人都言之鑿鑿,但是我依然困惑,因為我經常抱著母親的大腿,把頭埋在她兩腿間。隨著自己不斷地長高,我的頭接觸到的地方也在變高,但我從沒像以前那樣開心過。當然,母親身上的味道有最好聞的蓮花精油那麼香,但她也有其他的體味,而且時不時地會散發出這種氣味,很淡,就像被人扔掉的魚。在第十五天的滿月之夜,伊雅塞雅博給我一種感覺:我似乎住在從未見到過的南方的土地上,黑人在那裡生長,那裡的樹有胡夫金字塔的一半高,枝葉繁茂,足以蔽天。這裡的溫度很高,生活在如此高溫裡的人連呼吸都很困難。在第十五天的滿月之夜,伊雅塞雅博很痛苦,我很想知道頭頂的神靈為什麼要讓女人遭受這樣的痛苦。 其實母親想保護我,但其實她不讓我涉及的聊天話題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普塔-內穆-霍特普無視她的抗議,仍舊笑著對我說:“天才少年肯定得知道我們聊天的內容,而不是被父母遮遮掩掩。”他轉而問我:“你認為是不是這樣?”我點點頭,好像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對話和想法。其實我非常贊同他的觀點,並且認為如果不是在每個宴會上都聽了人們的聊天,我肯定會經歷許多可怕的事情。 “我有個黑奴,”普塔-內穆-霍特普說,“他告訴我:在他祖父所在的村子裡,他們不允許正在流'月亮之血'的婦女接近牲口。我無法向你們描述他們認為此時的女人有多危險。如果她碰到了丈夫的武器,丈夫將會在下一次戰爭中死在戰場上。” “他們是野蠻人。”母親說。 “我不確定,”普塔-內穆-霍特普說,“我們有很多東西需要向他們學習。” “他們的神廟都是用泥漿抹的。他們都不知道怎麼切割石頭,也不會寫字,”母親說,“您知道當記錄員寫字時他們在旁邊是怎麼表現的嗎?他們像猴子一樣嗚咽著,急得出汗。” “是的,”普塔-內穆-霍特普說,“但是他們知道我們不知道的事。”他停頓了一會兒說,“如果我想從孟斐斯送封信到底比斯去,最快什麼時候可以到達?” “騎馬嗎?”父親補充道,“只要馬不發生意外,騎手是個老手,且不睡覺的話,兩天兩夜就可以到達。” “好像不需要三天,”法老說,“但是不要緊,在遙遠的南方,在庫什和努比亞旁邊的地區,同樣的信可以在灌木叢里傳遞,或是在不同的山峰之間傳遞,或是經過峽谷和河流傳遞。這些他們都跟我說過,坐船從底比斯到孟斐斯需要七天,騎馬需要兩到三天,但是黑人只需要半天就可以把信送到,也就是從正午到太陽落山之間的時間。黑人不走大路就可以把信在這麼短的時間里送到,我認為這不是野蠻。” “他們是怎麼做到的?”母親問。 “用鼓,”法老說,“他們不知道怎麼寫字,也不知道我們廟宇所藏的奧秘和技巧。” “也不知道我們的墳墓。”邁內黑特說。 “他們是不知道我們精巧的墳墓設計,但是他們知道如何用鼓說話。方式很好,這樣信息就可以很快送達。” “他們就是野蠻人,”母親說,“我們可以做得更好,我們可以從空氣中得到無聲的思想。” “是的,”父親附和道,“我們神聖的法老可以聽到許多這樣的思想。” “我的信息通常都不准確。”普塔-內穆-霍特普回答。他笑了起來,用足夠大的力敲擊著豹尾,結束後,他的臉色變得好奇而冷酷。 “以此刻為例,卜塔市場上的屠夫酒後殺死了自己的妻子,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一幕。在他等著鄰居來抓他的時候,他祈求我的寬恕。我聽到了,但忽視了他的祈求。他很殘忍,有罪、劣等的思想也讓我很不滿。” “但您真的聽見了他的祈求?”海斯弗蒂蒂問。 “明天,如果我問起,我會發現謀殺案確實發生了,但不是在卜塔的集市附近,而是在阿蒙路邊城牆旁邊的貧困地區。殺人的是個燒磚的工人,而不是屠夫,他殺的是自己的弟弟或母親,而不是他的妻子。你看,我可以接收到子民們的思想,如果我仔細聽,會發現他們的思想如此多,如此喧鬧。”他繼續去聽,表情很痛苦,彷彿自己的感覺都被聽覺襲擊了。 “不,我不是經常聽對自己最有利的事情。這很無聊,思想畢竟不像箭,而是像羽毛一樣飄動,一頭或者另一頭向上,所以我很尊重黑人以及他們的鼓。他們即使距離很遠也可以彼此交流。” 母親說:“我也有一個關於如何傳遞信息的故事,故事和一位嫁給埃及軍官的女人有關,但她現在死了。那個軍官還活著,他希望能有人捎幾句話給她。”母親的聲音裡充滿歡愉。 “這樣,人們需要的就不僅僅是鼓了。”她說。 她對自己極度滿意,好像自己最後終於學會瞭如何讓普塔-內穆-霍特普陰沉的思想跟著自己的喜好走了。 “繼續。”他說。 “這個官員愛上了另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但他覺得自己被詛咒了,好像自己已逝的妻子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晚上,躺在新愛人的懷裡,他的身體不得安穩。” “可憐的傢伙。”普塔-內穆-霍特普同情道。 “我希望自己也能遇到這樣的事。”父親說。 “你永遠都不會這樣,我的老朋友,奈弗-赫普-奧科漢姆。”母親說。 “像其他軍官一樣,”母親說,“他不喜歡祭司,但他很絕望,所以這個官員來到大祭司面前。” “你知道這個軍官是誰嗎?” “我不能說。” 普塔-內穆-霍特普開心地笑了。 “如果你是王后的話,我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 “你永遠不會無聊。”母親說。 “那我也不能合理地處理自己的事情。” “對此我會盡量表現得厚道些,”海斯弗蒂蒂說,“不讓埃及的人民受苦。” “你妻子真有魅力。”法老對父親說。 “她受到您的保護。”父親回答他。 “海斯弗蒂蒂,大祭司給了軍官什麼樣的建議?”法老問。 “他讓軍官給已逝的妻子寫封信,把它塞到任何剛死的好心人手裡。” “然後發生了什麼?” “信就通過這種方式傳遞過去了,妻子不再騷擾他,他也得到了安穩。” “活著的女人很難原諒自己的丈夫,”普塔-內穆-霍特普評價,“我們應該認為死去的女人才不會。告訴我軍官寫了什麼,肯定是封了不起的信。” “我不知道信上寫的什麼。” “這些不夠,”普塔-內穆-霍特普說,“你有什麼要說的嗎?”他問父親。 父親說的話讓我很吃驚。 “假如是我,我會在信上跟她說我很想她,”他說,“然後再說當自己和其他的女人做愛時感覺和她很親近,因為那時我想的不是其他女人,思想裡只有你,所以請保留我的體力,讓我親近你。” “我覺得大家應該比那位已逝的妻子更感謝這樣的話。”曾祖父說。 “為什麼,你會怎麼對她說?”海斯弗蒂蒂問。 “我會像對待下屬一樣跟她說話,其實,死者並不能干預我們的體力。他們就像我們七重靈魂裡的其中一個靈魂,所以他們的詛咒是可以驅散的。我們只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個靈魂上即可。因此在我的信裡,我會列舉自己買了哪些護身符來對付她,這些護身符是神廟裡的祭司賣給我的,這足以能嚇到她了。” “對待自己已逝的妻子,這招真夠無情的。”普塔-內穆-霍特普說。 “我們不應該讓任何人的東西削弱我們的力量。”邁內黑特說。 然後我們集體沉默了。 “你們沒問我會寫什麼。”海斯弗蒂蒂說。 “我不敢問。”普塔-內穆-霍特普說。 “我晚點再告訴您,”母親說,“時間不早了。”她停頓了一下,看著我,我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殘忍。她說:“問問我兒子吧,他也在聽。” “我會……”我說,“我會寫……”我不知道該怎麼結束這個話題。看著泰特小狗時所感到的悲傷現在又向我襲來,於是我說:“這是我聽過的最恐怖的故事。”我沒有大哭,而是低下頭淚水慢慢地順著臉頰滑了下來,因為我不想再在僕人面前哭泣。 我聽到了母親的想法,聽到她說:“如果你不保留我的體力,我會殺了我們的孩子。”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著,但他們之間的談話並沒有開始,沉默依舊。母親要寫的信很殘忍,我的內心被挫傷,於是又試著進入她的意識裡,希望她可以對我溫柔點。我突然用法老的眼睛看在座的每一個人,感覺每個人都怪怪的。我可以從法老的位子上看到母親、父親、邁內黑特甚至是我自己,這本來是很自然的,但也覺得怪怪的。原來自己試圖溜進母親思想裡的時候,竟成功地進入了法老的意識裡,其實母親當時也試著溜進法老的意識裡,只是最終是我成功地進入並通過法老的眼睛觀察周圍的一切,可見,母親的能力還沒有我的強大。沒過多久,這種奇怪、和諧而又自然的感覺消失了,我浸泡在法老的痛苦之河裡,好像摸了豬的貴族。其實他感覺到的並不是痛苦,而是一種我無以名狀的東西,與我醒來時想到可怕的事在未來肯定會發生時的恐懼差不多。我還感覺到剛剛吃過的豬肉就像蠟一樣堵在法老的胸口裡,這些肉還沒到達胃裡。這間房子裡的壓迫感重重地壓在他身上,萬物所產生的悲傷向他襲來,似乎只有當他沒了力氣後才能遠離所有的煩惱。我彷佛進入一個萬物都是紫黑色的山洞裡,這紫色好像從提爾的蝸牛裡提取出來的一般,我有個絕佳的機會:可以通過法老的眼睛了解母親、父親和曾祖父。此時的這個家庭和我所了解的不一樣,他們的表情,在法老看來和在我看來也是不一樣的。我從沒想過父親的臉上會充滿狡詐,邁內黑特臉上展現出的冷酷無情彷彿切肉的石頭一樣。其實不管邁內黑特在晚餐時多麼寡言少語,普塔-內穆-霍特普所看到的這個人永遠比石頭複雜,就像一枚卵石,在牆倒塌後可能會露出裡面的寶石,也有可能是只活生生的蝎子吧?普塔-內穆-霍特普驚懼而疑惑地看著邁內黑特。 至於母親,除了她講過的故事,我無法認出她來,她比我所知的母親還要美麗和殘忍。至於我自己,從他的眼睛裡看到的自己讓我震驚,不僅是因為自己精緻的外表,而且我是自己見過的最閃亮的動物,而且比自己想像的還要生機勃勃,但是我臉上露出很驚恐的表情,因為當法老充滿愛意地看著我的時候,我還沒有準備好,在他肚子裡的豬肉的壓迫下,這種愛意突然消失了,而我也突然從他的意識裡被彈到自己的身體裡。 普塔-內穆-霍特普開始說話,像天性敏捷的船夫一樣,他開始說一些問題,這些問題隨時有可能讓我分心。僕人們開始撲滅蠟燭,在他們撲滅兩根蠟燭之間的空隙,他可以說很多事情。周圍漸漸變黑,我感覺這房間像個山洞。 他說母親的故事在王國之上迴盪,讓他回憶起往昔的歲月。他還說母親提起我們周圍的人,或者是那些逝去不久的人,讓他有一種強烈的感情,尤其是對那位已逝的妻子,他由此想起修建金字塔的先人們。 我不相信這是普塔-內穆-霍特普所說的話。他的語氣像卡梅-尤莎的語氣那樣低沉緩慢,如果不是因為他感人的評價平靜了我躁動的情緒,我可能會變得不耐煩。不一會兒我開始統計今晚法老共說了多少句話,有的刺耳、有的低沉、有的粗糙、有的快速。在他兩句話之間的空隙,我還可以聽見“碎骨者”或拉瓦的迴聲,還有許多來自很多省份的迴聲。我們的神(或者他只是和神一樣)可以發出很多人的聲音,我覺得這很合適,但我並沒想到他會發出卡梅-尤莎的聲音。那時候我才意識到普塔-內穆-霍特普不喜歡的聲音他根本就听不進去,他不喜歡將就,他恨不得連迴聲都要清除掉。因此我們能聽到大祭司的聲音,不論卡梅-尤莎在哪裡,他肯定能感覺到自己令人敬畏的平靜受到打擾了,像天堂的黑銅一樣被法老模仿。 普塔-內穆-霍特普用這樣的聲音講了個故事。 “據說,我的先人——胡夫曾經查看過大金字塔上的每一塊石頭。還聽說他遣散了所有的王妃,只留下自己的妻子。他就像忠於自己一樣忠於她——納塔-卡特。他認為自己的力量來自於忠誠,只與一個女人同床共枕可以得到兩個優良的高尚靈魂,每一個靈魂都由七個部分組成,因此它們的力量成倍地增加,胡夫也因此得到了七倍的力量。” 普塔-內穆-霍特普說:“我們都捨棄了這種力量,因為我們都不想再建造金字塔。我們在一生中要處理很多問題,甚至覺得這樣的選擇是明智的。有什麼能比完全信任一個人的風險更大呢?胡夫的力量會比其他的法老大出許多倍,但是他對於失去力量的恐懼也比他人大出很多。於是他每次離開皇宮的時候都會害怕拉強暴他的妻子,偷走他的力量。胡夫甚至在大金字塔的中央為自己修建了墓穴,這樣,拉的光芒就永遠照不到他。他還跟侍從說如果自己在大金字塔旁監工時被人殺死,那就把他的妻子用石頭砸死。他不信任妻子的忠誠,很快也開始質疑自己的將軍們。最終他下了一道法令:在孟斐斯,每個人做愛都要經過他的允許,老百姓們必須得遵守。當街上所有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時,誰還會相信自己的鄰居呢?誰還能指望自己的僕人是忠誠的呢?所以,不論是窮人還是富人都必須要變成光棍。這個強大的帝國,他的墳墓比山脈還要宏偉,竟對男人的陰莖和女人的子宮下禁令。”普塔-內穆-霍特普小心地咳嗽了幾聲,繼續說:“所以,當胡夫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時,他相信自己永遠不會死,因為他就是神。” 普塔-內穆-霍特普停了下來,依次看著我們。他正視著我,好像我與他人的價值一樣。 “我在尋找智慧,”他說,“並且得出結論:法老是半人半神,無論在哪一方面,都不可以犯大錯,不然他會瘋掉。胡夫的錯誤在於花了太多的經歷去尋找神的力量,而我在這方面卻考慮得太少了。” 現在法老安靜下來,動了動嘴唇,好像要跟我們再說些什麼,猶豫了一下,又什麼也沒說。我知道在這個夜晚我們都發生了改變,以前所有奇怪而又和諧、恐怖而又古怪的快樂,現在都變得不安寧。我的思想翻江倒海,過了沒多久,沒有僕人通知,卡梅-尤莎自己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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