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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古代的夜晚 诺曼·梅勒 7839 2018-03-18
我感覺自己正處於一種非常奇怪的狀態中。我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年紀。我是成熟且充滿力量的,還是年幼正在長身體的?這些問題並不能困擾住我,我聳了聳肩,繼續向前走,不在乎理由是什麼,繼續邁著大步向墓地走去。我一邊漫步,一邊向自己解說我所見的一切,坦白地說,我感覺非常奇怪,對一些常識性的問題也感到很陌生。 不得不說,在月光下,公墓周圍的條條大路清晰可見,或許那裡埋著有待發掘的無價的咒文呢,但我看不到。墳墓與墳墓之間的距離只有一腕尺,在整個孟斐斯,死人的墓地是最昂貴的,我起碼記得這個。 我在墓地旁邊的小徑上神誌恍惚地漫游著,經過一個個墓門幽閉的墓穴。不知為何,我開始記起一個在近期逝世的朋友,記憶裡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死得很奇怪,被暴力殘害。現在,我想去看看他的墓室在不在附近,是否有人來看望過他。我想起這位朋友的家族勢力很大,他的父親曾是一位御用化妝師的監工——我願意以生命來換取這樣的頭銜。這樣的職業受人尊敬,如果我沒記錯,我們的拉美西斯曾經像一位驕傲而美麗的姑娘,不願在外表上出現任何瑕疵。

當然,有這樣的父親,我那位朋友(我依舊想不起來他的名字)肯定既富有又尊貴。可憐的傢伙,他肯定是拉美西斯的後代之一。據我零零星星的記憶,他死了已有幾百年了。拉美西斯二世死的時候年紀已經很大了,他有很多個妻子和一百多個有歷史記錄的兒子以及五十多個女兒。由他的兒女繁衍出來的後人是很多人的祖先,今天你都無法想像有多少政府官員和祭司是拉美西斯的後代,當然許多人只是繼承了他一半的血統。事實上,在孟斐斯或底比斯,為了成為法老的妻室,幾乎沒有一個攀權附貴的女人不會傾力展示自己誘人的美貌。雖然成為拉美西斯二世的妻室和後代,生活不一定會變得幸福,但如果他們想要埋葬在大墓室裡,這是首要的條件。事實上,如果你不是拉美西斯的後代,根本無法在光環籠罩的法老墓室附近買到一塊墓地,因此這就成了孟斐斯那些貴婦人高價倒賣墓地的先決條件。那裡沒有足夠多的墓地,所以人們會為了得到一塊中意的墓地而使出渾身解數。比如,我已故朋友的母親——海斯弗蒂蒂夫人,她就一直籌劃著變賣一塊墓地。如果價格合理,她祖先的石棺就可能被轉移到另一個檔次較低的墳墓裡,甚至被直接運到河流下游的一個貧民墓地裡埋葬。當然,人們肯定會問:石棺裡的死者是誰?他受了什麼詛咒?當然這是墳墓交易中不能說的秘密——為此你必須得立下幾個惡毒的誓言。如果購買墳墓的人能以一個合理的價格購得墓地,他們很願意立誓保守秘密。曾經,海斯弗蒂蒂就很大膽地將她已故祖父的墳墓賣掉。買墳墓的人聽說這位死去的人,即她丈夫的祖父(很碰巧,也是她的祖父,因為她是自己丈夫的妹妹)邁內黑特曾經是最善良、最仁慈的老人,他最大的缺點就是不願傷害自己的仇人。他所受的詛咒讓人不寒而栗,這是對善良的拷問啊!另有小道消息說,邁內黑特曾經把蝎子和蝙蝠屎捏在一起吃掉——他急需保護自己,因為權貴總會受到詛咒。在我的記憶中,他一生都很有勢力。

跟海斯弗蒂蒂購買墓地的人是一個典型的野心勃勃的小官員,他知道對於像他這樣的拉美西斯後人而言,保護自己免受任何邪惡詛咒影響的最好方法就是擁有一塊好的墓地。如果他不給家庭留下足夠多的遺產,他的妻子和女兒就不可能有機會去拜訪孟斐斯的權貴。在死去的人裡,他們一家人根本就沒有任何地位可言,所以他們已經帶著詛咒生活很多年了——他們被人們冷落和忽視。這是一種詛咒還是一種不公平的竊取呢? (在提升地位的路上,往往是付出的多得到的少。)這位拉美西斯後人的妻子和女兒經常哭泣,因為他已經不顧已故祖父的憤怒而冒險一試了。如果他更了解邁內黑特老人,他可能還會等一等,但現在他覺得獲得自己永遠無法獲得的地位是一件令人敬畏的並且是絕對顯耀的事。

我回憶起這些交易時,好像都有很強的目的性。現在我記起了那位朋友的名字,他叫邁內黑特二世。 (順便說一下,他母親是位王后,這個名字——邁內黑特二世是家族血緣和感情凝聚的典型例子。)然而我並不知道他是否真的那樣高貴,記得他在我們這些人當中曾是個惡人,在某些晚上,他甚至可以召喚惡魔。我覺得我們有些人開始後悔給他取了這樣一個稱號——卡(Ka)。這個名字本來是“聰明”的意思,因為它不僅代表著第二(對於邁內黑特二世),而且對於二世來說,它還是個很好的埃及名字,據說二世都有著多變的性格,所以這個名字很適合他。和我們的朋友卡在一起時,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發出獅子一樣的吼叫聲,他還咒罵上帝,說些邪惡的話語,這讓我們很不自在。我們並沒有多少人是虔誠的基督教徒,相反,我們覺得自豪的事便是給無用的上帝取各種各樣的綽號,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即便這樣,卡做得也有些過分了。他褻瀆上帝時,我們並不想加入,因為我們不像他那樣有充分的理由——因為他無法控制自己對母親的憤怒。當海斯弗蒂蒂把邁內黑特一世的墓地賣給那個漂亮的拉美西斯後代時,卡很快就知道這曾經也是他的墓地,至少他曾祖父——邁內黑特一世在遺囑裡是這樣寫的。

現在,我站在大墓地的月光裡,心中懷著對已逝的邁內黑特二世無以名狀的悲痛,我不知道海斯弗蒂蒂跟他說墓地的事時我是否在那裡,我推測卡什麼都沒有得到。同時,細節也不完整,說這是我的回憶或許會更準確些。可以說我是一隻在茫茫大霧中試圖駛入港灣的船嗎?現在,我在大墓地最平坦的一條小路上觀測自己的位置,還是會有一種感覺:海斯弗蒂蒂在兒子死後匆匆地為他買了塊廉價的墓地,而我離那塊墓地並不算遠。有關虔誠的葬禮和簡陋墳墓的記憶再次在我的腦海裡浮現,我聽到海斯弗蒂蒂的聲音,她告訴那些願意傾聽的人們:她兒子的願望是葬在西部的最低處。這是家醜,因為人們都知道海斯弗蒂蒂很小氣,不願花大價錢為兒子買一塊體面的墓地。她一再訴說那個悲痛的故事:邁內一直有個夢想,就是葬在簡陋的地方,如果他想“搬家”,他會託夢告訴她,然後她會將他移至一塊體面的墓地裡。她的話是如此悲愴,人們都相信她所說的。但是,召喚死者的鬼魂來看望人間的生者畢竟是有失禮節的,葬禮的目的可能就是將死者的魂魄舒適地安葬在地下吧。所以對於暴死之人,我們都會本能地恐懼,他的鬼魂很有可能一直糾纏著自己的家人,因此死者的親屬要在葬禮上表現得特別悲痛,這是為了撫慰死者的靈魂,而不是嘲笑他。前面,海斯弗蒂蒂說她很快會將自己兒子的棺材移至自己擁有的最好的墓穴裡,她這麼說是欠缺考慮的,因為每個人都知道那個墓穴是她為自己預留的。我們懷疑她的真實意圖是不是想將我們的邁內黑特二世驅趕出墳墓,讓他變成遭受拷打的孤魂野鬼。葬禮很隆重,但墓穴卻很簡陋,盜墓者會毫無顧忌地打開它。盜墓者在打開墓穴時並沒有受到什麼詛咒,因為貧困的死者更加怨恨家人把自己葬在這樣的地方而不太願意去詛咒盜墓者。人們可能很好奇:海斯弗蒂蒂能否確保兒子的墓穴不被破壞。

我走到了小路的路口,這裡直通邁內黑特墓穴的拱頂,站在這裡,視野開闊。這裡的許多墓穴都比牧羊人的小屋還大(只有在大墓地一帶,你才能夠看到這種大理石小屋),每個墓穴的拱頂都是一座小型的金字塔,塔前陡峭的斜坡有個小孔。僅憑這一點,你就會感覺自己是在大墓地,因為這些小孔是專為“巴”(Ba)設計的窗戶。如果每位死去的人都有繼承人的話,繼承人就叫“卡”,如果他還有自己私人的小靈魂,小靈魂就叫“巴”,七重靈魂中與之最親密的就是小靈魂。 “巴”有著鳥的身體,有著逝者的臉龐。為什麼要為這些小型金字塔設計拱形的窗戶呢?以下是我能想到的原因——它是“巴”的出入口。是的,“巴”正在向我走來。當然,我在墳墓拱頂的窗口所能見到的任何一隻鳥都有可能是下面石棺中死者的“巴”。當大墓地周圍的鬼魂四處遊蕩時,哪些尋常的鳥兒會靠近它們呢?我打了個寒戰。大墓地的鬼魂是醜惡的——葬在這裡的是所有權欲未得到滿足的官員、未被獎賞的戰士、受到不公正懲罰的祭司以及眾叛親離的貴族,還有因破壞墳墓而被殺死的盜墓賊。這裡還有受到盜墓賊破壞的木乃伊,他們偷盜珠寶時扯破了它們的裹屍布。這些木乃伊散發著惡臭。想想看:為了防止屍體腐爛,木乃伊身纏裹屍布,當裹屍布遭到破壞時,它們的複仇之心會有多重?無論怎樣,復仇的慾望肯定是加倍的。

我現在遇到了一個鬼魂,他離邁內的墳墓還不足三道門遠,他肯定懷有惡意,這足以把我嚇暈。差不多是那種惡意最深的鬼了,通過他破爛不堪的衣服,可以看出他是個盜墓賊,渾身散發著無法形容的惡臭,現在正朝我這邊飄過來。 在月光下,我看到了一個沒有手的可憐人和一個鼻子塌成三瓣的麻風病患者。可悲啊,那三瓣鼻子是對地獄判官——歐西里斯的三瓣陰莖的嘲諷,但他的鼻子還能在他邪惡的黃色眼睛下面抽搐著。他肯定是個鬼魂了,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就像看到我的手一樣,並且還能將他看穿。 “你在看誰?”他哭喊著問。他的呼吸好像夾雜著尼羅河最臭的泥漿中腐爛的死螃蟹的味道,與從他那裡飄過來的夾雜著恐懼的風相比,他的氣息算是香的了。

我稍微抬了一下手將他趕走,他向後躲了一點點。 “不要進邁內黑特一世的墓!”他警告道。 他本應該嚇嚇我的,但他沒有,我無法理解其中的原因。如果他無法撤退,而我成功地將他驅趕,情況會比我將拳頭打在長滿壞疽的大腿上還要糟。他就站在我前面,我不敢向前走,而他也害怕我,不敢接近我。 同時,我也不是沒付絲毫代價就逃出來了。我記住了他的話,他的惡臭在我的大腦裡揮之不去。我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難道邁內黑特一世搬進了為二世買的廉價墓地裡了嗎?這是最近發生的事嗎?還是我走錯路了?但我清楚地記得送葬者是在晴天的時候經過這條小路將邁內黑特二世送到他簡陋的“家”的,拉棺材的是一頭白色公牛,它們的角都鍍了金,兩側的肚子被漆成綠色和深紅色。

“不要進邁內黑特一世的墓,”他又說了一遍,“會引來很多騷亂的。” 這個盜墓者竟然試圖警告別人不要進入墓穴,讓我覺得不可思議。在月光下,我的幻想引起了影子的變化,因為我看到那個鬼魂退縮了幾步。 “我本來可以告訴你更多的,”他不假思索地說,“但我實在受不了你身上的惡臭。”然後他就走了。他認為他所聞到的來自他自己身上的臭氣都是從別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這對於他或許就是一種懲罰吧!每次遇到人,他都會踉踉蹌蹌地逃走。 就在他逃走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了邁內黑特二世的“巴”,就在窗口那裡。 “巴”的體形沒有鷹大,他的臉和新生嬰兒的臉一般大小,但卻和邁內長得一樣,這是我見過的世間最英俊的臉龐。現在他的體形在不斷地減小,但他的外形卻變得愈發精緻,就像生下來就有著成人智力的嬰兒,多美的一張臉啊!他現在好像在凝視著我,但目光又立刻轉向別處了。然後張開翅膀,發出了沉重的響聲,就像悲哀至極的烏鴉的叫聲一樣難聽,叫一聲,又叫第二聲。他對我如此冷漠,我感到很失望,於是向墓穴的大門走去。

當我站在入口處,突然被突如其來的悲痛籠罩,邁內的悲傷好像轉移到了我的身上。我嘆了口氣,對這個地方最近的記憶就是它的入口很髒亂,現在這裡還是沒什麼變化。記得當時我認為這個地方是很容易被盜竊的,我再次體會到了家居的感覺,正是這種感覺在今晚的早些時候幫助我從胡夫的墓穴裡逃出的。我感覺到自己的手正在朝門鎖移動,當我轉動手腕時,齒輪開始轉動,門栓打開了。 我大步走入墓穴。我能感知到我的皮膚還存在著,似乎有人在用指甲刮我的頭皮。我的腳底好像踩到了貓的舌頭上,感到一陣刺痛。對於這裡髒亂和惡臭的環境,我產生了一種可怕的恐懼感。月亮在天空中照耀著,透過月光,我可以看到所有祭祀的食物在很久以前就被盜墓賊吃光了,值錢的東西都被破壞或拿走了,整個地方都被盜墓賊洗劫了一遍。他們的膽量像是從保險櫃裡傾瀉出來的,他們會遭受報應的!我極為憤怒,看墓人太馬虎了。與此同時,我發現牆上的銅質燭台裡有根燒焦的木棍,我憤怒地看著那根木棍,頂端的木炭突然閃爍出火花。火把突然點亮了,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因為我早就听祭司說過:當一個人將自己的憤怒集中在一點時,可以用眼睛生火。只是以前自己從不相信這些傳言罷了。現在,我眼前的這種感覺比鑽木取火還自然得多。

真是遺憾,未來世界的混亂不堪居然是這些不安分的貪婪的盜墓賊造成的!要當心這些住在地下王國里的人,被他們破壞掉的和被他們盜走的一樣多。我不禁想起邁內在人世的最後幾年所擁有的那些豪華的住宅,又想起海斯弗蒂蒂邊啜泣邊問我哪種雪花膏花瓶和封板、哪個手鐲和珠寶腰帶該隨他陪葬。她應該葬他的黑檀盒子還是紅木箱?給他佩戴的假髮應該是金色、白色、紅色、綠色、銀色還是黑色?他的化妝盒、亞麻布腰帶和短裙以及他的黑檀木床都應該隨葬嗎?我知道她極力想將黑檀木床留給自己,最終她還是留下了。然後該選擇什麼樣的武器呢?是鍍金的弓箭還是柄上鑲有珠寶的矛?還是將所有珠寶都隨他入葬?思考這些事情時,她可能會哭喊出來:“可憐的邁內啊!”如果哭聲稍微低一些,她偽裝出來的悲傷就會顯得很荒唐。在他們安靜的住宅一側,她可能會大聲尖叫著:“我眼前的水果都被吃了!”這是他的豪華住宅,他本人比他的作品更令人敬佩,而她,只是一幅畫而已。她因為失落感而墮落,心靈因為要埋葬這麼多珠寶和金飾而扭曲。她正因為一把即將被埋葬的兒童椅而哭泣,這是一把銅質的、鑲有金箔的椅子,她想把它留下來。連他的小刀、顏料盒和刷子,她都不願意拿出來隨葬。他的斧頭是從圖特摩斯三世統治時期流傳下來的寶物,刀刃裡面有個中空的格紋圖案,這圖案是一隻野狗從背後撕咬瞪羚。認出這一寶物後,海斯弗蒂蒂開始流鼻血,因為這是她兒子曾經收到的禮物,可她不能將它留下。但是她可以留下點其他東西,尤其是他飾有羽毛的王冠、豹皮和綠色瑪瑙組成的聖甲蟲寶石,甲蟲的六條腿全都是金質的。確認哪些物品該隨葬,到最後變成了海斯弗蒂蒂的貪欲(她想留下八件)與對死後世界的力量的信任之間的較量(最後她留下了五件),但她沒有完全向貪欲屈服,這就為惡魔來到陽間留下了一個小孔。她曾給過我一本關於瑪特的書,一本關於訓誡的書(可能是你所知道的最虔誠的訓誡)。瑪特是真理和正義之神,從不欺騙世人的瑪特平衡著世間的各種力量。貪欲如此強烈的海斯弗蒂蒂竟然還對瑪特頗具讚美之詞,如果沒有這樣的信仰裝在心間,她會為自己留下哪些東西呢? 不能說海斯弗蒂蒂一點都不如真理和正義之神,我手舉著火把,看著地上散亂的東西,最起碼她還為這些盜墓賊打開了方便之門,這些賊可一點都不相信瑪特。他們在這裡隨便撒尿,在金盆裡留下了結塊的大便。 下一間墓穴更糟糕,墓室不是很深,是從這間墓穴延伸出去的。只有一堵用泥磚蓋起來的牆將兩者分開,造價低廉!祭品室與墓室之間沒有設置障礙,但是,我猶豫了,不想進去。 穿越第二道門檻時,空氣變得迥然不同。突然湧出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氣味,我不禁停住了腳步。我手中火把的火勢變得不穩定,我看到的不是一個石棺,而是兩個,兩個石棺都被搗毀了。外棺的蓋子被扔到角落裡,內棺的蓋子也被掀開了,盛木乃伊的箱子也被打開了,雜亂的場面控訴著盜賊的罪行。屍體上的寶石全都被摘走了,表面的綠銹也被盜墓賊用泥灰弄髒,項圈和護身符也都被偷走了,邁內木乃伊上彩繪的臉和胸部(如他本人一樣英俊)也被刮爛了,三道垂直的刀痕直接砍在了他的鼻子上,鼻子看起來有些扭曲,盜墓賊還拿刀子割開了他胸前的包裝材料。 與腳部受到的損壞相比,這些破壞算是小巫見大巫了。盜墓賊扯開了他腳部的線圈,裹屍用的亞麻碎布散落在地上,有些是長長的碎布,有些是一片一片的布塊。腳下的垃圾啊!有些腐蝕動物可能會收集它們,用來築窩,盜賊吃完雞扔下的骨頭也被這些動物利用。盜賊們是不敢在這裡隨地大小便的,至少不敢在這些木乃伊旁邊,但我能聞到那股微弱且不穩定的臭味,死屍外露的一隻腳開始腐爛了。 另一具石棺也被破壞了,這具石棺有可能是邁內黑特一世的棺材。為防止盜墓,海斯弗蒂蒂將他移到了這裡,可是我不打算向他那個方向走去,我不敢靠近曾祖父的木乃伊。 我離邁內的石棺比較近,他的腳已經暴露出來,墓穴已經被破壞。祭祀他的“卡”的食物已被盜賊偷吃了,這讓我很憤怒。我可以看見他的光環,他的三道環是淺紫羅蘭色,就像在雲霧繚繞的夜晚看到三道模糊不清的山脊一樣。 我不想看它,光環的顏色會表達出很多信息。海斯弗蒂蒂的光環肯定是橘黃、血紅和黑褐拼接在一起的顏色,我之前見過的法老的光環是純白、純銀和金色拼接在一起的。包圍我朋友身體的淺紫羅蘭色顯示出他已經很疲憊,好像他的遺留物要在許多恐懼中保持平靜。而第一種恐懼就是墓穴中其他石棺的存在,我想去看看曾祖父的遺體,於是放下手中的火把。這時,我才感覺到剛剛看邁內二世時,為了承受住其他石棺的存在我使用了多少力量。 這種壓迫感看似減輕了,不知是不是自己努力發力的緣故,我突然感到很累,邁內的光環變亮了,空氣變得舒緩,我有一種衝動:想要看看邁內的腳裡留下了什麼東西。 當我低頭查看時,邁內的光環再次變大,我看到了一條蛇從門縫裡爬進墓穴。我一手拿著火把,一手打蛇頭。接著又鑽出一條蛇,我一把抓住了它,用火烘烤它的身體,它掙扎幾下就死了。火把燒得很旺,我藉著火光往前走,想再看看這些小蟲子們。 我研究了一番邁內的腳,它已經腐爛成動物們獲取食物的“磨坊”了。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腳麵有塊瘀傷,現在只能在老朋友的陪伴下一瘸一拐地行走,人們在追求什麼樣的友誼呢?我憎惡他腐爛的身體,想將火把插在他腳上的小洞裡燃燒,趕走他身上的小蟲子,使他腐爛的肉體癒合。其實,我準備這麼做來著,但卻怕自己的腳也被燒焦,所以放棄了。我現在極度飢餓,但依然緊閉下巴,竭力控制住這種慾望,因為它有可能迫使我像狗一樣去聞棺材旁邊的卡諾匹斯罐。這四隻罐子表面畫著荷魯斯神四個兒子的形象,每一隻罐子都和一隻肥貓差不多大。哈碧守護著死者的小腸,長著公山羊的頭;多姆泰夫守護著死者的心和肺,長著豺狼的頭;艾姆謝特守護著死者的胃和大腸,長著人頭;凱布山納夫守護著死者的肝臟和膽囊,長著鷹的頭。我很驚恐,因為無論我多麼努力地抵制這種醜惡的誘惑(用死者內臟煮肉湯),可這種想法卻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中,看來必須要找些東西犒勞犒勞自己的肚子了。我不能離開墓穴,穿過大墓地,一路走向尼羅河,然後再找家未打烊的商店讓老婆婆來伺候我吃飯。不行,這個時間點絕對不行,我必須就地尋找些食物。我反复受到這種污穢的想法的攻擊,感覺驚慌失措,我發現自己正跪在地上禱告,這真是一個奇蹟——自我記事以來,就沒禱告過,我外露的腳上的小蟲子和密集的小孔也變成了禱告者。 “當靈魂離開的時候,”我輕聲說,火把投影到天花板上,“一個人就看到了墮落。他變成了墮落之人,與無數蠕蟲為伍,於是他也變成了蠕蟲……” “我敬愛的父親——歐西里斯啊,我願為您效忠,您不會腐朽,您不會變成蠕蟲,我輩能得到永恆嗎?我不想腐爛,不想墮落,也不想看到這一切。” 我閉上眼睛,看到自己內心最黑暗的地方,就如埃及的土地一樣黑,在這片黑暗中,我聽到了自己的話語在迴響,好像是在孟斐斯城下什一稅的徵稅者在大門處敲響的鐘聲,這些話語比祈禱者在焚香時輕念的禱詞還輕快。回音縈繞在緊閉眼睛般的黑暗中,我控制不住自己的飢餓感,於是就把手臂伸向空中,五指展開,好像在說:“我要用這五個手指吃東西。”然後手臂圍成一個圈,聽從神和不知名的惡魔的安排。 它們回復了我,五隻蝎子從守護死者肝臟和膽囊的西部之神凱布山納夫的鷹頭罐子裡爬出來,它們從邁內黑特一世的棺材爬向二世裹屍旁的小孔裡。我猜(因為我不願意看它們)它們是要吃那裡的蟲子,它們會爬到二世的屍體上去嗎?我不知道,我的腳麻木了,被螞蟻叮咬了,正火辣辣地疼。
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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